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早朝剛過,沈卿酒忙着打點宮女準備楚皇待會聽戲可能用到的衣物、筆墨、書紙、團扇、華蓋等等,腦內的小小cpu卻在高速運轉,一心二用,想着昨晚楚淮影給她的那頁古籍。
昨日乍一看只看見古文“神衛”二字便見了那栩栩如生的圖像,思及她幾次遇到黑影都是在白日,幹脆先收了起來,等到夜間點了燈燭再看。
沒想到這一看,便有了新的發現——那黑影的畫像竟是由一個個蠅頭小字拼湊而成的,雖然是簡體字,楚淮影大概也能看懂,否則他不會只把這一頁給她。
上面描述的是一個穿越者監督系統,雖然內容細碎,但是竟和她所受到的監督差不離。
所幸上面沒有詳細描寫關于神衛和作者的關系和這個世界的構成,否則讓一個書中人看見,即便是楚淮影,想必也會崩潰吧。
沈卿酒檢查着衣物數量,幽幽地嘆了口氣,這頁紙牽出了她太多疑問了:能擁有此等藏書的太息老人究竟是何等人物?難道他也是穿越者?楚淮影知道了她會受到威脅之後會不會輕舉妄動?會不會影響漸漸回歸正軌的劇情?要是暴露了他重生的身份怎麽辦?
“郡主,陛下該擺駕寧曦宮聽戲了。”陸管事妝面畫了一半,身後一溜兒小丫鬟抱着她的各色戲裝盤頭。
沈卿酒神色收斂,恢複面對宮人的淡漠淺笑:“勞煩陸管事了。”
“不勞煩,若是郡主能替我到禦花園添一朵綠牡丹,那便更好了。”陸管事少有地請求。
沈卿酒面色如常地應了,把剛才打點好的一切交給陸管事,留下丫鬟和小太監們,自個離了殿,真的往禦花園去了,連轎子都沒吩咐。
事實上,以沈卿酒如今的官位,去禦花園摘花這等差事哪裏輪到她親自動手?
只不過陸管事既然是陸家人,從将軍府出身,自然也就是二殿下的人。加之昨日沈卿酒把西域使節團行宮機關圖交與芷煙,今日想必是皇後娘娘親自來面試了吧。
楚皇愛花,花中又偏愛牡丹,于是禦花園彙聚了大楚各地的牡丹,但種有綠牡丹的地點卻不多。
天正飄雪,加上呼嘯的曠園野風,走在偌大的園林中冷得很。
沈卿酒捧着白玉小手爐才感覺暖了些,沿着那日與皇後賞花的路線一路深入,果然在盡頭的栖梧橋見到了倚橋獨立的明黃身影。
“郡主果然聰慧過人。”皇後娘娘一身百蝶穿花金縷衣,奇的是飄雪的天,身側沒有一個丫鬟,手上竟然也不拿取暖的手筒手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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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卿酒笑道:“好歹那日也在此摔了一跤。”目光卻不經意般在皇後娘娘臉上流連了一陣。
原着甚少描寫這位繼任皇後,沈卿酒卻因為上次發現她意外地年輕而對此多加關注。
反常即為妖。
沈卿酒本就是個反常的,自然對這些可能牽動劇情的新要素格外關注,更別說她一旦發揮她精于算計的天性開始掌權,便不放過一絲一毫蛛絲馬跡的勁頭。
皇後娘娘輕笑,拿出一份西域使節團行宮機關圖給沈卿酒:“郡主莫怪淮钺讓你去拿他已有的信息,畢竟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也是希望确保郡主全然可信,不願等到合作之時才生間隙。”
“不知二殿下如今是疑呢,還是信呢?”沈卿酒從容反問,這她早料到了,昨日她畫出的圖絕對和二殿下手中情報無差。
她只是在借機觀察皇後娘娘的瞳色。
昨日遇到将軍府家表小姐時,她仔細觀察過,表小姐模樣和眼前的皇後娘娘相仿,倒是能用皇後娘娘保養極佳這理由搪塞。
可是,表小姐的瞳色是屬于中原人的純黑,而眼前的皇後娘娘,瞳色在這雪日強光下卻和她一樣透着的一層不明顯的褐色!
