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

中,由于廣州市公安局對朱素一案的封鎖,那麽不知情的青欄鎮公安系統應該會很配合他們對朱素的調查。但等他到了青欄鎮後,發現事情遠沒有自己想象中的樂觀,甚至可以是一團糟。

接待燕長鋒、蘇陽的是青欄鎮派出所所長嚴志華,他本是青欄鎮派出所的副所長,自朱盛世離職之後,他就接替了所長的位置。他聽得燕長鋒希望他們協助調查朱素一案時,眉頭頓時皺了起來,沉吟了良久,對燕長鋒說:“可我們之前并未收到上級的任何指示……”

燕長鋒一看嚴所長的樣子,心裏便知道他無心配合,當下大急,說道:“嚴所長,我們這次因為任務特殊,所以沒有走正常的程序,上報給上級領導,進行兩地的協調工作。如果嚴所長你覺得在接下來的時間裏,無法抽調警力與我們一起合力調查的話,那麽應該可以給到貴所存留的朱素檔案吧。”

嚴所長一聽說燕長鋒沒有取得上級的支持,眉頭頓時就舒展開了,哈哈兩聲,打着官腔對燕長鋒說:“燕警官,很不好意思哪,這個檔案的管理權并不歸屬于我,如果兩位一定想要查看的話,那麽我需要請示一下縣公安局……”

燕長鋒注視着嚴所長,發現他的官腔之下,竟然藏着一絲的畏懼,心頭不由地一凜,不知道是朱素昔日作為留給青欄鎮人民心中的陰影呢,還是602兇殺疑案已經在社會上流傳開來,嚴所長已經得知了牽涉其中的嚴重後果,但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是,尋求青欄鎮派出所的合作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他嘆了一口氣,說:“那好吧,嚴所長如果有什麽消息時,就及時通知我們好了。”

嚴所長的臉上閃過一絲陰暗之色,“燕警官那你的意思是,你還會在青欄鎮逗留一段時間嗎?”

燕長鋒聞言大吃一驚,他當然領會得到嚴所長的意思,那就是巴不得他立即滾出青欄鎮才好,“難道朱素與青欄鎮的公安系統有着什麽牽系不成?”但他臉上仍是不動聲色的,“沒什麽,我們就是随便走走。難得大老遠地過來一趟貴鎮,就當作是一次旅游好了。”

嚴所長欲說還休,依舊打着“哈哈”,說:“那好吧,兩位就在這裏等候上兩天,如果到時還無法取得上級的許可的話,那麽兩位要不就先回去,等我到時拿到了許可,把所有的資料複印一份,給你們寄去。”

“那就多謝嚴所長了。”燕長鋒起身,向嚴所長告辭。

蘇陽悶悶不樂地跟在燕長鋒的身後,說:“我擔心這樣子追查,會查不出什麽結果的。”

燕長鋒心情壓抑,問道:“為什麽呢?”

蘇陽眯起眼睛,看着小鎮街道上坐落着的舊式商鋪,對燕長鋒說:“我上一次給以前的廠長打電話,他無意中說漏嘴,好象朱素以前在青欄鎮上做過些什麽事,全鎮的人對她都很忌諱似的。我猜想這其中的幹系肯定是與朱素她爸,也就是鎮派出所前所長朱盛世有關。那你想想看,嚴所長是朱盛世的舊手下,他既然可以接替朱盛世的職位,那麽肯定當時與朱盛世走得比較近,又怎麽可能向我們洩露任何對朱盛世不利的信息呢?更何況,說不定他也都牽涉在其中呢。”

燕長鋒心頭一震,他想起嚴所長之前臉上的畏懼之情,再聯想到老陳等一幹警察的死亡,“難道朱素要對付的,就是警察,而不論該警察是否無辜?”他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氣,如果這樣的猜測為真的話,那麽自己的命運就更加莫測了。

