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兵器畫師——“魄心”
繪制各種新奇精致的兵器,在江湖上名聲極大。
可世人不知,他的真實身份竟是當今聖上的六皇子,一心支持與其同父同母兄長李清泫奪嫡大計的追随者,心思缜密城府頗深的弄權者。
那一夜,李清讓一眼便識破了淩薇的女扮男裝,倒不放在心上,行走江湖,很多時候這樣做只是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煩,可當姑娘關于謎題答案公布的一瞬,他不是不感佩的,那個謎題說的是發生在鄰國的一件奇案。
一個偏僻的宅子發生了慘案,捕快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慌忙之間在門口撞到了一個瘋癫乞丐,乞丐驚慌萬分,顯然是受到了驚吓,口中斷斷續續地說“渾身是血,渾身是血!”捕快追問,乞丐指向遠方,顯然是殺人者逃跑的方向,捕快緊追并未發現可疑之人,再次回到現場,瘋癫乞丐早已不知去向。
此案後被一破案奇人破解,真兇正是那個瘋癫乞丐,當然,其乃裝瘋。
破案人憑借地上的車轍印判斷出真兇身份。
那裏是十分偏僻之地,離開得這般迅速,必定借助了馬車,懂得準備馬車的自然不會是瘋癫的,因前一天才下過雨,地面并沒有幹得十分透徹,因而可以将車轍印看得清晰。
破解此案的是被譽為神探之人。
一個姑娘,就算不是自己破解了迷局,也定是聽說了這一案件,關心此般事情的女子,倒是極少見的。
為了試探女子的心智,李清讓寫下了一件從未被公布于衆的謎題,寄放在酒館。
這一次,她會給出怎樣的答案呢?
李清讓回過神來,徑直向宮內走去。
“兒臣參加母後。”
皇後上前将兒子扶起,她已有些日子未見李清讓了,這個一向不喜同旁人表達內心感受的孩子,才令其更加疼惜。
“快起來,來,讓母後瞧瞧,似是又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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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将宮門關閉,母子二人在殿內說話。掌事姑姑示意其他人退下,只留了她一人守在門外,透過窗上蒙着的絲絹,看見李清讓略顯孤獨的身影,心想:外人皆道陵王性格清冷,那是沒見過他同母親談天的景象,唇角淺笑,暖若春風,外冷內熱的男子。
一陣寒風襲來,掌事姑姑不禁打了冷顫。
這幾日,淩薇倒是清閑,府內一切照舊,靜待團圓佳節到來。
按照事先的打算,只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頓團圓飯,老太太又想到已故的長子,不由傷感,因而席間氣氛倒是略顯清冷。
晚輩們聚在一處吟詩作賦了片刻,便坐在一處聽長輩們講故事,多是些陳年舊事,聽着聽着不由覺得有些困乏。
直到管家來傳:宮中賜菜的內監到了。
全家慌忙出去迎旨。
按照祖制,每逢佳節,聖上是要給三品以上官員的宅邸賜菜的,今年自是不例外。
“聖上命我帶來一道額外旨意,今年毓涵郡主獲準可以回京省親。”宣旨的是聖上最信得過的太監。
“謝聖上恩典。”衆人叩頭謝恩。
老夫人命管家将給宣旨公公的心意遞上,宣旨公公笑得眉眼眯在了一起。
人情往來,素來是最複雜的,稍有考慮不周,便有可能埋下禍事的種子。常伴君王左右的宦官們,更是得罪不起,很多時候,他們的一句話,可能賠上一個家族上百條人命。
