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浪蕩風塵

拂櫻手上捏着一封信,這大概是一年多以前最後一次收到楓岫送來的信,信上只寫了幾個字,好友拂櫻,恭喜封侯。那時候自己成為凱旋侯的消息剛剛傳出不就,這封信後,這人再無音信。

是朝中事務繁忙,無暇顧及?可他一個神司,雖然身居要位,可總還是個閑職。

那又或者……是結識了什麽人,沒有心思?男人……還是女人呢?

聽聞醉飲黃龍之前回了詩意天城後,他那個二弟就叛亂了,詩意天城內亂一塌糊塗,殺戮碎島死了王者,再也沒有當年風采,慈光之塔有他們那個文武雙全的治世能臣無衣師尹穩着,火宅……雖然土地依舊貧瘠,每年冬天還要有慈光送來的物資,但百姓也算是安安穩穩的能過日子了,有一些人靠着手藝,還做起了生意。

而身為天舞神司的楓岫,似乎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有消息說碎島為了讨好慈光,派人聯姻,想把新王的妹妹送去與慈光一位重臣結親,無衣師尹頭一個便推薦了楓岫。也不知道這位神司大人是何種答複。

篝火爆出一絲聲響,拂櫻眨眨眼,如果有一日,聽聞他娶妻生子……又能怎麽樣呢?

我楓岫此生如果真的想與一人白頭到老,便是與你拂櫻。

少年時楓岫信誓旦旦的這話還言猶在耳,然而拂櫻卻已經沒了那份堅定,十年啊,生死未可知,又何必說一片心思是否堅守?他突然覺得自己已經幾乎想不起來楓岫具體的眉眼樣貌了,除了這個名字放在心上還有些微的暖意。

在戰場裏打滾久了,一顆心就慢慢地變得冰冷堅硬,那些人的血再熱,也暖不回來。

“侯爺!”一旁無執相喊了數聲也不見拂櫻有所反應,忍不住靠上前一步,輕輕推了推拂櫻。

拂櫻回過神,無執相有些抱怨的看着他,“有事?”

“王有密信一封,讓我親手交給侯爺。”無執相遞過來一封信。

咒世主向來不喜廢話,信也寫得簡單:“慈光之塔以比武納才為名,三月後在慈光之塔國都進行比武大會,各國皆有使臣前往,爾年少時曾住慈光,可代吾前往,暗地裏配合無衣師尹調查楔子,即刻動身,不可耽擱。”

拂櫻看完頗有些驚訝,想不到自己竟然還有再回慈光的機會。他默默的把咒世主的信放在篝火上,“讓白塵子收拾東西,王令我去一趟慈光之塔。”他眼睛裏看不出任何情緒,只靜靜的看着那篝火出神。

無執相答應一聲轉身去了。除了篝火發出的噼啪聲,夜晚再無動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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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宅佛獄凱旋侯到慈光的時候,長街掃的幹幹淨淨,無衣師尹直接從皇城迎了出來。

“侯爺,好久不見!”無衣師尹躬身一禮,“上次一別,至今已有一年有餘,侯爺依舊光彩照人,無衣這廂有禮了。”

“師尹客氣。”拂櫻點了點頭,想他上次來此,作為質子身份,只有楓岫一人在宮裏相迎,如今他反而希望只有那一人,勝過這無聊的熱鬧。無衣師尹身後站着文武百官,他仔細去看,楓岫确實也在其中,他正以羽扇掩着臉跟旁邊的人說話,并沒有看自己一眼。

等凱旋侯的馬從百官面前經過後,楓岫才把羽扇從臉上拿開,深深地看着拂櫻的背影,眼光中滿是溫柔眷戀。

慈光的接風宴上,拂櫻并沒有再看到楓岫,一直到深夜他回了住處,慈光派來服侍的宮女都撤下後,他才從床上悠悠的睜開眼,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翻窗出去了。

拂櫻覺得氣悶,他想不通為什麽楓岫的态度看起來……就像是刻意回避一般,那眉眼雖然早已不是少年模樣,卻依舊是那個人啊,為什麽……

神司府,燈火通明,拂櫻翻牆直接進了中庭,就已經聽見裏面歌舞聲,這一路過來也有不少人說天舞神司沉迷聲色,難道傳言竟是真的麽……

外面沒人把守,正堂之內,隐隐有男女說笑的聲音。

“女戎這舞,當真是驚世一絕啊。”這聲音……是楓岫?拂櫻愣了一下,他以為自己已經忘了這個人的聲音,但裏面那人一開口,他還是直接聽了出來。

“神司大人這樣誇我,讓我拿什麽答謝呢?”裏面的女子嬌俏的笑。

“那你說說,拿什麽答謝好呢?”拂櫻只覺得楓岫的聲音突然變得有點刺耳。

“不如小女以身相許,如何?”女子銀玲般的笑聲讓拂櫻只覺得腦子一熱,他伸手就直接推開了面前那扇門,裏面的女子一身火紅色的舞衣,雪白的胸脯看的真切,她正歪倒在楓岫身上,手上拿着楓岫的羽扇。從拂櫻這個角度看過去,兩個人已經堪堪要親上。

