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塵緣
烏蘭的陽光俏皮地鑽進浔陽睫下,浔陽貪睡翻了個身,觸動了掌心傷處,啊呀一聲從睡夢中醒來。
“郡主怎麽了,傷口裂了嗎?”守了一夜未曾阖眼的唐近忙過來關切她,匆忙間撞倒了木凳。唐近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仔細查看傷處是否出血。
浔陽怔怔看着他,昨夜的事情似夢非夢,她疼得有些糊塗了。迷糊之間知道是唐近救了自己,但總覺得夢境一般不可置信。但當睜眼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唐近時,這一切又不由她不信。
唐近見她的掌心的傷口血已止住,安心許多。昨夜浔陽離了王殿後便一直昏睡,卻又睡得不安分。因擔心她夜裏掙破了傷口,唐近牽着她的手過了一夜,直至天亮時才放下。
“郡主還有哪裏不适?可需要請醫官來瞧?”
浔陽勞頓了幾日又受了外傷,氣虛體乏周身都覺得不适,但最不自在的還是被唐近牽着的手。
浔陽抽回了手,道:“我沒事。”
“郡主沒事就好。”唐近的眼睛依舊沒有離開浔陽的手,總擔心她方才動作太大,傷口會疼。
浔陽被唐近毫不避諱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将手藏到了背後。又問道:“我父親呢?”受了這麽多天的委屈,浔陽有一肚子的話想說給父親聽,更想躲在父親懷裏大哭一場。
“王爺在屋裏。”想起慎王的話,唐近有些憂慮,怕浔陽聽了難過,聲音也輕了許多,“王爺說,郡主的身份不能暴露,否則回京後會惹人非議。此處是烏蘭的驿館,眼線衆多,王爺不能來探望郡主。郡主若有什麽話,便由我來傳。”
浔陽眸光黯然,她病了,父親卻不能陪伴,想必父親心裏也是苦的。她此次落入柔然人之手,險些給父親添了麻煩,如今又怎能再耍孩童脾氣。浔陽道:“幫我告訴父親,我很好。”
“好。”唐近看着浔陽那兩道凝成八字的眉毛,隐約有些心疼,卻又不知該如何為她排憂。
“郡主這幾日便安心在我這裏住下,有什麽需要直管吩咐。”
浔陽應了聲好,轉瞬又意識到了件極嚴重的事情,訝道:“這是你的屋子?”
唐近被她吓得一愣,眨巴眨巴眼睛:“是。”
浔陽扶着發疼的額頭,這是說,她得和唐近住同一個房間,直至離開烏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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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王得知女兒無恙總算安心不少。雖然讓浔陽與唐近同住一室多有不妥,但她受柔然人劫持至此,若事情傳出閨譽盡毀,後果不堪設想。再者,遍觀手下諸人,也唯有唐近的人品最令他放心。
烏蘭乃是非之地,浔陽留得越久危險越多,但這驿館裏遍布引剛的眼線,要送浔陽回大數只怕不易。為今之計還是得盡早完成差事,班師回朝。
然而烏蘭國王态度之堅決出乎慎王的意料,每每接見都是在宴會之上,百官面前。他說一句,便有支持柔然者說十句,如此怎麽可能說服得了國王。
倒是唐近常有機會單獨與國王談論佛法,可唐近性格耿直偏執,不願在禮佛時談論旁事,這也令慎王頭疼不已。
“王爺,國王邀我入宮。”唐近請示道。
慎王揮了揮手:“去吧。”來此之前慎王曾打算借唐近與國王的關系成事,幾番對唐近曉以大義,唐近仍固執不肯。而今慎王也不再勉強,至少有唐近陪着交流佛法,烏蘭國王不會催促他們回大數。
“王爺早前要屬下勸說國王陛下,不知當如何勸說?”
唐近忽然開了竅,反令慎王詫異不已。
“郡主說得對,屬下跟随王爺以使臣身份出使烏蘭,在其位不謀其政,是為不忠;這一路用度皆為大數黎民賦稅,食百姓之祿卻不擔大數之憂是為不義;促成烏蘭與大數結盟,能免蒼生受戰火之苦,有力而不為是為不仁。”
這些話慎王說了多少遍,唐近一直不為所動,浔陽一開口,唐近就聽進去了。慎王不禁重新審視唐近,到底是浔陽巧舌如簧,還是唐近凡心已動?想想昨夜唐近說的話,他救浔陽當真只是處于慈悲?
如今倒也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既然唐近願意領這差事,慎王便要好好教他如何與烏蘭國王表明大數的誠意。兒女私情,回國再議。
烏蘭王宮裏專門設着佛堂,供國王靜心禮佛,唐近置身其中,滿心愧疚,朝着莊嚴佛像虔誠鞠躬。今日之唐近,心神已亂,再無資格作佛前弟子。
“陛下,可否換他處說話?”唐近實在不願在佛祖面前談論與佛法無關之事。
連日來國王皆是在此處接見唐近,國王猜測大抵是因昨夜那名女子令他破了佛門戒條。肉骨凡胎,誰又能真的六根清淨呢?
國王移駕旁側的偏殿,二人盤腿坐于蒲團。早在唐近第一次随崇明大師來烏蘭的時候,烏蘭國王就想留唐近作烏蘭的國師。唐近心如明鏡,只因志不在朝政才沒顯露出他的能處。若能加以錘煉,必是國之重臣。可惜當時唐近一心向佛,婉拒了國王美意。此次唐近再訪烏蘭,國王也多次重提舊事。唐近仍舊不願,但國王一直以國師之禮待他。
“烏蘭佛教中流傳着一個故事,你可曾聽過?”
唐近搖頭恭聽。
“有一修佛者歷經三世輪回,每一世都抛去七情六欲一心向佛,但每一世佛祖都不見他。直至有一日他路過家門,看見妻子無怨無悔贍養着他的父母時他才頓悟。原來每一世他斬斷親緣,便欠下了一世的塵緣。”
唐近阖目默然,世間事,唯緣字最難參悟。
“緣起緣滅緣自在,坦然處之便是。”
“陛下所言,唐近受教了。”人生而赤條條來,卻難一世都了無牽挂。佛說緣是前世修來的因果,也許是自己前世虧欠了浔陽吧。緣起緣滅,非人力所能為之,随緣便是了。
唐近豁然,遠眺佛堂。待今生還了前緣,了了牽挂,來世再作佛門弟子吧。
見唐近放下了佛緣,國王又再勸他留在烏蘭。話方出口,侍衛匆忙來報。
“陛下,穆則王子遇刺……身亡了。”
穆則雖非國王親生骨肉,這些年行事也多有荒誕,但國王慈悲從不願傷他性命。何況穆則也是他的侄兒,白發人送黑發人,難免悲從中來。
“為何會這樣?是誰,是誰做的?”國王氣怒之下喘息急促,幾乎要背過氣去。
“是……諾格王子。”
國王吐下一口鮮血,孽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