送走了宣旨的隊伍,老夫人松了一口氣,想到多年未見的女兒能夠回京,便覺得是祖宗庇佑,當年亦是一道旨意,便讓一個剛滿十六歲的姑娘嫁去那風吹日曬的草原,成為聯系少數民族和中原百姓的一條紐帶,作為母親,老夫人自然心疼不已,可為了家族,卻又不得不為之。
“傳我的話,府中全部重新布置,迎接郡主回京。”老夫人眸中閃爍着淚花。
一別數十載,親人相見,想來是感人且憂傷的,至少比這府中朝夕相見的至親要真摯的多,淩薇心中道。
夜風淩冽,雖已穿得極厚,卻依舊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
幾尺黃土之下怕是更加寒冷吧?淩薇站在羅氏背後,目光如刀,想到前幾日在佛堂看見母親穿得單薄,叮囑其添衣,母親回的話“昨夜,我夢見你的父親,聽聞他在地下死不瞑目,受寒蒙冤,我便不敢讓自己穿得和暖。”
淩薇聞言,淚如雨下,自那一日起,她便也刻意減少了衣物,寒風刺入骨髓,便能讓她為父親報仇的決心更加堅定些。
外公說的話,淩薇似是比先前明白了許多,武功、醫術,可以讓她更好地保護自己,“活命”,是常年走在刀尖上父親對她的唯一希冀。
☆、郡主省親
這幾日,淩薇随老夫人在府內四處巡視迎接郡主歸來的準備情況,才算好好将府邸上下的環境了解了一番。
平日裏,她多在所居的院落待着,因是冬日,院內除了那幾株傲雪而立的紅梅尤為顯眼外,到處寫着蕭瑟,院落角落處有一間庭閣,淩薇有時會立在那裏,她總覺得寒冷的環境有助其思考,院落中央空地上的積雪被打掃得幹淨。
除了自己個的院落,淩薇去的最多的便是老夫人的居所,據說那裏的庭閣建築排列是按照一個很是神靈的道長所繪的陣法建造的,可以保老夫人百歲康健。
老夫人特意命人将郡主出閣前住過的院落打掃出來,鳳儀親自監工,鳳儀與昔日情郎之事老夫人似乎也并不打算繼續追究,大丫鬟之死,老夫人是記在心裏的,這也将成為鳳儀一輩子被握在老夫人手裏的把柄。
“哎呦!”老夫人被迎面而來的少年撞個結實。
“老祖宗!”淩薇慌忙将其扶住。
“荒唐的東西,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好歹也是國公府的公子,怎麽就能莽撞成這個樣子?!”老夫人厲聲呵斥站在對面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秦姨娘的兒子景華。
淩薇腦海中一閃而過初次相見之時,他不顧規矩搶奪手中禮物的情形。再怎麽說也是個貴族家的公子,即使是庶出,也不至于這般沒有出息,他的母親竭力想讨老夫人歡心,似乎并沒有得到什麽過分的寵愛,至于那熏香,淩薇不禁輕嘆口氣。秦氏自從得了那熏香,變得愈發跋扈起來,老夫人有時對待景華語氣嚴厲,秦氏還覺得那是對孩子的看重,愛之深故而責之切。
“還不快回去念書去!當心你爹揍你!”老夫人瞪眼道,孩子飛也似得跑開了。
“曾祖母!”一個稚嫩的聲音在二人身後響起。
“哎呦,我的玄兒,快到曾祖母這裏來。”老夫人眉眼中透着慈愛。
同樣是庶出,差別竟是如此之大,難道因為是曾孫,便能更加親近些?淩薇細想,覺得和孩子的母親有很大的關系,玄兒的母親是國公府大公子佑哲的妾氏尤氏,此女子平日裏話語不多,安靜本分,即使受了正室鳳儀的不少氣,卻不哭不鬧,因此更得丈夫喜愛,鳳儀到底是有些大家小姐脾氣,可尤氏卻是溫柔體貼。
老夫人拉着玄兒的小手,向院落深處走去。
“老祖宗和淩薇妹妹來了!”鳳儀看到老夫人眼眸中明顯帶着懼意。
“不錯,和毓涵在時所差無幾。”老夫人仔細瞧着四處。
屋內的擺設皆是淡雅古典的,想來和主人的性子是相符的,卧房內擺着一只上好的古琴,琴弦被下人們擦拭得一塵不染,且事先調好了音。
