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3)

吞虎咽地各喝了兩碗,空虛的胃一下子感覺溫暖了許多。而胃的滿足,讓兩人對于身處的環境也感到滿意了許多。

燕長鋒打了一個飽嗝說:“這些小米應該足夠我們支撐上三五天。我想那些想置我們于死地的人應該不會等待太長時間,到時我們還是有機會趁他們開門準備為我們‘收屍’的時候沖殺出去,逃離青欄鎮。”

蘇陽眼前一亮,求生的希望讓他對夜宿此間的恐懼感一下子減弱了許多。他問燕長鋒:“那我們現在做什麽呢?”

“還能做什麽,當然是好好休息,保存體力啦。”燕長鋒從竈堂裏抽取了一根尚未完全熄滅的木棍,舉着往二樓方向走去,“我們上二樓吧。那裏安全一點,而且視野也開闊些,這樣外面有什麽風吹草動的,也可以及早得知。”

蘇陽深知目前的處境下,唯一能夠帶他脫離險境的就是燕長鋒,心中抱定主意不再與他頂嘴,而是言聽計從,“行,就依你說的來做。”

走到樓梯口,燕長鋒停了下來,臉上現出奇怪的表情。

蘇陽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他睜大眼睛,仔細地看了一下前方,并沒有什麽異樣的地方,但越是這樣,越讓他覺得手腳冰涼,還有什麽比燕長鋒能夠看到而他卻看不到的東西更令人膽戰心驚的呢?

他戰戰兢兢地問:“你看到了什麽呢?”

燕長鋒轉過身,以手指指向樓梯口處,“你看!”

蘇陽哭喪着臉說:“我什麽都沒有看到啊。你就別吓我了,告訴我你到底看到了什麽。”

“我吓你?”燕長鋒“撲哧”一笑,說:“你怎麽這麽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呢?我是讓你看那蜘蛛網。”

蘇陽懸着的心才落了下來,長出了一口氣說:“哎,那你也不早說。”他湊近了一下,看了蜘蛛網說:“這蜘蛛網有什麽好看的?”

“你不覺得這些蜘蛛結網的速度太快了點嗎?”

蘇陽這才注意到,僅僅在他們做飯、吃飯半個小時左右的時間,之前被他們拆得七零八落的蜘蛛網竟然在兩只蜘蛛的補綴下,恢複了一大半。但他還是不明白燕長鋒想要表達的意思,“是很快。可是這跟我們有什麽關系呢?”

燕長鋒微笑了下,說:“是沒有什麽關系。我只是覺得這幕後兇手的手段好高明,可以利用這兩只蜘蛛快速結網來掩飾自己出入的痕跡。平常人怎麽會想到這麽密集的蜘蛛網後面會藏着一個地窖呢?”

蘇陽“哦”了一聲,心中湧起的,不是對設局者匠心的佩服,而是恐懼――恐懼自己擁有這麽可怕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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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長鋒對蘇陽說:“你稍等一下。”從腳腕的護腿上取出一把尖刀,再随手取了地下的一根棍子,捅開密結的蜘蛛網,鑽入樓梯下。

随着火光的隐沒,蘇陽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耳邊只聽得“撲撲”的金屬與木頭相切割的鈍響,刺得神經發疼。

就在蘇陽為自己獨立黑暗中所浮升起的胡思亂想驚吓得兩腿戰戰的時候,燕長鋒終于從樓梯下鑽了出來。

蘇陽喉嚨發幹,問道:“你剛才在做什麽呢?”

