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好,一言為定。”淩薇擡手摸了摸孩子的腦袋。
孩子咧嘴笑了。
這家中最幹淨的怕就是這孩子的眼睛了吧,淩薇唇角浮起一絲複雜的笑意,無奈,苦澀。
淩薇起身,不經意地一瞥,看見幾個丫頭在慌忙地尋着什麽。
“再找得仔細點,那可是少奶奶最喜歡的吊墜。”其中一個丫頭道。
淩薇緩步走了過去,問其中一個年齡相對較小的丫頭“姑娘們在尋什麽,我可以同你們一起。”
“哎呀,是淩薇姑娘啊,我們奶奶的一個吊墜不見了,很是貴重的。”丫頭面龐上寫着焦急。
大少奶奶的娘家是戶部侍郎黎氏,也是體面人家,就算丢了個喜愛的物件,也不至于這般尋法,動用了房內的這麽多丫頭,可見遺失之物的重要性。
尋了大半個時辰,一無所獲。
淩薇折回房中,命榕筝第一時間去祖祠尋一樣東西。
半個時辰後,榕筝回來了。
看着榕筝拿回來的吊墜,淩薇笑了,“在何處尋得的?”
“在祠堂的裏間,置放物件的櫃子底下,說也巧了,那裏竟有一條暗槽,墜子恰巧卡在那裏,不仔細瞧根本看不見,我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其取出。”
祭祀那日家族上下可都是站在廳內的,并沒有人進入對方香燭祭品的雜物間,顯然,墜子的主人在其他時候進去過那裏。
“這就說得通了。”淩薇微微眯眼,命榕筝将吊墜收好。
第二天早膳,淩薇在老夫人處見到了大少奶奶鳳儀,一臉倦容,顯然,昨夜睡得并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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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了東西沒有發現,是當真發現得不及時,還是有人有意将其留在那裏的?淩薇細思。
“聽聞大嫂一件極為貴重的首飾遺失了?”
竟是碧琪先開口問了這句,淩薇覺得事情變得有意思起來。她從哪裏聽說大少奶奶丢失了首飾,莫非也和自己一樣是偶然撞見丫頭們?
只見鳳儀面色微變,這時老夫人開口了“丢了便丢了罷,我再送你個一樣的就是了。”
老夫人說得極不經意,似是一般的唠家常。可碧琪聽了便不再多言,倒是有些不合情理,一般情況下,以她的性子,是會稱贊老夫人疼愛晚輩的,今日竟什麽也沒說。
回房的路上,淩薇沒有說話,突然頓住腳步,似是想到了什麽。
“老祖宗房裏丫頭出事的前幾日,府上可曾來過什麽平日裏并不常來的人?”
“小姐可是想到了什麽?”榕筝刻意壓低聲音。
“若是選在祠堂相見,必定是為了不讓人生疑,可細想平日裏府中大家都會互相走動,真心也好,虛情也罷,都不需要刻意避諱,除非是外人,而且有不得不見面的理由。”
淩薇心想:祖祠設在那般偏僻的獨院中,家中長輩每月會定時去那裏上香,只要保證敬供的香火不斷,不會有人注意到那裏,且那幾日府中都在為新年忙碌着,來往走動之人甚多,便更不易被覺察了。
“我這就去查。”榕筝回道。
“要快。”淩薇只覺得自己被不知不覺拉扯進了一個很大的迷局之中,每一件發生在身邊的事情,看上去和自己的關系并不大,可那背後之人又在打着怎樣的算盤,卻是一時摸不清的,淩薇不寒而栗,不得不防。
一個時辰之後,榕筝便拿着國公府的出入記錄冊回來了。
“小姐,我私下問過了,來往之人雖多,可都是常來府上的,不是送日常用的物件的,就是府內自己人。”
淩薇覺得其中并沒有什麽有用的信息。
“不過有一件事很是奇怪。”
“講。”
“府上在祥容軒定制了一批首飾,是老板親自送上門的。”
“祥容軒的生意自有各個分店的掌櫃打理,幾時見着大老板親自登門?”
