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利用
夜色籠着春寒未褪的京都,刺骨的寒風不停往唐近寬大的僧袍裏鑽。唐近只身游走于寬敞的街道,一路走一路尋找落腳的地方。
半個時辰之前,吳知府查實沈宅之事純屬子虛烏有,命衙役将他攆出了門外。
天色已晚,附近并無廟宇可以借宿,身上的碎銀亦不夠投宿客棧,今夜只怕是要露宿街頭了。
“小師父,天寒地凍的,進屋喝口熱水吧。”一位銀發老妪出門潑水,見唐近僧衣單薄,雙耳通紅,嘴唇也泛着白,不免憐憫。
唐近望了望那簡樸的門戶和慈眉善目的老妪,道了聲“多謝施主”。
深夜的慎王府漆黑靜穆,唯有浔陽的房間燭火依舊。
蓮珠站得搖搖欲墜,時不時捂着嘴打哈欠,浔陽卻仍望着空空如也的白玉盞失神。直至芸婆緩而急的腳步伴着二更天的打更聲而來,浔陽的眸子瞬地聚起光彩。
“禀郡主,清甘和尚已經留住了。”
“很好。”盡管還沒摸清唐近如何與慷王府扯上關系,但她始終相信留着唐近大有用途。浔陽放下玉盞,問道:“假和尚呢,魯王府動手了?”
“動倒是動了,只不過……”芸婆有些為難,支吾了片刻方道,“我們的人剛把那和尚換了,又有一夥人把我們的人換了。”
浔陽驚訝,很快卻又恢複了平靜,這就難怪前世唐近的命比自己長了。浔陽凝眉問道:“可查清了是什麽人?”
“應該是榮妃的弟弟,榮慕。”芸婆悄悄探了探浔陽的臉色,似是早有預料又似割然開朗,那胸有成竹的模樣越看越像慎王爺,又繼續道,“郡主放心,咱們的人便是死也不會透露主子的身份。”
如果前世魯王也曾出過手,大概就是榮慕保住了唐近。雖然摸不清榮慕擄走唐近是為了什麽,但是浔陽并不将他放在眼裏。盡管榮慕的姐姐寵冠六宮,榮慕也沒能把握時勢,直到慷王登基也才混了個侍衛統領而已。這等無勇無謀只知吃喝玩樂之人不足為慮。
“你且回去,依計行事。”
“是。”
沈宅密室裏,張管事憤然擲杯,青花瓷盞打在斷了氣的男僧身上,又落在地上碎成幾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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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留着他幹什麽,拖出去喂狗!”
李老三等人慌慌張張,七手八腳将屍首擡出。密室靜了半晌,張管事确認了所有人都離開後方才套上披風,由密道離開沈宅。
搖曳的漁舟在暗夜的湖面上若有若無,陽淌借着炭火溫暖雙手,悠哉聽着張管事彙報。一切都照着他們的計劃進行着,接下來只要把矛頭指向慷王,事情便成功了大半。
“魯王爺對小的十分信任,小的知道該怎麽做。”游走于魯王與慎王身邊多時的張管事早已是個人精,這讓初出茅廬的陽淌省心許多。
“萬事小心,若讓魯王看出破綻,仔細腦袋。”吓唬人是陽淌的強項,那一臉的嚴肅無情扮得極好。
“二爺放心,王爺對小的有恩,縱是粉身碎骨小的也會先報了這份大恩,請二爺靜候佳音。”
清晨的京城大街人頭攢動,慎王的赈災軍隊依時出發,百姓夾道相送,饒有興致地議論着。誰也沒曾想到,今日寬敞幹淨的街道,昨夜曾發生過一起命案。
那邊廂,尚不知自己躲過一劫的唐近睡至正午才迷迷糊糊睜開了眼。
“呦,小師父醒了呀。”芸婆故作驚訝,甚是殷勤地端了熱粥給他。
唐近接過熱粥謝了芸婆,努力回想昨日發生了何事。
“小師父一定是累得不輕,從昨個晚上昏睡到現在才醒。”芸婆開始絮叨,“這出家修行不容易,在俗世裏混飯吃也不容易,這做人吶,可真是難。我這老婆子活了六十來年,年齡輕的時候拼了老命養活孩子,以為老了可以享享兒孫福,哪知道兒子的命還沒我這老不死的長。好容易把孫子拉扯大了,又失蹤了,小師父你說,我是不是死了算了?”
“阿彌陀佛,施主切莫這樣想。施主這般心善,我佛慈悲定會讓您的孫兒回到您身邊。”
“回不來了啊。”芸婆聲淚俱下哭訴起來,“我那乖孫本來是在一家糧油鋪打工,有次送貨去一戶姓沈的人家,之後就再沒出來過了。你別看老婆子我長得糙,我那孫子白白淨淨的,可好看了。本還指望着他讨個老婆生個曾孫,沒了,什麽都沒了。”
唐近念了句佛號,又問道:“不知施主所說的沈家是?”
“就是城西那邊,門口有兩只石獅子,臺階高高的,看着挺氣派。我也去找過,可人家說了,壓根沒見過我孫子。”
芸婆哭得肝腸寸斷,她所說的話有八成都是實情,她的孫兒确實被抓進了沈宅。當初她守在沈宅門口哭了一日一夜幾乎要斷了氣,是慎王的人救了她。慎王還親自探望過她,親口答應會幫她找回孫兒,可惜,最終找到的僅僅是亂葬崗中的一副屍骸。她沒有尋死,不親眼看着魯王伏法,她死不瞑目。
“那施主可曾去報過官?”
“唉呦,小師父你不知道,這官府啊都是看錢辦事兒的,老婆子我哪有銀子給他們。我那可憐的孫兒啊,也不知如今還在不在這世上!”滾燙的淚水落在唐近的手背上,含辛茹苦養大兒孫的老婦失去了唯一的孫兒,這般慘事縱是遠離紅塵的出家人也難免動容。
唐近一面寬慰着芸婆一面努力想着辦法:“施主不如去找慎王爺告狀?”唐近一介游僧,若不是那夜聽着了慎王二字,他也不知道京城裏有哪些菩薩。
“慎王爺?”芸婆抽泣着,“慎王爺一大早就出城去赈災了,我哪追得上?”
唐近這下也沒了辦法,他出家多年不理俗事,哪裏知道告狀伸冤該去找誰。
既然唐近不知道,那芸婆就得提點着了:“小師父倒是提醒我了,府尹不理,沒準王爺會管。慎王不在,還有個慷王。”芸婆緊緊握着唐近削瘦的手:“小師父,你可得幫幫我喲,老婆子年紀大,大字不識一個,話又說不清楚,你幫我寫份狀紙找慷王爺告狀,幫我找回我那可憐的乖孫好不好?”
唐近念了句“阿彌陀佛”,世間事皆是緣定,他與這老婦人有緣,相信也是佛祖希望他能幫上這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