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那五個殺手,原本都是些彪形大漢,生龍活虎的,一下子全都瘋了。五個人全是鮮血淋淋的樣子,身上血如泉湧,卻似乎感覺不到痛苦,一個勁地爬來爬去,揮刀亂砍……

38

方媛參加了蕭靜的葬禮。

警方推測,蕭靜是自己失足掉入月亮湖的。那時,方媛去小賣部幫蕭靜買水,蕭靜一個人坐在蘑菇亭裏,可能是坐得久了,起來活動,走到了湖堤上。那時,蕭靜的身體狀況已經到了衰竭不堪的程度,回光返照的效果也漸漸減弱,生命的火焰即将熄滅。一塊地上阻礙他前行的石頭,或是一陣寒意襲人的冷風,都能讓蕭靜失去平衡,失足掉入湖中。

警方的推測并非毫無道理,至少,當時蕭靜的表現很像回光返照,而這種現象,一般都是出現在快死的人身上,且不能持久。而且,方媛離開蕭靜的時間并不長,從蕭靜所在的蘑菇亭行走到方媛所在的小賣部,只需要短短的幾分鐘,除了月亮湖,只有華山一條路。月亮湖的湖水裏含有劇毒的水藻,不可能有人從這裏過去襲擊蕭靜。方媛回去的時候,并沒有遇到可疑的人。再說,謀害蕭靜的動機是什麽?蕭靜是一個快死的人,誰會謀害一個即将死去的人?

蕭靜死後,醫學院看在他是學校教職工的分上,撥了一筆錢做他的喪葬費用。留校的同學,也自發地捐了一些錢,并籌辦起他的葬禮。其實,蕭靜這幾年的工資沒用多少,基本上都存起來了,有好幾萬。讓人意外的是,蕭靜早已立好遺囑,說是喪事從簡,多下來的錢,全部贈送給方媛。

平白無故得到這麽一筆錢,方媛于心不安,本想推辭。可蕭靜沒什麽親人,整個南江市,都找不到一個和他有血緣關系的親屬。他的那些同學,更不會去“染指”這筆錢。方媛只能收下,心裏對蕭靜感激不盡。

蕭靜本不喜交往,朋友很少,在學校的地位也比較低微,喪事倒真的是從簡,把他的屍體送到火葬場,燒成灰燼,送到預先買好的公墓下葬。

在刻碑時出了一個小小的意外。立碑人是誰?一般來說,立碑人都是死者的子女或妻子,這些蕭靜都沒有。後來,經過商議,還是決定讓方媛來署名。無論如何,方媛也算是蕭靜的學生,何況她還接受了那麽一筆遺贈。

方媛同意了。

墓碑上寫的是“蕭靜老師大人之墓”,左下角用小字寫着“學生方媛”。紅漆似血,鮮豔奪目,方媛看在眼中,心裏感傷莫名。

青春英俊,現在不過是一抔黃土。激揚文字,現在卻孤寂永遠。人生,不過如此。

一直到蕭靜的骨灰埋葬好,方媛都沒有看到秦月的身影。不時聽到身邊的人在嘀咕,責罵秦月無情。他們是蕭靜的同學,也是秦月的同學,對于兩人的戀情,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方媛回到醫學院時才看到秦月。那時,天近黃昏,暮氣沉沉。秦月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蘑菇亭裏,望着空蕩蕩的月亮湖發呆。蕭靜死前,也是要求坐到蘑菇亭去。難道,這裏是蕭靜與秦月以前約會的場所?秦月坐在那裏,是在緬懷往事吧?現在,斯人已逝,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方媛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不想打擾她,準備離去。秦月已不是方媛眼中原來的秦月,她和秦月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推心置腹親密無間了。

秦月這時看到方媛,站起身,對着她不斷招手示意。

方媛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

“蕭靜他下葬了嗎?”秦月問。

“嗯。”

“一切都順利嗎?”

“嗯。”

秦月察覺到方媛的冷漠:“方媛,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沒有。”

“其實,你怪我,也是對的。我這麽絕情寡義,确實不值得你尊敬。”

方媛沉吟一會兒,還是說了出來:“陶冰兒,本來不會死的。”

如果秦月僅僅是對蕭靜絕情寡義,方媛還能理解。畢竟蕭靜已經病入膏肓,無力回天,秦月離開蕭靜,也是人之常情。但陶冰兒的死,無論秦月怎麽解釋,方媛都無法釋懷。在秦月的眼中,一個學生的性命,比不上她用陰謀詭計得到的不義之財。這點,恰恰是方媛無法容忍的。

秦月臉上浮現幾許憂傷:“蕭靜死前,有什麽話留給我嗎?”

