第23章 (1)
回到公安局,燕長鋒上內部資料網查看張成廷的資料,很快找到如下資料:張成廷,男,1975年生于廣州,八年前因為涉及從網上入侵銀行系統盜竊用戶帳戶和密碼而被廣州警方立案追查,但被他逃跑了,半年後,他在廣西青欄鎮某網吧因與人發生口角,一刀捅死了對方,被警方全國通緝,随後不知所終。
“真是惡人有惡報,他被神秘割頭也算是死有餘辜了。”燕長鋒關掉電腦,點了一根煙。從張成廷的資料來看,蘇陽之前的敘述顯然沒有撒謊。看來真的張成廷被朱素的爸爸朱盛世抓住了把柄,然後被逼着殺死了“朱素”,并嫁禍給蘇陽,但沒想到未能成功,他就被神秘的力量殺死了。但現在還不能确定殺死他的到底是不是蘇陽,畢竟當天的上領公寓804房的案發現場,只有蘇陽一個人進入過。盡管蘇陽自己推理說,張成廷是被神秘的能量誘引下自殺身亡的,但目前暫無證據證明這一事實,所以也不能排除蘇陽殺人的嫌疑。
燕長鋒心頭一團亂麻。從情感上,他覺得自己應該去相信蘇陽,而且從目前的情況上看,他是唯一一個可以與自己并肩作戰的人;但從理智上,他卻又告誡着自己,盡量去遠離一點蘇陽,因為他是一個危險人物。尤其是他的夢游習慣,更讓燕長鋒放心不下。
就在燕長鋒在為即将奔赴的前程感到憂心不已時,他突然想起蘇陽說的關于6棟602的詛咒:任何一個空手進入602室的人,都得死。頓時整個人如被雷劈過一般,半晌醒不過神來。“難道我真的也要嫌那些死去的警察一樣,難逃一劫?”他全身冰冷中。
“是福逃不了,是禍躲不過。”燕長鋒長嘆了一聲,收起所有的心事,出了公安局。他突然很想重新去一趟6棟602,再去看看那裏面到底藏着怎樣的玄機和殺機。但看了一下時間,差不多下午五點,還是暫時不去打開6棟樓其他居民的恐怖記憶之門了。
燕長鋒最後決定還是先去一趟5棟602看一遍,然後把鑰匙還給人家。
燕長鋒到了5棟602時,剛好是下班的時間,樓道裏人來人往的,熱鬧異常。燕長鋒好不容易瞅了個空兒,趁四下無人時快速打開門,閃身了進去。
屋裏依然彌漫着一股難聞的惡臭味,不過燕長鋒有了心理準備,所以也不似上次那麽難受。他借着夕陽從窗戶邊上透過的昏黃光亮,環顧了一下四周。一切都沒有什麽異樣。他默默地穿過客廳,進入卧室。
卧室裏如同他前天進來時的擺設,唯一不同的是,地上的那只死老鼠不見了。他心頭不由地一緊,“到底是什麽人把它給清理走了呢?是黑貓,還是其他人?”不過經歷了這些天的經歷,他對這個問題已經不再看得多嚴重。
他躊躇了一下,還是來到床前,一把掀開床單。出乎他的意料,裏面空空如也,所有的老鼠都消失不見蹤影,只留下滿床板的老鼠屎、老鼠尿,散發出一股騷臭味。
燕長鋒捂住鼻子,厭惡地把床單合上。“那些老鼠呢,都去了哪裏?它們之前窩在這床墊裏究竟是做什麽的呢?”