燕長鋒看了一下旁邊的蘇陽,想:“難道他之所以可以活到今天,就因為他不是警察?”心情越發地沉重了起來。

蘇陽沒有燕長鋒想的那麽多,他只覺得來到青欄鎮後,心情有一種說不出的煩躁,就好象身上有着不明的瘙癢,你拼命地想撓,但卻越撓越不知道哪一塊皮膚、哪一個部位才是症狀的源頭,于是抓破了皮膚,撓出了血,卻依然無濟于事,反倒令事情越來越糟糕一樣。

“我們下一步該怎麽辦呢?”蘇陽看了街道前邊的一家桂林米粉店,對燕長鋒說:“要不我們就先去吃點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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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長鋒“哦”了一聲,看了一下手邊,已經中午十一點半,于是說:“好的,那我們就先去吃飯,順便向當地的居民打聽一點關于朱素的事。”

大概時間尚早,米粉店裏冷冷清清的,沒有一個顧客,只有老板和老板娘在無聊地坐着看電視。見蘇陽和燕長鋒進來,老板娘趕緊上前殷勤地招呼他們坐下。

蘇陽和燕長鋒分別要了份桂林米粉。老板在廚房裏忙碌開了,老板娘則坐回到旁邊的桌子,繼續看起電視劇來了。

燕長鋒朝老板娘打了聲招呼,然後問道:“老板娘,想向你打聽一個人,可以嗎?”

老板娘轉過頭,熱情洋溢地說:“你問吧。這鎮上的幾乎每一個人我都認識,你想打聽誰就直說。”

燕長鋒大喜過望,說:“那你認識朱素嗎,就是鎮上以前派出所的女兒。”

老板娘臉色登時大變,說:“你們是誰,為什麽要打聽她的消息?”

燕長鋒心裏一墜,說:“我們是廣州市公安局的,她出了點事,我們就是想來這裏多收集一點關于她的信息。”

老板娘慌亂地站了起來,往廚房方向走去,邊走邊說:“我不認識她,我也沒有聽過她,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們還是去問別人吧。”

燕長鋒和蘇陽面面相觑。良久,燕長鋒苦笑着說:“看來這個案件的棘手性越來越超乎我的想象了。”

蘇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你說這鎮上的人為什麽一聽到朱素的名字,就一個個惟恐避之而不及,到底朱素以前在鎮上做過什麽事呢?”

燕長鋒也一副愁容的樣子,“可是按照現在的态勢來看,我們基本上就很難從鎮上人的嘴中套出真正的原因。”

老板端着兩碗米粉出來。如同老板娘一樣,他飛快地将米粉往兩人桌上一放,然後像躲避瘟神一樣地趕緊走開了。

一碗米粉,燕長鋒和蘇陽都吃得索然無味。兩人幾乎是應付任務一般地吃完米粉,燕長鋒從錢包裏掏出十塊錢,往桌上一放,與蘇陽一起走出了小店。

兩人無精打采地走在街道上。午後的陽光火辣辣地直照在街道的青石板上,晃得人的眼有點花,眼前的景物也都變得有一點迷離。蘇陽感覺有幾分昏昏欲睡。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自他的眼前飄過,飛快地拐入旁邊的巷道中。

蘇陽像是被人用針紮了一下似的,猛然清醒過來,連忙跟随了上去,但在巷道裏拐了兩個彎之後,那個身影如同鬼魅一樣地消失了。

蘇陽像無頭的蒼蠅一樣,在巷道裏亂闖亂撞。燕長鋒扯住他,喝問道:“你找什麽呢?”

蘇陽眼神茫然地說:“我剛才好象看到了趙利蕊。”

燕長峰身軀一顫,揪住蘇陽衣襟急急問道:“你能确認那就是趙利蕊嗎?”