燕長鋒用手抹去沾在頭上、發梢上的蜘蛛網、灰塵和汗水,說:“我把第三級樓梯給鋸掉了一些,這樣如果有人要上二樓的話,就會踩塌樓梯,我們就可以及時得知并應付他們。不過這幾天裏我們就得注意,千萬不要踩上它。”

蘇陽不得不佩服燕長鋒的缜密心思和應對危機的能力,沖他送了一個贊嘆的笑容,然後小心翼翼地提腳,跨上樓梯。

燕長鋒打開朱盛世的卧室,說:“我們晚上就住在這裏吧。”

蘇陽是斷然不敢一個人住一個房間,聽到燕長鋒的話,自然是求之不得,連聲說:“好啊。”

燕長鋒看着蘇陽的笑臉,心裏卻開始發憷:他是多了一重安全保護,可我卻多了一層危險可能。他想了想,從客廳裏找了兩張長凳,再卸了塊門板,架起一個簡陋的床,放在門口。

看着蘇陽不解的眼神,燕長鋒只好找了一個借口:“靠近門口,這樣有人進來的話,我也可以及早感知,做出反應。”

蘇陽理解地點了點頭。

燕長鋒拿來當火把的那根木棍撲閃了下,最後一點火苗熄滅了。蘇陽的心跟随着一沉。

燕長鋒摸黑着來到窗口,将窗簾拉開,再打開窗戶。窗外沒有月光,只有漫天的星光,熒熒地映出屋中物件的輪廓出來。不遠處,是一片茂密的森林,黑魆魆的一片,像一只怪獸蹲在那裏。

蘇陽搬了兩張椅子,來到窗口,将一張遞給燕長鋒,坐下,想了想,說:“燕警官,我心裏一直有一個疑問,能否向你請教一下呢?”

燕長鋒點燃了一根煙,惬意地吐了個煙圈,“說吧。”

“你今天早上是怎麽突然會想去懷疑嚴所長,覺得他隐瞞了一個事實呢?”

燕長鋒怔了一下,腦海中湧現起早上洗漱時想到的案件推理:在燕長鋒的大腦深處,一直對蘇陽說的話是存有一定疑慮。雖然他從蘇陽的表現上找不出他說謊的痕跡,但他也知道,蘇陽之前對他所講述的,基本上都是他自己的推斷,而任何人都會下意識地為自己尋求開脫,也就是說,蘇陽所想到的,甚至他說看到的,未必完全是真實的,只可能是他為自己的清白所尋找的部分證據。而昨天晚上蘇陽的夢靥讓燕長鋒深切地感受到了隐藏在蘇陽正常人格背後的一個黑暗影子,讓他幾乎要去假設,蘇陽正是那一個殺死朱素、陳麗娟、張成廷乃至趙利蕊的真兇,盡管可能他的殺人,是在一種不清醒,或者說夢游的狀态下。但燕長鋒同時又對自己的假設存在着動搖,從他的內心深處來說,他不能不考慮當初最早接觸蘇陽、并在上領公寓804遇害的邢警老陳對蘇陽的看法,那就是他是無辜的。他深知,也許自己的辦案能力有可能比老陳更高一籌,但在看罪犯的目光上,卻很難抵得上老陳那數十年邢警生涯所積累起的敏銳性。另外,蘇陽在夢游的狀态下,雖然有一些驚人異樣的舉動,但卻并沒有真正做出危險性的行為。燕長鋒知道,人的夢游行為基本上是受人的大腦中被壓抑的部分所驅使的,他那會去做許多人平常裏想做卻又不敢做的事情。那也意味着,蘇陽的大腦中,殺人的想法一直是處于被壓抑的狀态。所以蘇陽的那個“肢解”他的行為反倒可以理解成,他在意識中,一直是抗拒着去殺人的。這樣的話,蘇陽是兇手的可能性也就變得很小。

這些念頭的糾纏讓燕長鋒感到痛苦,但同時也給了他啓發:能不能換一個思維來看到案中人?比如朱素,目前的情況來看,她是一個受害者,那麽有沒有可能她是主動的呢,即她沒死,所有的案情中,她是知情乃至參與策劃的呢?另外,按照蘇陽的說法,朱盛世是出于房子的事而主動選擇了殺死朱素,但有沒有他只是受脅迫的呢?這個想法令他激動了起來,因為他綜合了這兩個可能,發現其一個共同的線索:如果朱素仍是活着的話,那麽她最可能的藏身之處就是老家;如果朱盛世是被迫殺死朱素的話,那麽從朱盛世的生活軌跡來看,要挾他的人一定是生活在青欄鎮的。再對應起昨天嚴所長對他倆的抗拒态度和他與朱盛世之間的關系,燕長鋒越來越覺得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所以才與蘇陽一起布下了引蛇出洞的計策。但失策的是,他低估了敵人的實力和他們的快速反應力,從而讓自己與蘇陽被困于這房子裏。

