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顧南通過學習納依語,逐漸開始參與這個族群的日常生活。

除了走村入戶做調查,她會跟着妮雅一起上山放羊采草菇,也跟着家姨和奶奶學習編織手工絨線毯,親自體驗納依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簡樸生活。

而她最期待的,是想看看納依族男人的狩獵活動。她問過烏樂幾次,村裏什麽時候組織群體狩獵活動,烏樂說夏季才會有這樣的活動。夏季雨水多,山林地面潮濕,更容易發現野豬的蹤跡。

“難道除了野豬,你們就不獵其他的了?”顧南有些失望,她的考察活動也許等不到雨季就結束了。

“也有捉野雞,但不是集體行動。”

“那你帶我去捉一兩只看看?”

“好。”烏樂很爽快就答應了。

烏樂進屋去轉了一圈出來,背上搭了個赭色布包,“走吧。”

“現在就去?”顧南丢下木桶裏正在泡洗的草菇,站起身來。

“嗯。”

“你不帶□□?”

“春季捉野雞,都是抓活的。”

顧南驚訝道,“就這麽空手去?”

“沒有空手。”烏樂甩了一下背上的包袱,又拿起挂在胸口的一個綁着彩色羽毛的竹笛道,“有網套、誘餌和雉笛。”

“我需要準備什麽?”

“不用。”

Advertisement

烏樂帶着顧南一路沿山岬向山脊上攀爬,越過一道平緩的山梁,進入了一片林木茂密的林子。進入林子以後,烏樂就一直埋頭在草叢中翻找。

“你在找什麽?”顧南跟在他身後不明所以。

“野雞的行蹤。”

“怎麽才找得到?”

“留意草叢上野雞的糞便、脫落的羽毛或者有蛋的草窩。”

顧南不解道:“你不是有網套和誘餌嗎?找這些幹嘛?”

“噓!”烏樂突然轉身朝她做出噤聲的示意。

顧南當即抿緊了嘴唇。

林中除了偶爾吹過了一陣陣山風,并沒有其他動靜。

就在顧南表示疑惑時,烏樂将背上的布包拿了下來,他取出裏面的一張漁網,手腳麻利的鋪在了兩株烏桕樹之間的草地上方,随即取出竹筒,在網下的草地上灑了一把玉米榛子。

他從網中退了出來,将收網的魚線綁在了烏桕樹的樹根上。

“過來,趴下。”烏樂退到了烏桕樹後,俯身卧倒在草叢之中。

顧南看明白了他的動作,走過去挨着他趴了下來。

待她趴下後,烏樂擡手摘了樹枝和草葉,三五兩下編織成一個草環,扣在了顧南的頭上。

“編這個,我也會啊。”

顧南也摘了樹枝、草莖,編織了草環給烏樂扣上。她盯着他看了看,又順手摘下一枝開着黃花的野草插在了他頭上。

烏樂皺起了眉頭。

“有草有花,這樣僞裝起來才更逼真啊。”

烏樂無語的別過頭,朝四周觀望了一陣後,拿起胸前的雉笛放進嘴裏,發出了空脆的“喔喔”聲。

“這是野雞的叫聲嗎?”顧南第一次聽到這種奇怪的聲音。

烏樂在唇上豎起了指頭,“野雞的聽力特別好,不要說話。”

烏樂間間斷斷的吹響雉笛,大約五六分鐘後,林子遠處就隐隐傳來了“喔喔”的回應聲。

顧南看向烏樂,露出了興奮的詢問表情。

烏樂點了點頭,繼續保持一定的頻率吹響雉笛。

片刻後,一陣“撲啦啦”的聲音滑過樹梢,随即一只毛色光鮮的長尾野雞,飛落在了對面的烏桕樹上。它不停轉首四望,屏息聆聽着四周的動靜。

烏樂示意顧南輕輕的埋低了頭。

野雞在樹梢上觀察一陣,确認沒有危險了,撲愣着翅膀飛落草地上,邁着警惕的步子,一步步朝玉米榛子走去。

眼見野雞近在咫尺了,顧南不由得捂嘴屏住了呼吸。

“啊——湫!”

顧南的這一聲噴嚏,讓那只野雞吓得一個激靈,随即便驚慌的拍着翅膀拖着尾巴飛走了。

“對不起啊,不知怎麽突然鼻子就癢得忍不住。”顧南抱歉的看向烏樂。

看着一臉狼狽的顧南,烏樂突然咧嘴笑了,“誰讓你摘毛連連,活該。”

顧南看了看手上沾着的一層淡黃色花粉,這才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

“這個東西,叫毛連連?”顧南又順手從面前的草地上摘下了一枝,湊到烏樂面前認真問道。

“嗯。”烏樂點了點頭。

顧南突然将手裏的毛連連湊到了烏樂的鼻子底下。烏樂反應不及,那黃色的花粉就沾了他一鼻頭。

“你居然說我活該?也讓你嘗嘗這癢癢的感覺!”顧南笑了起來。

烏樂卻只是皺了皺眉頭,并沒有像顧南想象的那般噴嚏不斷。

“咿,你怎麽不打噴嚏?”顧南又用花枝掃了掃烏樂的鼻子。

“春天一到,這林子裏到處都開着毛連連,我早就習慣了。”烏樂一臉淡定道。

“所以不怕癢了?”顧南挑眉問道。

烏樂點點頭。

顧南突然爬坐起來,伸手就去撓烏樂的胳肢窩。

烏樂沒料到顧南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一時間愣愣的望着她。

見烏樂沒有反抗,顧南欺身上前,越發加大了動作。烏樂終于忍不住了,一把捉住顧南的手,翻身就将她壓在了身下。

四目交織的一剎那,整個世界都靜寂無聲了。

望着咫尺間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那雙黑得深不見底的眼,顧南突然清晰的認識到:烏樂并不是她刻意在腦海裏定位的十九歲的大男孩。這一次,她的玩笑,似乎開大了。