蘇陽極力地在腦中将剛才所見到的那個身影與趙利蕊的身形相對比,但越想越覺得之前的那個影子變得飄忽渺茫了起來,什麽都抓不住。他失落地搖了搖頭,說:“不能确定,只能說是看着有一點熟悉。不過我想大概是我太想見到趙利蕊的緣故,所以看什麽人都懷疑是她。”

燕長鋒看了蘇陽一眼,不複追問。

“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呢?”蘇陽失魂落魄地問燕長鋒。

燕長鋒沉吟了一下,說:“先找個地方住下再說。”

青欄鎮經過幾年的發展,雖然打破了原來閉塞的局面,吸納了一定的外來人口,但多半都是固定在幾個工廠裏的打工者,極少是流動的人口,所以沒有什麽賓館,只有兩家比較簡陋的招待所。

不過對于蘇陽和燕長鋒來說,住宿只是一個尋找一個落腳點罷了,所以也并不在意,随便找了附近的一家招待所,要了個雙人間,住下。

兩人收拾妥當,服務員送水進來。燕長鋒想了想,從包裏掏出一張照片,問年輕的服務員說:“請問一下,你認識照片中的這個人嗎?”

服務員接過一看,如燙手山芋一樣地趕緊丢還給燕長鋒,連聲說:“不認識,不認識。你們沒有什麽事的話,我就先退了。”

蘇陽看着匆匆離去的服務員,對燕長鋒說:“這青欄鎮陣上不過幾百戶人家,這裏離朱素家也只有幾百米的距離,怎麽可能不認識呢?看她的樣子,肯定這裏面有鬼。”他邊說邊接過照片,只看了一眼,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在指尖,冰冷的寒意再從指尖一直抵達心髒,讓他艱于呼吸。

“你怎麽了呢?”燕長鋒伸手扶住幾乎昏厥過去的蘇陽,神色大為驚詫。

蘇陽指着照片,牙關的顫抖幾乎将舌頭的說話能力給咬得粉碎。他使勁地咽了一口唾沫,讓心髒的起伏略微平和了下來,好不容易才發出聲來,“這照片上的人就是朱素嗎?”

燕長鋒登時楞住,“怎麽啦,你難道不認識她?”

蘇陽把腦袋轉向燕長鋒的正面,努力地讓自己的表達更為清晰些,“你是從哪裏拿到這張照片的呢?”

燕長鋒拿過照片,确認了一下照片是自己從局裏的檔案庫裏掃描下再打印出來的朱素人像,疑惑地說:“我從局裏拿到的啊,局裏是從朱素的檔案庫裏抽取出來的。怎麽了呢,有問題嗎?”

蘇陽臉色鐵青,大口地喘着氣,說:“你能确定嗎?”

“确定啊。到底怎麽了呢?”燕長鋒着急了起來。

蘇陽頹然地跌坐在床上,喃喃說:“那我以前見到的怎麽不是這模樣呢?”

“你以前見到的是什麽模樣?”

蘇陽極力地回想着當初第一次跟張成廷假冒的“朱素”在網上聊天時,對方發送給他的照片,描摹道:“具體的記不太清楚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不是同一個人,這上面的女子的臉型是瓜子臉,而我當時收到的朱素照片,臉型要比她圓潤多了……”

“那你當時的照片又是誰給你的?”

“張成廷假冒朱素,在網上發給你的。”

“他為什麽要發給你假的朱素照片呢?”燕長鋒陷入了沉思,“難道只是随便在網上找的一張,用來引誘你而已?”

燕長鋒看了一眼蘇陽灰白的臉,奇怪地說:“就算你當時見到的朱素是假的話,你也用不着吓成這樣子呀。”他猛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一下子沖到蘇陽的面前,臉色漲得通紅,“難道你在現實生活中見過真實的朱素?”

蘇陽伸出手,從燕長鋒放在桌上的煙盒裏抽出了一根,抖着手打上了火,吸了一口,馬上被嗆得大聲咳了出來。他擡起臉,眼中溢滿了淚水,艱難地說:“她就是趙利蕊。”

燕長鋒驚得差點跳了起來,“你說什麽?”他緊緊地抓住蘇陽的肩膀,顫聲問道:“你能确定嗎?那是不是意味着,你剛才見到的那一個熟悉身影,有可能就是朱素?”

