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
那一個直言的婦女聞言眉開眼笑道:“我就說嘛,派出所所長怎能大過記者的呢。”
其他的三個婦女見狀,都低頭,閃過一旁去。剩下蘇陽和那一個婦女相對聊天。
“大姐,你說這朱素是妖孽的說法到底是怎麽流傳開的呢?”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不過這小孩子從小就有點不太正常,那一個看人的眼神,特別鋒利,就好象是可以看進你的骨頭裏似的。”
蘇陽馬上聯想到一個詞“陰冷”。那也是他當初第一次去步雲花園602時對着房子所留下的印象。不過他馬上想到,如果自己換成朱素那樣的處境,幼小喪母,又被父親打罵,吃不飽,穿不暖,那麽對這個世界的看法肯定也會是冷酷的,看別人的眼神自然也會是橫眉冷對。
卻聽得那婦女繼續說下去,“不過真正開始讓人感覺到她的妖異的,還是從她生下了一個怪胎開始。那一個怪胎也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據說長着四只眼,吓死人了,後來被她的父親,也就是鎮上的原來派出所所長給扔到井裏淹死了。從那時起,鎮上就開始流傳說,她是被妖魔附身的人,所以才會生下那樣的怪物。”
“鎮上的人都一直這麽說她嗎?”
“一開始的時候大家當面背面都叫她妖怪。她那時候也是瘋瘋癫癫的,神智不清,經常跑去跳井,鎮上有人說,她所附上的妖魔應該是個井裏的水妖。不過在我看來,她是因為思念孩子而産生的幻覺。”
蘇陽由衷地說:“要是鎮上的人都像你這麽想就好了。”
婦女咧嘴笑了,“都是做過母親的人,可以理解當母親的心情,哪怕生下的是一個妖怪,但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被人扔到井裏淹死當然會受刺激啦。不過奇怪的是,好象井底真的有個妖怪在保護着她似的,每次不論她跳的井有多深,她總是沒事。”
蘇陽好奇地問:“那她怎麽爬起來呢?”
婦女說:“被人撈起來的呗。你想,鎮上總共就這麽幾口水井,大家平常喝水都靠它,總不能讓她一個人拿來當洗澡水來泡吧。不過每次撈上來後,她那父親痛打一頓。”
“真可憐。”蘇陽在心裏感嘆着。
“這樣了幾次後,那丫頭就變得更加瘋癫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大家才真正感覺到她的妖異。”
“為什麽那樣講?”
婦女看了看旁邊三位婦女畏懼和阻攔的眼神,咽了一口唾沫,問蘇陽:“你能确定我告訴你這些事後,我不會被抓去坐監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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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陽一楞,說:“誰這樣威脅你們啊?這是嚴重違反法律的。我們這是可法制的社會,怎麽可能因為說點話就要坐監獄的?哪有這麽沒有王法的事。”
婦女出了一口氣,說:“我就說嘛,這人活着,怎麽連話都不讓說了,那還不讓憋死人。”她繼續說道:“我剛才是不是說了,那丫頭打小,看人的眼神很怪,像刀子一樣?”
蘇陽點了點頭,說:“你說過了。”
“自從被打過幾次後,那丫頭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經被打岔了,開始胡言亂語。先是說她的父親,也就是朱所長連同鎮上的派出所人員在賣人吃了後會抓狂的面粉,後來就更亂了,看見一個人就說,他心裏藏着鬼,像什麽偷過人家的東西,跟別人的老婆有奸情。那一段時間,鬧得鎮上風風雨雨的,大家都在吵,在鬧,把所有的舊債都揪了出來,甚至還出過兩條人命。”
蘇陽大吃一驚,問:“那你說,朱素她說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嗎?”
婦女點了點頭,說:“從我所了解的那幾件事來看,都是真的。比如前些年鎮上有一個婦女的好多金戒指、金耳環類的首飾被人偷了,派出所查了好久都查不出來是誰,後來朱素就站出來說,是他的小叔子偷的。本來大家都不信,可是那婦女的小叔子吓得連夜逃跑了,結果在半路上被人截住了,還真從他身上搜出被偷的那些金戒指、金耳環。後來大家就信了。”
蘇陽心中的震驚真是無以倫比,喃喃說道:“她是怎麽做到這一點的呢?難道她有特異功能,可以看透別人的心事不成?”
