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顧南的主持風格算是中規中矩的,但因之前有充分的準備,她游刃有餘的将每位交流嘉賓的優勢和長項都介紹了出來,再加上她精當簡練的點評,很好的掌控了學術交流會的氛圍。
最後參與交流的,是那位剛辦妥簽證匆匆趕來的嘉賓,名叫庫文克,交流的題目是《納依族婚禮儀式的文化思考》。顧南在會場上拿到工作人員遞給她的資料時,有些發愣,這居然是一個來自中國的學者!她在這個研究領域也算是資深專家了,竟從沒聽過有這麽一個研究納依族的學者。
對這個交流題目,顧南有些特別的期待。和研究納依族語言、文字、歷史等方向的學者相比,在納依族婚俗方面,顧南才是最具權威的學者。畢竟,沒有誰和她一樣,親自體驗過。
“大家都知道,納依族的婚禮,是這個族群除了月神節外最隆重的慶典類儀式。現在讓我們掌聲歡迎來自中國的庫文克先生為我們分享他的研究成果!”顧南回頭朝舞臺的另一端微笑鼓掌。雖然立在聚光燈下的她看不清舞臺一端的嘉賓,卻不妨礙她做出歡迎的姿态。
待嘉賓大步朝舞臺中央走來,顧南便離開舞臺,到臺下的主持席就坐。
“Hi, I'm Gu Yunkai from china.”
顧南剛剛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聽見這一聲自我介紹,便愣愣怔住了。
當她的瞳孔适應光線,看清舞臺上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時,就再也挪不開了。
顧雲開,庫文克,這次的翻譯不知是哪裏找來的廢物!顧南忍不住在心裏罵了一句。
穿着白襯衣和西褲的烏樂,立在聚光燈下,用英語介紹着納依人的婚俗與文化。和他說普通話時緩慢咬詞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他的英語如此流利地道,仿佛自小就生活在英語環境之中。這讓顧南不免懷疑語言與血緣是否也有某種遺傳關系。
他俊朗的外形,自信沉着的舉止,令顧南很難将他與記憶中那個沉默寡言的烏樂聯系起來。
她愣愣地看着他,目不轉睛。
上一次這樣看着他,是在他家木屋二樓的陽臺上看他脫衣夜泳。那夜的月光,銀光翻湧,如夢如幻。時隔七年,在這圓形的聚光燈下,身着白襯衣的烏樂,竟如那夜的明月,清輝四射,皓皓朗朗。
“月光婚禮,是納依族婚俗中最為獨特的文化傳承。在拉姆神山頂峰,有一處古老的天然溶洞,因洞頂有環形空洞,被叫做月光洞。滿月之夜,月光自空洞穿入,落在洞中的石臺之上,如同天然的帳幔,這是納依人最聖潔神聖的婚床。”
波光盈盈的月光,随着他的描述,在顧南眼前緩緩流瀉開來。
“幾百年來,有無數納依族的男子帶着心愛的女子進入月光洞,沐浴拉姆神水後,在月神見證下,在這張婚床上舉行莊嚴而神聖的婚禮。這是納依族最浪漫的‘月光婚禮’,沒有俗世的彩禮,也沒有喧嘩的酒宴,卻用最純粹的結合宣告了最神聖的誓言:終其一生,只愛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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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南的心莫名的一緊。
“納依人确信,違背了這一誓言的人,将會受到月神的懲罰。在納依族內,除非伴侶因疾病、意外早逝,幾乎沒有再娶再嫁的現象。有學者說,如此穩定牢固的婚姻關系,除了封建社會的包辦婚姻外,很難再找到類似的情況;他們還說,一味強調牢固性的婚姻,是對人性的禁锢。”
“他們不知道的是,納依人的神祗是浪漫的月神,他們忠貞的愛情觀是與信奉月神的信仰融為一體的。沒有人會覺得自己的信仰是一種禁锢,他們的愛情與他們的生活方式一樣,簡單而執着。他們也深信,真心相愛并受到盧娜女神祝福的情侶,将會在月光洞中遇到熱泉水和暖玉床這樣的奇跡。”
“現代科學剝去了無數傳說故事中最神秘的紗幔。月光洞也不例外。在經過學者們的長期觀測研究之後發現,月光洞之所以會出現熱泉水和暖玉床的奇觀,是因為洞中那塊從泉水中凸出的巨大石頭,是一種非常罕見的具有很強吸熱性的砭石,每年五至七月,在日照最長最強烈的時段,它全天吸收的熱能最高能将洞中的泉水加熱到47度。”
“月圓之夜和日照最長的日子很少重疊出現,所以月光洞這一奇觀并不常見。這也是納依人将其視為神跡的原因。納依人信奉着這一神跡,也信守着忠貞不二的愛情。”烏樂将目光轉向了臺下的顧南,“我并不是納依族文化的研究者,而是一個‘終其一生,只愛一人’的納依族人。我用了七年的時間走出拉姆措,一路走到這裏,贊助成立協會,舉辦學術會,只是為了獲得一個機會,一個與我此生最愛的女人重逢的機會,一個令她可以重新認識我的機會!”
