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品相關

【書香門第】【全本校對】《女生寝室2》作者:沈醉天

再版前言

用愛點燃愛

《女生寝室 1》出版後,很多讀者問我,裏面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我無法回答。小說是虛構的,卻又并非完全虛構,行走在現實和虛拟之間。因為失戀而跳樓自殺的女大學生、精神壓抑而狂性大發刀砍路人的研究生、為金錢出賣靈魂甚至不惜犧牲情人性命的大學老師、古墓出土帶有邪氣的血玉,這些都是發生在我身邊的事情。我只不過是一個裁縫,将這些真實的事情剪切連接起來,以另一種面貌呈現在讀者面前。

年輕的時候,我和許許多多的農家子弟一樣,最大的願望是離開小鎮去繁華喧嚣的大城市生活。七月高考後,我如願以償,來到省城的一所專科學校求學。開學的第一天,老師鄭重地警告我們:夜晚不要獨自一個人在校外活動,警方剛在離學校不遠的稻田裏發現了一具女生的屍體。

我當時就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後來,我才知道,幾乎所有的大學,都曾經發生過命案。用一位我敬重的大師的話來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愛恨情仇,人的悲歡離合因此而演繹。

在大學裏,最讓人刻骨銘心的還是愛情。很多人認為,大學的愛情最純真、最美麗,完全沒有一點雜質。這種愛情雖然有,卻并非校園愛情的全部。愛情是一個神聖的承諾,是需要付出和呵護的,而人又往往是自私的,更多的是考慮到自己的利益。

有的愛情,是因為性幻想;有的愛情,是因為寂寞;有的愛情,是因為金錢;有的愛情,是因為虛榮;有的愛情,是因為權力;有的愛情,是因為工作……

這些,都是愛情,最初的願望的确是想和對方在一起。然而,在我眼中,這些,全都不是合格的愛情。真正的愛情,是希望對方過得更幸福,願意為對方的幸福而犧牲自己的所有。只要你過得幸福、快樂,哪怕我在暗無天日的煉獄中,也會開心地為你祈禱、祝福。

很多讀者将《女生寝室2》當成一個靈異故事,或是一個推理故事。我想說的是,《女生寝室 1》是一個關于堅強的故事,《女生寝室2》則是一個關于愛情的故事。在這本書中,你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愛情:梅幹對陳安琪的愛、韓軍對黃嘉雯的愛、王亮對馮婧的愛、曾國勇對柳玉香的愛、葉馨婷和程曉雪對謝飛的愛……

佛說,人生有八苦,最甚愛別離。

衷心祝福,那些真正用心去愛的人。

沈醉天

于2010年春

序 幕

詭異幽長的樹枝再度伸延出來,勒着她的脖子,将她的頭顱與她的軀幹分離。樹枝仿佛就是老榕樹的手,拉開她的肚皮,探入她的胸腔、腹腔,将她的心、肝、肺、腎等內髒一一扯出來,貪婪地吸吮。

深秋,淩晨,南江醫學院。

黃嘉雯獨自走在寂寥的街道上,身影被昏暗的燈光拉得長長的,一半在地上,一半在牆上,飄忽不定,仿佛一條蜿蜒爬行的蛇。

事實上,黃嘉雯本來就像一條蛇,一條妖媚入骨的美人蛇。緊身黑皮衣,藍色牛仔褲,誇張的性感身材玲珑有致。微黑的臉蛋,泛着青春期特有的嫣紅,再加上那頭迷人的蓬松鬈發,野性十足。

“你是個魔鬼!”

每天晚上,她都會聽到這句感嘆,從老板、客人、樂手、侍應生等各式各樣的男人口中聽到。

她是個領舞者。

男人們感嘆時眼睛裏閃着異樣的光芒,刺得她不敢直視。她知道他們心裏的想法:性,或者愛,但她不在意。

她知道自己是一個容易引起男人性幻想的女孩,尤其是在迪吧領舞時。在五彩缤紛的燈光映射下,她穿件低胸的小吊帶和短裙,裸露着小蠻腰,踏着激烈奔放的音樂節奏,像蛇般肆意扭曲自己柔軟的身體。挺胸,擺臀,眼波流轉,嘴唇微翹,簡直就是一個天生的尤物,舉手投足間散發着一種狂野不羁的雌性魅力,挑逗得男人們口幹舌燥浮想聯翩。