“鎮上的人也覺得怪異,就請了附近有名的黃大仙過來,結果那大仙看了一眼,就說那丫頭身上有妖氣,然後就開始做法,拿出一張白紙來燒,結果燒出了一個烏龜一樣的東西來。大仙就說那丫頭招惹的是萬年老龜修煉而成的妖精,所以會生出那一個怪胎,還有會掐算過去。因為你想想看,那烏龜都修煉了幾萬年,什麽事沒有見過,什麽事會不知道?當時鎮上的人都慌了神,求大仙把妖怪收去,但那大仙說那妖精道行太深,他對付不了,只能讓大家躲那丫頭遠一點,免得被她吸去精氣。”
蘇陽越聽越覺得離奇,問說:“那你們都信大仙說的話?”
“哎喲喲,那黃大仙可是有名的神人,而且那天做法的時候,我也在場,親眼看到人家大仙從一張白紙中燒出一只烏龜。”
蘇陽苦笑道:“這不過是江湖中的一些小把戲罷了。那紙上面事先就用特殊的原料畫好了烏龜的形狀,正常裏你是看不見的,不過放在火上一烤,溫度上升,它就出現了。不是什麽特別稀奇的事。”
婦女睜大着眼睛看着蘇陽,“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啦。你要是不信的話,我改天可以也可以表演一遍給你看。”
婦女難于置信地搖着頭,“真是大記者,果然見識廣,厲害。”
蘇陽無意她岔開話題,于是緊接着問道:“那你說的那一個什麽有人威脅你們說這些話就要坐牢是什麽原因呢?”
“這是鎮上的鎮長和朱所長說的。他們說,朱素附上的烏龜精在未修煉成精的時候,跟鎮上的人結過仇怨,現在附身在朱素身上,為的是挑起鎮上百姓的不和,讓大家自相殘殺,讓全鎮的人都死去,所以大家一定不能相信她的話,否則會招來家破人亡。另外鎮長和朱所長也嚴禁鎮上的人再多議論朱素,也不許把把朱素說的話向外流傳,說是怕被縣裏領導聽到,那樣的話屆時整個鎮都有可能被封鎖起來,因為要防止妖氣擴散。朱所長還威脅說,誰如果做不到這一點的話,那麽就抓他坐牢。後來鎮上還真有幾個人因為背後議論朱素,被派出所的人聽到,被抓了起來,挂在梁子上痛打了一頓,随後就再沒有人敢多嚼舌根子。大記者,你說派出所他們這樣子亂抓人,亂打人是不是犯法的?”
蘇陽心亂如麻,随意敷衍道:“當然是啦。”
婦女眼前一亮,說:“那你可不可以把這些都寫進去啊?實不相瞞你說,當年被抓進去,挨打的人就有我家男人。我就不服氣鎮上派出所的做法,可胳膊擰不過大腿,這些年只能強忍着這口氣。大記者你要是可以幫我們出這口氣,把鎮上的那一群王八蛋都好好教訓一頓的話,那我真的就是太感激你了。”
“哪裏哪裏,我還應該感激你告訴我這麽多真相。”蘇陽看了看表,時間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再看了看四周,已經圍上了不少的群衆,隔着兩三米的距離,好奇地看着他的采訪,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于是向婦女告辭說:“那我再收集一點資料,到時如果稿件發表了的話,我會給你們寄一份過來。”
婦女的臉色閃閃發光,充滿喜悅,目視着蘇陽朝朱素老家走去,突然想起了什麽,朝蘇陽追逐了過來,“記者,記者,你現在是不是要去看那一面牆?”
蘇陽點了點頭,說:“是啊,怎麽了呢?”
婦女猶豫了一下,說:“那你最好是趁現在太陽正高,陽氣最重的時候去看一看,記得千萬別逗留到傍晚以後,而且一定不要多逗留。”
蘇陽心頭一顫,問道:“為什麽呢?”