燕長鋒轉向注視着衣櫃。他隐隐地感覺到裏面應該藏着某種秘密。
夕陽如血,在屋裏撒播下最後一點暗紅的光亮。燕長鋒伫身于夕陽的光芒中,臉像塗上了層鮮血一般猩紅。他掏出手槍,打開保險,慢慢地移近衣櫃,猛地一把拉開門。
衣櫃裏,一只老鼠像支灰色的箭一般地沖了出來,撲向燕長鋒的腿。燕長鋒吓了一大跳,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一腳飛出,踢中老鼠。小家夥直飛着撞上了牆,一道血絲自嘴角溢出,腿抽搐了兩下,顯然是活不成了。
燕長鋒出了一口氣,仔細地打量起衣櫃裏的衣服。如同前天晚上匆匆一瞥所見的,裏面淩亂地塞滿了衣服,看上去并無異樣。
但燕長鋒直覺上感覺有點不對勁。因為之前的那只老鼠主動襲擊人實在有點悖于它的本性。按照常理來說,除非是被逼入絕境,否則老鼠見到人,只會奪路逃亡的,而不會選擇攻擊。“難道它背負着什麽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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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長鋒心頭一動,翻檢起櫃子裏的衣物來。一個白色的物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一把把它掏了出來,竟然是一個硬紙做成的面具。他很快就辨認出,那面具正是蘇陽的模樣,只是臉色被塗成了吓人的白色,另外眼睛處被挖出兩個黑窟窿,乍看下去很是碜人。
燕長鋒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他仔細地檢查起面具。面具的上方有一塊鐵片穿到背面,上面滿是老鼠牙齒齧咬過的痕跡,整個面具散發出一股老鼠特有的異味。
“難道吊在7棟502窗外的黑影竟是老鼠們的傑作?”燕長鋒倒吸了一口冷氣,“而老鼠們又是被黑貓所駕禦着?那它這樣做是為了什麽呢?”
他來不及多想,拿起面具,以最快的速度沖出了5棟602,奔到7棟602.蘇陽聽到激烈的敲門聲,打開一看,見是滿臉汗水的燕長鋒,不禁一楞。
燕長鋒顧不上跟他解釋,直接沖入卧室,及看到那釘死了的窗棂,才止住了腳步,轉過頭問蘇陽:“有沒有鉗子一類的工具?”
蘇陽很快從屋裏翻出把鉗子。燕長鋒接了過去,用力把窗棂上的所有釘子拔起,再探出頭望去,果然看到有一條鐵絲自頂上8樓一直垂到5樓處,鐵絲旁邊,是一根長滿鏽跡的鐵管,大概是大樓的水管通道。
燕長鋒再度沖出602,直奔上屋頂,果不其然,屋頂上擺放着一件黑色的西服上衣,從款式上看,正是昨天晚上在502室裏所見到的那一件。真相頓時大白。挂在王生窗外的那一個“蘇陽”正是5棟602的衆多老鼠所假扮。它們趁着夜色,銜着西服和面具,沿着鐵絲爬到502的窗外,将面具和西服連成一體。于是在黑夜中隔着距離望去,就像是蘇陽懸挂在外面似的。等到502裏的人有了動靜後,老鼠們又順着鐵絲爬回屋頂,将沉重的西服抛擲于地上,而輕便而又容易受潮的面具則帶回了5棟602室。前天晚上,由于燕長鋒守在5棟702室裏,那些老鼠無法出去“完成任務”,大概是害怕受到黑貓的懲罰,所以才會那樣瑟瑟發抖。另外,黑貓是如何進到602的窗外也有了答案。它應該就是順着水管通道爬到窗戶旁邊,再躍上窗臺的。
“但黑貓為什麽要讓老鼠假扮蘇陽吓人?是否就是要趕走王生,好将502發展成另外一個基地?還有,面具又是誰給做的?”燕長鋒再度陷入苦思中。
旁邊,蘇陽一臉驚異地看着燕長鋒,小心地湊過來問道:“燕警官,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燕長鋒把手裏的面具扔給他。蘇陽接過,随即如被燙了一般地塞回燕長鋒,“誰畫的?怎麽這麽像我,還這麽恐怖?”
燕長鋒的心微微麻痹了一下,“你真的不知道它是畫的嗎?”