蘇陽伸手拭去眼角的淚水,仔細地凝視着照片中的朱素,再仰起頭,回想着趙利蕊的容顏,但卻無奈地發現,趙利蕊的容顏就像是一片柳絮,在空中飄呀蕩啊,讓人抓不住,哪怕入手,也是輕無缥缈。不過經過大腦的幾番拼湊,趙利蕊的輪廓終于隐約地從腦海中躍出。他長出了一口氣說,高聲說:“應該是兩個人!她倆是長得很像,但趙利蕊比她的氣質要好,多了幾分書卷氣,還有呀,趙利蕊的眼神很明亮,照片上的朱素卻要渙散得多。”

燕長鋒繃緊的神經沒能松懈下來,追問道:“你能确定嗎?”

蘇陽再看了幾眼照片,剛才的堅定頓時洩散了開來,聲調也小了不少,“感覺上吧。”

“那你覺得剛才撞上的像趙利蕊多點呢,還是朱素多點?”

蘇陽再努力地轉動着大腦,卻發現裏面已經混亂得像一團糨糊,茫然地搖動着腦袋,“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了一個背影。而且之前我一直認定她就是趙利蕊,已經形成了思維定勢。你讓我再想的話,我也只能覺得是趙利蕊的可能性大一點,但事實也有可能是她倆誰也不是。”

燕長鋒想了想,覺得他說的話言之有理,也就不再逼問,燃起一根煙,陷入了沉思中。

蘇陽躺在床上,一點一點地回憶着與趙利蕊相逢的點滴細節,試圖從中找出更多她不是朱素的證據:第一次見面,他當時是接受“朱素”的召喚,夜半進入了602,在被黑貓吓得尿濕褲子後,見到了趙利蕊,她說她是為了探查她哥的死因,所以只身冒險進來的;再後來,她為他催眠,試圖幫他找出潛藏在潛意識之下的黑暗真相;她陪他一起去見朱素的父母;她在家做好飯,等着他從張成廷的兇宅裏平安歸來;她與他一起重返602,見到黑貓;她又與他一起夜探張成廷家,然後手指險些被骷髅咬斷,幸得黑貓相救;她在了解了他去602過夜的堅定決心後,與他依依灑淚相別;他半夜時突然想通朱素的下一個目标極有可能就是趙利蕊時,收到了她發出的“你終于來了”的猩紅短信,然後後來的他就變成了張成廷,其間兩年多的生活記憶全都被抹消了,直至燕長鋒的過來,用一句“你終于來了”将他喚醒……

“如果她是朱素的話……”蘇陽憂傷地做着假設:那麽她半夜出現在602就非常合理了,那麽他和她所見到的“朱素”父母極有可能就是假的,張成廷的筆記本也極有可能是她僞造的,那個“你終于來了”的猩紅短信連同他當初所收到的“我就在你門外”都有可能是她故弄玄虛發送出來的。可她為他催眠的事怎麽解釋呢?蘇陽激動了起來,從朱素的人生經歷來看,她基本上就沒有受過學校教育,她怎麽可能掌握催眠這麽高深的專業技巧呢?那就是說:趙利蕊一定是真的,只是她剛巧長得和朱素有點相似罷了。

确定了趙利蕊沒有欺騙他,并非朱素,蘇陽的心情一下子輕松了起來。“但為什麽我一直沒有注意到她倆長得那麽像呢?”他想了想,随即也就找到了答案。由于張成廷給他發過“朱素”的照片,所以在他心中,始終就認定那就是朱素的真實面目。在後來的日子裏,他唯一一次見到朱素的就是在青欄鎮,在她家的圍牆上見到她披頭散發、滿臉血污的烙影,但那只是一閃而過的畫面,加上距離遙遠,環境黑暗,而且朱素的容顏藏在頭發和血污後面,根本就無法看清,只是自己心中由于存在着心結,認定她就是朱素了;其餘的,就是在夢裏見過兩次朱素,不過那就更加主觀了,基本上都是以張成天廷發過的照片在自己腦海中留下的形象為藍本。不過由此倒也說明,自己所“見”到的朱素,都是個人腦海中的幻覺。