“多久沒有聽到毓涵的琴聲了。”老夫人對待小女兒的牽挂極深,言語間便能聽出。
淩薇更加好奇自己的這個姑姑究竟是何模樣,單單是聽旁人的評價,便覺得是個了不起的女子。
正月十五,毓涵郡主抵達國公府,此次歸來,除了護衛和貼身服侍的丫頭,人數并不多,百姓見了誇贊郡主不喜張揚。
淩薇瞧見毓涵的一瞬,便覺得莫名的親切,對方一雙明眸仿佛會說話,她的樣貌和老夫人有七分相像,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因回到家中,便換回了故土的服飾:水綠色的衣裙,簡單素雅的繡花,頭上插着當年出閣時娘家陪嫁的簪子。
毓涵身後一直跟着她的一個樣貌不揚的異族中年女子,一直看着淩薇,讓淩薇有些不安,起先以為是自己的裝束哪裏出了問題,确認再三之後覺得另有其因。
府內上下按照次序向毓涵行了禮。
看向毓涵的一瞬,老夫人不禁落下淚來,毓涵眸中也是閃爍的淚花,繼而破涕為笑。
“母親。”毓涵拉着老夫人的手走向坐榻。
“你的屋子都是按照你喜歡的樣子布置的,今夜一定能住得安心。”
“回家了,怎樣都好。”毓涵此話非虛,千裏之外,周圍都是異族,想來是過得不習慣的,一晃數年過去了,卻依舊惦念着故鄉的一切。
今夜的晚膳除了不可少的元宵,其餘的都是家常菜肴,那都是毓涵小時候最喜歡的吃食,一家人坐在一起,談論近年來的變化,熱鬧,卻也傷感。
席間,淩薇有些內急,便起身出了廳堂。
回來時看見立在門口的身影,正是方才一直看着自己的那個異族女人。
淩薇禮貌向其颔首,淺笑,算是打過招呼了,便準備進屋去。
“姑娘留步!”欲要擦肩之際,卻被對方攔住了去路,聽其言辭,漢話說得極好。
“不知有何事,淩薇可以替夫人效勞?”淩薇微怔,目光淡然看向對方。
“今日見姑娘之時,便從姑娘的面相上看出了些異于常人之處。”
淩薇不知此人冷不丁地冒出這樣一句究竟是何意,微怔。
“姑娘不必驚慌,在下不知姑娘是否聽聞一個叫做‘藍格’的名字?”女人笑問,眼眸中透着看不透的神秘。
“神女藍格?”淩薇略帶驚詫地反問。
“正是在下。”
此語一出,淩薇更是驚異,被草原百姓譽為無所不知的蔔卦奇人藍格,她又怎會不知。
“晚輩輕待前輩了。”
“這個是郡主讓我交給姑娘的,郡主要姑娘一定将其收好,有朝一日,它可以幫姑娘的大忙。所謂天機不可洩,在下只能告訴姑娘這麽多。”
女子言罷,便利落地轉身而去。
淩薇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錦囊,下意識看向四周,覺得在此處自是不便拆封,便小心地将其揣在懷裏。
淩薇再次回到宴桌,見郡主同藍格神色如常,心頭疑慮更甚,盡量保持鎮定。
晚膳結束,衆人在一起猜了些燈迷,又做了些應景的詩詞,淩薇因心中有事,并未全然投入。
老夫人見夜色漸深,便命衆人各自會處所歇息。
回到住處。
淩薇坐在燭火下,握着錦囊看了又看,思索再三,終是将其打開了。
裏面是一張信箋,上面寫着密密麻麻的異域文字,淩薇并不認得,落款處有一枚印章,本想将其抄寫下來請江湖上的朋友幫忙譯出,可考慮到安全問題,淩薇便只能将其暫且保管好。
“有朝一日......究竟是何日?神神秘秘的。”淩薇輕輕搖頭。
同樣未眠的是回到曾經居所的毓涵。
“郡主,一切已經收拾妥當,您早些歇息吧。”鳳儀身邊的大丫頭對毓涵道。
“一切都是過去的模樣,真好。”毓涵緩步在廳堂內走着,細細看向這裏的每一件陳設。
“都是按照老夫人的命令布置的。”
“有勞母親了。”毓涵輕嘆,“好了,你下去吧,替我謝過你家奶奶,她這幾日為我歸來操勞辛苦了。”
丫頭領了打賞,便照命離開了。
見丫頭走遠了,毓涵低聲問身邊的女子,“交給她了?”