蘇陽使勁地在大腦中搜索着蛛絲馬跡,但最終還是徒勞無功,無奈地放棄了,“我一點都想不起來。”
燕長鋒點了點頭,說:“其實我覺得最大的可能就是你畫的。不過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他心頭有暗潮在翻滾,“如果說502窗前的黑影是老鼠所為的話,那麽朱素門口的黑影又是什麽呢?”他決定再去查看一下監控記錄,希望從中能夠找到一點線索。
來到周先生家時,已經是晚上八點。燕長鋒随便與周先生寒暄了兩句,就打開電腦,翻看這兩天裏的所有監控記錄,尤其是前天晚上的,但令他失望的是,沒有什麽新的有用內容,而且監控記錄也清楚地顯示,前天晚上并沒有見到黑貓進入,也就是說,它是一開始就在602屋裏,或者是爬窗戶進入的,然後在淩晨時分從大門出去。
燕長鋒将黑貓出來602的片段放大了8倍,并采用慢放的格式來看,越看越覺得心驚。黑貓的眼神始終盯着攝像頭看,碧綠陰森得如同一泓深不測底的潭水,随時可以吞噬一切的異入者。
“那不是貓的眼神!”燕長鋒的汗下來了,“那是一只受魔鬼驅使的貓!”他打定了主意,只要去張成廷家做完最後調查,即跟蘇陽離開廣州,離開步雲花園,離開這只詭谲的黑貓,前去青欄鎮。
在周先生的幫助下,燕長鋒很快就将監視設備拆下,交還給局裏,然後回家休息。
一夜的噩夢,第二天燕長鋒醒來時,感覺整個人頭重腳輕的,似乎肩上壓着塊巨石似的。他草草地洗漱了下,吃了個早飯,即按照蘇陽之前的指點,前往張成廷家。
出乎他的意料,張成廷家所在的那棟破敗的樓房,已經被夷為平地,代之而起的,是一座五層樓高的新樓。
“看來去青欄鎮是唯一的選擇了。”燕長鋒心中不知是喜還是憂。他給蘇陽打了個電話,讓他去訂兩張火車票,回頭的時候再一起去步雲花園碰頭,一起出發去青欄鎮。
下午五點的火車。燕長鋒下午三點左右的時候,拎着個行囊來到步雲花園7棟602.蘇陽早已收拾好行李,在家靜候他了。
見到燕長鋒,蘇陽大喜過望,問道:“是不是我們可以出發了?”仿佛他們的行程并不受火車發車時間的限制,早點出發就可以早一刻抵達青欄鎮,見到趙利蕊似的。
燕長鋒點了點頭,說:“可以走了。”
蘇陽迫不及待地抓起行李,匆忙地就想往外走。
就在這時,黑貓出現了。誰也不知道它是從哪個角落裏冒出來的,只見它守在門口,背拱起,虎視眈眈地盯着蘇陽和燕長鋒,嘴裏“嗚嗚”地叫着,似乎在警告他們,只要再往前一步,它就不客氣了。
蘇陽彎下腰,對黑貓說:“貓兒乖,我們要出遠門了。你自己要好好照顧自己喲,別餓着了。”說完要去抱那黑貓。
黑貓低吼了一聲,後退了一步,顯然是不領蘇陽的情,依然怒目圓睜地注視着兩人。
蘇陽不禁有幾分着急,便不管它,自顧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黑貓似乎被激怒了,它“刷”地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像一道黑色閃電一般地咬向蘇陽的腿。
蘇陽“啊”地一聲,驚得忘了閃躲。
後面的燕長鋒眼疾手快,“呼”地将手中的行囊扔了過去,代蘇陽擋住了黑貓的突然襲擊。未等黑貓重新進攻,燕長鋒一伸手,已抓住它脖頸處的毛,一把将它扔進旁邊的衛生間,再把門關上。
燕長鋒聽着門後貓爪撓着木板的聲音,不由地暗自心驚,從黑貓的反應來看,它似乎是真正憤怒了,一旦被它突破出來,恐怕去青欄鎮的計劃就要泡湯。如果它真的如蘇陽口中那般通人性、厲害的話,說不定連性命都有危險。
想到此,他急急地扯了下蘇陽,說:“快走!”