“因為那房子已經變成了一棟鬼屋。之前的那一個朱所長辦案冤枉死了好多人不說,前幾年鎮上來了一個外地人,被鬼纏上了,竟然半夜跑進那屋裏,說是見到了一個老人。後來你猜怎樣,第二天大家進去一看,那老人都變成了一灘屍水了。更吓人的是,那外地人又從屋後挖出了一具白骨,甚至還跳進井裏,把那被浸死的怪胎給撈了起來。這一來,就把所有的鬼氣冤魂給帶出來了,把鎮上的一個百姓連同三個警察給殺死了。并且從那時過後,如果傍晚天黑的時候人經過那房子的話,時常會聽到一些恐怖的叫聲,會把人全身的毛都給驚吓起來。現在那附近一帶的人都吓得搬走了。你也一定要記住,千萬不要在那裏逗留得太長時間,免得遇上了鬼,有危險。”
蘇陽聽得又好氣又心驚,謝過了婦女的一番好意,繼續往朱素老家走去。
憑着記憶,蘇陽很快就找到了朱素老家。令他驚異的是,就如同中年婦女所言的,朱素家附近一片荒涼。曾經他住過的那片住宅,如今已經人去樓空,只餘下荒草瘋長,将人的蹤跡掩蓋,流露出物非人非的滄桑變化。唯一不變的是朱素家院子後面的那片樹林,猶然青翠蓊郁,如同一塊巨大的屏障,擋住了時光的流沙侵襲。
蘇陽到時,燕長鋒正從蘇陽以前所居住的那個住宅樓裏下來。蘇陽急忙迎了上去,問道:“怎樣,有沒有見到人出入?”
燕長鋒搖了搖頭。
蘇陽頓時洩氣了,說:“難道朱素并不在裏面,或者說,步雲花園602裏死的那一個真的是她?”
燕長鋒沉聲說道:“雖然沒有見到人,但我基本上可以确定,有人經常在這房子裏出入。”
蘇陽緊張地問:“為什麽這樣說呢?那他們又都會是誰?”
“暫時不能确定,不過可以肯定不止一個人,而且還不止一個人。”
“你怎麽知道的呢?”
燕長鋒從身邊的包裏拿出一個塑料袋,裏面裝着幾個煙頭,“看到這些煙頭了嗎,它們都是不同牌子的,這就說明,來這裏的人絕對不止一個。”
燕長鋒再指了指門前被踩開的草地,“還有那裏的腳印,亂七八糟的,尺碼和鞋底印痕都不一樣,至少有三個人最近兩天裏曾經來過。”
“那到底都會是些什麽人呢?”
燕長鋒臉色嚴峻,“很危險的人,因為他們帶有槍具。”
蘇陽失聲道:“你說什麽?”
“你跟我來。”燕長鋒帶着蘇陽,來到朱宅大門口前,指着水地地上的一個凹痕問蘇陽:“看到了嗎,這是子彈留下的痕跡。”
“你怎麽知道那是彈痕,而不是其他的什麽東西磕碰出來的呢?”
“首先就是它的形狀。除了子彈那樣的高速外,很難再有其他的物體可以在水泥地上留下這麽圓滑的一個凹洞,最重要的是,你看那裏。”燕長鋒手指指向大門邊的圍牆上,“看到了那一片破開的牆面嗎?”
蘇陽湊近地看着,牆上過來有一個一元硬幣大小的凹痕,不過表面很不平整,似乎被人用什麽工具挖出來似的,而且還是很粗暴的那一種,将旁邊的一大塊紅色塗料都剝掉了,顯得特別的不協調。
蘇陽懷疑地說:“可這凹痕,不像是子彈留下的痕跡啊。子彈哪能有這麽大的口徑?”
“子彈是沒有這麽大的口徑,但如果要将子彈從牆上挖出來呢?”燕長鋒淡淡地說:“如果你再注意看一下地上的那一個凹痕,就會發現,它是略微傾斜的,而傾斜的角度,就偏向牆上的那一個凹痕。你現在可以明白了?”
蘇陽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朝地面開了一槍,然後子彈從水泥地上反彈回來,射到牆上,然後再有人為掩飾痕跡,用刀将子彈從牆上強行挖了出來?”
“不錯。大致如此。不過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一槍應該不是有意發射的,而是走火。因為這附近只有這麽兩個彈痕。這也說明,進出朱宅的人,他們所從事的活動不但是非法的,而且還是危險的,所以他們才會打開着手槍的保險。”
“可這小鎮上能有什麽危險的活動存在,而且會有什麽人能夠帶槍呢?”
燕長鋒一字一句地說:“毒品!”
