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上巳

“嘶——”

“嘶——”

正是夢甜時,刺耳的掃地聲将浔陽從睡夢中吵醒。擡眸看了看天色,夜幕尚未收起,窗外一個頭頂豎着寸許發絲的人影晃來晃去。

“嘶——”

浔陽怒從心頭起,大半夜在她的地盤擾她清夢,是可忍孰不可忍!

浔陽在裏頭敲了敲窗,唐近聽見聲音便停了手,問道:“郡主有何事?”

“想麻煩唐公子幫我跑一趟,買幾樣早點。”

“郡主想吃什麽?”

“清露軒的芝麻糊,老钏記的綠豆糕,芙蓉樓的蔥油餅,和緣堂的蜜餞。”這四家店分別在京城東南西北四角,跑一趟至少要到晌午。

唐近想也不想便答應了,屋外恢複寧靜,浔陽又躺回床上,輾轉反側卻難再入眠。

重生之後,心事多了,睡眠少了,時常還會被夢魇糾纏,總怕這場重生只是一場夢,更怕重生也改不了結局。

不知不覺,屋外天已亮了,瑞香入內侍候她梳洗。

“郡主今日可是要穿那身蝶戀花的衣裙?”

“蝶戀花?”

“年年上巳節郡主不都愛穿帶蝴蝶的衣服嗎?”

醒得太早人都糊塗了,險些忘了今日是上巳節。以前浔陽愛出風頭,總要在今天穿得花枝招展,如今年紀大了看這些也便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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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身素淨的衣裳就好。”

大數朝的上巳節雖沒有古人流觞曲水的風雅習俗,但京城的俊彥們還是會在臨水的所在比詩鬥文。而女子則會到城郊的蘭溪中浣手,在山坡上撲蝶,捉到的

蝴蝶越美,就意味着這一年的運氣越好,越有機會覓得如意郎君。

浔陽坐上馬車卻不是去蘭溪,而是去了蘭亭舟。蘭亭舟其名為舟,實則是臨河的一座歌舞坊,也是京城才子們在上巳節裏首選的集會之地。

今日的蘭亭舟客似雲來,要不是動用了陽淌和雲老板的交情,浔陽只怕連站的地方都沒有,能有這麽個雅廂已是很不容易了。

年年上巳節浔陽都會來這兒一趟,不同那些文人騷客借湖光琴音助興賣弄文采,浔陽只是來見綠桐的。

吟詩、作賦、投壺、勸酒,喧嚣鼎沸。浔陽多希望自己也是個男子,詩酒文章,磊落行事,而非像現在這樣,偷偷摸摸地改變命運。

綠桐抱琴而來,卻只是将琴倚在了一旁,走到浔陽旁與她同賞湖光。

“你的曲子是越發貴了,我實在是搶不過那些富家公子,只買到了一曲。”上巳節是蘭亭舟最忙碌的日子,從拂曉到深夜,琴姫們都不能停歇。以前綠桐只是個合奏的琴姫,浔陽還能幫她偷半日懶,如今她一曲千金,名冠京都,浔陽也就只能買下一曲了。

“他們買的哪裏是綠桐的曲,不過是第一琴姫這個虛名。”綠桐深深嘆息,一曲千金,可是真正懂她曲中意的怕也只有浔陽一人。

浔陽第一次聽綠桐彈曲的時候她還是個抱不穩琴的孩童,明明當時她彈的是描繪江南月夜的《夕陽蕭鼓》,浔陽卻聽哭了。綿綿琴音裏暗藏的辛酸和鄉思,從一個孩子的指間彈出,聽在另一個孩子耳中,是最純粹的觸動。

“也不知,等我容顏老去時,還有幾個王孫公子願意擲千金作纏頭。”綠桐心裏倒是期盼着那一天的,到那時還肯聽她彈曲的定是知音人。

浔陽真心心疼她,那般的才情,卻要在滿是刀子的紅塵裏飄零沉浮。

“綠桐,你明明知道我二哥是喜歡你的。”陽淌有多喜歡綠桐浔陽最是清楚,因為綠桐,他醉了無數次。

綠桐搖頭:“我非良籍,作妾也沒有資格。要綠桐作一個任人欺辱的姨娘,綠桐不願。”

浔陽嘆氣,綠桐的脾氣她勸不了,而且她也确實不能保證綠桐進了王府能不受欺負。王府裏的姨娘們地位還不如婢女,她母親性情還算溫和,不會去難為父親的姨娘,可是将來二哥的妻子卻是個不好相處的人。

小二在外頭敲了三下門,這是催促綠

桐去下一處的意思。

“一會兒郡主要去蘭溪嗎?”綠桐問道。

“去。”

“幫綠桐捉只好看的蝴蝶吧。”綠桐多希望自己也能去蘭溪撲蝶,可惜,就算她得到了世上最美的蝴蝶,也得不到一個好歸宿。

綠桐走後不久,浔陽去慶國公府接了玥言,一道去了蘭溪。

“咦,郡主今天怎麽穿得這麽素?”玥言左看右看終于發現是哪裏不妥。

“忽然想穿得素些罷了。”

“淡妝濃抹總相宜。”玥言小聲說道,“我四哥都會喜歡的。”