“是,一切已經按照郡主的吩咐交代清楚了。”
“這丫頭,上次見她時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孩,如今,已經出落成大姑娘了。”毓涵憶起當年去看望大哥時的情形,可現如今......不由嘆息。
“淩薇姑娘将來必定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可是......”藍格微微停頓。
“可是這一路會兇險萬分對嗎?”毓涵扭頭看向藍格。
“是,會遭遇一般人想象不到的坎坷,可只要挺過去了,便會被萬人稱頌。”
“可萬一挺不過呢?”毓涵微微蹙眉。
“那便要看姑娘的造化了。”藍格低眸回道。
毓涵望向桌上閃爍的燭火,久久沒有說話。
她是一族的王妃,是一國的郡主,更是這國公府的一員,她自然還是會先想到保全自己的家族,毓涵只希望自己押對了注才好。
夜色沉沉,哀婉的琴聲飄揚回蕩,還未入睡的人聽聞這琴聲,似是有安眠之效,本心煩意亂,卻能迅速入睡。
雖喪期已過,可府中也是許久沒有樂聲了。
撥弄琴弦的女子,卻憶起了許多昔日往事,她的丈夫因病去世,她的兒子登上了王座,可她卻不得不依靠她的小叔子,沒有實權的一族之王,稱得上是“王”嗎?
再艱難,母子二人也挨過了,她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徹底擺脫掌控,不再做那傀儡,她冒險賭此一局,畢竟淩薇是她的侄女,畢竟藍格的話她是相信的。
雖遠隔數百裏,毓涵無時無刻不在關心故國的政治形勢,她在默默觀察着,她在為自己和兒子的将來謀劃着,她深知孤軍奮戰的危險,她要為自己想好退路。
曾經只知曉纏着哥哥帶她去集市的姑娘,只知曉父親母親都很偏愛自己的姑娘,只知曉自己将來要嫁給一個如意郎君的姑娘,所有不谙世事到無堅不摧的轉變,都是在經歷了極大的風浪後達成的。
這一夜,淩薇聽着古琴聲,想到了北境,想到了父親,想到了自己前方的路,不知幾時,才淺淺睡去。
☆、毓涵歸去
翌日,毓涵一早便起身收拾,按照禮制,她是要進宮去給太後和皇後請安的。
老夫人命淩薇碧琪陪同其一道入宮,碧琪聽到消息時雖一直笑意盈盈,卻有些不自然,淩薇卻一直淺笑着看向她,一臉不在乎的神色。
三人共乘一輛馬車,一路上都是碧琪在和毓涵說個不停,淩薇則是在毓涵問到她時才會應答幾句,這倒讓毓涵心裏有些忐忑,她擔心的是:那份比自己性命還要重要的東西究竟是不是托付對了人?可藍格從來不會輕言,一定是有十足把握的。
馬車行至宮門,依照老規矩,三人随掌事姑姑步行進入宮城。
“參見郡主。”掌事姑姑俯身行禮。
“多年不見姑姑,竟還和當年一樣溫婉動人。”毓涵語氣中透着熟絡。
“郡主過獎了,瓊心今年已然年近四十了。”
淩薇這才知道這位掌事姑姑的芳名。
“淩薇姑娘。”
“姑姑。”淩薇微微颔首。
“這位是......”瓊心看向碧琪。
“碧琪。”碧琪不失禮節地回道,心裏卻閃過一絲不悅,對方不認得自己,卻認得淩薇!一個是自幼便在皇城長大,另一個呢?