一晚一百元,小費另算,這是老板給她的報酬。不多,對于身為學生的她來說卻也不少。

她沒忘記自己的身份——南江醫學院的大三學生。她是家長眼中的乖乖女,老師眼中的好學生,同學眼中的傳統女生,文靜,典雅,好學,不談戀愛,對一切陌生男孩敬而遠之。這種女生,在大學原本要絕跡了。沒有人能想到,這樣的一個女生,在夜晚會去那種地方撈錢。

黃嘉雯并不缺錢,家境殷實,家人寄來的錢足夠她日常開支了。可是,她就是喜歡這樣。白天是明媚動人的天使,晚上是誘人犯罪的魔鬼。她也曾感到困惑,自己怎麽會有兩種迥然不同的性格?說是雙重性格患者,卻不像。她的頭腦一直是清醒的,清楚自己在做什麽。為此,她特意去看了點心理學的書籍,若有所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另一面,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心理隐疾,每個人都需要宣洩。這樣也好,至少,能讓自己心理健康些。

路上幾乎看不到行人了,偶爾駛過紅色的出租車,車燈在長街上一掃而過。天空灰蒙蒙的,沉沉地壓着南江市,讓人喘不過氣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夜色中開始飄起了淡淡的灰霧,仿佛池塘的污水,夾帶着腐爛的氣息,緩緩彌漫,籠罩着這個城市。空氣似乎被凝滞了,顯得有些堅硬。偶爾拂過的夜風,絕望的陰冷,如冰一樣直往骨縫裏鑽,寒意直透心窩。

這鬼天氣!黃嘉雯打了個哆嗦,緊了緊黑皮衣的領子,加快了腳步。南江醫學院的大門就在不遠的前方,時隐時現,給人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仿佛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樓,随時都會幻滅。

黃嘉雯心裏隐隐不安。以前,每次跳完舞後神清氣爽,感覺像充了電一樣。但今天從迪吧出來後,就一直心神不寧,精神恍惚,全身似乎散了架一般疲憊不堪。

今天是怎麽了?難道要出什麽事兒嗎?

黃嘉雯越想越怕,她抖擻精神,小跑起來,寂靜的街道上只聽到她高跟鞋的“嗒嗒”聲。她跑得很費力,氣喘籲籲,完全不像平時那樣輕松。也許,是她太累了。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身體會如此累贅,空氣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拽着她,看不見摸不着,但能感覺到。她的鬈發、她的黑皮衣、她的手提包、她的高跟鞋,此時都顯得過分沉重。

忽然,她放慢了腳步,臉色有些發白。

她聽到了另外一種聲音,“嗒、嗒、嗒……”像腳步聲,但節奏慢了許多,音量弱了許多。

是自己腳步的回聲?但這裏怎麽可能會有回聲?黃嘉雯的心懸了起來,提到了嗓子眼,情不自禁地靠到了灰色的牆壁上。牆壁厚實堅固,撐住了她身體的重量。

黃嘉雯屏住呼吸,突然轉身向後望去。

長街上空無一人,越來越濃重的霧氣中,不遠處有幾片樹葉正悠悠地墜落下來。

她又向四周看了看,也沒有任何異常。一片寂靜中,黃嘉雯只聽見自己急促的喘息聲。就在她停下腳步的瞬間,那個怪異的腳步聲消失了,似乎從來沒有存在過。

她側耳聆聽了一會,依然沒有聽到。難道,是幻覺?黃嘉雯稍稍松了口氣,正要起腳間,怪異的腳步聲再度響起來。“嗒、嗒、嗒……”,不緊不慢,很有節奏,越來越近。

黃嘉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心驚膽戰地盯着聲音的來源處。夜霧中緩緩走出一個女人,身材高瘦,看不清面容。黃嘉雯握了握暗藏在皮衣口袋裏的帶鞘小藏刀,強自鎮定,調節呼吸,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緩緩前行。擦肩而過的瞬間,她偷偷瞥了一眼對面的女人,滿臉滄桑,目光呆滞,華麗的濃妝卻掩飾不住衰老的痕跡。

原來只是一名風塵女子。黃嘉雯搖了搖頭,對自己的膽小感到好笑。

在黃嘉雯的身後,那名瘦高的女子停下腳步,回身瞥了她一眼,嘴角挂着絲不易覺察的詭笑。那一剎那,瘦高女子的眼睛陡然明亮起來,如金屬般閃閃發光。随即,那女子的身體漸漸退色,融入了淡淡的灰色夜霧中。一片破碎的白紙被夜風卷起,詭異地從那女子身邊飄過。