一個将軍府純血家族生出來的女兒,怎麽會帶着西域人的瞳色呢?
“自然是信的。”皇後娘娘那雙眸子看向她,似是不介意自己暴露與否,還噙着一絲笑。
沈卿酒心中一跳,能做出這等玷污皇室血統的事,卻依舊被立後,勢力還遍布汴都和宮內,對方并不是在遮掩,而是毫不畏懼這樣的秘密暴露。
想必背後勢力連楚皇都忌憚,才讓堂堂大楚帝王如此隐忍。
沈卿酒細思極恐,面上雖不露聲色,心裏早掀起驚濤駭浪,原着壓根沒寫過這麽些玩意兒!
她正思考之際,皇後娘娘依舊照着她的劇本演下去,伸手搭在橋上倒數第五顆夜明珠上,橋面瞬時仿佛地震般抖動起來——
那日差點講沈卿酒絆倒的樓梯緩緩打開,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露出裏面狹隘階梯,似是已有客人進仿,裏面燃起了幽幽的磷火,倒不是完全的黑暗。
“恭喜郡主成為我們的一員。”皇後娘娘側身,顯然不打算下去,只對沈卿酒道:“請吧。”
沈卿酒臉上沒有皇後娘娘預料中的驚慌,然而若有所思地一笑,彎腰便進了地道。
...
地道看着狹隘,彎彎繞繞,卻并不低矮,沈卿酒在裏間直起腰頭頂尚有餘位,想來平日裏進來的人比她還要高得多。
四下磷火幽幽,并不昏暗潮濕,沈卿酒越走卻越嗅到空氣中發酵的氣味,按理說此處如此幹爽,不會有這樣的情況。
除非底下有什麽好濕喜陰的生物。
長明燈螢火幽幽曳曳,地道越發狹窄,沈卿酒走時幾乎要貼上沾着不知名黑泥的牆面,空氣中那味道已濃至渾濁,耳邊已經能聽到重疊的“沙沙”聲,超越人類舒适區的分貝讓人頭皮發麻,她卻一絲不懼,反而始終帶笑。
此間肯定藏着和她息息相關的內/幕。
轉過最後一個彎,沈卿酒依稀可見盡頭的小間亮着燭火,卻像是隔着十分遙遠的距離,正要疑惑出聲,便迎面撞入了一個黏糊糊的網。
像是某種昆蟲的被床,還帶着腥氣。
沈卿酒蹙眉,卻沒動,因為她看清了網後的小間藏了什麽東西——
唯一的燭火在木桌上搖曳,映着桌上一幅還未畫完的楚皇畫像,和四周埋得嚴嚴實實的各色罐子,那重疊的“沙沙”聲和氣味就是從罐子裏發出來的,聽着也不知道到底養了多少,但目之所及已密密麻麻地堆滿了,更別說燭火照不到的地方。
“郡主好膽識。”楚淮钺笑容儒雅地拍着掌,一揮手,沈卿酒身上臉上的網消失無蹤,定睛一看,竟是化作細小難察的蟲子爬進了他的袖中,又被他優雅地吃掉。
饒是沈卿酒膽子再大,看見臉帶溫雅微笑卻做着詭異行為的青年,背後愣是起了雞皮疙瘩,淡道:“二殿下謬贊。”
只是想不到二殿下的據點近在咫尺,據點裏竟然還不是情報也不是人,而是——蟲子和他父皇的畫像。
沈卿酒想起沈相爺臨行前給她的叮囑,難怪他會叮囑他注意“入口之物”,看來這京城幾大世家,為楚淮钺所控,不只是因為強強聯手,期間不乏性命毒/藥相脅。
這麽說,原着對他努力謀逆的描寫遠遠不夠,這人還是個瘾君子和戀父狂魔。
“哪裏是謬贊,昨日郡主表現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楚淮钺所言非虛,他在禦街初見沈卿酒便認出了她,本沒想招惹,她卻偏偏送上門來,還展現出這般才能,不用豈不是浪費。