“莫讓皇後娘娘久等,還請姑姑帶路吧。”毓涵做了個“請”的手勢。
瓊心便走在三人前面,緩步向寧安宮走去。
三人之中只有碧琪是第一次進宮,她小心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娘娘,郡主一行到了。”瓊心禀報。
“快請進來!”皇後言語之間透着幾分焦急。
當毓涵步入大殿,俯身向皇後請安時,淩薇瞧見皇後眸中竟閃爍着晶瑩。
也是這一日,淩薇才知道:毓涵與皇後幼年時乃是閨中好友。
多年未見,各自經歷的不同了,彼此言語中多了幾分寒暄,卻沒了昔日的熟絡親密。
“娘娘帕子上的刺繡真是別致。”淩薇笑言。
“這是蘇州最有名的繡娘所繡,自是不同些。”皇後說着,将帕子遞給瓊心,示意她将其遞給淩薇讓她瞧瞧。
“這繡花的走針真可謂精細,前幾日我瞧見芷蘿繡了個扇面,繡花和這個差不多,雖比不上這個精致,卻也是極好的。”淩薇捧着帕子,似是不經意地說着,餘光瞥見一旁的碧琪原本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頓。
後年選秀,倘若碧琪參加,那能與其抗衡的便只有芷蘿了,芷蘿的父親比不上堂堂唐國公這般高貴,可她的外貌是出挑的,且在女紅上,勝出碧琪不是一星半點。
“哦?竟有這般出色的姑娘,那可要替我引薦了。”
就這樣,“芷蘿”的名字在皇後腦海留下了清淺的印象。
“淩薇記下了。”
“淩薇的女紅如何?”皇後問道。
“淩薇實在慚愧,母親因此總是教訓我,實在是拿不出手。”
聽聞淩薇此語,碧琪有些摸不清對方的用意,如此輕易便暴露了自己個兒的弱點,似是不像她的做派,可說到底,自己對淩薇終究是不夠了解的。好在,皇後沒有問及自己的女紅,此番回去,定要勤加練習。
她哪裏知道,淩薇從未想過能嫁入皇家,她只想引得碧琪和芷蘿相互制衡,關于家族的長久榮華,她自有其他打算。
“皇後娘娘,太後請郡主過去。”皇後正要開口,只見門外走進一個表情刻板的姑姑。
“即刻便去。”皇後回道。
再次相見,太後的精神狀态好了許多,可以在女官的攙扶下,自由走動,想來是那個方子的功效。
“毓涵啊,快來,坐到哀家身邊來。”太後微微擡手示意毓涵過去。
毓涵見狀,立刻上前,攙扶起太後的另一支胳膊。
“你瘦了。”太後擡手摸了摸毓涵的臉頰。
“勞煩太後記挂,毓涵一切都好。”這一次,毓涵的語氣似是柔軟了許多,太後掌心明顯的紋路,寫滿滄桑,觸碰臉龐的一瞬,毓涵心底泛起莫名的酸楚。
毓涵同太後唠了許久的家常話,氣氛倒是添了幾分溫情。
直至午膳時分,毓涵攜侄女們離宮回府。
走在毓涵身後,淩薇看着她略顯單薄的身影,不禁輕嘆。
毓涵在府內又住了三日,終是不得不按照事先預計返程。
老夫人似是又想到了當年女兒遠嫁時的情形,攥着女兒的手走出府門,直到毓涵要上馬車了,依然舍不得松開。
那一年,原本應是嫡親公主嫁給遼國的親王,太後舍不得,先皇萬般為難之際,是毓涵禀明聖上,她願意替公主遠嫁,因而被封了郡主,以皇家公主出嫁的排場嫁去了那數百裏之外的草原之國。
那一日,鑼鼓喧天,紅色帷幔鋪了幾十裏路,毓涵踏在上面的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百姓們豔羨婚禮的盛大,老夫人的心卻在滴血,為了江山,為了衷心,她和最心愛的女兒從此相隔兩地,卻極有可能一分離,便是一世。
老夫人早已替女兒做好的嫁衣,卻再也用不上了,毓涵身着公主的朝服,她代表的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
“姑姑,等一下!”淩薇喊道。
毓涵聞聲回首,見淩薇舉着兩支開得極好的紅梅,上面還落着晶瑩的雪花。
“好孩子......”毓涵淺笑着看向淩薇,擺手示意其走近些。
淩薇下意識向前邁了兩步。
“你要記住藍格同你說過的話,萬事小心。”毓涵壓低了聲音。
淩薇微怔,繼而擡眸看着毓涵的眼眸,點了點頭。
“還望母親保重身體,女兒不孝,又要上路了......”
