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我也想同你那般相處。”碧琪微微嘟嘴,不知道的,還真是要被她這副“吃醋”的模樣動搖了心神。
“我對姐姐更多的是敬重。”淩薇笑答。
碧琪擡手在淩薇額頭輕輕一戳。
淩薇笑了。
榕筝止不住的咳嗽聲自屋內傳出,淩薇瞥見碧琪眸中一閃而過的放心之意。
果然,她是為了确定榕筝當真病了而來的。
“光顧着說話了,竟差點忘了正事,老祖宗讓我告訴你,太後要在三日後舉行一場迎春夜宴,皇後發下帖子,要老夫人攜你我入宮。”
“叔父同佑哲兄長亦要去吧?”
“那是自然。”
碧琪言語中的驕傲之意令淩薇心口一痛,倘若父親還活着,哪裏輪得着你們?!
“那這幾日便要好生準備了。”淩薇聽聞屋內的咳嗽聲,略帶擔心地瞥向屋內。
“那我便先回去了,照顧榕筝固然重要,也千萬別讓自己染了風疾,耽誤了大事可就不好了。”碧琪說着,撫了撫淩薇的肩膀。
淩薇目送着碧琪遠去,唇邊笑意漸隐。
夜幕降臨,淩薇坐在榕筝的屋內,盯着桌上的燭火愣神。聽到敲門聲,是提前與榕筝約定好的“先敲一下,再連敲三下”,便起身去開門。
“怎麽樣?”
“小姐猜是誰?”榕筝褪下夜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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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嬸娘?”
榕筝重重點了點頭。
“哼。”淩薇冷笑一聲,吹滅了桌上的蠟燭。
“秀然徑直進了羅氏的卧房,恰巧今夜國公不在府內。”榕筝将看到的一一相告。
淩薇沒有說話。
“小姐打算如何處置?”
“我聽聞今日有一行人向羅氏院落裏送了一把琴,看做工應該是特意定制的。”淩薇緩緩道。
“是為了太後的壽宴?”榕筝思索片刻後問道。
“想來也只有這個可能了。”
“那小姐是要......”
“做手腳?根本不需要,我要讓她輸得心服口服。”淩薇成竹在胸,“不過,得事先聯絡老九先生。”
“為何?”榕筝不解。
“你可知道每次宮宴之上,除了宮廷樂班之外,獻舞的舞姬是出自哪裏嗎?”淩薇笑問。
“貴蘭坊。”榕筝脫口而出。
“那你又可知這貴蘭坊背後最大的金主是何人嗎?”淩薇繼續發問。
“莫非......老九先生?”榕筝驚呼。
“外公這些年一直未曾和老九先生斷了聯系,而老九先生雖常年游歷在外,卻一直沒有荒廢了在京城的産業。父親的事......”淩薇微微停頓,“實屬意料之外......誰能想到羅氏竟能想出這般歹毒的法子來......”
“老九先生為了老爺的事自責萬分......”榕筝也跟着傷感起來。
“怨不得他。他是為了我們才重回京城的,那般喜歡自在的一個人,那般重情義的一個人......”
淩薇想起老九先生每次來外公家,總是帶很多稀奇玩意兒給自己,還有一些軍事戰争方面的書籍,那時的淩薇便總是想,倘若老九先生棄文從武了,也會是個好将軍吧?