“莫非他有一定要見的人?”
淩薇聞言笑了,“丫頭,你才是得了外公的真傳。”
榕筝笑得略顯羞澀。
“現在,是和老九先生聯系的時候了。”淩薇快步走向書桌,“見了我的筆跡,老九先生自能知曉其中深意,你只要小心莫被人察覺便好。”
“小姐放心。”
淩薇想要借老九先生之力,幫她調查大少奶奶鳳儀和祥榮軒的老板是否是舊相識。
榕筝走出房門,感覺身後有人,佯作沒有察覺,徑直從偏門走了出去。街道邊有賣糖葫蘆的,榕筝便買了兩個,将銀子遞給對方,便按照原路返回府中,餘光瞥見樹後有人。
☆、私生之子
“太好了,好久沒有吃到了,甚是想念。”淩薇欣喜接過糖葫蘆,她知道事情已然辦妥。
外人哪裏知曉,淩薇給老九先生的信早已借那個賣糖葫蘆的傳遞了出去。
榕筝和淩薇說起方才被人跟蹤之事。
“看清楚是什麽人了?”淩薇邊吃糖葫蘆邊問。
“是碧琪姑娘身邊的丫頭梅林。”
“她能從你的身上看出破綻才是見了鬼呢,自幼在這京城浮華之中長大之人,哪裏會懂得這江湖上的規矩。你可是自幼和我一起習武的,若是連被人盯上了都覺察不出,那才是白學了。”淩薇看向窗外,零星飄起幾朵雪花,“他們又怎會知曉父親這些年過着怎樣的日子,他們卻能在這裏安享榮華。”
榕筝看到淩薇眸中閃過的寒光,似一把孤寂的劍,為了斬斷一切罪孽而來,不得不将自己置身于這亂流之中。
“對了,我方才回來,瞧見國公夫人發了好大的脾氣。”榕筝突然憶起自己要同淩薇禀報的另一件事。
“能不氣嗎?丈夫的私生子馬上便要被接回府裏來了。”淩薇輕哼一聲。
唐鴻濤在外面有一個兒子的事情,淩薇是聽母親說的,只說那孩子的母親是個唱曲的。
“先前不是死活不許嗎?”
“老祖宗年紀大了,無論如何,那也是她的孫兒,況且,當時老祖宗是主張将那女人接進府裏來的。”淩薇将看完的記錄冊遞給榕筝,“放回去吧。”
榕筝話未出口,便聽見屋外的禀報聲。
“姑娘,芷蘿姑娘差人來請姑娘過去,說那裏來了口味甚佳的茶,姐妹們可以在一起品茶論詩。”
“好,稍後片刻便去。”
淩薇命榕筝給自己換了身素淨卻又不失身份的衣裙,便匆匆出門去了。
今日的風大,家中未出閣的姑娘們聚在一處,倒是有些新年的景象了。因未出喪期,長輩們便商議着今年的春節不過分張羅了,一家人聚在一起過一個和氣低調的新年。這倒是符合裴氏的性子,她年輕的時候亦是極喜歡熱鬧的,不知是被這歲月磨去了性子,還是已經沒了那可以在一起盡情歡鬧之人了。
衆人散去,淩薇有些疲乏,步伐有些沉重地回了住處,一進門便瞧見榕筝迅速起身。
“小姐,老九先生傳回了消息。”榕筝說着,遞給淩薇一封密信。
信是通過每日給府上送新鮮果蔬的老頭帶來的,他替城內大戶人家送菜已經好多年了,沒有人會懷疑他的身份。
“原來是這樣。”淩薇看完信中所寫,便明白了。
信中記載了大少奶奶鳳儀當年的一段往事:嫁入國公府之前,鳳儀有一個情意相投的情郎,因父母極力反對并未共結連理,男子知道是對方父母瞧不起自己的出身,便投身祥榮軒為徒,老板看中年輕人的踏實耐勞,将自己縱橫行業多年的經驗相授,并将愛女嫁給了他。老人去世後,祥榮軒便由現任的老板打理,也算得上是紅火如舊。
一次偶然的機會,二人再次相見,男子得知鳳儀過得并不開心,她因替國公府老太太掌管府內事務,被婆婆羅氏打壓擠兌,卻只能獨咽苦水,他的丈夫待其一向冷淡,娶了妾氏,還生了個兒子,再看自己,幾年光景竟未為國公府誕下一兒半女。
“這幾日,祥榮軒的老板還有登門嗎?”淩薇看向榕筝。
“沒有了,聽聞老夫人傳下話來,往後不再訂購祥榮軒的東西了。”
“看來,老祖宗是知道了他們之間的關系。”
“那為何還會繼續袒護?”