沈卿酒不知他心中所想,卻知他這種人這般親自暴露自己的據點,必定要讨回同樣的代價和保證。
當此時,安靜的小室內忽然傳來一聲:“主子,邊疆傳來急報。”
沈卿酒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那影衛竟是從楚淮钺身後推開了一個小門,想來那邊還連通着另一個出口。
“說。”楚淮钺把影衛見着沈卿酒的驚訝收歸眼底,依舊有一下沒一下地調着筆墨,補全那楚皇的畫像。
“西番國王子的副将郝連荀今晨戰死于大殿下手中。”影衛道。
楚淮钺卻像是一早知道,點頭道:“嗯,聖子果然行動迅捷,先下去吧。”
影衛應聲下去。
沈卿酒卻心中一驚,她記得這個情節,西番國邊境緊鄰大楚,大殿下在邊境的戰事便是與西番國展開的。這位副将的死,在原着中意味着邊境矛盾達到頂峰,自此京中奪嫡之戰拉開帷幕。
原着他死的時間正是現下,連日子都吻合無差。
這麽看,情節過程雖然有了變化,角色該死的時間點卻沒有變。
沈卿酒凝眸,看着對面作畫的楚淮钺,這是不是意味着她也會和原着裏一樣,在楚淮影稱帝那日和眼前這人一同死在宮中。
察覺到沈卿酒的目光,楚淮钺才緩緩收筆,筆下畫像栩栩如生,不知畫了多少遍才如此神似。
“沈姑娘這麽聰明的人,想必也知道我今日約在此所為何事了。”楚淮钺笑着,從袖中劃出一個錦盒遞給沈卿酒:“服下此藥,沈姑娘也算正式加入我的陣營了。”
果然。
沈卿酒想起沈相爺的叮囑,也不藏着,直截了當地問:“此藥可有解?”
“自然,功成之日,沈姑娘既能得到解藥,也能得你想要的自由。”楚淮钺倒是沒說假話,至于解藥有無作用,他不擔保。不過,至少那會楚淮影被他除了,也算對得起沈姑娘的請求了吧。
沈卿酒微笑,眼底沒有害怕,安靜地看着楚淮钺,讓人看不懂她到底要怎麽算計你:“殿下這麽金貴的人,想必不會輕諾寡信,拿此等交易開玩笑。”
語罷,她當着楚淮钺的面按開錦盒,把小小藥丸利落地吞下,臉色不改。
對付楚淮钺這樣多疑的人,當真一絲猶豫也不可有。
知道她吞的是什麽的楚淮钺眼裏劃過一絲贊嘆,終是笑開:“好,合作愉快。”
沈卿酒嘴裏除了苦澀沒感覺出什麽,便也沒放在心上,只淡笑道:“臣女謝殿下成全才是。”
“哪裏的話,我還多得是要你幫忙的地方。”楚淮钺拍拍手,室內響起“沙沙”的蟲子爬行聲,他背後那扇門應聲打開:“只是時候不早了,你再不回去,想必父皇要着急了。”
沈卿酒看着他遞過來的綠牡丹,想起自己被忽悠來的緣由,接過牡丹便出了門。
門後的暗道較之入口那條更為幹燥,越往外走,那“沙沙”的聲音和潮氣都被抛在身後。直到她從暗道上來,一頭撞進牡丹花叢,積雪落下來,她才哆嗦一下,剛才陰森的經歷仿佛一場夢。
地道密室裏,楚淮钺卻依舊癡迷地擺弄着他的畫,一直隐匿在暗處的影衛不解道:“殿下為何不給她服毒?”
楚淮钺聞言一笑:“毒是她該服的麽。”
“可這藥丸是聖子給您的,這密室裏獨一無二獨一份的東西,不是那人也不會起效,為何......”影衛問着,忽然頓悟般驚嘆:“難道,沈姑娘就是她?”