“砰”的這一聲門響,裏面的人顯然給吓了一跳,楓岫擡眼看來人,墨綠色的長衫,袖口纏的緊緊的,高高束起的長發讓這人透着英氣,當年所見的眼下疤痕被人刻意的修飾成了瓊紋,倒顯得更有氣勢。

“凱旋侯!”楓岫輕輕一笑,從女戎手裏拿回扇子,身子往後一靠,也不起身,“未知侯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不知侯爺深夜到訪,是有什麽事?”

拂櫻氣結,他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眼前的楓岫就跟陌生人一般,他既不叫自己名字也不稱好友,這一聲凱旋侯,将兩人的關系隔的清清楚楚。

女戎原本是攬着楓岫脖子的,一看有人來意欲起身,卻感覺楓岫在她肩膀上按了一下,她離這男人距離頗近,楓岫話說的從容,搭在她肩上的手卻微微有些抖。

拂櫻看他戀戀不舍的摟着懷中的女子,一時默然,隔了很長時間,他才勉強找回了一點理智,“你……我……來看看你……”他最終還是避開了楓岫的目光,避開了那對兒親昵的男女。

“侯爺也算是楓岫舊友,不如坐下來一起喝一杯,這位姑娘是慈光最有名的舞姬愛禍女戎,平日裏想看她的舞,可要等很久了。”楓岫笑笑,女戎只覺得肩膀上的手不自覺地扣緊,這人怎麽還在笑?他好像明明快哭了。

舊友……拂櫻閉上眼睛整理了一下思路,很快就從那種不知所措的感受中把自己拉出來,“你既然還記得有舊友,那如今我來了,你是否也該盡地主之誼?”再睜開眼,已然無波無瀾。

“說的也是。”楓岫笑了笑,這才拍了拍女戎示意他起身,他站起身走到凱旋侯身邊,“侯爺是希望我如何盡地主之誼?是在這裏宴請歌舞,還是……好好服侍侯爺一番?”最後這句話他壓在拂櫻耳邊,說話聲音很低,卻帶了幾分調笑,甚至有三分羞辱的味道。

拂櫻好不容易壓下的情緒被這句話激的再難壓制,他擡手就把楓岫衣領拎起,舉起的拳頭直接照着楓岫臉就砸下去,一旁的女戎吓了一跳,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

拳頭裹着風在楓岫眼前停下,楓岫就那樣笑着看他,像料定了他沒辦法真打。見他動作停了,才擡起手把他的手從衣領上一點點拂開,“今日天色已晚,侯爺一個人出來到底不安全,楓岫便不留了,侯爺請回吧。”離得那樣近,他豈會看不出拂櫻氣的渾身都發抖。

拂櫻的目光緊緊的盯着他,像是想用眼睛看清這人是否還有別的心思,到底為什麽這般……涼薄,他想問,可問不出口,唯一能解釋的,大概只能說,這早已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十年可以改變什麽,自己早已不複當初,楓岫只不過是……變心了而已,有什麽好奇怪,難道他一心不變自己就能陪他白頭到老?拂櫻退了一步,他看着楓岫,勉強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你說的是。夜深了,我便……不打擾神司休息了。”他再退一步,“告辭。”退第三步,已經徹底拉開兩個人的距離,拂櫻轉身就走。

楓岫本能的似乎想要伸手攔一下,但終究還是沒有抓住拂櫻的衣袍,任由那人從自己眼前轉身離開,他看着拂櫻背影久久不開口,一旁的女戎走過來笑,“怎麽了?這個凱旋侯……不是你一般的朋友吧。”

“哈……少年風流事。”楓岫笑笑,再看一眼門外漆黑的夜色,拂櫻的身影早就不見了,他手上羽扇挑逗性的拂了一下女戎的下巴,“陪我喝酒如何?”

“恭敬不如從命。”

……

尚風悅覺得外面悶熱難當,他到慈光有幾天了,聽說拂櫻今天來了,他還算計着明天幹脆過去找他,一起過去找楓岫敘舊,這次他一人前來,醉飲黃龍并沒跟着。

悶成這個樣子,怕是要下雨,與其在屋子裏憋着,還不如出去走走。他帶了兩個人信步走到街上,沒走幾步就看見有人打架,結果等着那打架的人把身邊所有人都踹飛出去,尚風悅才看清拂櫻那張臉,雖然十年未見,但是那熟悉的面孔他不會認錯。

“媽的,滾!”拂櫻手上拿着一個小酒壇,對着嘴就倒。這還得了,這要是讓人認出來,火宅佛獄這個臉就丢幹淨了。尚風悅急忙上前一把攔住拂櫻,“拂櫻,你幹什麽呢?”