就在他關上房門的時候,看到衛生間的門把手轉動了兩下,顯然黑貓正準備打開門。“它竟然真的懂得開門?”燕長鋒心間一寒,危機感剛強烈了。
剛下了5樓,發現502門戶大開,不少人正在來來往往,進出往外搬東西。看來王生真的是被吓破了膽,準備搬出步雲花園。
燕長鋒猛然想起一事,心抽動了下,沖了進去,見到王生的老婆正在指揮搬運工人拆卸掉家具,好打包運走,當下也來不及客套,劈頭就問道:“你們這次搬家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麽怪異的東西,比如不屬于你們的東西?”
王生妻子狐疑地看了一眼燕長鋒,再掃瞄了一下屋子,說:“沒有啊。怎麽了呢?”
燕長鋒不由地失望了,對王生妻子說:“你們如果有發現什麽異樣的東西的話,記得通知我。”
王生妻子點了點頭,說:“好。”
燕長鋒正要告辭出來時,王生的兒子從卧室跑了出來,大叫道:“媽媽,我們床底下怎麽有臺筆記本電腦?”
燕長蜂聞言一震,扔下手中的行囊,就直接奔入卧室裏。果然,在拆開的床底下,靜靜地放着一個黑色的筆記本電腦,上面蒙了些塵,但不多,看上去似乎剛放進去不久的樣子。
燕長鋒幾乎是把它搶過來,欣喜萬分地打開了它,但電腦沒有任何反應,大概是電池的電量早已放光了的緣故。
蘇陽也湊近了過來,看了一下,驚呼起來,“這不是我從張成廷家裏拿到的電腦嗎?”
“你确定沒有看錯嗎?”燕長鋒兩眼灼灼。
“應該不會錯。都是惠普的牌子,款式也都差不多,就是舊了一點。”
燕長鋒心下洞然明白,之前黑貓駕禦老鼠來驚吓王生,顯然是為了保護這部電腦。而從電腦上面蒙的灰塵來看,應該就是最近一段時間才放到502的。也就是說,之前極有可能是放在602室,但大概最近黑貓或其他什麽人嗅覺到了可能發生變故的氣息,于是就将它轉移到了502.
他問王生妻子:“你能确定它不屬于你家的吧。”
王生妻子注視着筆記本電腦,眼中閃過一絲貪婪欲望,但迎面撞上燕長鋒凜然的目光,心神一渙,驚慌地說:“不是我家的。”
“那好,我懷疑它與你家窗外的黑影有關。所以我要帶它回去做調查。”
王生妻子一聽有可能查出黑影的真相,也就是意味着她可以搬回502,頓時臉色轉為緩和,滿臉堆笑道:“沒問題,沒問題。你帶回去好好調查,早日找出那裝神弄鬼的家夥,我在這裏就先代替王生謝過你了。”
燕長鋒點了點頭,将筆記本電腦夾于右臂下,左手拎起自己的行囊,和蘇陽一起出了502.走到三樓拐角處,燕長鋒仍沉浸在意外收獲的喜悅中,猛地一道黑影飛掠而出,狠狠地撞上他的身體。措不及防之間,燕長鋒一個踉跄,若不是蘇陽拉了他一把,險些墜下樓去,但夾着的筆記本電腦拿着不穩,掉了下去。
燕長鋒很快很快分辨出,黑影正是黑貓。“它竟然這麽快地逃出602?”燕長鋒心頭大駭,來不及他轉念,黑貓又揉撲了上來。
這次燕長鋒有了準備,閃身躲過,順勢一腳踢出,踢中黑貓的肚子。黑貓在空中翻了兩個筋鬥,直往地面墜落。
燕長鋒伏身望去,只見黑貓張開四肢,很快就在空中保持住了平衡,穩穩地用腳掌着地。
黑貓回頭瞪着燕長鋒,“喵”地一聲怒嚎,然後轉身慢慢地走開,很快就消失在樓房的拐彎處。
燕長鋒松了一口氣,發現蘇陽眼神迷離,正呆呆地望着黑貓的消逝。
“你怎麽了呢?”燕長鋒問。
“我只覺得剛才黑貓從高空飛身而下的那一幕好熟悉。”蘇陽困惑地說:“我确定我在哪裏見過它,但就是想不起來。”
燕長鋒試着提醒他道:“會不會是你當日從步雲花園804逃走時所見到的?”