方媛看秦月自哀自憐、真情流露,于心不忍:“蕭靜老師說,他唯一放不下的,是你。”

“還有什麽?”

“他還說了,你這兩年,生活得很苦,其實……其實很需要朋友的幫助。”蕭靜是說秦月的下場很可憐,方媛不想刺激秦月,盡量說得婉轉一些。

秦月慘淡一笑,淚水輕輕滑落:“還是他了解我,什麽都瞞不過他。”

“秦老師,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困難?”

“沒有,我沒有什麽困難。”秦月連忙搖頭,卻給方媛一種欲蓋彌彰的感覺。

秦月,隐瞞了什麽?為什麽不肯說?

方媛覺得意興索然,她好心想幫助秦月,可秦月卻拒絕了。現在的秦月,把自己僞裝起來,貌似堅不可摧,其實脆弱易碎。蕭靜可能說得沒錯,她也許已經“八苦”俱全,沉淪苦海。

“那,秦老師,我先走了。”方媛告辭。

“你別走,我還有事問你。”秦月猛然抓住了方媛的手,力量很大,似乎生怕方媛離去。

“還有什麽事?”

“是這樣的,這兩年,你有沒有看到何劍輝?”

“沒有。”方媛的回答斬釘截鐵。

“沒有?你好好想想,會不會,他回到了醫學院,躲起來了,你沒有發覺?”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警方曾經在醫學院埋伏了好幾個月,都沒有發現他的蹤影。”

“怎麽可能呢?他肯定會回到醫學院的,回到醫學院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找你。”

一提起何劍輝,方媛就起了雞皮疙瘩,涼飕飕的,寒意侵骨。想到何劍輝兩年前一直跟蹤監視自己,将自己的一舉一動全都拍攝下來,那種被關在試驗室裏當小白鼠的感覺,令她不寒而栗。

秦月歪着頭,沉思了一會兒,又問:“方媛,你睡覺時,還做不做噩夢?”

“偶爾也做。”

秦月眼睛放光:“哪種噩夢?是不是有個看不清容貌的男人,闖進你的夢境,對你喋喋不休?”

方媛搖頭:“沒有做過這種噩夢。”

秦月顯得很失望,松開了方媛的手。

“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不知為什麽,方媛突然很想遠離秦月。

這次,秦月沒有挽留方媛。

39

方媛走後,秦月坐了一會兒,左思右想,始終不得要領,悻悻而歸。

她的住處,還是以前的那套單身宿舍。每次,秦月回到住處,總要檢查一下門窗。鐵門加了三道鎖,鋁合金窗戶是緊緊關閉的,一點縫隙都沒有。整個住處,就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封閉空間。

盡管這樣,秦月還是不能放心。每次回家,打開所有的燈,亮如白晝,一直熬到深夜才睡。她的枕下,藏着一把鋒利的藏刀。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讓她心驚膽戰,躲在毯子裏,蒙住頭,縮成一團,瑟瑟顫抖。

夜色漸沉。

秦月打開電腦,上網,聽音樂,和 QQ 上的網友聊天。

她喜歡聽王菲的音樂,王菲獨特的嗓音裏有一種無法形容的頹廢,飄忽、冷漠、看透世情,靈動的尖銳,輕易刺進聽衆的內心深處,牽引着聽衆的心緒随着她的淺吟低唱起起伏伏,憂郁莫名。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秦月開始迷上了用網絡聊天。一條纜線,連接到千裏之遙的陌生人。兩臺電腦,臨屏交流,随心所欲,暢所欲言。

現實中,她找不到可以信任的朋友。自從她繼承并且轉賣掉何劍輝的電腦公司後,一下子多了幾百萬現金,那些所謂的親朋好友一個個“粉墨登場”,談情論親,苦訴衷腸,看似貼心,最後總是要請她幫忙。所謂的幫忙,不過是借錢。這年頭,誰不缺錢?秦月知道,自己不能開這個先例,這錢,一借出去,肯定是泥牛入海,有去無回。不借,那些親朋好友就開始變臉,一個個如狼似虎,氣勢洶洶,責罵她無情無義。什麽是情?什麽是義?難道将自己的財産雙手捧送給別人,這就是情義?秦月冷笑,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憑你們說得天花亂墜,我只是不借。如此一來,秦月便落得孤家寡人,獨來獨往的下場。

