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兩地情思
進了火宅佛獄境內,拂櫻就從馬車裏下來了。這場戲演完了,用他人生中的兩年時間,脫了那身豪華的外袍,他不過是一個火宅邊境,一個被叫做血暗沉淵地界的孤兒罷了。想來這兩年過得也不虧,吃美食,賞美景,享盡榮華,拂櫻看着那身衣服冷笑一聲,他身上的衣服早換成了破舊的粗布衣服。
有人端了粗面餅子來,拂櫻面無表情的伸手撕了,就着冷水一口一口的咽,火宅佛獄還是他所熟知的那個地方,如果有慈光一半,也不至于……手上的水喝完了,拂櫻兀自嚼着面餅發呆。
一只手端着一碗水遞到他面前,冷峻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吃不慣?”
“怎麽會?”拂櫻轉頭,看見是咒世主,連忙站起身,“王。”雖然不是什麽美食,但他從小到大能吃上這樣的東西已經算是很好,兩年,也不至于忘本。
“以後你打算怎麽辦?”咒世主冷冷的看着他問。
拂櫻沉默。怎麽辦?離開佛獄,回到那個人身邊嗎?楓岫……他原本在回到火宅之前是堅定了決心要回去的,可是回到這之後,他又猶豫了。
慈光之塔,天舞神司。脫掉火宅佛獄皇子的身份,兩個人之間又是何等的差距?回到他身邊,難道像個女人一樣相夫教子?被他金屋藏嬌,從此無欲無求?
“你現在已經自由了,想去哪裏都随你,如果你要回慈光之塔,記得不要暴露身份。”咒世主冷冷的看着他,半晌,又說了句,“但你年紀尚輕,記住,男人的功名,還是要在戰場上。”他拍了拍拂櫻的肩膀,又道:“我們要走了,你可以離開,也可以跟上來”他說罷,轉身走了。
拂櫻站在原地,聽着隊伍整裝待發的聲音,慢慢握緊了拳。
還有兵士在拿骰子堵酒吃,拂櫻轉身過去,用身上所剩不多的散碎銀子換了一顆很小的骰子,他把這東西放在一個信封裏,交給士兵,“把這個送到慈光神司府,交給楓岫。”說完這句話,他毅然轉身去追咒世主的戰馬。
記得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楓岫慵懶的笑着教他吟詩作對,講到這句詩,他看拂櫻茫然不知如何落筆,便過來執了他的手悠然寫下:
玲珑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那時候兩人不過初識不久,何謂相思,對心思清明的少年人來說,根本無解。
只是拂櫻并不曾知道,當這封信送到慈光的時候,楓岫早已收了行囊一路遠行而去,那封信和那顆小小的骰子就放在他房間的桌上,未被打開。
……
“這五百人只留二十。”咒世主練兵,手段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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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人浩浩蕩蕩的站在廣場上,三天後只留二十人,拂櫻手持一把匕首,渾身是血的站在其中,他單薄瘦弱的身子顯得那麽格格不入。咒世主走到他身邊,皺了皺眉頭,擡手抹了一把他臉上的血跡,頗有些驚訝,“是你?”
兩年後,二十場這樣的選拔,拂櫻和另外十九個人,成為了咒世主麾下最為親近的下屬。
火宅佛獄沒有貴族,只要你功勞足夠,王侯将相皆可。
吾·咒世主!吾代表火宅佛獄!
咒世主看着面前最後的二十人,轉身踏上王座。
那一晚,拂櫻孤身一人到一處河邊,一片幹枯的紅楓從上游飄下,被他一把撈在手裏,他怔愣良久,突然抱住自己蹲下身去,放聲大哭。
……
“聽說楓岫已經到了詩意天城,要不要去接?”醉飲黃龍推開尚風悅的門大聲道:“有朋自遠方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走了不要看書了,快走!”