蘇陽臉上現出痛苦之色,“我真的想不起來,一點都不記得我那天晚上到底做了些什麽事,又發生了些什麽事。”
燕長鋒嘆了一口氣,說:“那就先不要多想了。”他再看了一眼地上已經散開的電腦,一絲懊喪浮上心頭,但更加深了自己之前的猜測:電腦裏肯定藏着什麽秘密,所以黑貓才會如此拼死保護。
但他心中仍存在着一絲僥幸的希望:但願那電腦質量可以夠結實……等走到一樓底下,看到電腦四分五裂的模樣時,他知道,希望徹底破滅。
蘇陽盯着電腦,臉上再度現出痛苦之色,“我總覺得我應該不止一次用過那電腦。但我之前用它做過什麽呢?”
燕長鋒看了蘇陽一眼,心中更加沮喪了,“算了,不去管它了。我們還是先去趕火車吧。”
蘇陽檢起電腦,自言自語道:“不知道它硬盤還可不可以用呢?”
燕長鋒心頭一動,他想起以前在深圳公安局的同事中,有個電腦高手,可以修複各種數據,或許他可以妙手回春,解出藏在電腦裏的秘密。
想到此,他頓時激動了起來,之前的低落情緒一掃而空。他捶了一下蘇陽的肩膀,咧嘴笑道:“不錯,我們可以找人來修複一下硬盤。”
燕長鋒怕在節外生枝,拉了蘇陽,一起打了個的士,快速趕到火車站。先去托運中心将摔壞了筆記本電腦快遞給深圳的那舊同事,再給對方打了電話,囑托他收到後,務必要盡快修複電腦硬盤,将有用的信息發到自己的信箱裏,然後再和蘇陽一起去驗票、過安檢等,并順利地上了火車。
坐在車廂裏,燕長鋒長出了一口氣,“終于可以擺脫那可怕的黑貓了。”随即見到坐在對面的蘇陽臉色陰暗,似乎眼前的一幕又勾起他的記憶,但那記憶如同一條泥鳅,只見得尾巴在眼前一晃搖,随即就消失在泥塘裏,再見不到蹤影,只留下幾個水花。
燕長鋒沒有去打擾蘇陽,只在暗中觀察他的臉色變化,但令他失望的是,蘇陽的臉色始終沒有舒展過,顯然他還是無法找到失落的記憶。
燕長鋒不禁有幾分煩悶,幹脆将頭轉向車窗外。站臺上,稀稀落落地站着前來送別的人,或者神色冷淡,或者神情依依,與車廂內的旅者做最後的告別。
“不知道一轉身過去,他們又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呢?”燕長鋒暗自揣想着,“也許就像是冬天裏的一場小雪,雖然一時間會掩蓋了某種心情,但用不了多久,他們又會現出原來的面目。除非是……生死離別。”
“生死離別”,這個字眼讓燕長鋒無端地有一種感傷的情緒鋪天蓋地地洶湧而來,幾乎将他淹沒。“也許這真的就是與廣州的最後告別吧。”
燕長鋒迷離的雙眼中,忽視了一條黑色的身影自屋頂上一躍而下,輕靈地落在站臺上。
黑貓,又是黑貓。誰也不知道它是如何穿越城市縱橫交錯的公路,躲過川流不息的車,避開廣場前面密密麻麻的人腿踩踏,進入廣州火車站。
現在,它站在火車站前,兩眼失去了之前的煞氣,而充滿了憂傷,似乎在進行着一場深刻的告別。