還是網絡好,天南地北,互不相識,交談起來也方便。話不投機,既不用轉身而去,也無須敷衍應付。倘若運氣好,對方是個風趣幽默的人,聽他侃侃而談,也不失為一種消遣。反正秦月堅持三不原則:不視頻,不見面,不語聊。如果哄得她開心的話,發幾張藝術照片,權當鼓勵鼓勵對方。

秦月一直聊到深夜,實在是熬不住了,眼皮仿佛巨石般沉重,這才下線睡覺。電腦卻是開着的,把音樂設置成循環播放,在王菲的歌聲中入眠。

燈是開着的,明亮刺眼。秦月縮進毯子裏,蒙住頭睡覺。她不敢關燈,也不敢在黑暗中獨處。每次睡覺,她總是莫名地想到死亡。人死後,會怎麽樣?所有的感覺,是否全都湮滅?真的有所謂的靈魂嗎?如果有的話,她的靈魂到哪尋找歸宿?究竟,有沒有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又會是什麽樣?

一系列與死亡有關的疑問,不時從她腦海裏冒出來,叩擊着她本已脆弱的大腦皮層。每次睡覺,對她來說,都是一次恐怖心悸的旅程。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老是會想這些,仿佛死神一直跟随着她,無處可逃。

如果,人可以永遠不睡覺,像海豚一樣,那有多好。秦月想。有時候,她被那些死亡聯想折磨得心力交瘁,極度恐慌,寧可用手去捶擊自己的大腦皮層,或者用頭去撞冰冷堅硬的床頭,讓疼痛的感覺提醒自己還活着。

她害怕在深夜中驚醒,孤寂一人,腦海裏盡是死亡的陰霾,陷入無窮無盡的空洞虛無中。那種空洞虛無仿佛将秦月所有的生命活力吞噬殆盡,令她渾身麻木僵硬,不想說話,不想動彈,不想思考,變成一具屍體。

終于,秦月睡着了。

她睡得很不好,做着一些亂七八糟的夢,仿佛蒙太奇電影,鏡頭轉換頻繁。一會兒是蕭靜,血肉模糊,從地底爬出來,拉着她一起躺到棺材裏去;一會兒是何劍輝,溫情脈脈,嘴角含笑,英俊中透露幾絲邪氣,手裏卻拿着一把滴血的尖刀;一會兒是陶冰兒,頑皮可愛,笑容可掬,眼睛裏卻不時閃現出惡毒仇視的光芒。

這些,還不是讓她最害怕的。即使在夢中,秦月依然在喃喃自語:“沒事的,是做夢。”

她害怕的,是另一個聲音,一個看不清容貌的人的聲音。

那些夢,殘缺破碎,模糊空洞。唯有那個人,出現在她夢境中,是那麽清晰具體,完整真實。那種感覺很奇怪,仿佛她并不是在做夢,而是真真切切地和那個人交談。

無論她搬到哪裏,無論她怎麽逃避,無論她将自己的住處封閉得多麽嚴實,他都能闖進來,闖進她的夢境。

這次,他又來了。

依然看不清容貌,依然重金屬般的铿锵聲音。

照例,來之前,是一陣悠然清脆的音樂,仿佛泉水輕鳴,又仿佛是深林鳥語,聲音很小,卻遮住了其他所有的聲音。起初,節奏很慢,微微輕響,斷斷續續。然而,沒過多久,節奏加快,一聲緊連一聲,聲聲敲在心坎上。秦月的心跳、呼吸,似乎也被這種奇異的音調所牽引,随之起伏。

“你又來了……”雖然在夢中,秦月的頭腦卻異常清晰。這種現象令人難以置信,卻偏偏異常真切。

“你知道,我會來的。”聲音虛無缥缈,不知道源自哪個方向。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遠在天涯。秦月四處張望搜尋,但和以前一樣,一點用處也沒有。她只能聽到聲音,卻始終看不見人。

“你為什麽老纏着我?”秦月幾近崩潰。這個聲音,已經多次闖進她的夢境,帶來的,只有噩運與災難。

“你錯了,不是我纏着你,是你纏着我。”