“自然有她老人家的道理。”淩薇腦海中分析着老夫人、國公夫人羅氏和大少奶奶鳳儀三人之間的關系,看來老夫人是不想讓府內內務大權落在自己的這位兒媳手裏,可如今她能選擇的,也只有孫媳婦了。
“那這吊墜小姐打算如何處置?”
“先留着吧,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用這張牌,畢竟是讓家族蒙羞之事。”
這時,門外響起丫頭菊若的聲音。
“姑娘,老夫人叫姑娘過去,說是伯懿少爺被接回來了。”
“這麽快?”淩薇跟随丫頭去了老夫人住處。
門簾掀開的一瞬,淩薇便瞧見了立在屋中央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雖有些男生女相,眉眼中卻透着一種孑然與果敢,和同齡的孩子相比,自是不同,聽了長輩們的對話才知道:少年的母親這些年來随軍做飯。淩薇便明白孩子這一身凜然之氣來自何處了。
“快去見過你淩薇姐姐,她是你已故大伯的獨女。”看得出老夫人是十分歡喜的。
“見過淩薇姐姐。”少年跪地向淩薇行禮。
“好弟弟,快些起來。”淩薇将其扶起,看見少年掌心一層厚厚的繭子,是長期練劍所致。
少年沖淩薇微微一笑,淩薇亦回了他一個會心的笑意。
老夫人見了十分欣喜,便做主将這個喚作“伯懿”的少年被安排住在淩薇所居的院落了。
“伯懿?”傍晚時分,淩薇見少年的燈亮着,便站在窗口喚道。
“淩薇姐姐。”少年打開房門,手中握着一本兵書。
“先前聽聞老祖宗說起,你習過幾年的武對嗎?”
少年點頭。
“姐姐多日未曾練劍,有些手生了,能陪我比劃幾招嗎?”淩薇是想試一試少年的身手,她總覺得:這個少年才是能夠讓家族走得更加長遠之人。
“伯懿練得不好。”少年言辭透着謙遜,讓淩薇很是喜歡。
“我的身手也不好,外公和師傅時常因此而訓斥我。”
榕筝在一旁聽了直想發笑,若是淩薇的身手都稱做“不好”的話,這京城之中怕是沒有幾人的武功能拿得出手了。
少年跟随淩薇來到練武廳,這是淩薇命榕筝專門收拾出來的,在極為隐蔽的位置,沒有淩薇的允許,旁人是沒有機會走進來的。
淩薇見少年握劍的姿勢,便知自己沒有看錯人。
淩薇的師傅曾經說過,劍氣和其主人的心性是極相像的,要問淩薇的師傅何許人也?雲起劍的第三代傳人雲峥是也。
顯然,同伯懿對劍時,淩薇只用了三成實力,她要在這一點一點的比試中讓這個孩子進益得更快些。當初選院落之時,裴氏便有意選了一個相對僻靜的,一來清淨,二來不給其他人有意靠近的機會,如今,正好有助于伯懿習武,淩薇要讓如今看不起少年的這些人,有一日對其刮目相看。
淩薇深知這孩子是個極重情義之人,有朝一日,他能成為自己在這府邸之中的依靠。
伯懿的劍鋒力道還不夠火候,可招式的靈活性卻是甚好,他竟能在腦海裏預估淩薇的下一招式,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淩薇繼而發力,在少年連退幾步後,及時收了招。