蘇陽找到了答案的快樂心情還沒有維續一分鐘,馬上被另外一個疑問給沖散了,“這一切究竟剛好是個巧合呢,還是隐藏了某個秘密?比如有人操縱着有意不讓我見到朱素的真實面貌?”他在心中默默地梳理了一遍所有與朱素、趙利蕊相關的畫面,卻找不到一個頭緒,唯一隐約感知到的是:趙利蕊與朱素之間,極有可能存在着某種淵源,而她過來青欄鎮,很有可能就是受這淵源所驅使。

但會是什麽淵源呢?失散多年的姐妹關系?還是……蘇陽皺起了眉頭:這個世間,應該不會如言情小說或肥皂電視劇裏的劇情,存在着這樣的巧合,他可以在不同的時刻裏,與一對失散的姐妹先後相逢。

那究竟是什麽呢?蘇陽的心情沉重了起來。他仿佛看到,有一張大網正從天花板上墜下,将他牢牢捆綁在其中,任人宰割。

燕長鋒的手機響起。他接聽了下,一躍而起,滿臉喜色,對蘇陽說:“筆記本電腦的硬盤修複好了,我同事說正在挑選一些有用的信息,發送到我的信箱裏。我們找個網吧看去。”

蘇陽卻沒有絲毫的喜悅,他慢騰騰地爬起了床,心中有一種特別抗拒的力量阻止他移動腳步。

“你怎麽了呢?”燕長鋒看着蘇陽的舉動,不解地問。

“要不……你去吧。我不去了。”蘇陽止住穿鞋的動作。

“你是怕擔心看到你不想看到的內容?”燕長鋒綻現了個笑容,“但現實是擺在那裏的,你逃避并不會改變什麽,還不如跟我一起去看,省得一個人在屋裏七上八下,胡思亂想的。”

蘇陽想想也有點道理,于是恹恹地穿好鞋,跟着燕長鋒一起找了家網吧。

坐在電腦片,看着燕長鋒進入個人信箱,蘇陽感覺全身的肌肉都開始僵化了,有冷汗滲了出來,掌心滿是濕漉漉。

燕長鋒則是五分興奮,外加五分緊張。當點開新信時,他屏住了呼吸。

出乎二人的意料,信中并沒有多少內容,除了一些沒有多大意義的電腦操作歷史記錄外,只有兩段文字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蘇陽半松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奇怪,那張成廷的那些日記呢,是被我删掉了呢,還是本來就不存在?”

燕長鋒顧不上答理他的問題,徑自閱讀那兩段文字:她回來了。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知道這只是一場噩夢,深深的噩夢。我在夢中。這不是現實。但我看到了她的眼神中的報複烈火。不過好象又像是憐憫,還是嘲弄?總之,上一次的謀殺已經讓我們隔得好遠。不過這次我們誰也沒有動手。因為她已經死過一次了。而我,還是在夢中呢,并不在乎死還是不死。

她走了。還好,這次走得很徹底,沒有留下人頭什麽的。我想,她是不是已經去掉了對我的恨?不過這樣最好,我可以平靜地生活,雖然是在夢中。不過夢總有清醒的一天啦,到時,我就可以重新開始新生活了。

燕長鋒凝視着文字,緩緩地說:“這應該是你以張成廷的身份記錄下的。”

蘇陽頭疼欲裂,他隐隐地覺得文字中所提到的“她回來了”似乎是他化身張成廷期間的一段真實經歷,但卻又無論如何都回憶不起來具體的情節,只能陷入苦苦的冥思中:這個“她”到底是朱素還是趙利蕊?如果當時記錄者真的是“張成廷”的話,那麽他所見到的無疑就是朱素,但如果“張成廷”為真的話,那麽朱素就應該死掉了,那麽出現的又該是趙利蕊。可是趙利蕊又為什麽回來了後又離開了呢?