這一切,黃嘉雯都沒有看到。

幾分鐘後,黃嘉雯走到了南江醫學院。南江醫學院規定,每晚十一點關門,現在都淩晨了,鐵門緊閉,看門的老人早就沉入了夢鄉。黃嘉雯沒有停留,沿着醫學院的圍牆走了兩百米左右,拐進一個小巷,尋到醫學院的另一處小門。小門同樣緊閉着,但這裏沒有守門人。黃嘉雯手腳并用,如猴子一般敏捷地爬上鐵門,翻過,輕輕一躍,落在松軟的草地上。

醫學院的霧氣更濃,也許是裏面植物更多更密集的原因。這些年,醫學院領導還是很重視校園環境建設的,在保留原來規模的基礎上還引進不少成型喬木,香椿、梧桐、楊柳、樟樹,各種常見樹木都移植了一點,就是沒有榕樹。不是不想移植榕樹,而是移植了幾次,榕樹都存活不了,誰也不知道原因。有人說醫學院的水土不适合榕樹生長,但月亮湖邊上的小樹林其實就是由一棵古老的榕樹衍生而來的,遮天蔽日,茂盛得很,無數的須根倒垂下來,鑽入土中,獨樹成林,頗為壯觀,成了南江醫學院的标志性景觀。

霧氣中似乎還有些腥味,是那種腐敗的腥味,令人作嘔。這種腥味,應該是從月亮湖裏飄出來的。月亮湖原本是南江醫學院最著名的自然景觀之一,清澈明淨,柳暗花明。但是那年突然下了一場近乎瘋狂的暴雨,暴雨沒有間斷地下了三天三夜。雨停後,學生們驚奇地發現,月亮湖竟然變成了深不見底的暗黑色,如濃墨一般,并且開始散發出那種難聞的腐敗腥味。

真難聞!黃嘉雯伸手揮了揮,想要撥開眼前肮髒的灰霧,結果自然是徒勞的。她掩住鼻子,加快腳步,匆匆走向女生宿舍。

然而,沒走幾步,她就聽見那個異常的腳步聲再次響起。身處校園,她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恐懼,只是覺得奇怪,那個風塵女子不可能再跟上自己,這次又是誰呢?

又走了一段,黃嘉雯放慢腳步,直覺告訴她背後有人,而且絕不是剛才那個女人。她屏息聆聽背後的動靜,聽到那人呼出一口粗氣。她沒有做聲,越走越快,走到一個拐角處,突然急速轉身。跟蹤者沒想到她會來這手,收腳不及,幾乎沖到她的懷裏。

這是一個臉上還留着幾分稚氣的男生,長得倒也帥氣,分邊長發,鼻梁挺拔,眼睛黑亮黑亮的,穿着白色夾克和白色牛仔褲。跟蹤行動已經暴露,男生神情十分羞澀,一時手足無措。

黃嘉雯輕聲說:“我就知道是你。你過來。”

這已經是她第七次“遇”到這個白衣男生了。最近一段時間,幾乎每周都有那麽一天,她翻越小門回到醫學院,總能遇到這個白衣男生。一開始,她還以為僅僅是巧合。後來她漸漸明白,這個白衣男生是特意在這裏等她。他倒也從來沒有出格的舉動,似乎這長夜裏漫漫的守候,只為在暗處默默地看她幾眼。

白衣男生走近了,站在黃嘉雯面前,像做錯了事的孩子,想要說話,可張着嘴,結結巴巴,吐出了幾個字眼,模模糊糊,黃嘉雯根本就沒聽清。

“你在說什麽?”黃嘉雯歪着頭,面露微笑,惡作劇般地緊緊盯着白衣男生,似乎要用眼神從他身上搜出什麽。

白衣男生越發緊張了,一陣冷風掠過,他全身竟然開始戰栗起來。

黃嘉雯笑了,笑得花枝亂顫。她沒想到,白衣男生面對她時會這麽激動。

“虧你還是男孩……”下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來,以免傷了他的自尊心。

白衣男生擺了擺手,好容易才止住了自己的戰栗,斷斷續續地說:“你別誤會,我只是受涼了,有點冷……”

黃嘉雯打斷了白衣男生的話:“好了,我不想聽你解釋,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再見!”