對于這些複雜的推理過程,燕長鋒是不可能與蘇陽講清的,更不可能告訴他說,自己在心中一直是将他當作嫌疑犯來看待,他只能敷衍道:“沒什麽,只是早上刷牙的時候想起了嚴所長,感覺他的态度有點不對勁,然後就想到,也許在清欄鎮藏着一個巨大的秘密,朱素、朱盛世和嚴所長都可能與之有關。而目前朱盛世已經死了,朱素生死不明,那麽嚴所長所代表的青欄鎮知情人就是最大的線索。我們既然無法從他們嘴裏撬出真相,就只能把他們引出來,主動帶領我們接近謎底。”

蘇陽沉默了下來。他靜靜地注視着頭頂斜上方的蒼穹,良久,喟嘆了一句:“可惜我們還是沒能證實這個幕後人究竟是不是嚴所長,他與朱素之間的關系究竟又是什麽。”

燕長鋒安慰他說:“我們會想辦法逃出這房子的。”

“不過也真的好奇怪。朱盛世當初為什麽會這樣構建房子呢,整棟樓簡直就是一個囚籠,就那麽一個出入的大門,難道他就是存心把房子當作是一個壁壘?”

“有可能吧。也許他就是自覺作孽太多,害怕別人潛入進來報複他,所以寧願不便,也要保障安全。”燕長鋒頓了頓,反問道:“那你有沒有注意到,這座建築除了空間上的封閉外,還有一個很奇怪的特點嗎?”

“是不是覺得它有點像古歐洲的城堡,而不像現代建築那樣,有陽臺,有大飄窗?”

“不是。你有沒有發現它的建築并不是四方的,而是像金字塔那樣向中心縮小的嗎?只不過少了一個頂,所以并不呈現出錐形,而是梯形?”

蘇陽仔細想了想,好象真的是如此,不禁大為奇怪,“還真是的喲。那朱盛世搞這麽多鬼名堂做什麽呢?我覺得這樣子的結構很不好建造的喲。”

燕長鋒搖了搖頭,說:“我也猜不透。也許就是建築師的創意吧。如果讓我看的話,我覺得這樣的建築最大的好處就是不易攀爬。”

蘇陽則咀嚼着燕長鋒關于“房子要是加個頂,就是個金字塔造型”的說法,若有所悟,“傳說中金字塔是建築中最具靈異的造型。據說連食物放在金字塔形狀的模型中,都可以比在外面保鮮更長時間。”

燕長鋒開玩笑地說:“那朱盛世要保鮮什麽呢?該不會是想像那些法老一樣,保存千年啊?”

蘇陽随口說道:“也許人家想要保存的不是遺體,而是精神或靈魂呢。”提及“靈魂”二字,蘇陽突然想到一事,不禁失聲道:“難道真的是靈魂?”

“靈魂?什麽意思?”

蘇陽全身的肌肉開始緊張了起來,“你相不相信人的靈魂是一種能量,而這種能量有可能被保存下來呢?”

“你且繼續說下去。”

“你記不記得鎮上的人說過,朱素的媽媽在去世後,她的靈魂曾經在這屋子裏現身過嗎?然後我又在這屋子裏撞見了朱素奶奶的靈魂。以前我一直懷疑是不是朱素她家人具有特殊的靈異能力,但現在想來,是不是就是這房子的問題?”

