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善後

順天府衙門外,身形肥碩的衙役打着哈欠晃着腦袋,攤開手掌在唐近眼前招了招。

“事出突然,貧僧未及寫下狀紙,還請施主通融。”

肥衙役搖了搖頭:“咱這兒可不是廟裏,沒點兒能砸出響的您還是別在這站着擋風水了。”

“施主此言差矣,貧僧方外之人身無戾氣怎會……”

“你既是方外之人還報什麽官。”肥衙役不耐煩道,“哪涼快哪待着去。”言罷扭頭而去。

唐近一時沒了辦法,方才李老三搜宅之時已發現了那偷賬薄的人,再遲一些怕要出人命了。說起來也是自己連累了那人,唯今除了為他誦經祁福也別無他法。唐近席地盤腿而坐,轉着佛珠呢喃經文。

日光微露,寂靜的街道漸漸複蘇,車水馬龍,行人無不側目。這天子腳下的行人多半是非富則貴,尤其是這新春裏。

一名鮮衣怒馬的清秀少年在府衙門前勒馬,先是低頭打量了唐近,複又擡頭望了望那光鮮的府衙牌匾,勾起嘴角輕蔑一笑。

“小師父,這大冷天的坐這裏作什麽,走,我領你去裏頭坐。”

少年拽着唐近往衙門裏走,守門的衙役只能幹瞪眼。榮妃娘娘的親弟弟,京城裏出了名的小霸王,誰敢得罪。

府尹吳通恭敬出迎,嘴上恭維不斷,心裏咒罵不止。一個不學無術的黃毛小兒,無官無職,仗着姐姐得了聖寵耀武揚威,偏偏自己還得當大爺供着他。

“榮爺要來怎的也不提前招呼一聲,我好備些酒菜咱好好敘敘不是。”

榮慕正眼也不曾瞧他,更不去接話,徑直走到公堂上拿起驚堂木吹了吹灰,又猛地往桌上一拍。冷不防吓了吳通一個哆嗦,卻是敢怒不敢言。

“小師父,有什麽冤情說來聽聽。”榮慕放好驚堂木又繞到了後頭。吳通看得一身冷汗,瞧他那架勢似是要坐了自己那府尹的位置,趕忙喊衙役給榮爺看座,自己坐回主位正了正官帽審起了案子。

榮慕似笑非笑地坐下,看似漫不經心把玩杯盞,實則認認真真将唐近所說的字字句句都聽得仔細。

雖說事情是十萬火急,唐近卻是不緊不慢娓娓道來,若不是內容太過香豔,榮慕幾乎要以為這是哪部佛經裏的典故。

Advertisement

榮慕着實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僧人竟能牽扯出這等大案,這沈宅能在京中立足想必是與吳通打過招呼的,如今慎王插手,吳通又是慷王黨的人,此等好戲當真是難得一遇。

吳通的臉色變了又變,榮慕要是不在場他還能綁了這和尚暫将事情壓下去。可這榮慕唯恐天下不亂,除非請慷王爺出面,否則怕是難教他安分。但若讓慷王知道自己牽涉此事,怕也難逃責難。

“大人,貧僧所見所聞已俱實禀告,望大人盡早決斷,救無辜性命于水火,功德無量矣。”

吳通悄地掃了一眼榮慕的臉色,仍是一副不上心的模樣,唯今之計只能拖延,但願這位榮爺莫要攪局。

“此事關系重大,需待本官核實之後方能定論。在此之前小師父暫且在衙門住下,随時等候傳喚。”

驚堂木正要敲下,“退堂”二字才做出口型,榮慕打斷道:“不知大人要核查多久?一日?一月?一年?亦或是到烏紗落地之時?”

此語當真激怒了吳通,砰地一聲拍案,忿然擺手示意榮慕到屏風後密談。

“榮爺,您不給本官面子不礙事兒,可您別忘了,榮妃娘娘的榮寵那是有慷王爺的功勞在的,王爺的面子您總該顧着點吧。”吳通壓低着聲音又盡力擡高氣勢,務求唬住榮慕。

榮慕拿不準此事是否真與慷王有關,但無論如何他不能拿姐姐的前程冒險。見榮慕不作聲,吳通心中得意,邁着方步走回堂上,命幾個衙役将唐近“請”到後院廂房,又喚了心腹去沈宅找張管事來見。

那邊廂,陽淌匆匆忙來尋浔陽,險被門檻絆倒。

“二哥何故如此匆忙?”浔陽心情欠佳,正倚在貴妃榻上看窗外飛雪。

陽淌一口悶了半盞熱茶,順了順氣,遣退了左右侍從後方道:“我收買的沈宅內應敗露了,這下怕是打草驚蛇了?”