蘇陽猛地打了一個哆嗦,死死地盯着“她走了。還好,這次走得很徹底”這一段文字看,恐怖像鐵絲一般地穿透他的骨頭,再突然勒緊,于是整個身體都忍不住想去蜷縮起來:天哪,我會不會殺死了她,趙利蕊,就像張成廷殺死了朱素一樣?

燕長鋒開口說道:“看來朱素或者趙利蕊曾經去步雲花園找過你。不過我不太明白的是,文中所記錄的‘報複烈火’究竟是指什麽呢,是真實的,還是當時你的想象?”

最後一句問話時,燕長鋒轉過頭去,一眼看到蘇陽的慘白臉色,吓了一跳,“你怎麽了呢,是不是回憶起了什麽?”

蘇陽緊緊地咬着嘴唇,有血絲滲透了出來。他竭盡全力,不讓自己的神經系統崩潰掉,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燕長鋒慌忙跟着站了起來,上前攙住他,急切地問:“你到底怎麽了呢?”

蘇陽轉過頭去,眼神古怪地看着燕長鋒,“你說,那個她的離去會不會被我殺死的呢?或者說,根本就沒有什麽所謂的張成廷,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想象出來的,而事實是,我才是一切幕後的真兇?”

燕長鋒駭然地倒退了兩步。

蘇陽喋喋地笑了起來,“你還想跟着我嗎?說不定到時哪天一覺醒來,你的人頭就握在我的手中呢!”

燕長鋒臉色變了兩變,随即就恢複了正常,趨上前去,繼續攙扶着蘇陽的胳膊,淡淡地說:“你不會的。你更不會去殺死趙利蕊。”

蘇陽神色大變,“為什麽呢?”

“因為我相信你的意志力。你能夠歷經那麽多的恐怖事件,而如今依然真實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相信你是一個足夠堅強的人。哪怕在你正常的意識已經被剝奪了,但我相信你潛意識裏的很多東西都無法改變,就像你無法改造你曾經學習過的知識和技能一樣,所以你完全可以克制得住自己的行為。更何況,你對趙利蕊的感情是真實的,你不可能對自己一個愛着自己,同時也深愛着自己的人下手的。”

蘇陽冷笑道:“那我要是不把她當作趙利蕊,而當成朱素呢?你覺得我還可能下不了手嗎?”

燕長鋒楞了一下,但随即反駁道:“可你必須知道,你是今天才知道朱素的真實面貌,你怎麽可能把趙利蕊當成是她呢?”

但話剛說出口,燕長鋒自己也明顯地抓住了個破綻:如果蘇陽之前并不知曉趙利蕊和朱素之間的相似性的話,那麽他所見到的,就不應該是趙利蕊,也不會是朱素,而該是張成廷所發送給他的那個“朱素”!

“天哪,這究竟是個怎樣的混亂關系哪。”燕長鋒微微呻吟了一下。他看着眼前一臉茫然的蘇陽,真恨不得一刀把他的腦袋切開,翻看裏面到底隐藏了多少的秘密。

而同樣痛苦的還有蘇陽。

兩人回到旅館,靜默地枯坐着。

“我想明天去一趟朱素家看看。”燕長鋒低沉地說:“也許那裏面可以提供到一些線索。”

一聽到朱素家,蘇陽馬上想到了那一座陰暗、籠罩着鬼氣的大宅,冷丁丁地打了個寒戰,“你為什麽想去呢?”

燕長鋒反問道:“那你說,現在我們手頭上還有什麽線索可以供我們追蹤查尋的?”