燕長鋒感覺蘇陽的說法有點無稽之談,但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來反駁他,畢竟他也知道,關于金字塔,有太多神秘的傳說。比如胡夫金字塔究竟是怎麽建造的,還有古埃及第十八王朝法老圖坦卡蒙國王陵墓的那一個著名咒語“誰要是幹擾了法老的安寧,死亡就會降臨到他的頭上”的靈驗等。

蘇陽完全沉浸在自己驚人發現的震驚中,他實在難于想象,如果這座房子真的就是為“死人”而準備的,為保存靈魂的力量的話,那麽他們在接下來的幾天裏,究竟會遇上怎樣神秘古怪的事。

就在蘇陽緊張得全身直流汗時,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那是一種空曠、沉悶的聲音,就像有人在開大門,哼呀哼呀,又夾雜着像是老太婆在你耳畔叨咕般的吧嗒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蘇陽驚乍得差點從椅子跌落下去,黃豆大的汗珠自額頭滾落而下,“這是什麽聲音?難道真的有鬼?”

燕長鋒側耳傾聽,卻發現根本無法辨定聲音的來源。那仿佛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又好象是有人用音箱在你耳邊播放,總之,它好象是從四面八方同時擁湧過來,又缥缈不定。你感覺它在你身後,但你轉身,它卻又在你的身側幽幽響起。哪怕你捂住了耳朵,它仍然像個不依不撓的小孩,扒着你的耳朵将聲音灌了進去。

燕長鋒心頭也是大駭,他實在無法想象這古怪的聲音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難道真的如同蘇陽所說的,這荒宅裏鬧鬼?再看蘇陽,他已經捂着耳朵,瑟縮成一團,躲在牆角,只恨不能用鉛水灌入耳中,讓自己徹底杜絕對聲音的接收。

燕長鋒強按住心頭的恐懼,試着伸出手去,将窗戶關上。那古怪的聲音竟然一下子消減了許多。他暗松了口氣,對蘇陽說:“沒事了。聲音是從外面傳來的,并不是什麽鬼魂作怪。”

蘇陽畏縮地把手拿離開耳朵,果然那怪聲不似之前那麽強烈,而變得斷斷續續,若有若無,如同一個孤魂野鬼在窗外絕望徘徊、摧心長號,反倒将恐怖的氣氛渲染得更加濃烈。

“我受不了這鬼地方了。”蘇陽鬼嚎了一聲,一把拉開門,但随即身體像被點住了穴道一般地僵在了門口。

燕長鋒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從他全身不停的抖動可以看出他心底劇烈的恐懼。那是幾乎已經超出了常人的承受範圍。

黑暗中,最容易傳染的就是人的恐懼。燕長鋒感覺自己的全身也忍不住要跟着哆嗦了起來。他極力地克制住內心的害怕之情,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用力地摁下,有一股火苗跳躍出來。

盡管那只是一點微弱的火光,但對于蘇陽長鋒來說,卻是莫大的溫暖來源。蘇陽的靈魂仿佛受那火光所牽引,一下子附回了身體。他怪叫了一聲,整個人往屋裏一縮,“啪”地一聲,将門甩上,然後緊緊地抵着門,好象擔心外面有什麽東西要破門而入似的。

透過搖曳的火光,燕長鋒發現蘇陽臉色發青,嘴唇發白,全身像得了傷寒一樣地顫抖不止,額頭上又大汗淋漓,簡直就像是從水底剛打撈上來的溺水人。

燕長鋒只覺得一股寒氣直往頭頂上冒,聲音都變調了,急切地問:“你到底看到了什麽呢?”

蘇陽拼命地搖頭,滿臉都是抑制不住的驚恐,一副吓破膽的模樣,“沒,外面什麽都沒有,我什麽都沒有看到。”

“什麽都沒有看到你怎麽會吓成這樣?”

“風,好冷的風。”蘇陽将雙手緊緊地環抱住自己,好象身陷冰窟一般。

“風?”燕長鋒實在無法想象一陣風可以讓人恐懼成這樣,“有那麽可怕嗎?”

蘇陽嘶聲尖叫了起來,“那不是普通的風,是從地獄裏來的風,一直吹進我的骨頭縫子裏。我感覺得到,它分明是在阻止着我出去這個門!”

看着蘇陽臉上的神情,燕長鋒開始有點相信那風的邪門,不禁打了一個寒噤。他拉開衣櫃,從中找了一條毛毯,扔給了蘇陽,“裹上它,暖一暖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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