淩薇估摸着老夫人再次去寺廟祈福該是下個月了,想來秀然會在那時将符交予菊若,這陣子怕是不必為之憂心了,眼下之事,便是先将宮宴相關事宜準備妥帖。
淩薇離開榕筝房間時,夜色已深,沒想到今夜竟能瞧見月亮,淩薇擡眸,盯着它看了許久。
翌日,她将去老九先生處與之商議宮宴獻舞之事,算起來,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那個讓人想起來就覺得甚是有趣的老頭,再次相見,竟不是坐在一起品酒論史,而是謀劃起人心來了,淩薇不禁自嘲一笑。
☆、異族舞姬
翌日深夜,淩薇趁夜深人靜躍出牆外,打更的馬車早已停在街口。
“姑娘的身手又進益了。”打更人笑言。
“哪裏,是天時地利罷了,院落恰巧靠近府宅的邊牆,倒是省去了許多麻煩。”淩薇說着拍打着衣裙上的落雪,雪白的顏色和街道上的落雪如出一轍。
“老九先生已給姑娘備好了只有北境才有的‘大漠狂沙’”。
“老頭兒果然義氣,這中原的酒自是比不上邊境之地的,我倒是有些想念大漠狂沙的烈性。”
打更人聞言笑笑,二人便不再多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不知走了多久,馬車停了,停在一個書坊前,前來接應的是一個略顯瘦弱的少年,看樣子不過十四五歲。
“姑娘請。”
淩薇再次環顧四周,确認無人後進了書坊。
書坊正對的書架之後隐着一道暗門,暗門打開後,書坊內的燭火便滅了。
“你比先前可謹慎多了。”
一個看上去不過四十出頭的男子坐在正對的竹椅上,兩道眉毛極有特點,比一般人要濃,有趣的是:此人的頭發是黑的,眉毛卻全白了。沒有人能看出來,其實他已然年過六旬了。
“哎,不謹慎怕是不行了,以前沒害過人,自然什麽都不怕,可現如今不同了,害怕事情敗露,膽子自然小了。”淩薇摘掉帶面紗的鬥笠,坐在男子對面。
老頭聞言哈哈笑了。
“果然,年歲是騙不了人的,你笑起來,眼角的褶子便暴露了:你還是老了。”淩薇忍住笑意。
老頭聽了,笑得更開懷了。
“好了,我來是有要事相商的,我可以停留此處的時間并不多。”淩薇正色道。
“先說說你的看法。”老頭跟着嚴肅起來。
“我并不想破壞她的琴,輸,便要她輸得服氣,我要讓她自己個兒覺得她技不如人,如此一來,也能令其産生一種自卑情緒,人倘若不自信了,便算輸了一大半了吧?”
“你是要在此次獻舞中加入琴藝?”老頭聽懂了淩薇話中深意。
“不錯。”淩薇喜歡和這樣的聰明人說話,一點便透。
“可先前有過明确的說法,舞坊只負責獻舞。”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若要在舞中加入樂器的元素呢,比如手中拿着琵琶,則可以視作是舞姬的道具,如此一來便不算沖突了吧?”淩薇此語着實令老九先生驚嘆。
“妙!”
“且這個樂器一定要有特點,讓大家覺得新奇,如此一來效果便更明顯了。”
“那我倒是想到了一個人。”老九先生淺笑道。
“誰?”
“近日坊裏來了一位西域異族美女,會彈奏一種喚作‘金弦’的樂器,據說是她們部落的本土樂器。”老九先生頓了頓,繼而道“而且啊,她的舞跳得也是不賴的。”
“如此一來,甚好,異族少女更能引起大家的注意。”淩薇相信:以老九先生的實力定能促成自己的計劃,“只是這排練的時間......”
“這個不打緊,功夫都是下在平日裏的,臨時抱佛腳之事,舞坊向來不做。”
有了老九先生這句話,淩薇便算是放心了。
臨別時,老九先生将備好的“大漠狂沙”取出,倒入杯中,二人互敬對方,一飲而盡。
“多謝。”淩薇用江湖的規矩,行了握拳禮。
“一切都是老夫應該的,就當是......”老九先生的那句“就當是償還所虧欠的”終是未能說出口。
看着淩薇乘坐的馬車漸漸遠去,老九輕輕嘆息。
淩薇回到府中,府內上下還在沉睡,便不緊不慢地回了房,這一夜,她雖只睡了兩個時辰,卻是入府以來睡得最踏實的一次。
按照帖子上的日子,老夫人攜淩薇和碧琪入宮去了。
三人按照規矩先去同皇後、太後請了安,皇後正在太後宮中為晚宴做着最後的準備,淩薇将一個用綢緞包着的物件遞給了皇後,說是送給她的小禮物,皇後當時正忙碌着,便說過後再細瞧。
淩薇便随老夫人一同去了偏殿,準備入席。
在這裏,淩薇見着了很多王侯貴族家的公子,閨秀卻寥寥無幾,如此一來,淩薇和碧琪便成了那最顯眼的。
淩薇知道如此安排定有特殊的用意,是要為自己和碧琪挑選一個好的夫婿嗎?