“淩薇姐姐的劍法可謂精妙,伯懿願意跟随姐姐學習。”只見少年單膝已跪地。
“不可,站起來!”淩薇喝道。
少年微怔,終是聽從了。
“伯懿,你要明白男兒膝下有黃金之理。”淩薇正色道。
“伯懿記住了。”少年微微颔首。
“記住,我私下教你劍法之事,不許輕易告知旁人,現如今除了你我,便是榕筝知道。”
“伯懿謹記于心。”
“好了,晚膳時間到了,快去洗洗臉,我們要去老祖宗處請安了。”
少年聞言便去準備了,心中漾過一股暖流,自娘親去世後,許久沒有人待自己這般好了。
“姑娘,過幾日便是新年,聽聞老夫人說是要進宮去給太後皇後請安,還要帶了姑娘一同去。”榕筝見伯懿離去,便将從老夫人身邊丫頭那裏聽來的如實轉述。
“要帶我一同去?”淩薇聞言微怔。
“那可不,你可是國公府的嫡孫女。”榕筝言語中透着幾分驕傲。
“是啊,嫡孫女。”淩薇低聲道,這身份她究竟是該喜還是憂?
“對了,那日聽聞老夫人身邊的丫頭桐瑤說,碧琪小姐身邊的嬷嬷似是先前去找過那慘死的大丫鬟。”
“看來,我的猜測是對的,丫頭撞見那一幕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引導她去的,丫頭看見那一幕,一定會告訴老祖宗的,于是乎便引來了殺生之禍。”淩薇說着,将寶劍挂在牆上。
“真看不出啊,碧琪小姐竟是這引導之人......”
“母親和嫂子之中,她自然會選擇她的母親。知道嗎?我先前還在納悶,為何下人們對她的評價是蠻橫不講理......現在想來她先前每次在老祖宗那裏同鳳儀親密熱絡,也都是有意表現的,興許那才是她最真實的一面吧。”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如此看來,她倒不是這府中最聰明的姑娘,羅姨媽家的芷蘿才是。”淩薇總覺得芷蘿才是智慧之人,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對于事情看得通透,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裏,不屑于這些家族內部女人間的争鬥。
她的哥哥是個不學無術的子弟,先前因為招惹了有夫之婦而被告上衙門,好在國公府幫其壓了下去,羅姨媽來京城看望姐姐,便自此留在了這裏。可畢竟不是在自個兒家裏,多少有些寄人籬下之感,可其卻将身份擺得正。
“要我看,芷蘿姑娘的心氣可是不低的。”
“你幾時會識人了?”淩薇聞言笑了。
後年便是宮中選秀之年,不知芷蘿是否會去,還是本就是奔着這個來的,她的父親是江南一帶的地方官員,論資格倒是足夠了。可國公府會挑選誰作為唐氏家族的代表去呢?
