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煙火

皇後跪在佛龛下合着雙眼撥弄佛珠,口中呢喃着佛經。

盡管浔陽所言匪夷所思,她仍是信了。

當浔陽述說慎王府沒落後的百般辛酸,和她跌落懸崖粉身碎骨的疼痛時,她恨不能将這些痛苦一個人承下。這些年若非有慎王膝下盡孝,她在這深宮的日子不知得有多冷清。不論将來的日子是否會發生浔陽說的那些事,她這個“母親”都該為兒孫做些什麽才是。

念罷佛經,皇後朝着莊嚴佛像深深叩首,感謝佛祖慈悲,佑她孫兒重回人世。

“本宮十五歲入宮,居後位三十餘年,該享的尊榮都已足夠。就算陛下現在敕去本宮的皇後之名,甚至囚于冷宮終老,本宮亦無半分怨言。但若要本宮在有生之年,見兒孫受苦,本宮縱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皇後搭着浔陽的手起身,朝婷嬷嬷道,“去傳魯王妃。”

浔陽趕在魯王妃入宮之前先出了宮門。魯王嫡妃田氏素來是個好出風頭的,尤其喜歡張羅各式宴會,彰顯自己的賢能。一聽說皇後找她商議上元燈會之事,忙不疊換了衣裳入宮。

“皇後娘娘的意思是由臣妾準備燈會時的煙火?”田氏喜出望外,上元宮宴僅次除夕與中秋,雖說只是個助興的煙花,也意味着皇後娘娘看重她的能力,這就夠其他王妃羨慕的了。

皇後微微點頭,鎮定自若:“正是此意。上元節的晚宴沒有除夕那麽多規矩,本宮琢磨着單看燈火怕不夠盡興,有火樹銀花相映最好不過。又想着給大家一個驚喜,所以就不在宮裏準備了。細數衆王妃,也就魯王妃你能當此任。”

“皇後娘娘這般看得起臣妾可真教臣妾惶恐。”田氏極力抑制着嘴角的弧度,心中巴不得把整個燈會都承下來才好。

“你又何必自謙,本宮聽說,之前魯王爺的生辰宴就操辦得極好。那煙火還是從江南運來,花樣極好看。”

田氏這下越發得意,上回那煙火是她派了親信到江南采辦的,精挑細選費了小半年才選中了。因着花費太高,魯王私下埋怨了她許久,如今皇後都看中了,她也能擡起頭來了:“娘娘謬贊了,既然娘娘看得起臣妾,那臣妾一定盡全力去辦。”

皇後微微颔首:“不過從江南運煙火進京所費需時,上元已近,會否趕不上燈會?”

“娘娘放心,臣妾上次已買下了制那煙火的方子,不必下江南也能制出那煙花,保證誤不了燈會。”

“如此本宮便放心了,你切記,此事不可張揚,否則便白費本宮這番心思了。”

“一定,一定。”

田氏得了旨意也不多逗留,時日并不寬裕,雖說制煙火的方子有了,可硝石硫磺亦不好采辦,還得回去想想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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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一路低頭思量,險些撞上婷嬷嬷。婷嬷嬷雖是宮婢,卻是先太後賜給母家侄女,也就是當今皇後的。婷嬷嬷伴先太後左右多年,彼時皇後年幼,初承喪母之痛,太後賜婢,不僅是為了照顧侄女的起居,也是在昭示侄女的前程。

故而,婷嬷嬷在宮中地位超然,田氏雖為王妃也不得不敬讓三分。

“王妃怎的這般匆忙,雪未化盡,路上可得仔細。”婷嬷嬷并無半絲怒意,她的和善也是旁人敬她的原因之一。宮苑之中,能不恃老而驕的又有幾人。

田氏客客氣氣向婷嬷嬷賠了罪,她既悔撞着了婷嬷嬷,也慶幸撞的是婷嬷嬷,若換作是別個寵妃的刁奴,自己這王妃身份可不一定壓得了人家。

“王妃素來伶俐,怎的這會兒沒明白皇後娘娘之意?”婷嬷嬷聽完田氏所言後說道。

田氏怔怔,莫非皇後要她準備煙火還有別的原由?

“還請嬷嬷指教。”

“哪談的上指教,王妃細細想想便能明了。”婷嬷嬷道,“沒有官引還能買到硝石,相信王妃自有法子。”

田氏恍然大悟,她的哥哥在工部管着軍火,弄些硝石出來再容易不過。

看着田氏漸遠的背影,婷嬷嬷陷入沉思。皇後向來淡泊無争,從前還有太後依靠,而今地位日減,榮妃更是不将坤寧宮放在眼裏了。皇後自己不在乎,她這個作奴才的卻沒少操心,如今皇後答應浔陽出手,她是樂見其成的,既使傷及無辜也屬無奈。

嘉賓樓雅廂內琴瑟幽幽,浔陽手上的芙蓉糕已沒了形狀。

琴聲驟止,浔陽仍未察覺。

“郡主無心聽琴,何故耍弄綠桐?”綠桐是城內小有名氣的琴姫,浔陽常請她來彈曲,交淺言深,也算是知音。

“今日确實有些心事,辜負了你的琴音。”

“郡主有何事挂心,不知綠桐能否為郡主解憂?”

浔陽默然,她所憂之事綠桐如何能解。

綠桐亦默然,抱起琴欠身行禮,退出雅廂。

雅廂靜寂了許久,直至街道上的吵嚷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慷王府的馬車赫然停在路中央,黎兒的聲音響徹街間。

“我要鯉魚燈籠,現在就要!”

黎兒是慷王最疼愛的女兒,又因智力不比常人,兄弟姐妹不得不讓着她,更慣得黎兒橫行無忌。

上元将至,燈籠鋪生意正旺,鯉魚燈籠正好售罄。黎兒偏是不依不饒,硬要燈籠鋪老板賣個鯉魚燈籠給她。

浔陽挑開竹簾望去,正對上一雙明亮的眸子。

唐近換上了幹淨的僧袍,人看着也精神了許多。豎着掌朝浔陽微微一笑,伴着夕陽的清澈笑容讓浔陽有些不知所措。怔了片刻才放下簾子,繼續捏着芙蓉糕。

看來唐近在慷王府過得不錯,待此事完結,定要想法子将他弄出來,生也好,死也罷。

過了不知多久,街上恢複了該有的平靜與喧鬧,浔陽再次挑簾,已不見了唐近。正打算回府,彭四郎在外叩門。

“剛與朋友郊外策馬回來,正巧遇上了綠桐,閑聊了兩句聽她說你在這兒便來讨杯茶喝。”

“茶已涼了,讓小二再上一壺。”

“不必麻煩。”彭四郎自提起茶壺斟滿一杯,“策馬回來覺着有些熱,涼的正好。”

若是前世,浔陽或許會饒有興致地聽他說些郊外的風光與途中趣事,可惜如今,彭四郎在她眼中是金城的驸馬,趨炎附勢的僞君子。

“時候不早,浔陽先失陪了,彭公子若有興致不妨多飲兩杯。嘉賓樓不失為賞夕陽晚霞的好地方,或許還能給彭公子添些詩興,告辭。”

浔陽起身出門,臨走時聽見彭四郎若有若無地說了句,“沒有你在,何來詩興。”

夜深人靜之時,工部後門幾車硝石悄然運往魯王別苑。

朝廷六部、諸王府邸,哪裏少得了慷王的眼線。

魯王府探出來的消息是王妃買硝石做煙花,這等無稽之談慷王如何能信,虎嘯軍整裝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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