楚淮钺笑而不語,不點頭也不搖頭,撚了一張新畫紙,又開始作一樣的畫。
☆、十一回合
“小姐,你是沒看到,今兒一大早就來了好多世家公子小姐遞牌子,就想把自己的話本也遞進來。”翡翠便給她順着長發,邊道。
時近年底,正是宮中最為忙碌的日子,特別是新任禦前女官就碰上年底的沈卿酒,這一個多月下來俨然累成狗。
不知不覺,這一年眼看就要過去了。
翡翠嘴裏提到的話本,正是因為除夕将至,按楚皇的喜好,陸管事提議向汴都圈子裏的貴人們征集話本,挂在太極廣場讓各位互相欣賞,最後在除夕前由陛下評審。
此舉大得楚皇歡心,立馬就下旨辦了此事,還道若是除夕排演出來效果頗佳,便道夏季時讓使節團觀瞻大楚的風采。
如若只是如此,沈卿酒倒是沒覺得有什麽。問題是,楚皇還多道了一句“小酒也寫一份吧,朕很好奇小酒要寫什麽。”
“嗯,有多少?”沈卿酒頭疼地問。
“唔,京城這幾大世家的嫡系就不必說了,還有許多宗親的也擺了進來,哎,要把郡主的都淹沒了。”翡翠感嘆。
“嗯,那很好。”沈卿酒巴不得沒人看見,尤其是楚某人。
翡翠可不這麽想:“那可不是,要是陛下喜歡郡主的劇本,那可是要在行宮裏......诶,郡主你又不舒服了嗎?”
“無礙,去太極廣場看看吧。”沈卿酒站起來,讓翡翠給她系上披風,便先一步出了門。
翡翠之所以用“又”,是因為這段日子沈卿酒正好趁着忙,給自己做了許多實驗,也讓太醫看過,都沒發現那日二殿下給她服的是什麽東西。
別說中毒了,連小病小痛都沒有。
後來她為了了解那日所見的蟲子,又借着給陛下辦事的名頭,順勢在文淵閣翻了不少古籍,果然有所發現。
大楚以西分布着西域諸國,和現代相似,均是小國不足為懼。可是據史書上記載,不知從何時起,西域出現了一個聖教,漸漸影響着各國經濟、政治和文化等方方面面。
千百年來,不知多少王朝覆滅、小國更替,聖教卻長盛不衰,成為各國國教,其教主神秘莫測,聖子聖女作為其在人間化身,宣揚教義,影響着西域諸國。與其把西域諸國分割開成一個個小國,不如說就是聖教的化身。
沈卿酒乍一看的時候就在想,這作者肯定天天看ISIS新聞看多了,可是一看下去,這聖教的教寶不是別的,正是——蟲子。
再想到二殿下那密室內的景象,她要是聯想不到兩者的關系,她便枉為沈卿酒了。
只是不知道二殿下和聖教是誰操縱着誰?看二殿下對楚皇的執念,他應該是楚皇親生的,不過聖教和二殿下的關系依舊值得考究。
再說,西番國屬于西域諸國之一,這些年來把大殿下一直拖在邊境,如今結合那日影衛的話看,恐怕不缺二殿下的幫忙。
“小酒,想什麽呢,都要撞柱子上了。”楚淮影低頭用手抵着沈卿酒的額頭,待到她擡頭看他,才松了手。
沈卿酒看看擋在她身前身形颀長的少俠,還有離她還遠着的柱子,邊回頭朝太極廣場走,邊笑道:“這不是柱子不許我撞他麽?”
楚淮影笑眯眯地跟着她,道:“柱子說,你要是不怕神衛,倒是來撞他呀。”
沈卿酒聽得他說那“神衛”二字,敏感的神經被觸動,機警地環視四周,除了世家公子小姐,沒看見神衛的蹤影,才松了口氣:“以後別胡說八道。”
“唔,你這麽害怕。”楚淮影看着向來睿智淡雅的姑娘這番舉動,心中一動,這麽說他對神衛的猜測十有八九是真的。
當此時,一個活潑的粉衣少女跳将出來,拽過楚淮影的胳膊就要帶他到別處,嘴裏還道:“三表哥,你忙別在這泡我姐姐了,她都是你的人了,快來給我看看,昨日你說的蔣二公子在哪!”