“我知道了,你放開我。”尚風悅掙紮了一下,醉飲黃龍越發強壯,現在單手就能把他整個人拎起來,根本就是……莽夫。
“不用接了!我到了。”清朗的聲音由遠而近,楓岫背着他的行囊,手上拎着把傘,笑吟吟的飄然而入。
“好友……”尚風悅眼看楓岫這樣子,一年多不見,倒長得比自己還高了一點,翩然紫衣,眉眼含笑,比起當初在慈光時更添風采。
楓岫看了看醉飲黃龍和尚風悅兩個,雖然是親近,但依舊跟以前一樣,不由道:“怎麽,你們還沒進展?”
“什麽進展?”尚風悅一愣。
醉飲黃龍伸手一把捂住了楓岫的嘴,拼命沖他眨眼,楓岫險些給他捂死,舉手表示絕對不說,才被放開。
“你這兩年游學,可順利?”等三人分賓主落了座,尚風悅以茶代酒。
“嗯,到過慈光之塔最險的情人峰,看過殺戮碎島號稱天下第一關的婆羅塹,喝過你們詩意天城最好的玉龍釀,一路走過來,遇人無數。”楓岫點點頭,“如今,就只剩下火宅佛獄還沒去過。”
“你确定要去?火宅可不同于其它三國,土地貧瘠也罷了,人又悍勇,你只身一人前去,可千萬小心。”尚風悅皺眉搖頭。
“無妨。”楓岫笑笑,“我想去血暗沉淵看看,還想試試……能不能像來這裏一樣,有幸見一見故人。”
“怎麽……你一直也沒有拂櫻的消息?”尚風悅愕然。
楓岫苦笑,“所以……我才說我要碰碰運氣。”
“他在血暗沉淵。”醉飲黃龍看着楓岫,突然開口。這一句話連帶尚風悅一起吓了一跳,兩個人齊刷刷的看着他,異口同聲道:“你說什麽?”
“火宅布防,我也是聽一個下屬提到過,咒世主培養了一批親信,二十人,下放軍中,這二十人的名單裏,其中一人,便是拂櫻。我想,這名字該不是重名。”他看了尚風悅一眼,後者顯然責怪他沒有早說。
醉飲黃龍難得正經,“不告訴你,是不想你知道了憂心。你好好想想,他現在既然是火宅佛獄咒世主的親信,和我們這種關系亦敵亦友,他可還是你們當初認識的那個人?”
尚風悅想起那個神采飛揚的少年,默然不語。
楓岫喝了一口茶,搖搖頭,“他不會變。”他這句話說的異常堅定,尚風悅看了他一眼,醉飲黃龍始終對楓岫與拂櫻的關系不慎清楚,但尚風悅卻心知肚明,楓岫如此篤定,自然是這兩年走南闖北也沒能動搖他的心思。
“目标既明,你去看看吧,見到拂櫻,跟他說,若得空,也別忘了我們這些老朋友。”尚風悅輕搖折扇,聲音很輕的開口道:“如今四國相交,也并非水火不容,戰事未起,有什麽不能見的。拂櫻就是拂櫻,還能變成什麽人?”
醉飲黃龍看着他,眼裏有些異樣的光閃過,“你總盼望着大家跟小時候一樣,真不知道該說你天真還是傻。”
“什麽小時候,也不過兩年時間。”尚風悅笑笑,轉頭問楓岫,“何日啓程?”
“明日便走。”楓岫颔首,尚風悅知他心急,也沒再多說什麽。
……
楓岫沒想到,他一路到火宅見到拂櫻,竟然如此順利。落日長河邊,他看到那一身熟悉的華服背影,兩年時間過去,那少年的背影看起來依舊單薄,長發高高束在腦後,他就蹲在那裏洗衣服。
“拂櫻!”信步走到他身後,楓岫低聲輕喚,那少年回過頭來,一雙烏黑的大眼睛盯着他,楓岫尴尬,認錯人了。可看着少年身上服飾,分明就是拂櫻的沒錯,“你……?”