說完,她丢下白衣男生,徑直轉身而去。都已經淩晨了,她只想快點回到自己的寝室美美地睡上一覺,不想節外生枝。

“等等……”白衣男生追了上來,卻不敢與她并排走,只是尾随着她。

“還有什麽事嗎?”黃嘉雯頭都沒回。

“嗯,這天氣,有些反常。”白衣男生憋了半天才說出這麽一句完整的話。

“天氣反常,和你有什麽關系?無聊!”黃嘉雯沒好氣地說。這個男生長得很白,情商也與本人一樣蒼白。

“你真的沒有發覺?這霧氣的味道很古怪。”

“有什麽古怪,不就是月亮湖裏的腥味?”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月亮湖的石橋上。越過石橋,沿着湖堤,穿過小樹林,就是女生宿舍了。

霧氣中的月亮湖波平如鏡,不起微瀾。夜風吹開濃霧,露出近處的湖面。經過橋頂時,腥臭味越發濃重,黃嘉雯聳了聳鼻子,立刻引起了一陣幹嘔。

她掩鼻緊跑幾步,越過石橋,沿着月亮湖的堤面前行。後面的白衣男生跟着跑了過來,他膽子突然大了起來,竟然走上前與黃嘉雯并肩而行。

“我就說這霧氣的味道古怪吧,你還拼命聞,真笨。”

黃嘉雯“哼”了一聲,沒理他,身子稍微往湖堤的外面移了移。如果她還保持原來的路線,白衣男生就要被她擠下湖裏去了。

白衣男生見黃嘉雯不理他,也不再說話。兩人沿着湖堤默默而行。

湖面悄無聲息地被劃開,一雙雙詭異幽長的手臂從暗黑的湖水裏探出來。這些手臂,幾乎全是骨頭,只是附了一點尚未腐爛的肌肉,黑黝黝的,也不知沉在水裏泡了多久。連接着這些手臂的,是一些僅僅披了一張皮的骷髅頭,尖嘴猴腮,亂發遮面,有的甚至連眼珠都沒有,看不到只好拼命吸着鼻子尋找。

它們在尋找人,尋找活生生的人。

水裏的骷髅們發現了黃嘉雯,一個個啞然狂笑,争先恐後地游向她。在她身邊的湖水裏,不時伸出一雙雙長長的手臂妄圖繞過白衣男生去拉扯她的腿,想要把她拉到湖水裏,卻無一例外地被白衣男生一一踢飛。水鬼們的手臂觸到白衣男生的腳,都露出痛苦之色在水裏翻騰,仿佛所接觸的是一塊極度灼熱的重金屬。

黃嘉雯沒有去看月亮湖,眼睛望着前方,心裏思考着如何敷衍身邊這個白衣男生。身邊發生的一切,她都沒有看到。

湖堤的盡頭,是一片榕樹林,一棵參天的老榕樹居中而立。黃嘉雯經過小樹林時稍一猶豫,繞道而行。

“怎麽了?為什麽不直接穿過去?穿過去不就是你們女生宿舍?”白衣男生有些奇怪。

黃嘉雯白了他一眼,幽幽地說:“這棵老榕樹快死了。”

白衣男生微微一驚:“你怎麽知道?”

“我就是知道。這棵老榕樹太老了,暮氣沉沉,一點生機也沒有,最近一直在掉新葉,不死才怪。”

“就因為這樣你才每次都繞道而行?”

“嗯,我讨厭死亡,讨厭死亡的氣息。”

“我看不是吧,你是怕我對你有非分之想,在小樹林裏占你便宜。”白衣男生突然笑了,臉上現出兩個酒窩,看上去竟然有點邪氣,而這點邪氣卻讓他原本稚氣的臉多了幾分獨特的男性魅力。

“我怕你占我的便宜?”黃嘉雯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還不知道誰占誰便宜呢!”