晚宴之上,淩薇再次見到了總是透着不易親近之感的李清讓,這熱鬧的氣氛似乎與他無關,他的眼眸沉靜如水,看不出一絲漣漪,淩薇刻意多瞧了他幾眼。
他的身旁坐着一個皮膚有些黝黑,眉眼透着英氣的男子,一襲绛紅色的長袍,發髻高聳,沒有一絲碎發。
此人正是李清讓同父同母的兄長——二皇子李清泫。
關于他們的故事,淩薇聽老九先生講過許多。
當今聖上身體逐日衰老,成年皇子們之間便開始形成不同的派別,為了同一個目的明争暗鬥着。
現如今的太子乃是麗貴妃所出,依照本朝祖制“立長不立嫡”,這個太子之位倒是來得理所當然,可再細瞧瞧這位太子爺,論樣貌比不上李清讓,論能力不及李清泫,論政治鐵腕比不上四王爺李清冕。今夜,李清冕正在替陛下前往西山巡視的路上,因而并未能見到。
太子正目不轉睛地看着舞姬,淩薇瞧了,低眸嘲諷一笑。
再次擡眸,正好撞見坐在對面不遠處李清讓那犀利的目光,淩薇不由微怔,莫非自己方才的舉動竟被對方察覺了?
此時,貴蘭坊的獻舞開始了,衆人的目光自然被吸引了去,淩薇借機躲閃開李清讓的目光。
淩薇不經意地用餘光瞥見身旁的碧琪,已經雙手攥緊衣袖,顯然,她十分緊張,這個節目之後便是她的古琴獨奏。
衆舞姬華麗的亮相造型便引來一陣驚嘆,緊接着便聽見一陣清脆靈動的撥弦聲,衆人身後的異族舞姬正式出場,那個看上去極像琵琶的樂器發出的聲音卻比琵琶更加攝人心魄,異族少女異于中原的樣貌在面紗的掩蓋下若隐若現,倒是更能吸引在坐之人的目光。
一身火紅色帶着鈴铛的舞服,伴随着曼妙的身姿,輔以好聽的琴聲,讓所見之人再也移不開視線。
現場已有人按耐不住,拍手叫好,随後意識到這裏是宮廷,立刻捂了嘴巴。
淩薇看見:太後的目光一直在舞姬手中的金弦琴上。
想到李清讓,淩薇立刻斂了目光,用餘光瞥向對面的男子,還好,這一次他沒有注意自己,而是随着衆人一同向場中央看去。
“淩薇小姐,皇後娘娘喚您去後殿。”淩薇正在暗嘲自己的沒出息,皇後身邊的宮女來到淩薇身邊,在其耳邊道。
“煩請姑娘帶路。”淩薇起身,在老夫人耳邊低聲說了兩句,便跟随着宮女去了後殿。
“參見皇後娘娘。”淩薇俯身行禮。
“快起來,過來。”皇後擺手示意淩薇過去。
淩薇早已瞥見:皇後手中正握着下午自己來請安時贈與她的扇面。
“我方才仔細瞧了,真是極好,你說這是碧琪的表妹親手繡的?”
