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遇

膩人的甜香游蕩在精致華奢的天字六號房,唐近迷迷糊糊睜眼,藥力尚未消退,只以為這霧氣缭繞的房間是極樂之境。

一名妖嬈的婦人扭着豐臀走近,桃粉的帕子在他眼前一揚,唐近頓覺鼻間奇癢,打了個噴嚏濺了那婦人一臉口水。

那婦人正要發作,唐近慌忙翻坐起來拱手賠禮:“清甘失禮唐突了仙姑,望仙姑莫怪。”

婦人一聽“仙姑”二字立時轉怒為笑,再仔細打量唐近,不論臉蛋還是身形都比家裏那糙漢子看着順眼許多。婦人掩着豔麗的紅唇抛了個媚眼,嬌聲道:“小師父真會讨人歡喜。”

唐近不解其意,只當是仙凡有別,這仙姑大抵是花草修煉而成,就喜歡津液澆灌。

“敢問仙姑,此乃何處?”

婦人媚笑:“我既然是仙姑,這兒當然是天上了。”婦人挨着唐近坐着,腦袋往他肩上靠去,還沒貼上肩膀便掩着鼻子嫌惡扭開。

唐近這等游僧自不比那些公子哥兒齊整,單是這一身僧袍便有兩三月沒曾換洗,那股子酸膄哪裏是這錦衣玉食的官家夫人受得住的。

“真是個臭和尚!”婦人揮着帕子打散空氣裏飄渺的臭味,再好的皮囊散着這樣的氣味也如同街邊乞兒讨人嫌惡。婦人只覺貨不對板,忿而甩袖出門去尋管事換人。

唐近仍是摸不着頭腦,仍在那屋裏等着。那婦人許久不回,唐近有些內急,又不敢妄動室內夜壺,斟酌之下推門而出,去尋茅房。

正月裏的寒風毫不留情地吹打僧衣,唐近環抱着雙臂,意識漸漸清醒,這“仙宅”分明是白晝他借宿的沈宅。白日裏只覺此處冷清,如今夜深反而燈火通明。明明他入睡的屋子是在外院偏僻處,為何醒時會在內院?

正摸不着頭腦,遠遠又聽見了那“仙姑”的聲音。尋聲而去,只見一屋室內燭光在窗上映出兩個相擁交頸的人影。唐近慌忙低下頭念了句佛號,此等污穢之地實不宜久留。

沈宅內院以八卦布局,唐近費了好些氣力才尋得出口,只是仍沒見着茅房。忍無可忍之下,只得躲在假山後解了燃眉之急再說。

“你不要命了嗎?出賣主子的錢也敢掙?”

隔着假山,一男一女的争議聲若隐若現。

男子答曰:“就是想保命才不得不接這差使,你想想,人家慎王爺既然搭了線來查這宅子,那定是已起了疑心。這肮髒生意怕是做不久了,等慎王爺抄了這宅子,咱們這些人哪個還有活路?現在靠岸興許還能立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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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的聲音過了許久才再次響起:“你可別忘了,那張管事也不是個吃素的,萬一被發現了,不得活吃了你!”

“發現不了。”男子道,“那小爺說了,只要咱能偷到賬本,慎王爺立馬就能帶兵抄了這裏,哪裏還給張管事喘氣的機會。”

“賬本哪裏是好偷的,張管事藏得嚴實着呢。”

“不就是在他老相好那兒,你跟翠鈴向來要好,幫我把她約出去,我得了手榮華富貴咱一起享受,就是失手了也絕不拖累你。”

唐近雖聽得不甚清楚,也大概知道他們這是要告發這座宅子,系好腰帶正打算問問有沒有能幫上忙的,走出假山時已不見了那對男女。

“死禿驢,誰許你出來的!”李老三正巡視着內院,聽見假山處有動靜便領着手下過來查看,“你剛剛跟誰在說話?”

“貧僧未曾與人言語。”

“還嘴硬!”李老三現在可不用裝什麽善男信女了,手上鞭子一揮,與唐近雙腿僅毫厘之差,“帶去地牢,大刑伺候!”