說真的,黃嘉雯根本就不怕眼前這個男生。這個男生長得還算讨人喜歡,真要親近她的話,她還不想拒絕呢。古人說男才女貌,現在的女生喜歡男貌勝過男才。

就給他一個機會吧。黃嘉雯改變了主意,不再繞道,而是直接穿越小樹林。在她的身後,白衣男生嘴角浮現一絲詭異的冷笑,那是勝利者的笑容,像上帝在嘲笑卑微的生物。

風很冷,迷霧漸漸飄散,校園裏的各種喬木一齊嗚嗚作響,仿佛在低聲啜泣。月亮湖裏的骷髅們一個個失望地看着黃嘉雯的背影,搖着頭,嘆息着,悄悄地潛入腥臭肮髒的湖水中。

老榕樹彎着腰,駝着背,巨大的身軀顯得蒼老不堪,樹皮斑駁,斷裂成一塊塊,傷痕累累,仿佛一個歷盡了風雨滄桑的老人,不能承受生命之重。

黃嘉雯站在老榕樹面前,輕輕地嘆了口氣。不知為什麽,她心裏無端生出許多憐惜之情,為老榕樹的命運?或是為自己的生活?她緩緩走上前,閉着眼睛,伸手輕輕觸摸老榕樹。

“你在做什麽?”白衣男生的語氣有些詫異,但臉上還是帶着幾分邪氣的笑意。

“噓——”黃嘉雯阻止了他的問話,“別吵,我試試能不能與它交流。”

老榕樹的樹皮粗糙而幹裂。其實,不僅僅是樹皮,原本郁郁蔥蔥的蒼翠樹葉幾乎全部掉光了,只留了一些新葉還有幾分綠意,即使這點綠意,也夾雜着幾許枯黃。

醫學院的校工們曾從月亮湖中引來湖水澆灌,但無論澆灌了多少水,老榕樹還是不可救藥地衰敗下去。有人建議砍掉一些細小的氣根,讓養分集中供給主軀幹。這個建議卻被醫學院的領導槍斃了。老榕樹之所以珍貴,正是因為那些氣根形成的獨木成林現象,如果将這些氣根全部砍掉,就如同一個毀容後的美女,再濃妝豔抹也不能恢複她原來的風韻。

“怎麽樣,感覺到什麽沒有?”白衣男生詭笑着問。

“沒有,也許它睡着了。”黃嘉雯有些失望,“其實,我一直相信,一個生命與另一個生命之間的思想交流,有很多溝通的方式,并不一定要靠原始的語言來表達。”

“噢。”白衣男生不置可否。

“比方說,傳達情感有很多種方式,除了我們常用的聽覺、視覺、觸覺、味覺、嗅覺,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預感,這也就是所謂的神秘第六感吧。但這種預感,又是用什麽器官去感知?難道是我們的心靈?”黃嘉雯蹙着眉,眺望着小樹林後面的女生宿舍,若有所思。

“想那麽多做什麽,你現在的樣子,就像……”白衣男生似乎看到一件極可笑的事情,忍不住放聲大笑。

“笑什麽,弱智!”黃嘉雯有些惱羞成怒,跺了跺腳,恨恨地準備離去。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了一些異常。小樹林裏竟然沒有一絲霧氣,顯得特別明淨,那股難聞的腥臭味也沒有了,倒是若有若無地飄散着淡淡的植物香氣。而就在小樹林外,灰霧依舊,盤旋在外面不肯散去。

黃嘉雯倒吸一口冷氣,一股涼氣從脊背直沖後腦。她急忙邁開步伐,踩着沙沙作響的枯葉,想要穿出這詭異的小樹林。但是沒走幾步,那個白衣男生就迎面攔住她,似笑非笑地問:“怎麽了,這麽快就要走了?不再試試與老榕樹交流思想?”

黃嘉雯擡頭看去,白衣男生臉上挂着詭異的邪笑,已經不再是調情的神氣,而是餓狗發現骨頭般的狂喜。他的眼睛,綠瑩瑩的,閃閃發光。他的臉,仿佛鍍上了一層綠色的油彩,綠得可怕。

一瞬間,恐懼如潮水般洶湧澎湃席卷而來,迅速湮沒了黃嘉雯。

“咦?你怎麽好像在打哆嗦?奇怪,這裏并不冷啊。”白衣男生拂了下額頭上的劉海,又恢複到那種腼腆羞澀的少男模樣,“其實,你應該再試一試的。據說,這棵老榕樹早已得道通靈。”

黃嘉雯面色蒼白,強自鎮定:“是啊,我再試一試,你離我遠點,不要妨礙我。”

“沒問題。”白衣男生後退了幾步,依然面帶笑容。

黃嘉雯一邊慢慢靠近老榕樹,一邊尋思如何逃離小樹林。其實,小樹林并不大,一百多個平方米,但枝節盤旋,枝葉茂盛,交錯在一起,宛如一張巨大的蜘蛛網,僅有兩條小徑可以進出,其中一條是前往女生宿舍的,但被白衣男生擋住了。