蘇陽難于掩飾臉上的震驚,“你說什麽?”但随即他就聯想起中年婦女之前說過的朱素對她父親的說法:他在賣能夠讓人吃了後抓狂的面粉,頓時醒悟了過來,“我明白了!是朱盛世他們在賣白粉,而朱素極有可能就是因為揭穿了他們的非法行為後,才遭他們殺人滅口的。”
燕長鋒直起眼睛,盯着蘇陽看,“你能确定是朱盛世他們在賣白粉嗎?是不是你剛才的采訪有獲得了什麽有用的信息?”
蘇陽點了點頭,說:“不錯。”但轉而反問燕長鋒道:“那你又是怎麽确定他們是在賣毒品的呢?”
燕長鋒眺視着遠方,說:“我剛才過來的時候,在路上遇上了一個瘦得皮包骨的男人,在他伸手去掩嘴打哈欠的時候,我看到了他手臂上有針眼的留痕。毫無疑問,他是一個瘾君子。那你說,在這麽偏僻的一個小鎮上,有人吸毒會不會覺得很奇怪?先不說經濟方面的承受能力,首先的問題就是,那些毒品是從哪裏來的?以青欄鎮的經濟水平,絕對不會有哪一個毒販子會跑來這裏做生意的。可是從那一個男人走上密密麻麻的針眼來看,他的吸毒年齡至少有兩年以上。綜合以上這些疑點,那麽就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青欄鎮肯定有人在販毒,而且還應該是警察系統的人在操作着,所以他們才會有槍,才會這麽多年有恃無恐!”
蘇陽完全驚呆了,說:“真不愧是大偵探。你竟然可以從這麽些細節上找到事實的真相。”
燕長鋒臉上露出了自得的笑容,“難道你之前一直以為我前來調查朱素一案只是憑着一股沖動,而缺少自知之明?”
蘇陽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燕長鋒正色道:“好了,現在輪到你把打聽到的消息告訴于我。”
蘇陽将與中年婦女交談中所得到的信息一五一十地講述給燕長鋒,臨了說:“毫無疑問,朱素在瘋了之後所說的,朱盛世在賣令人發狂的面粉,肯定就是白粉。而朱盛世為了封住鎮上群衆的嘴,所以才會采取高壓政策,嚴禁鎮上的百姓将朱素講的話洩露出去,至于他們去了廣州後,找張成廷殺死朱素,也極有可能仍是白粉惹的貨。不過我唯一無法理解的是,朱素是如何能夠做到看穿別人的心事的呢,如果她真的可以做到這一點,那麽她又為什麽就不能看透張成庭接近她的目的,而任憑他下手殺死她呢?”
燕長鋒眉頭擰成了一團,說:“這确實是一個匪夷所思的事,也令人難于理解。不過這個問題我們現在并不急着尋找答案,可以留給專家們去研究,比如趙利蕊的導師,暨大的心理學教授。我們現在需要做的是,确認嚴所長他們的販毒賣毒事實,然後向上級機關報告,趕緊離開這裏,以免遭遇不測。”
蘇陽聽到趙利蕊的名字,心中先是一陣的酸楚,但及至聽到自己和燕長鋒有性命危險,頓時又緊張了起來,“那我們現在該怎麽做呢?”
燕長鋒拿過蘇陽挂在脖子上的數碼相機,将草地上的腳印、地上及牆上的彈痕都拍了下來,說:“我們進去房子裏查看一下,希望可以找到更多的證據,然後就趕緊去火車站,離開青欄鎮。”
蘇陽看着緊閉的大門,問道:“我們怎麽進去呢?”
燕長鋒反問道:“那你當年又是怎麽進去的呢?”
蘇陽“嘿嘿”一笑,領着燕長鋒一起走到圍牆外邊的那棵歪脖子樹邊,三下兩下爬了上去,坐在牆頭,沖燕長鋒伸出手,“要不要我拉你上來?”
燕長鋒搖了搖頭,只将手中的袋子交給蘇陽,然後往後退了兩三米,助跑了幾步,身體猛得向上一沖,雙手攀上圍牆的邊沿,一個翻身,轉眼人已躍上了圍牆,看得蘇陽目瞪口呆的,沖他翹起了大拇指,“真厲害!”