“嗚”地一聲長鳴,火車緩緩地開動了。黑貓眼中的憂傷更深了,深得幾乎要漫溢出來。它的身體蜷縮了起來,縮小後的黑貓不再是那一個威嚴而又霸道的危險物,而更像是一只楚楚可憐的小寵物。
但沒有人把它真正當作寵物寵它,愛它,過去裏沒有,将來裏更不會有。也許這就是生命中強者的悲哀,永遠留給別人的,都是堅強的背影,而即便有眼淚,有哀傷,也只能一個人默默地承受。他們注定就是要留給別人來仰望、膜拜甚至害怕的,而不會有親近的欲望,更不會想去憐愛。
黑貓注視着漸漸靠近的火車,将身體像張弓一樣地往後拉着,拉着,直到身體的極限,再猛地彈出,幾乎是足不沾地沿着站臺飛奔了幾步,像根離弦之箭一般地射向火車頭。在血肉之軀撞上車頭玻璃的剎那,它幽微地鳴叫了一聲,似是對這個世界的最後一聲告別。
火車上,燕長鋒只覺得身體猛然一震,驚得他差點彈跳起來。他定了定神,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火車突然剎車停住了,然後的就是坐在對面的蘇陽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手臂擊在座位前的小桌子上,“咚”的聲響,引來心髒跟着抽搐了一下。
“什麽回事呢?”旅客們議論紛紛着,臉上都現出不安的表情。而蘇陽的臉色最是煞白,像是瞬間被抽幹了血似的。
“你怎麽了呢?”燕長鋒奇怪地問蘇陽。
“我不知道。”有眼淚自蘇陽的眼眶處滲出,“我只感覺心髒像被一只拳頭狠狠擊了一拳似的,幾乎要碎裂開。”
燕長鋒不再多言,他伸手攔下一個行色匆匆的乘務員,問道:“發生了什麽事呢?”
乘務員不耐煩地說:“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一只野貓,撞上了火車頭,把火車玻璃都撞碎了。”
蘇陽的手臂又是“咚”地一聲撞上了小桌子,他驚惶地擡起頭問:“那只貓呢,現在怎樣?”
“那麽大的撞擊,當然是死掉啦,整個身體都變成了一堆肉醬。媽的,要多惡心就有多惡心。”乘務員厭惡地皺了一下眉頭,走到另外一節車廂去了。
座位上,是燕長鋒和蘇陽一樣蒼白的臉,只是兩人的心事各有不同。
大概半個小時後,列車上的廣播響了起來,“親愛的旅客,剛才因為出了一點意外,列車暫停了下來。現在已經排除掉問題,列車即将重新開動。很抱歉耽誤大家的時間。希望大家可以旅途愉快。”
“它死了。”蘇陽喃喃自語道。
“它死了。”燕長鋒強調道。
火車劇烈地震動了一下,昭示着之前一幕的血腥已經被清洗掉了,留在人們心頭的陰影也随之清空。列車上的人群喧鬧了起來,談天、打牌,還有父母呵斥小孩的罵聲響成一片,吵得蘇陽頭腦發漲。他望着窗外飛快變換的景色,心情越發地雜亂陰郁了起來。
燕長鋒注意到了蘇陽的不安情緒,提議道:“到車廂口透透氣吧。”
蘇陽點了點頭,與燕長鋒一起來到兩截車廂的接口。
燕長鋒掏出煙盒,問蘇陽道:“要不要?”