“你說謊!我纏着你?明明是你纏着我!”秦月氣得大叫。

“你拿走了我的靈魂寄居物,我只能跟着你。”聲音還是那樣氣定神閑。

“我拿走了你的靈魂寄居物?我沒有!是你陰魂不散,一直跟着我!”秦月泣不成聲,“求求你,放過我吧。”

“你不用求我,求我也沒用的。我也不想跟着你,除非你把我的靈魂寄居物還給我。否則,我會一直纏着你,永遠永遠……”陰森森的,沒有半點同情。

秦月打了個哆嗦。她知道,這個聲音,說出來的話,就一定會靈驗。以前,她曾結識了一個男人,叫蔡文強,相貌英俊,工作勤奮,最關鍵的是,他不知道秦月有錢,一直以為秦月僅僅是個普通的公司白領。兩人交往,相知,相戀,相愛。蔡文強性情溫和,對秦月體貼入微,秦月一度盤算着結婚日期。但是,這個人出現了,噩夢開始。

在夢中,這個聲音說,蔡文強會花心。果然,秦月發現了蔡文強的不忠,并捉奸在床。這個聲音說,蔡文強會暴死。果然,蔡文強慘遭車禍,死無全屍。

恐懼中,秦月搬了幾次家,換了幾份工作,甚至到處旅游,但都沒用。這個聲音,仿佛附骨之蛆,如影随形,時時跟着她,每隔一段時間就闖進她的夢境。而且,她只能聽到聲音,從來沒有看到過他的長相。

這次,她回到醫學院,也是被這個聲音所逼迫的。

“你不是說,只要我回到了南江醫學院,你就放過我,不再來糾纏我?”

“我說過?沒有,是你記錯了吧。其實,沒有寄居物,我到哪裏都一樣。”

“那你的寄居物是什麽?你倒是說出來啊!”秦月快瘋了。每次她問他要什麽,他卻不回答。

那個聲音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思考,沉默了一會兒,幽幽地說:“你們将那東西稱為玉。”

玉?秦月怔住了。

“你說的,是那塊血玉?”

那個聲音沒有說話,等于默認了。

發出聲音的究竟是誰?怎麽會提起那塊血玉?難道……

“你究竟是誰?”秦月試探着問。

“你別問我是誰,你只要把那塊玉還給我就行了。”

古老傳說中,每塊玉裏面,都栖息着一個靈魂。難道,這個傳說,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話,那這個聲音,又是什麽?一個死人的靈魂?

40

秦月心髒抽緊,微微刺痛,卻仍不死心:“你是誰?”

如果說,這個聲音不是何劍輝的,又會是誰的?在她認識的人當中,只有何劍輝才把那塊來歷不明的血玉視若奇珍,癡迷沉醉,神魂颠倒,為此不惜犧牲他現實中所擁有的一切。

“我說過了,我是寄居在血玉中的幽靈。”那個聲音終于不耐煩了。

“可是,那塊玉,根本就不在我這裏。自始至終,我就沒看到過那塊鬼氣森森的血玉。”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麽幼稚的謊話?”那個聲音發出不屑、嘲諷、憤怒的語氣。就算是幽靈,也會像人一樣發脾氣?

“我說的是真的!”秦月再次哭出來了,冰冷的淚水滑過臉頰,“我沒有說謊!為什麽你不相信我?”

聲音沉默了,似乎在思索。

“求求你,放過我吧,我真沒有拿過那塊傳說的血玉。那塊血玉,應該還在何劍輝手裏。”

在這個虛無缥缈卻又真實得可怕的夢境中,沒有權力的光輝,沒有金錢的陪襯,沒有各種服飾的裝扮,沒有虛假的笑臉,甚至連軀體也沒有,剝去一切的僞裝,呈現出來的,只有內心深處的恐懼與孤獨。

夢中的秦月被那種宿命的孤獨感籠罩着,心裏充滿了對未知世界的恐懼。

“讓我去纏何劍輝?這是我聽到的最滑稽的笑話了。”那個聲音在冷笑。

仿佛吹來一股沉寂千年的冰冷寒風,一個可怕的想法突然在秦月的腦海裏冒出來,寒意徹骨:“你就是何劍輝……”

聲音狂笑,這次,卻沒有反駁。

只是,如果這個聲音真是何劍輝的,怎麽會變得如此陌生?