燕長鋒微微地一笑,率先跳進了院子裏。
蘇陽跟着跳了下來。腳剛一着地,他就感到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心頭頓時一凜。再看燕長鋒,他的臉色亦是凝重,顯然,他也感覺到了其中的怪異。
蘇陽強打起精神,環顧了一下四周。院子、房子的格局與兩年前并沒有什麽改變,唯一不同的是,院子裏的荒草瘋長,都有半人高,風吹過,像是無數的經幡在招搖,配合院子裏的寒氣,讓人感覺仿佛置身于蒼茫荒野之中。
蘇陽幾乎是下意識般地把目光投向水井邊。令他心髒猛地一收緊的是,那只水桶依然靜靜地伫立于井沿邊,似乎時光在它身上停止了,它的存在,只屬于過去,屬于朱素生活的一部分,陳舊的部分,于是在今日裏的新鮮,就顯得多麽的突兀,讓人心生起不舒服感。
蘇陽極力地讓自己的視線離開水井,可是卻像是聽到了什麽召喚似的,雙腳不由自主地走向水井,任燕長鋒在身後連聲叫喚也都置若罔聞。
水井的井沿由水泥砌就,但仍有頑強的小草拱開了這些異端“泥土”的禁锢,将自己柔弱的身軀從縫隙之中蜿蜒着穿伸了出來,迸裂成一種生命力象征。但比起周圍的荒草高昂的身姿,這些小草又顯得是多麽的寂寥,仿佛是四面楚歌中的楚霸王,仰天長嘆,孤絕而又凄涼。
蘇陽就站在井沿邊,與這些寂寥的小草一起,感受到四面八方所洶湧過來的威壓感。他張皇的舉頭四望,只見得無數的草木随風簌簌作動,仿佛在做着無聲吶喊,要他放棄抵抗,放棄生命,順應到自然、泥土的懷抱中。
汗水從蘇陽的額頭上滲了出來,但很快就被九月正午時分的陽光給吸收走了,僅留下一點斑白的痕跡。奇怪的是,強烈的陽光可以蒸發掉他的汗水,卻無法給他的身體增加一點溫度,就好象是無法穿越這些荒草所織就的屏障,于是只能遠遠地躲着,惶恐望。
蘇陽的目光落在水桶和井繩上。如同兩年前的一幕,水桶和井繩都是光溜溜的,瑩瑩地映着刺眼的陽光,散發出如同在月光下一般的清冷氣息。
蘇陽默默地将目光穿越水桶和井繩,轉向井口。昔日驚見井底恐怖怪臉的回憶如同天邊的雲朵一樣地翻滾了起來,他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踩在了一個半柔軟半堅硬的物體之上。他驚跳了起來。
“是我。”身後傳來燕長鋒渾厚的聲音。
蘇陽閉上了眼睛,似乎所有的陰霾一下子被驅散了,陽光肆無忌憚地落在了他的身上,升騰起溫暖的感覺。從地獄到人間的歷程。
燕長鋒轉到蘇陽的對面,凝視着他臉上密密的汗珠,疑問道:“怎麽了呢,你發現了什麽嗎?”
蘇陽垂下了頭,說:“沒什麽。”
燕長鋒檢視了一下水桶、井繩,再看着草叢中被踩開的一條小路,一直蜿蜒通向大門口,說:“看來他們過來是駐紮在這裏有相當一段時間了,這水桶應該就是他們的取水工具。”
蘇陽呆了一下,擡頭看着那條小路,陷入了沉思中。
燕長鋒探頭看了一下井底,回頭問蘇陽:“你當年就是從這裏撈出朱素的那怪胎兒子嗎?”
蘇陽茫然地點了點頭,說:“你看到了什麽嗎?”
燕長鋒笑了一下,說:“除了水,還有天空的倒影,還能看到什麽?”但他的心中卻遠不似表面上如此平靜,因為就在他剛才探身查看水井的時候,感到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氣從井底直冒了上來,仿佛面對的不是一口水井,而是一個冰窟,當下駭然:朱素的怪胎屍體在井底浸泡了數年之久而不腐,難道就是因為這股寒氣使然?
蘇陽看着燕長鋒的鎮定,心下也安然了許多,長出了一口氣,看着小道盡頭的大門,問燕長鋒:“我們是不是現在進去?”
燕長鋒問道:“你沒事了?”
蘇陽苦笑了一下,說:“我沒事,剛才只是想到了一點當日的陰影。要進去的話,最好就是現在進了。之前鎮上的居民都告誡過我,最好不要呆到傍晚,否則容易遇上鬼。”
燕長鋒曬然一笑:“你現在又相信鬼了?”