蘇陽搖了搖頭。
燕長鋒自己點上了一根,吐出了個煙圈,問蘇陽道:“你怎麽看待剛才發生的事?”
蘇陽擡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你是指黑貓撞火車的事嗎?”
燕長鋒點了點頭,說:“或者說說看你對黑貓的看法吧。”
蘇陽的眼神中掠過茫然,“一開始的時候,黑貓給我的感覺是危險、兇殘與不可思議,但後來随着它幾次幫助過我,特別是幫我解開朱素命案的謎團,我對它的看法就改變了。我覺得它一直都是在幫助我。所以我懷疑它之前的舉動是為了阻止我們前去青欄鎮進行進一步的調查。”
燕長鋒眼中閃過一絲鋒芒,“你的意思是說,黑貓之所以有這些的舉動,是因為它意識到了青欄鎮之行會是危機重重,所以以死來抵抗?那你有沒有其他的想法,比如它在守着某一項秘密,而我們的青欄鎮之行有可能讓這項秘密公之于天下,所以它才要拼死阻攔。”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暗中操控着這只貓,讓它不得不以自己的生命來守衛某項任務?”
“你覺得不可能嗎?”
“黑貓一直都是很詭異的,誰也不能說沒有這種可能性。可是到底誰能控制一只貓呢,它畢竟只是個畜生啊,又不是個人。難道還有人真的把思想移植或灌輸進黑貓的意識中?”
燕長鋒陷入了困惑中,“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事。但這只黑貓絕對不是普通的貓,單憑它可以打開門這一點就可以說明。另外的,我不知道有沒有告訴過你,朱素極有可能仍活着?”
“你說什麽?”蘇陽像踩到了電流一樣地驚跳了起來,“這怎麽可能?她不是早死在步雲花園602了嗎?你們都已經做過鑒定了呀。”
燕長鋒嘆了口氣,說:“我也希望死在602的就是朱素,否則這個案件就更撲朔迷離了。但我們現在并沒有準确的證據死者就是朱素。你想想看,一具被肢解并且燒烤過的屍體,以及一個高度腐爛,看不出任何原來面貌特征的人頭,可以是任何一個人。”
“但你們不是做過DNA檢測的嗎?”
“不錯,當初的DNA檢測是證明死者就是朱素。可現在有一個問題,公安局的資料庫裏根本無法查出DNA的來源,也就是說,它極有可能就是一個虛假的信息。”
蘇陽結結巴巴地問:“但誰又能生造出一個DNA信息,再把它放進你們公安的資料系統中呢?”一道靈光閃過他的大腦,“難道是張成廷?”
燕長鋒眉毛一動,“為什麽懷疑是他?”
“因為他是個電腦高手。入侵并篡改你們公安資料系統的事,也就只有他可以做到。”蘇陽想了想,又自我否定掉可,“不對。張成廷當初在日記中根本沒有提到這件事。更何況,他也沒有必要這樣子做啊,他的任務只是殺死朱素。對他來說,死者的身份是越隐秘越好,他根本就沒有必要進入你們的電腦系統,把朱素的DNA信息透露給你們,那樣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除非他是有意地挑釁你們。”
燕長鋒頗為認同蘇陽的說法,“不錯。而且還有個問題,他是哪裏來的死者的DNA信息?像他這樣本來就身負命案的人,越少引人注意就越好,我不認為他好端端地會跑到醫院為朱素做一個DNA檢驗。”
蘇陽若有所思,“那你說,一般什麽人會去做DNA檢驗?”