如此親密到危險的動作,令烏樂突然回過了神。他放開顧南的手,倏忽站起身來。

顧南從草地上坐起來,為了破解這一刻的尴尬,她故作輕松道,“我聽說怕癢的男人怕老婆,看來烏樂以後是個‘妻管嚴’,我們妮雅有福了。”

烏樂默不做聲,轉身去烏桕樹枝上取下漁網,一點點卷裹成團,收進了布包中。

“今天不捉野雞了嗎?”顧南一邊拍着身上沾的草葉、花粉一邊問。

“這裏捉不到了。”烏樂撥開面前的樹枝,徑直往前走了。

顧南愣了一下,追了上去,認真道歉,“烏樂,對不起,剛才是姐姐不對,玩笑開過火了。”

“沒什麽。”走了好一陣,烏樂才低聲回了一句。

“你在生姐姐的氣?”

“沒有。”

“那為什麽不跟姐姐說話?”

顧南每一句話裏都用“姐姐”來代替了第一人稱的“我”。情緒慢慢平複下來的烏樂,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那練習一下昨天學的對話吧。”

“好啊。就先從‘你的名字叫什麽’開始。晉布,名卡熱?”

“烏-勒兒。”烏樂答道。

“對了,烏樂,你的名字在納依語裏是什麽意思呢?”顧南突然好奇問道。

烏樂擡手指了指天上,“雲朵。”

“雲朵?”顧南擡頭望向天空,一望無際的湛藍天幕上,浮着幾朵像棉花糖一樣的白雲。那麽的柔軟、潔白,難以和眼前這位一身黑袍的異族男子在意象上畫上等號。

顧南看看天空,又看看烏樂,心底突然冒出一個想法,“烏樂,姐姐給你取一個漢族名字好不好?”

烏樂詫異的看向顧南。

“雲開,守得雲開見月明。你們納依人信仰崇拜的是月神盧娜,這個名字正适合,聽起來,有種等待奇跡發生的神秘感……”顧南的腦海中,浮現出霁月破雲那一剎那的光影奇跡來。

“你覺得好不好聽?”顧南興奮的問烏樂。

烏樂點了點頭。

“不過漢族人的名字都是有姓氏的,”顧南沉思片刻,很快又有了主意,“要不,你跟姐姐姓?就叫顧雲開?”

烏樂皺了皺眉。

“你沒有反對,那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顧南拍了拍手,愉快道,“以後我和你對話時,我就叫你顧雲開了。”

“烏樂,是我媽媽取的。”烏樂看着顧南,輕聲道,“她希望我像天上的雲朵一樣,自由自在。她走之前給家姨留的話,是讓我去山外面念書。”

原來,烏樂能成為整個拉姆措唯一一個高中畢業生,得益于他媽媽的遺願。

看着表情沉重的烏樂,顧南想起了她和妮雅的對話,于是對他說,“烏樂,你應該去寧蒗複讀,重新報考大學,走出拉姆措,去看看外面更為廣闊的世界。”

烏樂搖了搖頭,“不喜歡和外面的人打交道,我寧願選擇現在這樣的生活,安安靜靜的。”

“你都沒有面臨過選擇,哪裏知道什麽叫選擇?”烏樂一口拒絕的态度,讓顧南有些不滿,“坐井觀天算什麽選擇。你只有去真正見識過外面的世界,有了對比,面臨了選擇,你才會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歡現在的生活。”

烏樂還是搖頭,“外面人的不實誠,就連寧蒗都有很多騙子。聽說外面的環境也很糟糕,到處有霧霾……”

在烏樂的描述中,拉姆措外面的世界猶如一個黑暗森林,充滿了陷阱和危險。顧南有些生氣的問,“這些你都是聽誰說的?是不是你們張老師?”

烏樂默然不語。

“你聽姐姐說,外面的世界不是你以為的那樣。”顧南摁耐不住自己想要灌輸文明思潮的沖動,拉了烏樂在林子外的一塊大石上坐下,告訴他外面的文明世界的生活是如何的美好新鮮,網絡時代又是如何的快速便捷,全球的科技文化呈現幾何級爆炸式發展,人類正上天入地的探索着整個宇宙的秘密……

從交通、能源、航天說到因特網,從克隆、移植、機器人說到VR,顧南最終又将話題扯回了自己的專業,她告訴烏樂,人類文明的傳承是融合并進的,一個文明要不被歷史消亡,首先就要走入歷史中去。

“不要只看得見拉姆措的湖光山色。這些天你陪着我走村入戶做調查,你也看到了,拉姆措村寨之間近親通婚,人口繁衍質量低下,村民文化程度低,勞動方式原始,生産力極為低下”望着山下那泊寧靜深藍的湖水,顧南一臉憂慮道,“烏樂,或許你還沒有意識到,你們的族群,正面臨着封閉消亡的危險。”

烏樂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察覺自己的話說得有些過頭了,顧南趕緊将話頭收了回來,“總之,你聽姐姐的話,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天使們,周六、周日停更哈。

人生苦短,千萬不要老是一個人傻傻盯着屏幕。

希望你們能花更多的時間去陪伴你們的親人、戀人和朋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