黃嘉雯留意另一條出路,深深地吸了幾口空氣,調節好呼吸,突然間發力狂奔。但她才跑了幾步,就迷失了方向,無數條榕樹枝驟然在眼前伸延出來,詭異地彌漫糾纏,遮住了小徑,也擋住了她的去路。

黃嘉雯的心沉了下去,怔怔地看着這一切,不敢置信。

“你不覺得,這裏風景獨好?”那些榕樹枝歡迎貴賓般自動讓開一條路,露出白衣男生那張笑嘻嘻的臉,“你看這月色,多好!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黃嘉雯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天空。奇怪,老榕樹的正上方,竟然真的挂了一輪滿月,圓而且大。只是滿月的顏色,不是通常所見的橘黃色,竟然是妖異的血紅色,紅得妖豔,妖豔欲滴,仿佛不似人間。相傳,紅月出現必有妖邪之事發生,妖狐拜月、野鬼畫皮、借屍還魂……

“你就是這棵老榕樹變化的樹妖?”黃嘉雯壯着膽子問,反正她也沒有退路了。

白衣男生幹咳了幾聲,優雅地說:“是的。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瞞你。你看,我多麽孤獨,在這裏靜靜地待了上百年了,從來都沒有一個人理我。你是第一個嘗試與我交流的,所以,我要你留下來陪我。”

“不,我不願意!”黃嘉雯大叫。

“沒用的,我已經決定了。其實,我也必須這麽做。你也看到了,如果我再吸收不到養分,難以熬過這個冬天。對于我來說,最好的養分就是你。”

“我是你的養分?”黃嘉雯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是的,就是你。”樹妖的臉上露出幾絲抱歉的神情,“知道我為什麽能活這麽久嗎?是因為這裏的土壤肥,而土壤肥的原因是以前土下埋着很多人。可是,最近這些年,卻沒什麽新人再來供奉我了。”

“不——”黃嘉雯狂叫,發瘋般地往小樹林外面沖去。但她根本就沖不出去,一條條榕樹枝宛如活靈活現的巨蟒一般纏住了她。

樹妖走到了老榕樹面前,回首對黃嘉雯神情暧昧地笑笑,然後,他的身體,融進了老榕樹的主幹。動彈不了的黃嘉雯,則被榕樹枝卷到老榕樹巨大的軀幹面前。

老榕樹伸出枝條,溫情地撫摸着黃嘉雯。黃嘉雯無助地望着老榕樹,嘴裏發出痛苦的呻吟聲。枝條緊緊勒着黃嘉雯,吐出混濁的白色樹液,腐蝕掉她修長的雙腿、雙手。她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四肢被樹液融化,融入老榕樹的軀體之中。

樹妖的笑靥在老榕樹的軀體中若隐若現,他笑着安慰她:“沒事,很快就好了。以後我們就永遠不會分離。你的身體,并入了我的身體,我們的靈魂,将永遠相守,直至永恒。”

痛,痛徹心扉。黃嘉雯竟然沒有昏迷過去,意識依然是清醒的。詭異幽長的樹枝再度伸延出來,勒着她的脖子,将她的頭顱與她的軀幹分離。樹枝仿佛就是老榕樹的手,拉開她的肚皮,探入她的胸腔、腹腔,将她的心、肝、肺、腎等內髒一一扯出來,貪婪地吸吮。

現在,黃嘉雯僅剩下一個頭顱。榕樹枝輕輕撫摸着她,宛如情人的指尖,溫情纏綿。樹妖的頭顱從榕樹軀幹中探出來,深情地吻着她,舌尖靈敏。黃嘉雯的頭顱沉入忘我的迷醉之中,随着樹妖的頭顱嵌進榕樹軀體中。

重重樹枝卷了起來,遮住了這一幕。

最後,樹林中傳來輕微的一聲“咔嚓”——這是頭骨破碎的聲音。

第二天,醫學院的學生驚奇地發現,那棵瀕臨枯萎的老榕樹竟然一夜之間精神煥發,綠意濃濃,蒼翠挺拔,誰也不知道原因。而醫學院的大三學生黃嘉雯則莫名其妙地永遠失蹤了,警方地毯式搜查的結果,只是在老榕樹附近找到她的金屬鑰匙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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