想想,也有可能。以前的何劍輝,是年輕有為的大好青年,一個電腦天才,一個成功的商人,一個談吐幽默風度翩翩的俊美男人。自從何劍輝迷戀上了那塊血玉後,整個人都變了,變得不可理喻,神經兮兮,邪惡陰險。那塊血玉,肯定是不祥之物。得到那塊血玉的人,都沒有好下場。程麗是如此,何劍輝也是如此。

問題是,秦月的确沒拿那塊血玉。

何劍輝被抓住強制關押到精神病院時,警方并沒有從他身上搜尋出血玉。如果這個聲音真是何劍輝的話,他是在被捕前預先把血玉藏好,逃出精神病院後到藏匿地點尋找,血玉卻不見了?

“好吧,今天就到此為止。我還會回來找你的,希望下次見到你時,你會有好消息告訴我。”

“不要!”秦月大叫,“你不要再來糾纏我了。”

“要讓我不糾纏你只有一個辦法,盡你所能,找到血玉,交還給我。否則,我會一直跟着你,陰魂不散,永遠永遠……”

聲音漸漸變小,慢慢遠去,餘音不絕,許久後,終于消失了。

秦月睜開了眼。

她還睡在自己的床上。燈光,明亮如白晝。鐵門,窗戶,依然緊閉。房間裏,只有她一個人。

整個屋子裏,也只有她一個人。剛才,不過是個夢。

可是,如果是夢,為什麽會如此真實?那種感覺,很奇怪,絕不像是做夢。夢是混亂破碎的,而剛才的場景,清晰明了。所有的對話,她都記得牢牢的,印象深刻,仿佛是現實中的場景。

如果不是夢,又是什麽?

現實中發生的事情?這怎麽可能?

何況,一個人,怎麽可能闖進她的夢境中?除非——除非那不是人。

血玉裏寄居的幽靈?說出去,誰信?

秦月把毛毯裹得緊緊的,身體仍在止不住地哆嗦,牙齒打戰,發出細微而清晰的“咯咯”摩擦聲。

窗外漆黑一團,沒有星星,沒有月亮,沒有燈光。除了淅淅瀝瀝的秋雨聲,一切都已經沉睡了。

天一亮,秦月就心急火燎地去找方媛。

馮婧已經住進了441 女生寝室。蘇雅雖然不歡迎,卻也沒有強烈反對。至少,她沒有故意刁難馮婧,這對性格孤傲的蘇雅來說,已經很難得了。方媛與馮婧共患難過,性情又相近,相處十分融洽。但這更刺激了蘇雅,不但對馮婧,連方媛她都愛理不理了。蘇雅又回到剛入學的樣子,我行我素,獨來獨往。

方媛知道蘇雅心中有氣,個性又倔強,氣頭上不好勸說,只能等過些日子,等她消了氣,再好言好語解釋談心。

秦月來到441 女生寝室時,方媛她們剛起床,正在洗漱。秦月二話不說,直接把方媛拉出水房。

“秦老師,什麽事,這麽急?”方媛的嘴唇還殘留着牙膏泡沫沒擦幹淨。

秦月的目光在四下游移着,神情十分慌張:“昨晚,又有人闖進了我的夢境。”

“有人闖進了你的夢境?”方媛愣了一下,怕自己聽錯了。

“我懷疑,這個人就是何劍輝!”秦月開門見山。

方媛還是沒有聽清,搬來一張椅子,讓秦月坐下:“秦老師,你別急,慢慢說。”

馮婧與蘇雅洗漱完畢,從水房走出來。蘇雅白了一眼秦月,沒有說話,也沒有和方媛打招呼,下樓去吃早餐。馮婧倒是客客氣氣地倒了一杯茶,坐到了一邊。

秦月望了一眼馮婧:“你是……我怎麽沒見過你?”

馮婧笑笑,表明了自己的警察身份。

秦月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原來是馮警官。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事想報警。”

秦月将昨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敘述了一遍。

聽完秦月的敘述後,馮婧與方媛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疑惑。

秦月看兩人沒有反應,知道事情委實過于詭異,的确難以讓人相信,說:“我知道你們不信,但我說的是千真萬确的事。如果說謊,讓我不得好死。”

“秦老師,我相信你說的,不用賭咒發誓。”方媛急忙解釋。

“是啊,秦老師,你別多心。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想不通到底是怎麽回事。”馮婧畢竟是刑警,懷疑別人是她的職業病。

“你确認,鐵門和窗戶都關緊了,沒有人進去?”