沈卿酒看着許久未見的女主,唔,這和男主的親密度看起來是很棒,可是這話聽着好像不太對啊?
“你可別亂說,這不你姐姐不願意嗎。”楚淮影不動聲色地和她拉開距離,只松松地讓她拽着胳膊,調笑道。
沈卿酒何等聰明,這會兒早明白了二人互為僚機的關系,笑睨着楚淮影,溫柔地用他那日的話噎他:“這就是你說的,好好教着她呢?”
楚淮影笑着,白皙俊秀的眉目帶着痞氣:“難道我教得不好嗎?”
沒等沈卿酒回,沈月真便眉開眼笑地數将起來,給自家表哥說好話:“三表哥教得好極啦!要不是他我早被楚淮钺騙啦!他還給我科普了汴都十六公子、燕郡絕色雙子、夕城豔漢,還有我最喜歡的........”
沈卿酒笑得溫婉,那雙清澈的眼睛卻盯得沈月真懷疑人生。
她怎麽覺着照女主這麽發展下去這文要NP的節奏。
楚淮影卻懶洋洋地一掃,忽然指了一位正挂話本的青衣公子:“哎呀,那可不是你的蔣二公子嗎?”
“哪裏!”沈月真機敏地回頭,準确地捕捉到目标,向兩人告辭迅速地就過去了。
沈卿酒頭疼地看着他,楚少俠,您真是僚機中的戰鬥機。
楚淮影卻早有準備,拿起身旁挂着的一本話本,扯過上面寫名字的絲縧一看:“咦,這不是小酒的故事嗎,我看看。”
沈卿酒被他氣笑,她挂的地方十分隐蔽,不是知情的人絕對找不着,先前怕翡翠走漏風聲,還是她悄悄來挂的。
這人也不知在這逛了多久了,還處心積慮帶她走到這兒來。
她的話本是完完全全按着原着寫的,也就是相府嫡小姐和三殿下相愛相知稱王稱後治國的故事,只不過裏頭一個改成仙帝一個改成仙後罷了。
倒是楚淮影的話本比較吸引她。
他寫的是太息宮裏的日常。
主角是個活潑可愛天真無邪的少女,遠離鬧市的綿延群山,依山而建的殿閣,與師兄弟一塊看朝陽、練劍、采桑、淘米做飯、追犬戲鴨,小日子好不滋潤,在這衆多描寫汴都繁華和貴族圈子奢靡日子的話本中獨樹一幟。
這樣的話本一下就擊中了沈姑娘樂于算計的心,任誰在宮中緊繃繃地過日子,看了這話本都會心生向往。
楚淮影看着姑娘的表情,她還是對這樣的生活有所向往的吧。
“都說筆者肯定藏在文中,小酒,這裏面哪個是你呀?”楚淮影執起紙頁,意有所指地問。
沈卿酒笑,不就想問她在這個世界裏扮演什麽角色麽:“這個沈仙姑吧。”
“為什麽啊?”楚淮影明知故問,幽黑的笑眸下不知沉着多少情緒:“徒有能力,苦心孤詣,卻給別人做嫁衣,不會很孤獨嗎?”
沈卿酒因他籠罩下來的視線而淡了笑,暗光中依舊深黑的眼眸多了一絲茫然,只淡淡地“嗯”了一聲,一貫的伶牙俐齒随着他目光收起。
楚淮影卻因她的茫然而加深了笑意,指着她手中的話本:“那你猜猜,我寫的哪個是我?”
沈卿酒反應過來,看着那話本,想起他的性子,重又笑問:“不會是這個小女孩吧?”
這麽想着,倒也挺像的。
“不對。”楚淮影被她逗笑,忽然湊近,點着他繪的插圖看着她,笑道:“我是這只可愛的小狗啊,天天陪着孤獨的小女孩,像吧?”