“對,是芷蘿繡的。”淩薇刻意說了芷蘿的名字。
“下次進宮便帶她一起來吧,本宮要好好瞧瞧究竟是怎樣的巧手。”
“是。”淩薇暗喜。
“估摸着碧琪的獨奏便要開始了,我們快些出去吧。”
淩薇随皇後一前一後出了偏殿,回到宴廳。
看到場中央正彈奏歡快曲調的異族少女,淩薇放心了,果然,獻舞過後,太後命其獨奏一曲。
如此一來,之後的節目便顯得平平了,一旁的碧琪緊握的手掌微微顫抖,淩薇見了,并未多言。
突然,只聽聞“喵”得一聲,不知從哪裏蹿出一只貓,直沖淩薇而去。
“小心!”老夫人話音未落,淩薇的手臂上已經被貓爪狠狠地撓了一下,淩薇本能出掌,将貓甩出。
碧琪受了驚吓,早已花容失色。
淩薇出掌的一瞬,李清讓微微蹙眉,雖然她及時收了掌鋒,卻還是被他看得真切。
她究竟是什麽樣的女子?這是讓李清讓越來越迷惑的。
好奇,是人的本性,也是諸多注意的開始。
哪裏來的貓?!淩薇因傷口疼痛,微微蹙眉。
“哪裏跑來的孽障!”只聞太後身旁的男子厲聲呵斥,此人正是當今天子——李衍。
身旁的太監、宮女聞聲跪地。
“不知是從何處跑出來的,奴才這就去查。”說話的是常伴李衍左右的公公。
“抓住它,立刻拖出去,杖斃!一定要查清楚究竟是哪個奴才如此不懂規矩,養了這不聽管教的畜生。”李衍稍稍平穩了語氣,安慰着身旁的太後。
“是。”公公立刻帶了幾個太監宮女向殿外走去。
“淩薇可還安好?”太後關切問道。
“淩薇一切無恙,謝太後。”淩薇慌忙起身,跪地謝恩。
“命太醫一會兒去給國公府的小姐瞧瞧。”李衍對身邊的太監吩咐道。
“謝陛下隆恩,淩薇并無大礙,塗抹些秘制膏藥便好。”
“那膏藥臣妾用過,确實神奇。”皇後娘娘向陛下解釋道。
“一早便聽聞唐卿之女似男兒一般堅韌,方才突發之難,亦能不驚不燥,難得。”李衍淺笑道,淩薇這才看清楚李衍的樣貌,周正的五官,一派王者風範。
“陛下過獎了。”淩薇叩首謝恩。
“一切照舊,繼續吧。”李衍宣布宴會繼續進行。
伴随着舞姬的琴聲,一切恢複如舊。
☆、你我野心
異族少女演奏完畢,現場先是一片寂靜,繼而傳來拍掌聲,見鼓掌的是李衍,衆人才放心跟着喝彩。
碧琪輕咬嘴唇,她深知一會兒自己的曲子彈得再妙,也是無用了。被人搶了風頭,心情自是不會好的。
只見碧琪盡量保持穩步地上了場,坐定,纖纖細指撥動琴弦。
淩薇凝神細聽,只覺其彈奏得似乎還不如平日練習的。
碧琪因此更加緊張,于是便發揮得更加不好了。
一曲畢,太後給予了贊譽,可那明顯是在顧及國公府的顏面。
碧琪起身時,撞到了放置古琴的桌角,老夫人瞧見,微微蹙眉。
碧琪回到原位,淩薇遞上一杯熱茶,碧琪并沒有理會,心中一直想着的是今夜如何丢了國公府的面子。
夜色深沉,宮宴散去。
淩薇離開皇宮之時,傷口只是微微紅腫。
回到府中,便出現了渾身發熱、起紅色斑點的症狀,同樣的症狀,之前不是沒有出現過,顯然,她是沾了沾不得的東西,可淩薇只碰不得一種東西:雞蛋!