“沒有。”秦月語氣肯定。

“那鐵門的鑰匙,還有誰有?”

“就我一個人有,我一回來,就把鎖換了。”

“你醒來後,有沒有發覺什麽異常?”

秦月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沒有,一切和睡前一樣。”

馮婧也沒有什麽好問的了。秦月說得這麽堅決,根本就無懈可擊。姑且不說那個幽靈是如何潛入秦月住處的,僅僅是闖進夢境與秦月交談這一點,就讓人難以置信。

秦月在說謊?不像。馮婧眼前的秦月,臉色蒼白,嘴唇哆嗦着,全身發冷,牙齒時不時打戰,看得出心裏已經恐懼到極點。一大清早,她何必特意跑來編故事給別人聽?何況,她說這不是第一次,有根有據。夢中人,曾預言了她男友蔡文強的變心與橫死。這點,馮婧很容易求證,只要打電話讓同事調查一下就行了。

方媛問:“秦老師,你聽他的聲音,像不像何劍輝的?”

“有點像,又有點不像,我也不能肯定。”

方媛有些失望,秦月這樣的回答,還不如不回答。

馮婧安慰秦月:“秦老師,別擔心,我們警方已經開始行動了,即将對南江醫學院進行地毯式搜查。如果何劍輝真的回到醫學院,我們肯定能抓到他,将他繩之以法。”

秦月并沒有因為馮婧的話而輕松,反而更加憂心忡忡。如果何劍輝真的躲藏在南江醫學院,她沒有理由不發現。

那個聲音說他是寄居在血玉中的靈魂,如果真是何劍輝回來了,那回來的是他的人,還是他的靈魂呢?

41

蕭強坐在辦公室裏,眉頭皺成一個“川”字,低着頭看法醫處送來的屍骨測驗報告。十七具屍骨,十七份報告,都進行了骨齡測試,計算出屍體死亡時的年齡。基本上,全是三十到七十之間,只有一具女性屍骨,骨齡測試僅有二十歲左右。蕭強把這份測驗報告單獨抽出來,剩下的十六份與醫學院送來的标本資料對照,基本相符。

女性,二十歲,身高一米六三,體重約四十八公斤,骨架上沒有明顯的傷痕,初步推測是窒息而亡。

蕭強已經從南江醫學院的學生檔案中抽出了黃嘉雯的資料,年齡、身高、體重,這些情況都吻合。按照屍骨頭顱做出的電腦拼圖,也與黃嘉雯極度相似。基本上可以斷定,多出來的那具屍骨,就是黃嘉雯的。

黃嘉雯、陳安琪,兩個與世無争的女大學生,兇手為什麽要殺害她們?那些常見的殺人動機,金錢、性愛、仇殺、情殺,等等,一時都看不出眉目。

蕭強苦思冥想,頭疼欲裂。他站起身,推開窗戶,眺望蔚藍的天空中自由自在飄蕩的潔白雲朵,心想還是做雲朵好,随遇而安,自由自在,遠離人間肮髒的欲望,纖塵不染。

從南江醫學院的小樹林回來後,蕭強心裏一直抑郁難受。當了這麽多年的刑警,什麽案子沒見過?可南江醫學院所發生的一切,仿佛突如其來的巨石,一下子就砸得他喘不過氣來。王亮死了,多麽美好年輕的生命,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慘死。同樣美好年輕的,還有素未謀面的黃嘉雯與陳安琪。她們的照片就擺在蕭強桌前,眉開眼笑,青春盎然,此時已成枯骨腐肉。

兇手非常熟悉南江醫學院,甚至就是南江醫學院的內部人員所為。這點,蕭強可以肯定。雖然不知道兇手的殺人動機是什麽,但手法老練,兇殘成性。這讓蕭強想起了那些狩獵的肉食動物,徘徊在醫學院夜晚的角落裏,目光敏銳,尋找獵物。一旦挑到獵物,在電光石火間突然出擊,一擊而中,全身而退,不留下一點蛛絲馬跡。

兇手的智商很高,極聰明的智力犯罪,利用南江醫學院的各種靈異傳說,僞裝自己。從頭到尾,蕭強都不相信醫學院裏超自然的神秘力量的存在。雖然目前還有很多疑點,但有一點是基本可以肯定的——黃嘉雯應該不是第一個被害者。