淩薇猜測是碧琪。
相信碧琪心中也是這樣想的,她這些日子暗暗做的努力,已然很明顯了,老夫人還特意為她請了那樣好的琴藝師傅。
正想着,老夫人的丫頭便來了,淩薇才意識到是晚膳時間到了,便喚了伯懿,跟着丫頭去了。
正如榕筝多言,席間,老夫人跟淩薇提起進宮請安之事。
☆、一入皇宮
翌日,天還未亮,淩薇便起來準備,從服飾到妝容皆是有講究的,淩薇叮囑榕筝一定要素淨端莊,自己不是去選秀的。
榕筝特意挑選了一襲淡粉色衣裙,淡雅處多了幾分出塵,幾枚珍珠随意點綴發間。
榕筝了解自家小姐的性子,這樣的裝扮才和她淡然的氣質相配。
一切收拾妥帖,淩薇去見了老夫人,一齊向府門走去。
淩薇和老夫人乘一輛馬車,羅氏乘另一輛馬車。
馬車駛過街道,淩薇掀開簾子看向窗外,絡繹不絕的行人,為生計忙碌着,雖疲累些,卻也活得充實。
馬車只能行至宮城東門,三人紛紛下車,跟随一早等候在那裏的管事的公公步入城門。
一幢紅牆,隔出兩個世界。
不知行了多遠,衆人的腳步停了,淩薇便知道是到了。
巍峨的大殿,是這個國家至高無上的女人的居所,每逢進宮請安,都是先到寧安宮,同皇後娘娘唠會兒家常,再一并去向太後請安。
殿內淺香幽幽,似是一股極淡的蘭香,陳設皆是華美精致的。
“參見皇後娘娘!”三人跪拜。
只聽見一個溫柔卻不失威嚴的聲音道“老人家快快請起。”
皇後身邊的女官将老夫人扶起。
“這是淩薇吧。”
淩薇擡眸看向正坐的女子一襲紅底金線火鳳衣裙,白皙的皮膚,如水的眼眸,眼含笑意時有淺淺的梨渦,雖已不再年輕,卻是別有一番韻味,“母儀天下”這個說法是極适合她的。
“淩薇叩見皇後娘娘,娘娘金安。”
“一看就是個伶俐的姑娘。”皇後誇贊道。
淩薇可以感受到羅氏眼眸中一閃而過的妒意,往年都是她同老夫人一并進宮來請安,從未帶過旁人,就連碧琪也從未帶進過宮裏。
淩薇佯作并未瞧見。
自老夫人公開要帶自己進宮的消息後,淩薇便一切小心,吃喝皆由榕筝親自送來,一再确認飯菜中沒有雞蛋才敢食用,那是她的致命弱點:萬萬不能食用雞蛋。
她幾乎不出門,只待在房中讀書練字,偶爾和伯懿聊聊兵法。
裴氏一如往日待在佛堂,并無太多旁人近身的機會。
自上次食物事件,淩薇便記住了:不能給那些居心不良之人有利的時機。
“皇後娘娘的手……”淩薇眼神極好,瞧見皇後的手指上塗了膏藥。
“前幾日不小心劃傷了,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皇後目光自然看向手上的傷口。
“淩薇這裏有一種特治皮外傷的膏藥,皇後娘娘若信得過淩薇,可以一試。”
淩薇說着,從袖筒中将手掌伸出,“前幾日淩薇同舍弟練習劍法,受了些皮外傷,用了這個,便很快恢複了。”淩薇說着,在手心傷口處擦拭了些膏藥,示意皇後放心,此藥不會損傷玉體。
淩薇将凡是進獻皇後之物必須經歷試毒的這個環節處理得極為巧妙,皇後眸中閃過一絲欣賞的微光。
“好,那本宮便收下了。”
女官聞言從淩薇手中接過膏藥。
“你還會習劍?”皇後的娘家世代武将,爺爺是開國功臣,她的武功自是不差的,許久未曾聽到這個話題,覺得新鮮。
“只是些簡單的劍勢,用來自我防衛罷了。”淩薇餘光瞥見羅氏的唇角浮起一絲譏諷。果然,她從未将伯懿放在眼裏,她以為淩薇會的只是些三腳貓功夫,否則如何能被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傷了手臂。
羅氏暗想:能夠嫁入皇族的女子應是溫婉賢淑的,這般舞刀弄劍成何體統?
淩薇瞧了,卻覺得:你能夠這樣想,甚好。皇後娘娘未出閣之前,對于刀劍的喜愛非同一般,你連她的喜好都未摸清,還談什麽攀附?我本非攀龍附鳳之人,可如今,是你羅氏想要的東西,我偏偏不讓你得到!