“你認得副統領?”那少年看楓岫,眼睛裏充滿了好奇。
“副統領?”楓岫一愣,“我是拂櫻好友。”
那少年看了看楓岫,“你不是火宅佛獄的人,你是不是副統領總想給寫信的那個人?”
“什麽寫信?”楓岫有些跟不上少年的思路。
少年笑了笑,“副統領寫了一封信,總說要送出去,這半年都交代我三次了,但我每次要送走,都又被他攔下。”
“他說沒說信送去哪裏?”楓岫心裏有一些小小的期待。
“慈光之塔神司府,給少神司大人,叫……楓岫!對,沒錯。”清亮的聲音讓楓岫覺得心神清爽,他笑道:“那你去告訴你們副統領,楓岫自己來了,書信什麽的,你讓他親手來給我。”
“好,你等着。”那少年抱起洗的衣服跑了。
楓岫倒背着手看長河落日,一時心情大好。過了一會兒,只聽後面馬蹄聲響,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一路卷塵就到了眼前,馬上的人一路跑到近前,片刻沒停,一團墨綠色的人影就這麽直接撲過來把楓岫一把抱住了。
楓岫笑着回抱住來人,低聲道:“你倒是長高了不少,抱起來也結實多了。”拂櫻現在身量已經跟楓岫相差無幾,身上沒穿戰甲,一身墨綠色的長衫看着十分單薄,連外袍都沒披,大概是聽說自己來了匆匆從帳子裏跑出來的。他這份心急讓楓岫竊喜。果然……還是他的拂櫻。
“你怎麽來了?”拂櫻抱了一會兒,退開來看着楓岫,眉眼盡是笑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他飛揚的神采和楓岫記憶中并沒有什麽不同,楓岫貪戀的看着眼前人,褪去了幾分年少時的稚嫩,眉宇間更見英氣,臉上也有了些棱角,唯有眼下,一道疤痕刺目。
“怎麽弄的?”楓岫有些心疼,那疤痕看着還新。
“怎麽,嫌棄啦。”拂櫻笑,伸手摸了摸眼下的疤,“迦陵還說有這個在看着不那麽柔弱了。”
“差點傷到眼睛……”楓岫并沒覺得釋然,他拉住拂櫻的手,原本只是練劍留下的微微薄繭,現在卻是大大小小全是血泡留下的印子,拇指處深深地裂口讓人看得觸目驚心,這兩年他到底經歷了什麽。
拂櫻抽回手,有些尴尬,他并不太想讓楓岫知道這些,只是笑着說,“我跟上面告了假,陪你幾天。這一代雖然土地荒蕪,但有幾處風景不錯,跟慈光不能比,不過別有一番味道,你肯定喜歡。”
他回身上了馬,對着楓岫一伸手,“來,我帶你去。”
楓岫仰頭看着面前的人,他心知兩人這次相見不過短暫幾日,然而對着拂櫻那明朗的笑卻覺得這些似乎也都無所謂,就像之前的那兩年,在這一相逢中仿佛已經完全化為虛無,兩個人就像從未分開。他伸出手被拂櫻拉上戰馬,二人就這麽共乘一匹,絕塵而去。
……
“無執相,你們副統領呢?”迦陵撩起簾子進了軍帳,左右看看無人,只有常跟着拂櫻的那名少年人在打理房間。
無執相把一張紙條遞過去,“副統領有故友來訪,他說最近沒事兒,請幾天假,人已經走了。”
“先斬後奏?”迦陵低頭看了看拂櫻留的紙條,上面寫着:“王若問起,替我遮掩一下。”迦陵無奈,這叫請假?他拿起紙條在燭火上燒了,“來的什麽人?”
“不知道,不過副統領看起來挺開心的。”無執相笑,他并沒有提楓岫的名字,迦陵也沒問,只說:“呵,開心?真難得,你們副統領還能有個高興的時候。”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