沈卿酒一怔,被他桃花眼裏的笑意所醉,眨了眨泛着漣漪的黑眸,微笑着伸出二指把他的臉挪開,側目看向人群裏的沈月真,示意道:“你畫的時候肯定分神想小女孩去了吧。”
“是啊,我想小酒想得入迷了。”楚淮影被她推開也不惱,依舊閑适地笑着,随意地把畫和紙松開,看着沈卿酒無奈地笑看他,才懶洋洋地裝傻:“诶,我把我的心裏話說出來了?”
沈卿酒聽着耳邊忽然響起小太監們的鑼鼓,慶幸曹公公來得及時,便正好轉過頭去,和衆人一塊行禮,等着曹熙奉宣布陛下評選的結果。
不出沈卿酒所料,那聖旨上寫的就是楚淮影的話本。曹公公前來慶賀,順勢也贊賞了一番沈卿酒的話本,一來二回的,沈卿酒心裏總是平靜下來了。
“我也不多逗留了,殿下和郡主盡興吧,陛下還在等着。”曹公公說着,便領着一溜兒太監回了勤政殿。
結果出來了,那些游覽的公子小姐都走得差不多了,而沈月真是楚淮影帶來的,自然他也得送回去。
即便此刻小姑娘也不知去了哪個角落和蔣二公子卿卿我我了。
于是乎,沈卿酒便陪着他找起了自己的妹妹,她正看得仔細,耳邊卻忽聞他問道:“小酒,你真的想回去嗎?”
沈卿酒擡頭看他,微笑依舊,套話卻已到了嘴邊。
“別把我當二哥。”楚淮影看着她,又小聲說了一句悄悄話:“我沒有他那麽笨。”
沈卿酒笑:“我把你當楚淮影啊。”
“我也把你當小酒啊。”楚淮影幽黑的眸子盡是專注,震得她心中一顫。
她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因為知道了他把她當做卿卿,而真正放棄掙紮,選擇了她熟悉的權謀,想一路運籌帷幄擺正劇情,現在除了二殿下這個亂子,整體看來還是走勢良好的。
現在他把她當小酒,卻讓她狠下的心動搖了。
她想回去嗎?回去好像一直只是慣性的想法,可是,她不回去,還能去哪呢。總不能在眼前人身邊吧。
不,她想着,立馬否決了這個害人害己又無解的可能,那顆動搖的心又狠了下去。
她是這麽精于算計掌控全局的人,她太清楚這個可能的渺茫了。
她擡頭正想開口,便看見了楚淮影身後的懸浮的黑影——
是神衛。
楚淮影看着姑娘臉色變來變去,最後卻驀然看着自己背後露出那般畏懼的表情,倒是吊兒郎當地問:“左邊還是右邊?”
沈卿酒眼神閃躲了一下,四周看看,果然看到沈月真在等着他倆了,确保楚淮影不是被神衛識破了重生的身份,餘光又看到神衛蓄勢待發的手,只恨不得趕緊把他歸位到女主身邊,急道:“右邊。”
說罷,看着還不消散的神衛,她心裏一緊,叫住楚淮影,把手裏他親手補的白玉小手爐塞到那個吊兒郎當的人手裏,淡聲:“楚淮影,以後別再問了。”
楚淮影朝她一笑,漫不經心地揮手讓她放心,卻在路過柱子時刻意偏右走過去,把背後的神衛撞到得一愣,才和沈月真一塊漫步消失在宮道盡頭。
沈卿酒立在原地,看着那神衛随着男主和女主重逢而消失,确保作者的疑心消除了,才整個人松了下來。禁不住嘆氣,他還不明白啊,不明白得罪創世者的可怕。
他還不明白,可愛的小狗只能解一時孤獨,卻會留下一世念想。趁在彼此心中紮根還不深,早點拔除吧。
...