蘇陽臉上又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也許,這個案件本來就是一個死案。無論我們怎麽追查,都不會找到事情的真相的,只會讓我們踏入死亡的陷阱。”說完,蘇陽拿妖異的眼神看了一眼燕長鋒,随即倒頭睡去。

而燕長鋒接受了蘇陽的眼神,頓時覺得一股寒氣包圍了全身,身上的毛發根根豎起:好熟悉的眼神哪,那是來自步雲花園602門後的那一個幽冷眼神,也是王生窗外懸挂的那一個鬼魅的冰冷眼神,帶着刀鋒的氣息,貼近于死亡。蘇陽之前說的話在他腦海深處炸響:“說不定到時哪天一覺醒來,你的人頭就握在我的手中呢!”

他看着和衣而睡的蘇陽,一個神秘的聲音鑽入了他的耳朵:“殺了他,你就可以解脫了。”

燕長鋒驚恐地跳下了床,朝四周查看。但整個屋子空蕩蕩的,別無其他生靈存在,只有蘇陽不規律的呼吸聲在屋裏響蕩着。

“是我的幻聽,還是那本是從我自己的內心深處發出的?”燕長蜂将臉藏在掌心中,透過指縫,發現黑夜不可阻擋地席卷而來,将整個世界裹進嚴嚴實實的黑暗之中。“魔鬼即将出動了。”他心中,有個浪潮在湧動着。

一整夜中,燕長鋒輾轉反側。說不清是因為自己起了殺心而感到惶恐,還是蘇陽的怪異言行所帶來的危險感壓抑。

“等這個案件了結之後,就辭職做個普通人吧。”燕長鋒低沉地嘆了口氣,經歷了這些天裏的風風雨雨,他深刻地感受到了一個警察所肩負的沉重壓力,這壓力不僅來自人民的期望,職業的危險性,更主要來自于自己內心深處的緊箍咒。見多了黑暗與血腥的場面,卻要讓自己保持正義與純潔,這是多麽的難啊。天使與魔鬼之間的較量與糾纏,只能将自己拖入無間道中。

就在燕長鋒心煩意亂的時候,他聽到蘇陽起床的聲音,不由心頭一涼,微微睜開眼睛,暗暗觀察蘇陽的舉動。

窗簾将屋子困在黑夜的包圍之中,燕長鋒無法看清蘇陽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影影綽綽的身形從床上爬起之後,姿勢僵硬地朝窗戶邊走去。

“難道又是夢游?”看着蘇陽木偶人一樣的姿勢,燕長鋒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驚肉跳。他悄悄地把手伸到枕頭底下,把槍掏了出來,隐藏進被窩裏。

蘇陽絲毫未察覺燕長鋒的動作,就像是一具喪失感官知覺的軀殼,木然地走到窗戶邊,“刷”地一把拉開窗簾。

燕長鋒只覺得眼前頓時一亮。窗外皎潔的月光如水洩地一般地在屋裏鋪灑了開來,映出一室的熒熒發光。只是燕長鋒心裏并沒有感覺到光明的溫暖,反倒有一種更深的冰涼感。

蘇陽空洞地睜着眼睛,對着窗外獨自念叨了有一分鐘。雖然四周寂靜,燕長鋒極力地支棱起耳朵,但無奈蘇陽聲音低沉,發音含混,感覺上就像是念咒語一般,根本不給他任何抓住臺詞含義的機會。

不過燕長鋒終于聽清了最後一句,那是混合着蘇陽詭異笑容的一個高聲:“你終于來了!”剎那間,一股寒流猶如黑暗曠野的飓風,鋪天蓋地地翻卷上來,将他的意識淹沒于無盡的恐慌與戰栗之中:他究竟是對誰說話呢?他是不是把什麽恐怖的物體請進了房中?