拂櫻看了他一眼,認了半天,眼睛裏陰狠在認清人的時候慢慢退去,“尚風悅?”

“是我。你這幹什麽呢?”尚風悅被他嘴裏的酒氣熏得差點吐了。

“喝酒呗。”拂櫻扁扁嘴,抱着酒壇子又灌了一口,他雖然是醉了,但說話還算清楚,“我高興,想痛痛快快的喝一場。”

“有什麽可高興的?”尚風悅搖頭,他倆身份太過紮眼,這街頭實在是不合适,但是跟醉鬼講道理什麽的……跟醉飲黃龍在一起多年,這點常識他還是有的,于是他拍了拍拂櫻的肩膀哄孩子一般笑着開口,“拂櫻啊,你跟我回去,我也高興,咱們痛痛快快的喝一場,好不好。”

拂櫻歪頭看他,似乎努力思考了一下,“也行啊。”

尚風悅松了口氣,連忙讓跟着的人把人扶走,然後壓低了聲音跟另一名侍從說:“你悄悄的去神司府,請天舞神司楓岫來我這裏一趟。”他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兒,但拂櫻這個樣子,必然不是什麽好事兒,恐怕多半與楓岫是脫不了幹系。

等一路到了尚風悅所住的驿館,尚風悅及時屏退左右,拂櫻瞪着他紫色的雙眸默默的看着,酒一口一口也沒停,“你到底怎麽了?”尚風悅看着他。

拂櫻一句話都不說,就只一口一口的喝,直到這一壇子喝到底兒,他才重重的把空壇子墩在了桌子上,“砰!”重重的響聲給尚風悅吓一跳。

“我不開心。”拂櫻憤憤的開口,像一個要不着糖吃的孩子,“你有什麽辦法能讓我開心一下嗎?”

尚風悅對着天翻了個白眼,剛才還說高興,這會兒又不開心,這人喝醉了也挺有意思的,“你想怎麽開心?”

“我不知道。”拂櫻搖頭,“我差不多十年了,都沒怎麽開心過。”他看着尚風悅,似乎想說什麽,然而嘴唇動了動,卻什麽都沒說出來,“算了,睡覺。”他推開眼前的酒壇子,整個人直挺挺的就趴在了桌上。

尚風悅臉上的表情不是很好看,他覺得拂櫻天生就有一股能逼死強迫症的能力,當年如此,現在依舊如此。外面有人來報,“禦聖主,天舞神司大人到了,就在門外。”

尚風悅起身出來,楓岫就站在門口,“你們兩個是不是吵架了?”尚風悅看到楓岫,劈頭就問,他斷定拂櫻現在這個狀态最終症結就只能在楓岫身上了。

楓岫搖搖頭,“他怎麽樣了?”

“喝那麽多酒,已經睡了。我剛才給那老板結賬,這人生生幹掉了十壇,就是十年軍旅也不至于吧,到底怎麽回事?你別說和你沒關系?”尚風悅嘆了口氣,“你們兩個多少年沒見了,總不至于才見面就吵架吧。”

“就全當我是個負心之人吧。”楓岫隔着門往裏面看了一眼,看樣子是真給氣壞了,“這段日子還勞煩你多陪陪他,以後有機會……我再跟他解釋清楚。”

“我但願你還有那個機會。”尚風悅搖搖頭,“你們兩個的事兒我是不想插手了。”

“我……進去看看他……”楓岫還是沒忍住,直接進了屋子,拂櫻趴在那案幾上,楓岫就在他面前半跪下來,他動作輕柔的幫拂櫻理了理頭發,這個角度看上去,拂櫻的側顏看起來完全還是當年模樣,沒有半分屬于凱旋侯的狠厲。

真的是太久沒見了。楓岫嘆了口氣,如今慈光借着比武大會的名義,招來各國使者一起調查楔子其人,一旦查出,恐怕自己身邊一個活人都留不下,又何況拂櫻身份特殊。他一年前斷了與拂櫻通信,正是料到如此。說起來,拂櫻大概也是來調查楔子其人的,真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如果知道了真相,又當如何面對自己。

“相見不如不見。”手指輕撫過拂櫻的側臉,楓岫無奈搖頭。他料到拂櫻的脾氣,今晚必到神司府,也料到他會生氣,但沒想到給氣成這樣,“拂櫻啊……十年了,你用情竟是如此深遠嗎?”

尚風悅倚在門口看着他幽幽開口,“何必如此騙自己?你自己的感情,難道減了半分?”

夜裏靜的吓人,楓岫久久未動,直到尚風悅嘆了口氣轉身走了,楓岫才從嘴裏吐出兩個字來:“不曾……”

——未完待續

楓櫻一吵架,字數肯定超!

恭喜楓岫主人完成楓岫·大豬蹄子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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