殺人并不是一件快樂的事,誰也不是天生殺人犯,尤其是第一次時,由于心理和生理的原因,難免心慌意亂,現場會留下許多證據。

沒有殺過人的,是不會知道殺人的那種滋味的。遠不是想象中那麽容易,對死亡的恐懼可以令一個人邏輯思維能力完全混亂,心驚膽戰,寝食難安,幾天幾夜都睡不着吃不下。而黃嘉雯的死,竟然沒有留下一點痕跡,看得出,絕非兇手的一時沖動。

如果黃嘉雯不是第一個被害者,那第一個被害者又是誰?難道不是南江醫學院的?或者是南江醫學院的,卻故意隐瞞了警方?如果能找到第一個被害者就好了。在那宗命案中,肯定能找到有價值的證據與線索。甚至,被害者就是兇手熟識的人。

蕭強心頭一亮,莫非……

很快,他又搖了搖頭,打消了那個可怕的推測。苦笑了幾下,自我嘲笑,警察做久了,懷疑他人的職業病越來越嚴重了。怎麽可能呢?他哪怕再懷疑,也不能懷疑到那個人身上。

可是,兇手殺人的動機是什麽?難道,又是一個心理變态的連環兇殺犯罪人?現代都市,節奏越來越緊張,人們的心理壓力也就越來越大。有一次,心理學家們對白領階層做抽樣調查,結果發現絕大多數白領都有心理痼疾,暴躁、易怒、不安、恐慌、沒有安全感、歇斯底裏、妒忌他人等等,只是程度深淺而已。

如果兇手真是心理變态的話,那是一件相當可怕的事。這種人,習慣了殺人。殺人是件很刺激的事,對人的各種感官和心理都有種強烈的刺激作用。這和吸食毒品有點類似,能讓人産生依賴,上瘾。只要警方沒抓到兇手,兇手就會一直犯罪下去,手法越來越純熟,心理越來越變态,間隔時間越來越短暫。如果讓南江醫學院的學生們知曉,引起恐慌,到那時,後果将不堪設想。

在黃嘉雯與陳安琪身上,肯定有某種原因,引發了兇手的殺機。兇手殺人,肯定是有的放矢。可是,到底是什麽原因?黃嘉雯與陳安琪,兩個女孩的相似點不多,僅僅都是南江醫學院的女大學生,性格、容貌、衣着打扮、生活習慣,截然不同。

蕭強已經下令,讓刑警隊的成員,身着便衣,對南江醫學院的所有人員,進行嚴格細致的調查。他把醫學院人員分成四類:第一類是醫學院的學生們,他們無論是學習還是生活都有一定的規律性,晚上一般要回寝室或是合租的民房睡覺,一般都有時間證明人,深夜獨自隐蔽在校園裏的可能性很小。第二類是醫學院的教師們,大部分住在醫學院的教師宿舍裏,有的還沒有結婚,有的妻子不在身邊,單獨居住,有充足的作案時間和作案條件,值得注意。第三類人是醫學院臨時聘用的校工與勤雜工,他們素質低下,流動性強,應重點懷疑。第四類人是從教師手中購買房子的校外人員,小賣部人員、小餐館人員,這些人為數不多,和醫學院的教師們沾親帶故,行動自由,魚龍混雜,也需要特別注意。

中國的警察們已經習慣了大海撈針的工作方法。只要确定了範圍,他們就可以不分晝夜挨家挨戶地搜索調查。雖然全是便衣,并且暫時放棄了對學生們的調查,消息仍然不胫而走,醫學院裏到處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連小樹林挖出十七具屍骨,其中有一具是黃嘉雯的屍骨都傳出來了。沒多久,醫學院開始彌漫起恐慌緊張的氣氛,學生們一個個神情黯然、惶恐不安,頗有一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味道。

馮婧将秦月找方媛的事彙報給蕭強,懷疑何劍輝潛入了南江醫學院。蕭強找到何劍輝被強制關押精神病院時的資料,沖洗出何劍輝的相片,刑警們人手一份,重點調查。可是,調查的結果卻很不理想,沒有取得預料中的成效,根本就沒有發現何劍輝的蹤影,也沒有發現對案情有價值的線索,倒是搜捕了兩名隐姓埋名的網上逃犯,破獲若幹起偷盜案,順便查明了幾個醫學院教師的婚外戀,攪得醫學院滿城風雨,人心惶惶。

42

秦月走後,方媛與馮婧兩人靜靜地坐在寝室裏,一籌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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