燕長鋒分明感受到有一種可怕的氣息從蘇陽的身上彌散開來,充斥于屋子裏,如同一雙鐵爪一般,扼向了他的咽喉。他松開僵硬的右手,把槍緊緊地握在手中。手槍冰冷的金屬質感給了他一點安全感,讓他的身體稍微溫和了一點。

但這唯一剩下的安全感很快就被蘇陽接下來的舉動給剝奪盡了:他從窗戶邊轉了過來,臉上挂着之前的那詭異笑容,朝燕長鋒的床頭,一步,一步,走來。空氣中有一種詭異的力量在迅速聚攏之中,那神秘的邪惡感應,勢無可擋地侵入到了燕長鋒的心裏,讓他有一種孤羊遭遇惡狼觊觎的栖惶。

兩米,一米,半米,三十厘米,二十厘米……蘇陽的臉終于在離燕長鋒的臉還有十厘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燕長鋒閉起眼睛,不讓自己與蘇陽猙獰的面孔相對,而假裝熟睡。他極力地讓自己的呼吸平緩下來,可卻根本控制不住心髒的怦怦亂跳。他甚至懷疑蘇陽可以從被子的抖動之中,看到他僞裝的鎮定。

“咻咻咻……”蘇陽以一種怪異的聲音笑了起來,一聲聲,如同尖銳的短箭,紮進燕長鋒的耳朵之中,直欲在裏面剜出血來。

燕長鋒的左手幾乎要将床單揉碎,才克制住自己右手的沖動,沒将子彈射發出去。

蘇陽則恍然未覺自己身處的危險,他直起身子,緩慢地走向床尾。

燕長鋒暗自松了一口氣,感覺全身都快要虛脫開來。

但蘇陽随即的動作,卻将他的心再度提到嗓眼間!由于平躺着,他看不到蘇陽的舉動,卻可以感知得到他的手隔着被子,搭在了他的右腿的小腿上,更令他魂飛魄散的是蘇陽口中的念詞:一節……手漸漸移至右腿的大腿上:兩節……左腿的小腿,三節……左腿的大腿,四節……肚子處,五節……胸膛處,六節……右胳膊,七節……左胳膊,八節……蘇陽的手呈刀鋒的形狀擱在了燕長鋒的脖子處,口中桀桀怪笑道:九節!

燕長鋒只覺得頭皮發麻,脖頸處的肌膚可以感受得到從蘇陽的掌鋒中所傳來的冰涼。那根本不像是活人的手,而更像是僵屍的手掌!這種異樣的感覺讓他喉嚨發幹,胸口漲得幾乎要爆炸開來,但他卻不得不忍住,假裝依然熟睡中。因為他深知,蘇陽剛才異樣舉動的含義:那是對他的身體進行肢解!九節,這就是他在蘇陽目前眼中的形狀定義!

時間過得分外的漫長。蘇陽的手掌終于離開燕長鋒的脖子,但他的人頭,卻更加靠近着燕長鋒――他用鼻子深深地嗅着燕長鋒額頭上傳出的氣息。仿佛有一根鐵釘随着蘇陽的呼吸,契入了燕長鋒的腦門,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腿抖動了一下,整個身體跟着一顫。

蘇陽止住了深呼吸的動作,像是被點住了穴一樣,保持着嗅聞的姿勢,一動不動。

燕長鋒心中暗叫了一聲“糟糕”,他趕緊假裝睡覺中的翻身,将身體向右側了過來,同時胳膊擡起,半遮住了臉。他實在受不了蘇陽嗅他的動作,這讓他想起了《大化西游》裏的黑山老妖用彼此從人的人中處吸攝精氣的一幕。“他不會真的是惡魔附身吧。”燕長鋒心中暗暗叫苦,而更令他焦躁不安的是:如果蘇陽一口咬了下來,他到底該不該開槍?

不過還好,事态并沒有沿着最糟糕的方向發展。蘇陽在保持着呆立的姿勢大概有一分鐘後,回複了人的生氣。他直起身子,轉過去,對着窗戶的方向唧唧咕咕地說了一大通不知所雲的字眼,然後走回自己的床,一頭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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