“皇後娘娘,壽康宮的姑姑來了,一切已經準備妥當。”殿外緩步走入的女官禀報道。
“知道了,那我們便過去吧。”見皇後欲要起身,衆人便站起身來。
一路上皇後和老夫人說着話,淩薇便跟在後面靜心聽着。
聽到羅氏低聲說了句“到了”。
淩薇擡眸望去,“壽康宮”三個大字懸于宮門之上。
主事的姑姑已等候在宮外多時,俯身向皇後請了安。
跟随着姑姑進入宮殿,殿宇中有清冷的寒香,遠處的睡榻之上躺着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身着一襲寬袖的外袍,上面繡着零散的蘭花,顯然是私服,雖眉眼含笑,卻看得出:精神狀态并不好。
衆人在皇後行完應行的禮數之後,按照長幼依次行禮。
“母後,這是才從北境回京的淩薇,極是聰明伶俐的孩子。”皇後的特意引薦,倒是出乎老夫人的意料。
“能讓皇後誇贊的姑娘,想來是極好的,來,到哀家這裏,讓哀家仔細瞧瞧。”老人沖淩薇擺手。
淩薇從地上起身,緩步走向病榻。
“眉目清秀,且眼眸中透着一股子正氣,好,好。”老人家連續兩個“好”字,足以見其态度。
老夫人聽聞,暗自欣喜,心想:自己果然沒有看錯這個孩子。
太後示意淩薇坐在榻邊,攥着淩薇的手瞧了又瞧。
淩薇無意間觸碰到太後的脈搏,不由一驚,脈相極為詭異,她暗暗記下了自己感知到的,不動聲色。
“太醫說了,母後的情況好轉了很多,您老人家大可以寬心些,近來各郡縣又送來了許多滋補的上品,加以食補,一定會恢複得很好的。”皇後笑盈盈道。
羅氏暗自琢磨今日太後同皇後對待淩薇的态度,危機感一點點強烈起來,可卻不能表現在臉上。
淩薇怎會不知羅氏的心思,可她并不想掩藏鋒芒,家族的利益她自會保全,可父親的仇她亦不會不報。
昨夜淩薇接到北境外公處傳來的密信,信件是由信鴿送來的,這種方式所送信件皆含有高級機密,但也十分冒險,一般情況不會使用,信件記載了父親身亡的整個過程。
羅氏的好娘家,為了自己的女婿能夠承襲國公之位,竟可以私通旁國民間殺手組織,制造刺殺慘案!
自知曉真相的那一刻起,淩薇便下了決心,一定不會讓父親白白犧牲,一定要讓羅氏血債血償。羅氏此刻最希望的就是女兒碧琪能夠嫁入皇室,光耀門楣,淩薇便要讓他們的夢徹底破滅!
從皇宮回到府中,已是傍晚,淩薇用過晚膳後回到房中,第一件事便是給老神仙寫了一封密信。
若說妙春是扁鵲再世,那老神仙便可以稱得上是扁鵲的師傅了。
在信中淩薇詳細描述了太後的脈相,她希望得到一份治愈此症的方子。
淩薇換了便服準備出門,地點:情義堂。
她要親自将此信送出才能安心。
剛一走進酒館,便看到老板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滿面笑容地迎了上來。
“哎呦,您可來了,也不知道該去何處尋您。”
“找我?”淩薇微微蹙眉。
“可不是,還記得上次和您一起解出了謎題的那位公子嗎?”
淩薇微微點頭。
“他給您留了一封密信在這裏。”老板說着,遞上了一個黑色信封,信口是時下最流行的固封,保密性極高。
拆開信件,淩薇見上面寫着一段文字。
“原來是道謎題。”
仔細瞧了幾遍,淩薇在腦海裏推翻了所有不可能的設想,最終剩下的那個,便一定是答案。
“老板,借筆墨一用。”
“好嘞!”