蘇陽畏縮着說:“就算沒鬼,這一個陰氣森森的房子總是讓人感覺不自在,哪怕出來個人,都可以吓死人。我們還是盡快找到證據,然後盡早撤離了。”
燕長鋒雖然不信鬼神,但自進了院子以來,一種冰冷的氣息始終如影随形,讓他更多地感覺不似在人間,于是心裏也是惴惴的,巴不得早點調查清楚,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于是也就不再多言語,從随身攜帶的包裏掏出萬能鑰匙,擺弄了一番,打開了鎖。
大門“吱呀”地一聲,被推開了。
蘇陽立在臺階下,望着門後面黑暗、空洞的世界,一種莫名的驚慌感爬上了心頭。在大門外的時候,他一直感覺自己重返至這座鬼影幢幢的荒宅,心情應褪去上次的忐忑與不安,因為裏面的布局,自己全都了然于胸,最重要的是,上次是抱着“尋鬼”的目的而來,而如今卻是抱着“尋人尋物”的目的,更何況,上次是孤身一人,只夜探訪,而如今,身邊多了一個身攜槍支的警察,自然便會塌實許多。但如今真的站在了朱素老家前面,他只覺得之前所有的輕松全都不翼而飛,爬上心頭的,依然是驚惶與不安。他總覺得眼前的荒宅,就像是一張巨大的血盆大口,只待他和燕長鋒進入,就要“喀嚓”聲,将二人吞噬其中,不留一點骨渣。
燕長鋒回頭頭去,奇怪地看着呆立不動的蘇陽,問道:“怎麽啦,還不進去嗎?”
蘇陽恍然醒悟過來,說:“沒什麽,我現在就進去。”說完,挪動腳步,讓自己一步一步地邁向荒宅。但令他心頭始終狂跳不已的是,他每走一步,就覺得自己離鬼門關更近了一步,以至于他望着那兩扇黑漆大門,感覺那就像是一道防火牆,将自己的勇氣隔絕在外。
蘇陽剛踏入屋子,就感到一股灰塵的渾濁氣息充斥于口鼻間,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燕長鋒環顧了一下四周,說:“好奇怪哪。”
蘇陽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問道:“怎麽個奇怪法?”
“你看這地上的雜亂痕跡,說明經常有人出入其中,可是你再看其他的東西,那上面的灰塵和蜘蛛網,都根本不像是有人來過的樣子。還有這屋裏的空氣,也像是很久沒有流通過了。”
蘇陽張眼看了一下,果然一切如同燕長鋒的描述,原本空蕩蕩的大廳,比起兩年前顯得更加荒涼破敗了,成了蜘蛛、蟑螂、老鼠的天堂,而地板上,則鋪了厚厚的一層塵埃,拓印出一長串淩亂的腳印,直通向樓梯口處,心頭不禁狂跳了起來,“燕警官,那你的意思是,難道出入這屋子的并非是真正的人?”
“并非真正的人?什麽意思?你是說鬼嗎?”
蘇陽聽到“鬼”一字,不覺後脖子處一涼,好象在他背後吹了一口氣似的。他想起當年在這裏面見到過朱素那腐化為屍水的“奶奶”親容,全身都開始涼飕飕了起來,“要不你說有什麽人可以做到這一點?”
燕長鋒微微一笑,說:“什麽人都可以做到啊,只要他們只是将這裏當作是一個短暫的栖息之地,或者倉庫的話。”
蘇陽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有可能将毒品藏在這屋子裏,但平常都是來去匆匆,不會再這裏作長時間逗留,而為了避免被外人察覺,他們每次進來後都是關緊門窗,所以不會帶來什麽空氣對流,對吧?”
“不錯。我想如果換作是你,應該也不會想在這裏面過夜吧。”
“咳,你早這樣說就好了,剛才還吓我一身冷汗。”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膽小?再說了,即便真的有鬼,現在是正午時分,傳說中一天陽氣最重的時刻,你想召喚他們出來都不可能,你又何必害怕呢,除非你就是心懷了他們的孩子。”
蘇陽不解地看着燕長鋒,“心懷他們的孩子?什麽意思?”