顧南的心,猶如受到猛然一擊。
五年前,他說要做她的丈夫。五年後,他只祈求重逢的機會。
烏樂停止了演講,諾大的會場出現一片奇異的靜默。
原本沉浸在他描述的月光洞奇跡中的參會者們,慢慢反應了過來,紛紛朝他目光聚焦的地方探視。
“小師姐,我都快被他的告白感動哭了,你難道沒有感覺嗎?”坐在顧南旁邊的張欣,忍不住推了顧南一把。
顧南愣愣回過頭,正瞥見張欣給臺上的烏樂眨眼睛。她居然認識他?!
腦子裏飛速閃過她們上次會面以及後來收到邀請函的畫面,顧南終于後知後覺問道,“你上次來法國看我,其實是替他來摸底的?”
張欣笑道,“沒辦法,他給我的課題贊助太多,我簡直無以為報。”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顧南有些難以置信。
“你确定要我現在告訴你你的小丈夫是怎麽曲折婉轉找到你的好閨蜜我的?”張欣環顧四周一圈,挑眉問顧南。
整個大會都停頓在這一刻。顧南幾乎忘記了自己是大會的主持人。
她深吸了一口氣,起身朝臺上走去。
烏樂的視線鎖定在她的身上。每靠近一步,他就感覺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拍。
“感謝顧雲開先生的精彩分享。”顧南在離烏樂一米遠的位置停住了腳步,她掩飾着內心此刻的翻箱倒櫃與百感交集,竭力繼續扮演着大會主持人,為大會作着最後的總結點評。從專業角度點評完畢,顧南才轉首對烏樂道,“再次感謝顧雲開先生,也祝賀你願望成真!”
不是祝你願望成真,而是祝賀你願望成真!
烏樂眼中瞬間燃起了一簇火花。他上前張開雙臂,将她緊緊擁入了懷中。
場中頓時爆發出了熱烈的掌聲。
從裏布瓦街頭的第一眼相識,到這一天,已經過去了整整七年。
在時間的醞釀中,烏樂已從一個青澀質樸的納依族男孩,成長為一個成熟而魅力十足的男人。
在如此漫長而煎熬的一段生命歷程中,彼此有太多太多的經歷和際遇需要分享,有太多太多情感的空白需要填補。
“這些年,你好嗎?”
“這些年,你是怎麽過來的?”
張欣本以為兩人跨越重洋的這次重逢應該從這樣的問話開始。她作為一個穿針引線起着重要媒介作用的人,将會親自見證和參與這樁浪漫的□□。可事實卻令她張口結舌。
他問,“去我那兒,還是你那兒?”
她說,“我那兒。”
于是,在張欣的目瞪口呆下,兩人鑽進顧南的汽車,風一樣的消失在了酒店門口。
*** *** ***
夜幕初降,街燈杏黃的光從半掩的窗紗透入,将這個沒開燈的房間分成了半明半暗的兩個部分。
房間中央的那張床,也呈現半明半暗的分割線。猶如一個隐喻,一半清醒着,一半沉醉着;一半分離着,一半融合着。
“顧南,我……能進來嗎?”他深深的望着她,修長的指節,在她的胸口徐徐盤桓。
“你已在裏面了。”她的唇瓣輕輕開阖,每一個字卻都那麽的堅定有力。
他有些難以置信,“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不知道。”她一臉迷惑,“或許是我的身體除了你,無法再接受其他男人的那一刻起。我不愛你的時候,身體也能接納你。而有了你之後,我卻沒辦法接納別人了。我想,這也許是因為,愛具有排他性……”
不是因為身體才相愛,卻又因為身體而意識到愛。在說出這一番話後,顧南也覺得難以置信。
喜悅像煙花一般,從他的眼底一簇簇燃放,他用力抱緊了她,“顧南……”
“嗯。”
有些離別,就是為了重逢。
而有些離別,其實根本沒有離開。
他的堅定執著,一如往日。不同的是,她為他打開的,不再只有身體的通道。
在身體的深處,他的每一次撞擊,都令她的心随之顫動。她突然不願再與他分開,哪怕身體須臾的退出都令她難以忍耐。她緊緊的攀附着他,猶如一株貪婪的藤蔓。
以至于,他不得不将撞擊變成了碾磨,重重的,深深的,緩緩的。
直到,不能更緊密,也不能更貼切。
在愛意與身體徹底交融的剎那,兩人猶如奮力攀上了拉姆神山的頂峰,同看旭日初升,雲蒸霞蔚,那番波瀾壯闊,無以言說。
或許,這才是做.愛與愛的真正區別。
前者只是孤獨攀登,獨享美景。而後者是結伴同行,有着雙倍的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