老板被謎題勾得心癢,只想快些見到這留謎題之人,好驗證淩薇所書是否便是答案。
淩薇飲了幾碗酒便離開了,離開之際,在門口撞到了一個欲要進來的男子,男子連忙道歉,淩薇大方一笑。
至此,淩薇來酒館的目的便達到了,她已成功與欲見之人接頭,此次執行任務的正是剛才她撞到的男子,此時,信件已安全出了城。
淩薇上了早已在巷子中等待她的馬車,夜已深,道路上只有這一輛馬車,不會有人阻攔,只因它是供打更人使用的。
噠噠的馬蹄聲明晰可辨,淩薇透過車窗看向外面,繁華散去,這裏不同于別處,反而多了幾分哀涼,淩薇反倒有些想念北境那些打打殺殺的日子。
這一夜,淩薇依舊睡得并不踏實,她自從回到這府中,又幾時睡過安穩覺?
翌日,淩薇正在和伯懿讨論劍法,榕筝掀了門簾進來。
“小姐,老夫人差了秋牧來,讓告訴您一聲皇後娘娘召您明日一早進宮。”
“明早?”淩薇微揚唇角,繼續低眸在紙上畫着劍勢,“時間剛剛好,我想今夜就能收到我等的東西了。”淩薇瞥了一眼榕筝,繼而再次看向伯懿,“我剛才講解的這一招,記住了嗎?”
“這一招有些難,不過伯懿會勤加練習。”少年一襲白衣,明眸皓齒。
淩薇花了一整天的功夫翻閱古醫術,猜測晚上收到的藥方上可能出現哪些草藥,帶着幾分好奇,幾分期許。
懸念,向來是淩薇最喜歡的。
傍晚時分,榕筝從側門走出,這次是買了一些炒栗子,因天色漸晚,還和商販還了價,誰也不知道,就在這糾纏的功夫,榕筝已成功拿到了密信。
“此次酒館老板的人怎麽也扮成販賣小吃的小販?我這‘好吃’的名聲怕是甩不掉了吧?”淩薇說着,低眸看了老神仙的藥方,為自己藥理方面的進益感到欣喜,雖然有兩味藥才是她沒有料到的,但總好過之前只能猜中其中兩味要好得多。
“有了這個名聲,小姐倒是能省去很多麻煩。”榕筝笑答。
淩薇淺笑,将藥方收好。
這一夜,淩薇睡得還算踏實。
翌日,淩薇按照旨意早早便動身了,臨行前去和老夫人和母親請了安。
“好孩子,去吧,祖母等你回來用晚膳。”老夫人聽聞旨意之時,突然意識到:淩薇這孩子似是比碧琪更能帶給家族榮耀,先前還真是低估了她。
老夫人才是掌握家族權力之人,對淩薇來說,其他人的看法并不重要,她只要抓住老夫人的心便足夠了。
☆、陵王清讓
馬車停在東門,淩薇見到等候在宮門口的姑姑,問候之際,将提前準備好的心意塞進了姑姑的手中,“有勞姑姑在寒風之中等待淩薇。”
姑姑微微低首,“姑娘有心了,快随我進去吧。”
再次來到這裏,淩薇愈發從容了。
殿宇之內,幽香萦繞。
“淩薇參見皇後娘娘,娘娘金安。”淩薇俯身跪拜。
“好孩子,快起來,賜座。”
今日的皇後身着湘紅色大紅妝霏緞宮袍,袍上繡大朵大朵金紅色牡丹,細細銀線勾出精致輪廓。
“先前你贈與的膏藥甚是有效,本宮用了不僅傷口痊愈了,且皮膚也變得緊致了,因而特設了午宴以表感謝。”
“娘娘客氣了。”
“先前女官送來了今年最新的服飾紋樣,我拿不定主意,你幫我瞧瞧。”
“淩薇遵命。”
淩薇陪同皇後挑選了紋樣,看皇後的神色應是挑中了她更加偏愛的那個,并非淩薇運氣佳,而是結合了皇後的性格脾性加以選擇的。
大約到了午膳時分,女官來報:一切已準備妥當。
“看我,竟連時辰都忘了,也該餓了吧?走,用午膳去。”
淩薇緊随其後,見桌上早已擺滿了碗碟。
許多叫不上名字的菜品,用的都是精選的食材,就連這個季節見不到的蔬菜,也照樣搬上了餐桌。
“娘娘盛情款待,淩薇受寵若驚,自古有言:來而有往,淩薇也回娘娘一件信物以為回禮。”恰到好處的時機,淩薇拿出了那張老神仙寄回的方子。
“這是......”皇後笑問。
“主要是針對心口陣痛之症,雖不能治愈,卻能緩解許多,此藥的藥性,淩薇願以性命擔保。”
“這孩子,馬上便是新年了,立這樣的誓言做什麽?”