毓涵環視了一眼身後國公府上下老小,她知道:此次,也許是最後一次與家人團圓了。
毓涵上了馬車,命車夫啓程,她不敢再在此停留,她不忍回首去看身後身體日漸衰弱的老母親。
毓涵走後的好幾天裏,老夫人每一頓都吃得極少,據丫頭說睡眠也很淺,總是被厄夢魇了心神。
碧琪送去了安神的香料,淩薇則暗自給了老夫人身邊大丫鬟一張食補的單子,她總覺得是藥三分毒,且老夫人的身體并不宜吸入過多的香料。
淩薇去瞧老夫人時,恰巧芷蘿也在。
“芷蘿姐姐,上次瞧見你繡得極好的扇面,可繡完了?”淩薇在芷蘿身邊坐下。
“昨個兒便繡完了,只是這個季節,用不着,便未帶在身上,你若喜歡,回頭我命丫頭給你送去一把。”芷蘿語氣淡淡的,卻透着幾分親和。
淩薇覺得芷蘿同碧琪給旁人的印象皆是“溫婉”,可碧琪的言行舉止之間總是透着“刻意”。
“那可太好了。”淩薇笑答。
淩薇尋摸着找個合适的機會,将這扇面拿給皇後娘娘看。
“自打淩薇進府的第一日,我便知道你二人可以玩到一起去。”老夫人看着二人,極是歡喜地道“芷蘿也是像極了她的母親,性子溫順。”
淩薇腦海中閃過那夜羅姨媽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又想到玄兒說那裏有女鬼的情形。
鬼在那別院閣樓中,還是存在于人的心間?淩薇笑而不語。
淩薇将将回到房中,便收到芷蘿命丫頭送來的扇子,拿起扇面仔細端詳。
“姐姐,睡了嗎?”門口響起伯懿的聲音。
“沒呢,進來吧。”淩薇示意榕筝去把昨天老夫人賞的糕點拿出來給少年嘗嘗。
“姐姐可覺得餓?這個給你。”伯懿将丫頭給的雞蛋放在桌上。
“這個可使不得!”榕筝緊張的模樣令少年微怔。
“榕筝你吓到伯懿了。”淩薇慌忙緩解氣氛。
榕筝有這樣的反應也是正常,她被幾年前淩薇吃了雞蛋後的反應吓得不輕。
淩薇是碰不得雞蛋的,那一次,差點要了淩薇的命。
“伯懿吃,姐姐吃不了這個。”淩薇話未說完全,便聽到院內似是有動靜。
“去看看。”淩薇沖榕筝使了眼色。
“這是老祖宗賞的糕點,說是讓我和你一起吃。”淩薇将裝有吃食的盒子向伯懿身前推了推。
少年拿了一塊咬在嘴裏。
片刻功夫,榕筝回到屋內,搖了搖頭。
“沒有人?”淩薇覺得有些不對勁,這個時刻,下人們都在各自的屋裏,即使是因為內急,也應該是向後院去,可方才聲響分明是從前院傳來的。
“方才應該是李嬷嬷,說是有要是要禀報小姐。”
“嬷嬷進來吧。”淩薇這才意識到是自己太過敏感了。
李嬷嬷掀了門簾徑直走進來。
“這麽晚了,李嬷嬷有事?”淩薇笑問,李嬷嬷平日裏話語不多,很是本分,淩薇對她一向是不錯的。