好在此次症狀并不嚴重,淩薇見榕筝一臉擔憂,反是安慰她,腦海中暗暗分析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想來,也只有那只貓出現得最為莫名其妙。
“我知道了!”
榕筝看到淩薇眸中閃爍的光芒,一臉詫異。
“是貓爪有問題。”
經淩薇這麽一說,榕筝恍然。
“倘若不是我将那貓甩了出去,想必它是要繼續發作的,沒準會咬我幾口。”
“必定是有人在貓爪上塗抹了雞蛋清,真是卑鄙!”榕筝恨恨道。
“如今,我更加好奇的是:究竟是何人自何處得知了我不能接觸雞蛋的消息......”淩薇此刻渾身無力,頭也開始疼起來,她暗自慶幸劑量并不大,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自從回京,便不曾提起過這個問題,沒有理由......”淩薇突然不說了,看向榕筝,瞧見榕筝的神色,顯然,她也想到了。
“李嬷嬷?!”
“榕筝,那一夜我示意你出去看看,你可是一拉開簾蔓便瞧見李嬷嬷正在院中?”淩薇想到“身邊人”三個字便覺得諷刺。
上一次是菊若無心辦了壞事,可她李嬷嬷呢?也僅僅是巧合嗎?淩薇苦笑。
“小姐......”
“這一次,我一定要有了萬分的把握再采取措施,而且根本無需自己個兒出手。”淩薇想到有人對自己已然起了殺心,便不寒而栗,以外公的實力,完全可以直接要了羅氏的命,可倘若那樣做了,和對方又有何區別,況且淩薇覺得:這世間最狠絕的報複,便是令人徹底失去念想,退無可退。
她要羅氏生不如死!她要羅氏有朝一日為了她的罪孽自我了結。還有她的家族,亦是事件的幫兇,也休想白白逃過。
淩薇起身,走向書桌,拿起桌上的筆,潇灑而書。
“這封信是要送去哪裏?”榕筝慌忙将披風披在淩薇身上,生怕她受了寒。
“情義堂。”淩薇腦海中顯現外公曾經交給自己看過的名單,她早已将其熟記于心。
“為何一定要此時去?”榕筝不解。
“再晚些,便對李清讓沒有價值了。”
淩薇心想:有了這份名單,排兵布陣便容易多了。
翌日,榕筝借淩薇想要吃板栗為由,将密信通過扮作小販的接頭人傳送了出去。
淩薇本想親自去一趟酒館,可她現在這個模樣,實在不宜出門,且她總覺得此刻府外四處都有盯着她的眼睛,為防萬一,她便委托榕筝去辦這件事,雖然冒險,可憑榕筝的機靈,躲過府裏的這些眼線,還是輕而易舉的。
時隔多日,李清讓再次來到酒館。
老板見了他便說上次那位公子留了信給他,順便向李清讓打聽上次淩薇所寫的,究竟是不是謎題的答案。
李清讓并未告訴他。
老板看了他的眼眸,便未敢追問,卻仍然心有不甘。
李清讓并未在酒館待太長時間,喝了一杯特釀的酒便離開了。
回到府中,打開密信,看見裏面的內容,不由一驚,上面記載的是鄰國安排在北境邊線守衛将領的分工和特長,他不知淩薇寫這份名單給他的用意,可他卻猜出了這份名單的來源,如此神通的組織,自然也是他的情報來源。
自那之後,他每晚都會去酒館,即使沒有等到那個人出現,他依然會去。
直到三日後,他終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這一夜,淩薇依舊身着那件衣裳,邁着穩健的步子走進酒館,顯然,一眼便瞧見坐在角落的李清讓。
今夜酒館的人并不多。
淩薇對着迎面來招呼的老板低語了幾句,便向樓上走去。
李清讓不解,餘光看着淩薇,不一會兒,老板來到李清讓身旁,轉達了淩薇的話:請他樓上一敘。
二樓空無一人,只有幾張閑散的桌子,最靠內側有一間單獨的房間。
李清讓示意随從秘密觀察周圍動向,不得有人靠近,獨自一人向房間走去。
推開門,見淩薇站在窗前。
“為何要将這個交給我?”李清讓開門見山,這是他一向的行事之風。
“有了它,便可解北境之憂,這可是目前聖上最擔憂之事。”淩薇服下老神仙委托老九交予的藥,算是基本痊愈了,卻還是略顯蒼白,好在疹子并未發在臉上,旁人并未瞧出她有何異常,只覺得是那日受了驚。
“圖的什麽?”