燕長鋒戲谑笑道:“就是心懷鬼胎呀。”
“暈。沒想到你也會開玩笑。”蘇陽埋怨了一句,不過被燕長鋒這樣一打岔,心裏倒是安定了不少。
兩人沿着地上的腳印開始搜索了起來。但令他們意外的是,腳印在樓梯處就消失了,唯一的一個分岔,就是進入廚房。但廚房裏的設置也與三年前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便是竈臺邊上的水盆裏有殘餘的水,另外旁邊的水缸裏,有半缸水,顯示出曾經有人用過這水進行清洗。
燕長鋒俯下身去,仔細地檢查水盆裏的沉澱物。蘇陽則站在廚房門口,望着布滿塵埃與蛛絲的樓梯,心慌意亂中。“到底是誰進入這房子呢,他們又是要做什麽?如果是真的如燕警官所說的,用來藏毒品的話,那麽毒品會在哪裏?如果不是,那麽他們進來又是為了做什麽?”
燕長鋒直起身子,肯定地說:“這水裏有白色的細微粉末,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應該就是白粉,證明他們是利用這裏來掩藏毒品,而且從這水的清澈度來看,應該他們最近一次在這裏逗留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天。”
“可是他們把白粉藏在哪裏呢?”蘇陽急切地問:“從地上的腳印來看,他們主要活動的地方就是大廳,而且還僅是門口到樓梯這短短的一段。我實在看不出哪裏可以藏毒品的。”
燕長鋒沉吟了一下,說:“我們再好好找找吧。”
蘇陽哭喪着臉說:“還去哪裏找?這不都一目了然的嗎?要不我們還是早點離開吧,然後多找一些警察過來進行搜索。”
燕長鋒搖了搖頭,說:“如果我們現在離開,就會給那些毒販子一個轉移罪證并清理現場的時間,到時候即便我們再抽調大批人馬過來,找不到證據,就沒有什麽理由可以将那些人繩之以法的。不過你倒提醒了我。”他從包裏掏出手機,邊按着一個電話號碼,邊對蘇陽說:“我跟以前深圳的舊同事說一下,讓他彙報給上級。一旦我們有什麽意外發生的話,都至少可以給他們留下一點線索。”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燕長鋒将他這段時間對于朱素案的進展過程簡要地與對方說了,只是由于案情過于詭異,尤其是涉及步雲花園先後出現的幾個神秘黑影以及那只神奇的黑貓,燕長鋒還是費了近二十分鐘才将整個事情的經過講述清楚,讓對方接受這些匪夷所思的兇情,結果還沒等他談到青欄鎮有人在販賣毒品時,手機的電池就耗光了。
燕長鋒無奈地挂掉電話,問蘇陽:“可以借用你的手機一用嗎?”
蘇陽邊将手機遞給他,邊說:“不過我的手機電池也不多了,你最好簡要一點,要讓對方明白我們現在的兇險處境。”
燕長鋒重撥了電話,将他來到青欄鎮,懷疑這裏的警方暗中參與販毒一事說與他,臨了說:“如果我不幸有什麽三長兩短的話,你記得一定要說服上面的領導,來對青欄鎮的公安系統進行徹底的調查,并且找出朱素一案的真相。”
對方在電話那頭滿口應允,然後再說了一通要燕長鋒自己保重、注意安全之類的套話,燕長鋒還未來得及打斷對方的細意叮咛,手機“嘟”地一聲響,自動關機了。一種不祥的感覺湧上了他的心頭。
同樣感受到危機的,還有蘇陽。他抓過手機,看着灰色無光的屏幕,眉毛都快跟眼睛擰巴在了一起,“兩個手機都沒電了,那我們就是沒法再跟外界聯系了?”
燕長鋒安慰他說:“你還需要跟外界聯系什麽呢?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如果真的有危險,有哪一個可以拯救得了你呀?一切還是得靠我們自己小心行事。”
蘇陽嘆了一口氣,收起手機,跟随着燕長鋒一起再勘察起大廳和廚房來。但兩個房間的布置都一目了然,根本沒有什麽可以藏有毒品之類的地方。他們甚至将整個一樓所有的房間都細細搜查了一遍,但一無所獲,除了一些沒有處理掉的家具和衣物等外,別說白粉,連個面粉都沒找着。
蘇陽仰頭看着直通向二樓的樓梯,喃喃說道:“難道是藏在二樓?那他們又怎麽上去的,飛上去的不成?”
燕長鋒也作苦惱狀,說:“也許是他們聽聞到了風聲,事先将所有的白粉都轉移出去了。”
蘇陽擺了擺手,說:“可你也看到了,這大廳裏,除了腳印,根本就沒有其他的任何痕跡。難道他們就是将白粉藏在一個人的身上,而這個人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