三個大漢氣勢洶洶朝唐近而來,原以為捉個瘦弱和尚輕而易舉,沒曾想唐近跑得倒快。又正是深夜裏,誰也不敢輕易擾了客房裏的男男女女。一群人繞着內院蹑手蹑腳跑了兩圈,唐近總算找到了通往外院的路,李老三等人卻是累得無力追逐,很快便不見了唐近蹤影。

“所有人,挨個屋子搜!”張管事得了消息氣得青筋暴起,狠狠往李老三肚子上踹了一腳。李老三捂着肚子賠着笑,灰溜溜帶着人搜宅。

那邊廂,浔陽捧着手爐坐在馬車裏阖着眼養神。天微蒙蒙亮,京城大街空無一人,刺骨的冷風懶懶卷着落葉,每一聲呼嘯都帶着落寞。

今日是榮妃的壽辰,後宮三千佳麗裏就數榮妃聖眷最濃。以往她們慎王府是瞧不上榮妃那商戶出身的,倒是慷王府殷勤得緊,她的堂妹金城沒少往榮妃那兒跑。後來榮妃也幫慷王吹了不少枕邊風,這也是将來慎王府失利的一大因素。如今重活一場就算不能拉攏榮妃,好歹也得稍稍示點好才行。

榮妃的喜好浔陽沒琢磨過,只知道金城常在福味記那兒買芝麻糊獻給她,這便依樣畫葫蘆來了。

“籲——”一聲馬嘶響起,在清冷的街道裏格外刺耳。車夫氣沖沖朝着突然走出橫巷的落破和尚吼道:“你這和尚是不要命了嗎?路也不看就瞎跑!”

車內的蓮珠挑開車簾一角探看,瞬即變了臉色,忙拉嚴簾子在浔陽耳邊悄聲說了數句。

浔陽緩緩睜眼,聽見外頭唐近向車夫賠了禮還問了衙門如何走,雙眸驟亮,沒顧上戴好帷帽便掀開了簾子。

“站住!”浔陽喊住了正要離去的唐近,“你去衙門做什麽?”

唐近怔了怔,憶起浔陽的身份才又畢恭畢敬答道:“貧僧正要去府衙報官,不想沖撞了郡主,還請郡主寬宏勿怪。”

“報官?所為何事?”按理此時唐近應該仍在沈宅,匆匆報官必有蹊跷。

唐近低頭猶豫,如此污穢之事怕是不好說與浔陽這等貴人聽。

“看你如此焦急想必事關重,府衙規矩繁多,積壓的案子更是數之不盡,你便是去了也要等個三五七天府尹才顧得上你,倒不如同我說說,我父慎王最是公正,定能幫你主持公道。”

唐近仍有猶豫,正待開口,不遠處轉角又駛來一輛華貴馬車。

“堂姐的品行真真是越發好了,竟當街與一僧人糾纏,不怕損了皇家顏面麽?”侍女挑開車簾一角露出郡主金城戴着面紗的小半張臉。

金城是慷王嫡長女,生平最大的喜好便是與浔陽較高低,吃穿用度要比,言行舉止要鬥,就連這會兒停馬車也故意超出半個馬頭,險些便要撞上唐近了。

浔陽心中警鈴大作,莫非這就是前世唐近進了慷王府的契機?

“佛門之人脫離凡塵又何須避諱。”浔陽可沒心思和她比較那些個細枝末節,眼下沒有什麽比留住唐近重要,道,“堂妹起得這般早想必又是幫榮妃買芝麻糊的吧,再不上路可就趕不上早膳時辰了。”

“堂姐倒是提醒我了,這麽大清早的堂姐怎麽在這兒,莫不是也為了新鮮出爐的福味記?”

“福味記又怎比得上清露軒,那可是皇後娘娘都金口誇過的老字號。”

“倒确是老字號,可惜今人貪新厭舊,後浪終歸是會蓋住前浪的。”金城這話倒是說中了,皇後年老色衰膝下無子,雖然賢德卻也暖不熱那顆冰冷的帝王心,再過一年便要被降為妃了。

浔陽一時無言反駁,金城得意一笑,抽空瞥了眼天色,擺手示意車夫趕路。

浔陽看着馬車遠去松了口氣,卻猛然發現唐近已沒了蹤影,只得恨恨咬牙。府衙不是她能随意進出的地方,難道就算她預知了将來也扭轉不了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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