淩薇微怔,她沒有料到李清讓竟然如此直接。
“為了家族的永遠安全。”
“我只是個閑散王爺,幫不了你什麽。”李清讓語氣極不經意,目光看向窗外,并不去瞧身旁之人。
“閑散王爺卻是二皇子最得力的臂膀,是他那條兇險之路的支持者。”淩薇目光變得銳利。
“放肆。”李清讓的語氣依舊冰冷,卻聽不出任何怒意。
“殿下不必同淩薇兜圈子了,倘若直言告訴淩薇此份密信對殿下沒有任何幫助,淩薇甘願領殿下任何責罰。”
李清讓沒有說話,只定定地望向淩薇,眼前女子眉目清秀,卻透着一股堅毅果敢,秀挺的鼻翼,白皙的面容,兩腮微微泛紅。
淩薇目光并未閃躲,同樣冷靜地看着他。
“為何不選擇太子?他才是如今最得聖寵之人。”
“因為我想賭贏。”淩薇直言不諱。
“哦?”李清讓微微蹙眉。
“分析當下形式,太子生性懦弱且貪戀美色,四王爺手腕太過陰狠,令人生畏,欲成大事者,便不能有致命的弱點,而且要懂得禮賢下士。倘若是殿下,會怎樣決斷?既然是賭,便一定要挑勝算最大的那一方,亦是最安全的一方。”
李清讓笑了,他想過千百種可能,卻沒想到:自己與眼前女子,竟成了因利益而走上同一條路的關系。
“你擁有這樣的本事,自是有其他捷徑可走。”
“可那不是我想走的路。”淩薇語氣淩冽,她知道李清讓說的是:嫁入皇家。
李清讓微微蹙眉,他沒有料到:眼前女子竟有一般男兒亦不一定會有的魄力。
“我的家族裏倒是有人想要走這樣的捷徑,可是,我并不想讓其得逞,至于理由,恕淩薇未可奉告。”
李清讓沒有多言,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繼而,拿着密信下了樓。
淩薇知曉:李清讓此舉,說明他們之間的協議達成了。
這大概是這世間最直白的對話,将彼此的野心毫不掩飾地展現給對方,那樣相像的兩個人,是否注定就此命運便要糾纏在一起?
淩薇目送着李清讓的身影出了酒館,上了停在街角的馬車。
翌日一早,老夫人差人來請淩薇去用早膳,此時,她已恢複得差不多了,前幾日明明難受卻要佯作無恙的滋味,着實不舒服。
邁着輕盈的步伐,跟着丫頭去了老夫人住處。
席間,鳳儀和老夫人商議馬上便要轉暖,需要定制春裝的事宜。碧琪因為獻曲失敗,這幾日一直悶悶不樂。羅氏的興致亦不是很高,淩薇暗忖:想害我沒能得逞,果真失落啊,沒能讓我栽跟頭,那便是你沒本事,接下來,你且看我的本事吧。
羅氏自宮中回來的那天晚上,便派了丫頭去淩薇住處附近查看,見一切如舊,似乎并沒有從中傳出任何病情加重的音訊,她暗暗懷疑得到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丫頭果真碰不得雞蛋嗎?先前不是因為這個差點死掉嗎?