浔陽懶懶“嗯”了一聲,反正最終的結果都一樣,驚不驚的有何幹系。

“你說這件事要不要找父親商議商議?”陽淌一拍大腿懊悔道,“當初就該先和父親商量。”只怪自己太想在父親面前威風一回,這下可好,偷雞不成保不齊還得惹上麻煩。

“父親正籌措赈災之事何必再令他費神,船到橋頭自然直。”

“好妹妹,你幾時心這麽寬了?萬一那內應反咬一口,豈不連累了咱們慎王府?”

浔陽猛地坐起來:“你亮明身份了?”

陽淌悔恨點頭。

“二哥你好糊塗!”浔陽這下也急了,前世可沒有他們慎王府插手沈宅風化案之事,沈宅也順風順水地經營到了明年春天。而如今這層紙提前被捅破,事情必然有所變動,只不知于慎王府而言是福是禍?

門外侍女輕扣房門,通傳道:“二爺,郡主,王爺有請。”

父親鐵青的臉色已預示着事情的嚴重,浔陽與陽湍自覺跪下。兒時,二人最愛闖禍,每次都是這樣并肩跪着聽父親訓話。

然而這次的事情不同于以往的小打小鬧,儲君之争,一步也不能錯。沈宅之事他調查已久,沈宅裏也早安插好了內應。事情才查出點眉目卻無端端冒出了個偷賬薄的自稱受命于慎王,這盤下了許久的棋就這樣被掀翻了。

慎王平息下怒火,長籲一氣:“罷了,起來吧。”

二人對視片刻方才起身,卻只是立在原地不敢坐下。

“父親打算如何處理此事?”浔陽問道。

沈宅背後是皇帝的嫡親弟弟魯王爺,陛下年邁,手足多先他而去,唯餘魯王仍在左右自然對他格外厚待。哪料得人心不足,魯王表面剛正不阿,不插手慎王黨與慷王黨之争,暗中卻經營着沈宅。手握衆多文官武将的家醜,其目的不言而喻。

慎王原是想低調處理此事,最好能既除了魯王又得了那些官吏的擁戴,但如今打草驚蛇怕是要重新計議了。

“赈災大軍明日便要出發了,此事押後再議。”失此良機慎王心中不免惋惜,卻又實在無暇抽身。

“父親可否将此事交由女兒和二哥處理?”浔陽倒也沒有十足把握,但自己闖出的禍就該自己善後,這是父親自小教他們的。

然而事關重大,不僅陽淌被浔陽唬了一驚,慎王也怔住了。

浔陽複又跪下,懇道:“是女兒糊塗壞了父親的大計,理當擔下此責。女兒雖不及父親睿智,也沒有大哥的勇武,但請父親信我一回,沈宅之事女兒定能處理妥當。”

陽淌呆立了半晌才猛然醒悟,也跪下求父親将此事交付。慎王看着這雙兒女,浔陽自幼機敏但終究是女兒之身,陽淌慣好玩樂,不比長子陽湍穩重。他二人能看穿沈宅端倪已是出乎自己意料,或許也是時候好好磨砺磨砺陽淌,但以此事磨砺又未免太過冒險。

浔陽知道父親的顧慮,又道:“父親放心,女兒已有對策。”

慎王眼眉微挑:“有何對策?”

“雖然事情已經挑破,但魯王爺未必就會相信是我們慎王府所為。兩黨相争虛虛實實,更何況吳知府涉及其中,慷王比我們更有可能知曉此事。雖然不能暗中查封收買人心,但若能将此事以慷王府的名義公諸于世,此消彼長,贏家依舊是我們慎王府。”

慎王不由訝異,他的女兒竟已有如此心思。但這主意雖好,踐行卻不容易。

“那個和尚是沈宅一案的關鍵人證,魯王定會滅口,吳知府自然要先把人送出府衙才好方便魯王下手。只要我們中途調包,待魯王發現殺錯了人,必然要懷疑吳知府在為慷王留人證。”

慎王細細思量,道:“此計雖妙,但誰會相信向來行事小心圓滑的慷王會不顧涉事官吏的顏面給自己樹敵?”

“這……”浔陽眉心一沉,她确實忽略了這點。

“你們起來說話。”慎王的臉上挂着欣慰的笑容,浔陽這般年紀能想到這些已經足夠。他提起筆蘸飽墨汁,邊道,“只要能讓你慷王叔無路可退,別人就會信。法子為父心中已經有了,你二人且再想想,實在想不到再看。”

慎王将白紙黑字封于信封,交予浔陽,又對陽淌道:“離京這幾日王府上下由你主持,辦好差事,護好你的妹妹,莫教為父失望。”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