“我朝新年,皆要向長輩獻上心意,我想這是一份極好的禮物。”
皇後唇角燦然的笑意,顯然是明白了淩薇的心思。作為新年孝敬太後的心意,還有什麽是比這還要好的?且作為皇後送出的禮物,這個足夠別出心裁和表以孝心了。淩薇替她考慮周全,怎能不欣喜?
席間,皇後同淩薇之間談論的話題似是比先前更加私密些,言辭也不再是寒暄客套。
淩薇此行的目的便算是成了。
拜別皇後,随掌事姑姑走出殿宇,欲要出宮去。
行至院門處,身前的姑姑已向欲要進來的男子行了禮。
“陵王殿下。”
淩薇凝眸看去,不由一怔,眼前的男子,竟是他!那晚在酒館遇見的神秘男子。
陵王李清讓,當今聖上同皇後的第二個兒子,排行第六,故而也被稱為“六王爺”。
李清讓面色未改分毫,只是淡淡回了句“姑姑不必拘禮。”目光淡然地看向淩薇,像是不曾相識一般并無半點疑色,又迅速将視線收回。
“參見陵王殿下。”淩薇微微俯身行禮。
李清讓只是微微點頭,并未多言。
一旁的姑姑道“殿下快進去吧,娘娘等着您呢。”
淩薇看着李清讓離去的背影,一襲月白色衣袍,愈發襯托其清冷的性子,淩薇不禁覺得是自己認錯了人,可那樣的樣貌,莫說是京城了,全國亦是難尋的。
“陵王同他的哥哥不同,總是冷冰冰的,周身透着一股令人難以靠近的氣場。”
淩薇腦海中閃過那日在酒館中聽到的議論,當時李清讓是在場的,不知他聽了作何感想?淩薇覺得有些好笑。
想來今日知曉了彼此的身份,今後怕是不會再在酒館相見了吧。
相見與否并不重要,她只想知道自己對于那道謎題的回答,李清讓看了究竟作何感想。
淩薇一眼便瞧出來那道謎題是化用了一樁懸案,真相是江湖中人委以老九先生重金破解的,因關乎當事人的名聲,并未對外公布,他是如何知曉的,淩薇索性寫了句“秀才問方丈,方丈曰天機不可露。”
李清讓向前走了幾步,頓了腳步,回首瞧去,淩薇已随姑姑走遠。
那夜酒館之行,并非偶然,他是去那裏取回對二皇子有用的情報的。
情義堂,也是他的接頭地點。
那是一份很重要的名單,裏面記載着所有隐秘支持太子的官員。他不能讓更多的人知道這封寫滿危險秘密的信件,思索再三,決定帶着他最信得過的随從風尋去了酒館。
給他提供消息的,是一個神秘的江湖組織,他們的消息極為可信,可買這信息所需的費用也是天價。
李清讓之所以能搭上這條線,是因為他的另一個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