淩薇深知:羅氏與透出消息之人間并無太多信任可言,只是單純的利益關系,因而極容易出現嫌隙。
她便是要充分利用這一點,讓羅氏去收拾此人。
“淩薇啊。”
“老祖宗。”淩薇回過神來。
“鳳儀挑選紋樣時,你也在旁邊幫襯着,二人彼此有個商量。”
“淩薇明白。”
“有了淩薇妹妹,我便是得了個好軍師,再也不用擔心挑選的不合衆人心意了。”鳳儀利落回道,眉眼處帶着笑意。
“嫂嫂過獎了,淩薇是跟着您多多學習呢。”淩薇說着向鳳儀碗中添了一筷子菜。
“你二人快別誇來誇去了,我的牙都要酸倒了。”芷蘿此言一出,引得衆人哈哈一笑。
榕筝有意無意将淩薇把扇面贈與皇後娘娘之事,透露給芷蘿身邊最信任的丫頭,丫頭自是會去同她的主子說起。
淩薇明顯感覺到芷蘿今日待自己,比往日都要親和,且頗有“二人身處同一陣營”之感。
“我先前自己個兒寫了些游記,想讓你幫着瞧瞧,給個建議,不知可好?”
“那是自然,你若得空了,便要丫頭來喚我,随叫随到。”
芷蘿聽了,低眸一笑。
果然是個美人,淩薇感慨,你的母親若不是羅氏子孫,該有多好......
若碧琪是佯裝的閨秀,那芷蘿可謂“真千金”也。
☆、不打自招
“哎呀,好香啊,榕筝你端的是什麽啊?”榕筝提着食匣剛走進屋裏,便被站在門邊的丫頭聞見了香氣。
“老祖宗,您嘗嘗,方才我出門的時候,這個正坐在鍋裏蒸呢,我便讓榕筝看着,這會子,終于算是好了,我先嘗嘗鹹淡。”淩薇說着,從食匣中端出一小碗,用瓷勺舀了一小口,送進嘴裏。
此舉自然能讓羅氏深信自己是上了當,淩薇竟當着大家的面吃了雞蛋羹!
她哪裏知道淩薇手中那個碗的玄機。
臨出門前,淩薇特意将李嬷嬷支開,再三确認四周無人後,同榕筝這樣說道:“江湖上行騙的把戲,竟在如今派上了用場!”淩薇從櫃中拿出一套白瓷餐具。
“這個碗是有機關的。”榕筝拿起其中一個,看上去和匣中其他碗碟并無差別,碗上只有她們認得的特殊記號。
“将暗層裏放入你的拿手好羹。”淩薇笑言,榕筝能夠用其他食材仿制出和雞蛋羹所差無幾的羹湯。
“她們從顏色上分辨不出來,況且到時候離得遠,想來也看不清楚什麽。”榕筝分析道。
“她們大概只顧着驚訝了。”淩薇想象着羅氏的嘴臉,不禁笑了。
此刻,淩薇是真真可以在心底偷着樂了。
“味道真是不錯,沒想到你還是做飯的好手呢!”鳳儀贊道。
“今兒個就是讓大家嘗嘗,若是覺得好下次我就多做些。”
此刻,羅氏含在嘴裏的蛋羹像是□□一般,難以下咽。
此刻朝堂之上,也因二皇子李清泫的一份折子正熱鬧着。
李清泫對于自己所提出來的戰略部署方案進行了詳盡的闡述,言辭間透着自信與泰然。
太子聽聞,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好不自在。
李清冕似乎更加偏向李清泫的看法,“父皇,二哥所言着實有理,我們同他們相比,騎兵是弱了些,可我們的陣法是勝一籌的,譬如劉齊出陳推新的列馬陣,足以将其震懾。”
“王爺過獎了。”已年過六旬的劉齊用蒼老的聲音道,他便是因列馬陣而名動天下,不過,那是二十年前之事了。
本朝以武藝得天下,所以格外注重皇子們的武功造詣,就連懦弱的太子,身手亦是不錯的,可聖上認為:這文化底蘊亦是不可少的。在這方面,似是二皇子李清泫更出衆些。