“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要來跟姑娘說一聲的。”李嬷嬷此言倒是讓淩薇沒有料到。
“伯懿先去睡吧,姐姐要同李嬷嬷說幾句話。”淩薇見李嬷嬷吞吞吐吐,想來是覺得伯懿在場頗有不便。
伯懿是個聰明孩子,極利落地離開了。
“李嬷嬷有話不妨直說。”淩薇直言。
“昨夜我看到菊若那丫頭在後院角落神神秘秘的,像是在藏什麽東西,嘴裏還念念有詞的,看上去跟巫蠱之術似得,我總是擔心這丫頭別是受了什麽江湖道士蠱惑,國公府內是嚴令禁止巫邪之術的,我尋思着,這丫頭可別給姑娘帶來什麽麻煩。”李嬷嬷說完,略帶難為情地笑了。
“多謝,您能替淩薇考慮得這樣周全。”淩薇感激一笑,示意榕筝将一些碎銀子塞給李嬷嬷。
“只要姑娘沒事,便是好的。”
李嬷嬷再三推辭,卻拗不過,便收下了。
李嬷嬷走後,淩薇思索片刻,決定親自查清此事,巫蠱之術她是不怕的,怕的是身邊的人吃裏扒外。
☆、巫蠱之符
夜色漸深,榕筝根據李嬷嬷所述的地點,挖出了一張符。
“小姐,這......”
“這種東西不是出自中原的,她從哪裏得來的。”淩薇眸中劃過一絲失望,畢竟菊若是她信得過的丫頭,千裏迢迢從北境帶其來京城,雖說這丫頭不如榕筝這般能文能武,卻是個嘴巴嚴實之人,從不多言,她為何要埋這東西在院中?莫非是受了誰的恩惠?
“小姐莫要生氣,我這就去查!”榕筝安慰道。
“畢竟是多年的情分,你去把她叫來,我要親自問個明白。”淩薇緩緩道。
“好。”榕筝看淩薇定定望着桌上的符,語氣倒是很平靜。
不一會兒工夫,菊若便和榕筝一前一後走了進來,丫頭一副被人從睡夢中驚醒的模樣,揉了揉眼眸。
看到桌上放着的符,菊若眸中閃過一絲驚慌。
“這東西,我想你是認得的。”淩薇平靜地看向菊若,眸中帶着冷冽。
“小姐......這是菊若埋下的祈望符......”
“祈望符?”淩薇冷笑,“你當真以為我不認得這符上的字?”
菊若聞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小姐,菊若當真以為這是一張祈願符。”
淩薇見菊若已急得掉下淚來,不像是說謊,可卻不敢确認,便繼續試探道“你敢用你的弟弟發誓嗎?發誓你當真不知道這上面寫的是什麽?!”
“菊若敢!”菊若最在乎的,莫過于她走失多年的弟弟,這些年她無時無刻不在挂念和尋找。
“那你倒是說說這符是誰給你的?”淩薇語氣稍稍緩和了些。
“是......是老夫人身邊的秀然。”菊若啜泣道。
“那個說話有些大舌頭的姑娘?”榕筝對這個丫頭倒是印象深刻。
聽到是老夫人身邊的丫頭,淩薇心頭一緊,可細想又覺得似乎并不像是老夫人的意思,那......這個看上去有些笨手笨腳的丫頭,究竟是誰的人?