燕長鋒搖了搖頭,說:“這個問題離我們目前的主題并沒有多大的關系。我們目前所需要做的,就是有兩件事,一是DNA信息究竟是真是假,它的來源是在哪裏,它出現在公安系統資料庫裏又有什麽目的;二是朱素究竟是死是活。其實這兩個問題是緊密關聯的,找到了一個問題的答案,另外一個問題也就迎刃而解。”
蘇陽猶豫了一下,說:“不過目前困惑我最大的,還是黑貓到底是什麽來歷,它跟朱素之間又到底是什麽關系,還有呀,它選擇撞火車到底有什麽目的。”
“我承認你說的問題很好,但沒有現實的意義。”燕長鋒坦率地說:“因為一只已經死去的貓,根本無法給你任何可以尋查的線索。就如同你所說的,它本來就是一只畜生罷了。”
“但它是不尋常的畜生……”蘇陽猛地一震,“你說,它有沒有可能不是貓,而是人?”
“你胡說什麽呀?”燕長鋒掐滅了煙,“貓就是貓,怎麽可能是人呢?”
蘇陽急急地說:“但你聽說過,這世間有一種酷刑,就是将人的皮剝掉,然後再套上新殺的動物皮毛,等過段時間,動物的皮毛就會跟人的身體連成一體,人也就變成了動物的形狀。”
燕長鋒倒吸了一口冷氣,“你是從哪裏聽來的這些?”
蘇陽撓了撓頭,說:“看小說裏說的,就是說以前有些人就專門制作這樣的動物人,比如猴人,再給他灌上啞藥,牽到街上去賣藝,可以按照行人的種種指令進行動作表演。還有的,就是後宮中的争寵殘忍手段,比如把競争對手變成一只鼬鼠,再謊告自己的男人她失蹤了,這樣的瘋狂舉動在歷史記載中屢見不鮮,比如劉邦的老婆呂後在劉邦死後,就把他曾經寵愛的小妾戚夫人手腳全剁掉,挖出眼睛,刺聾雙耳,割掉舌頭,扔到一個大甕裏,吃喝撒拉全在裏面,名做‘人彘’。”
燕長鋒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嘆道:“果然最毒的就是人心。不過我想你說的貓人應該就只存在于文學作品中,而不會在現實裏出現,至少黑貓的身型與成人的體型就相差太遠了。”
蘇陽一楞,說:“倒也是。那有沒有可能說,朱素就是被人害死了,但她的靈魂寄附在黑貓的身上?”
燕長鋒想起之前看到的黑貓眼神,一陣寒意泛了上來,“那确實不像是動物的眼神,而像是人的眼神,充滿了仇恨。”但他沒有表達出來,反問蘇陽道:“你覺得人真的有靈魂嗎?如果真的有的話,那麽是不是它們就全都漂浮在我們的空氣中,散布在我們的身邊,比如目前你我的旁邊,就有一大堆的靈魂在聆聽我們的話,有的甚至還在對我們拉腿扯胳膊的?”
燕長鋒做了一個伸手踢腳的動作,将蘇陽吓了一大跳,“你做什麽呢?”
燕長鋒哈哈大笑道:“既然我們的身體還是受我們的控制,就說明即便有靈魂,也不可能入侵到我們的身體中,更不用說,可以跑到一只貓的身體裏。”
蘇陽還想辯解,但動了動嘴唇,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
燕長鋒也是懷着同樣的心事。雖然他對蘇陽說不肯相信靈魂的說法,但自從與王教授交談過對靈魂的看法,這種觀念就已經開始動搖了,而老陳等幾個刑警的慘死更讓他覺得,除了他們的意識被外來的力量侵占外,并沒有更好的解釋。“難道真的是朱素的靈魂附到了黑貓的身上?”寒意直砭進他的每一個毛孔,刺起無數的雞皮疙瘩,“莫非蘇陽之前的失憶也并非是如王教授所說的,選擇性遺忘,而真的是被張成廷的靈魂附上體的緣故?”他擡頭看了一下蘇陽,看到他低落的臉龐在落日餘輝的照耀下,閃現出一種猙獰的神色,下意識地退後了兩步,一股熟悉的感覺彌漫了開來,他知道,那是死亡的陰翳。
在燕長鋒的想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