浔陽往她眉心一戳:“瞎說什麽呢。”

玥言吐了吐舌,反正她覺得浔陽跟她四哥最是般配。

蘭溪旁少艾無數,浔陽她們浣着手嬉笑戲水。

“咱們快走吧,蝴蝶都快被捉完了。”玥言心癢難耐,拉着浔陽要去撲蝶。

“這兒人這麽多,咱往南邊走點吧。”浔陽本來無心撲蝶,但因答應了綠桐便也積極了起來。

山坡上繁花似錦,穿梭其中,身上也染着花香,兩人沒尋着蝴蝶,倒互相聞着袖子上的香氣。

“我的袖子香些,郡主聞聞。”

“好像是百合花的味道。”浔陽聞了聞玥言的袖子,又聞了聞自己的,忽然玩心大起,拉着玥言花間穿梭,只為沾個滿身花香。

玥言跑得香汗淋漓,正擦着汗便聽丫鬟胡桃喊道:“小姐,郡主,快瞧那兒,好漂亮的杏花,一定有很多蝴蝶。”

不遠處的一個莊子,紅杏滿園,似乎還隐隐傳來花香。

“不知是誰家的莊子,若能進去就好了。”玥言望杏興嘆。

“四少爺朋友多,說不定四少爺認識。”

“哪用得着他。”玥言道,“咱們去敲門,不認識聊幾句也便認識了。”

“怕有些唐突吧。”浔陽雖也觊觎那開得熱鬧的紅杏,但冒昧上門似有不妥。

“想必那莊子的主人也是愛花之人,怎會唐突。”玥言已朝那莊子走去,浔陽也只得跟上。

開門的是個白發老翁,應當是個仆人。見兩個華衣少女登門甚是意外。

玥言笑臉相問:“老人家,我們想進去看看杏花,可以嗎?”

“可是有誰邀你們過來的?”

“有。”玥言道,“是你們園裏的杏花邀我們來的。”

“姑娘可真會說笑。”老翁道,“沒主子的吩咐,我哪能随便讓人進去。”

“這莊子偏僻,想必你家主人也不常來。我們就進去一會兒,就一會兒,老人家就當可憐可憐我們吧。”

玥言不停說着好話,老翁耳根子軟,終于答應讓她們進去賞杏。

滿園香杏都是這位老翁悉心栽培而來,這莊子少有客人,景色卻一點也不寂寥,花草的修剪擺設很有章法,而且蜂蝶紛飛,十分熱鬧。

“你當心些,別碰着蜜蜂了。”

“郡主快過來,這只蝴蝶好漂亮,咱捉給綠桐姑娘去。”玥言揮着手看也不看,正拍上了一只蜜蜂,手背上被蟄了一包。

老翁趕緊去找藥,這兩個姑娘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可別給主子惹了麻煩。

浔陽和玥言坐在藤架下等着,所幸只是普通蜜蜂,上點藥便無大礙。

“老人家,把藥給我吧。”浔陽看地上有個人影走過來,還以為是老翁找到了藥,回頭一看,竟是榮慕,“怎麽是你?”

“我家的莊子,這話不該我問郡主,還有彭姑娘嗎?”

“這是榮公子的莊子呀。”玥言笑着說道,“可真是巧。”

的确很巧,榮慕本打算在蘭溪偶遇浔陽,正想過來讓福伯收拾收拾地方,好帶浔陽來賞花,沒想到浔陽已經在這兒了。

“彭姑娘是讓蜜蜂蟄了嗎?”榮慕牽起玥言的手,“我小時候也常被蜜蜂蟄,我給姑娘上藥吧。”

浔陽剛想替玥言說話,玥言已道了謝。福伯尋了藥過來,見榮慕在還擔心要挨罵。哪知榮慕竟和顏悅色地拿了藥,還對他說了句“有勞”,簡直太陽打了西邊出來。

玥言的臉比杏花還紅,呼吸都亂了,恨不得多讓蜜蜂蟄幾次。上次見榮慕時,他穿着小二的衣服,如今換了錦衣華服更顯清隽。

“時候不早,二位姑娘不妨在我這兒吃個便飯再走。”

“不必了。”浔陽怕玥言又應下,趕緊拒絕。

“郡主不願,那不知彭姑娘呢?”榮慕想借玥言留住浔陽。玥言紅着臉頰,雖然心中很想留下,但一會兒四哥該來接她們了,便也只好拒絕。

榮慕也不能硬将人關在這兒,只能将人送到門口。彭四郎正好過來,見浔陽她們從榮家的莊子裏走出來甚是不解。

“郡主請上馬車。”彭四郎對榮慕看着浔陽的眼神很是反感,隔開了他的目光,扶浔陽上馬車。

榮慕對彭四郎又何嘗不是滿滿的敵意,全京城都說彭家四郎與浔陽郡主是天作之和,他偏覺得彭四郎沽名釣譽根本配不上浔陽。

玥言還在向榮慕道謝,彭四郎再三催促才依依不舍上了馬車。

“後會無期。”彭四郎調轉馬頭,揚塵而去。榮慕咬牙切切,慶國公之子又如何,他才不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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