“你站起來,将事情的前因後果仔細說與我聽。”淩薇示意榕筝将菊若扶起。
菊若接過淩薇遞過來的一杯熱茶,眼眸中的驚恐還未消散完全,戰戰兢兢地講述了事情的緣由。
那一日,淩薇随郡主進了宮,菊若閑來無事,便在府中閑逛,路過唐鴻濤和羅氏的院落,瞧見二公子子謙和弟弟在一起把玩着什麽,不禁心頭一酸,愈發思念起自己的弟弟。
在菊若抹淚之際,秀然不知何時出現在其身後,問菊若怎麽了,菊若并未告訴她,秀然嘆息了一聲後說這個季節,人似乎是容易傷懷,這幾天她也總是想到前不久病故的父親,想到夜裏睡不着覺。
有時,“感同身受”,會幹擾了人的理智判斷。
菊若見秀然落下淚來,便說自己其實很想念弟弟,秀然倒是并未多問菊若弟弟的情況,只說知道一個寺廟裏的符咒很靈驗,可以助人所盼之事成真,菊若的弟弟還活着,姐弟倆一定能相見,過幾日陪同老夫人去寺廟祈福時,可以幫菊若求一張來。
菊若聞言自然欣喜。
“你的意思是秀然告訴你這符是從寺廟中求來的?”淩薇微微眯眼。
菊若點點頭。
“好了,你也是為了弟弟,倒是不能怨你。可你要知道,這次幸好是我發現的及時,否則,怕是過幾日便會有人帶着家丁來我這裏挖這東西了,到那時,我便是如何也說不清了,旁人一定認為我是要用這東西去害什麽人......這哪裏是什麽祈願符,乃西域的一種巫術,老祖宗是最恨家中有這些東西的。”淩薇索性明言,也算是給丫頭一個警告。
菊若跪地向淩薇重重叩首,“菊若再也不敢輕信旁人之言,今日幸好未曾連累小姐,否則,菊若便是丢了這性命,也無力挽回。”
淩薇見狀,便知道這丫頭明白自己的意思了,繼而道“你也莫要怪我,在這深宅大院裏,我不得不處處小心謹慎。”
“小姐這樣說,才是折煞菊若了。”
主仆二人經歷了此番風波,今後怕是更加同心齊力了。
可秀然的所為,分明是受人指使的,這筆賬淩薇可不能不算!
“菊若,你明日随我一同去給老祖宗請安,見了秀然便告訴她,你不小心将符丢了,向她求一個新的。”淩薇仔細叮囑菊若。
這一夜,淩薇幾近一夜未眠,在窗前站立,杯盞中的茶早已涼了。
不管那人是誰,目的已然明顯,是要讓老夫人對自己産生不好的看法,淩薇想着,将握在手中的茶盞捏碎,看着散落的的碎片,淩薇笑了,眼眸依舊冰冷。
翌日,淩薇帶着菊若去向老夫人請安。
“今個兒怎麽沒見榕筝那丫頭?”老夫人笑問。
“榕筝病了,我讓她卧床歇息了。”淩薇說着,向老夫人跪地行禮。
“病了?嚴重嗎?最近的天氣總是反反複複,最易染上風寒,可大意不得,請個大夫瞧瞧。”
“有勞老祖宗挂心,我已命人去給她抓了藥,不打緊,等榕筝好了,我讓她來給老祖宗謝恩。”淩薇淺笑道。
“榕筝真是好福氣啊。”說話的是羅氏,顯然,她的心裏極不平衡,一個丫頭,也能得到這樣的禮遇,老夫人是看在誰的面子上,在座的,皆明了。
淩薇在老夫人處用過早膳,又閑聊了一會兒,才回得住處,她要給菊若足夠的時間。
将将回到住處,便見到碧琪帶着丫頭來給榕筝送藥,說是老夫人不放心,特命其來看看。
“有勞姐姐,淩薇在此謝過。”淩薇微微俯身。
“哎呀,好妹妹,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太見外了,我可要生氣了!見你同芷蘿在一起總是那般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