李衍只說今日提出的所有方案皆會交給相關大臣去審議,便退了朝。
可從方才陛下眸中之色來看,自是對二皇子提出的想法十分看好些。
“二哥放心,從謀略方面取勝,父皇亦是贊同的,且我們詳盡分析了他們守邊将領的優劣,對即将更換的将領做出了預估,便避免了空談之說。”李清讓對身旁的李清泫低聲道。
“我只想問,你的這份情報是從何處得來的?”李清泫停下腳步,側頭問李清讓。
“兄長可曾聽聞北境有一神秘組織,能暗中探聽出許多消息。”
“他們至今唯一的一次失誤,便是沒能提前打聽到有人要刺殺唐鴻澤。”李清泫言罷,繼續前行。許久,緩緩道“如今看來,她是可以相信的,可卻不能全然相信。”
李清讓知道這是在說淩薇,輕輕點了點頭。
“她想要的,我可以許諾給她,可前提是:不要一寶多賣。”顯然,李清泫還在擔心淩薇的忠誠度,這也不能全然怪他,奪嫡之路,一步都錯不得。
李清讓同兄長分別後,即刻回了府。
他本不喜熱鬧,平日裏除了幫助兄長出謀劃策,便是待在書房內繪制圖樣。
宣紙上的各式刀劍、戰戟、鞭錘......每一筆都是他的心血。
已到了該納妃的年紀,皇後亦是給他看過幾個名門家閨秀的畫像,可他卻總是不表态,于是皆沒了下文。
李清泫笑言“六弟的王妃一定是比男兒還要堅強的女子,否則如何經得起他這性子,他什麽事都喜歡自己個兒去想,只喜行動,不喜表達。”
李清讓走到書架前想要找去年畫的一張圖樣,無意間瞧見了那張寫着“天機不可洩”的信箋。
究竟為何還要留着它?李清讓自己也說不明白。
他初見寫下這話的人時,覺得她是個有着江湖經驗的俠客,行事灑脫;宮中重逢,覺得她是這京城之中大戶人家的小姐,身上難掩的華貴之氣;宮廷宴會上覺得她是個深藏不漏的高手,心思缜密;情義堂一會,又覺得她是個謀略不凡的謀士,且一定和北境密報組織有着不淺的交情。
究竟哪一個才是她真實的樣子,還是她本就是個極複雜之人?
李清讓回過神來,将信箋重新放回書頁。
傍晚,淩薇正在屋內繪着她新研究出來的劍招,便聽到屋外榕筝的聲音“李嬷嬷你這是做什麽?”
“老奴必須要向小姐請罪!”李嬷嬷帶着哭腔的聲音。
“吵嚷什麽?!進來。”淩薇微微頓筆。
李嬷嬷像受了天大的恩赦一般,幾近小跑進了屋,“撲通”一聲跪在淩薇面前。
“李嬷嬷這是做什麽?”淩薇早已看出來人之意,佯作不知。
“老奴罪該萬死,差點害了小姐性命......”李嬷嬷說着,流下幾行老淚。
“哦?或者明知旁人要害我性命,還是義無反顧地将秘密說與對方聽了?”淩薇目光似劍,戳在婦人身上。
“若不是他們拿老奴兒子的性命要挾,老奴萬萬不敢如此啊......”
“你幾時有了兒子?!”淩薇微怔,據她了解,李嬷嬷終身未嫁。
“多年前的往事了,我不知道他們從何處得到的消息......”李嬷嬷哭得傷心欲絕,不像是說謊。
“兒子現在何處?”淩薇問道。
“在......在鄰國......”
“齊國?”
李嬷嬷重重點了點頭。
“現如今她以為我騙了她,一定會殺了我的兒子啊......”
“糊塗啊......”淩薇聞言嘆氣,許久,緩緩道“我不會取你性命,當然,你兒子的事我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