那廂,楚淮影一路把沈月真護送回了相府,和相爺一道用了晚膳,才回到府上。
此時長日将盡,正是街上小販垂死掙紮要把最後的存貨賣光的時候,滿街都是小販叫喚,連楚府內都依稀聽得見。
楚淮影本捧着沈姑娘扔掉的白玉小手爐,靈敏的聽力卻讓他聽着了外面的叫喚,本不以為意,直到聽到一個賣手爐的一直在門外叫喚,才笑着讓暗衛從他那兒買了個白玉小手爐。
暗衛本就納悶,人一小攤販哪有您這麽金貴的東西,沒想到一趟回來,他手裏便捧了一個,疑惑地問:“宮主,你怎麽知道有個白玉的?”
楚淮影笑,不愧是他的小酒姑娘,掌控欲這麽強,把每一個人都算計進去,連他門口賣手爐的都收買了。
揭開手爐,裏面填料的地方塞着一張極薄的宣旨,是小酒愛用的碳筆,寫的全是她那日在二殿下密室所見,末了還添了兩句話,看起來十分潦草而不符合她性子,他卻理解了,她不想讓神衛認出來——
“‘楚淮影’有‘楚淮影’該做的事 ,‘小酒’有‘小酒’的角色。
且不論回不回去,活下去再說罷。”
暗衛照着沈姑娘給的密碼紙,把信息翻譯過來,奇道:“這不是今日我們太息宮裏來的消息嗎,唔,就是說法不一樣。”
楚淮影不語,上一世他沒把這些詭異放在心上,順利地便稱了王,對這些蹊跷沒怎麽在意,也沒有去關心師父的書。如今看來,小酒的懷疑的确有道理。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麽這背後恐怕不止奪嫡、勾結外邦這麽簡單。
暗衛顯然也明白其中關節,問道:“要通知大殿下就緒嗎?”
“還早,讓大哥再演會戲。”楚淮影摩挲着最後的兩句話,直到白玉般的指節都被碳筆染黑,最後閉目挨在椅背,俊秀的面目仰着,任由霜雪飄落——他沒把她當瘋子看,他信她說的話;他也沒有因她坦然的計算和謀略讨厭她。他只恨他的小酒姑娘太懂事了,懂事得他恨不得她蠢一些笨一些不要算計得如此清楚。
身後的暗衛看着向來潇灑浪蕩的宮主近來不知第幾次露出這樣的癡态,抱劍退下,心中不免感嘆,一個是愛了就把心掏出來給她絕不收回,一個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強,作為小的看着這倆,實在是,愁!
☆、十二回合
自從那日知曉了神衛的存在,又收到她白玉小火爐裏的要求,楚淮影像是徹底換了個人一樣,甚至非常符合他原本對女配略冷略渣的設定,除夕那日還約沈月真一道出席酒宴,兩人觀賞沈卿酒出演的話本有說有笑,俨然是一雙璧人。
如此情況一直順順利利地延續到年節,一切似乎順着原着迅速走上正軌。
劇情好像就這麽扳了回來了。
“郡主,郡主!”旁側的曹公公看着做事向來完美無瑕的沈姑娘居然在伺候陛下時發呆,免不得着急,低聲提醒好幾聲。
沈卿酒猛地回過神來,才反應過來陛下還等着她的茶,連忙倒了手中已然過了火候的茶,又行雲流水地調了一杯溫度恰好的新茶,邊走入正殿邊謝過曹公公。
殿內楚皇早便起了,對于做事向來按着計劃絕不出錯的沈卿酒此刻難得的遲到,他難得報以一笑,問:“是不是影兒對你不好?看朕替你管教他。”
眼前姑娘在他跟前伺候也有些時日了,他雖年紀老大,卻不至于老眼昏花,姑娘背景雖複雜,但她是怎樣的心地為人,他還是看得清楚的。
再說,他護不了影兒的娘一生平安,他還是希望到了影兒這裏不要重蹈他的覆轍。
沈卿酒聞言一笑,脫口便自然流暢道:“哪裏的話,三殿下玉樹臨風風流倜傥,乃人中龍鳳,垂青臣女本就是臣女的福氣,對臣女也十分體貼。”
某人言聽計從人設完美,她哪能說不好呢。
楚皇盯着狡猾的姑娘,搖搖頭喝了一口她手中茶,笑着還給她:“好了,朕也不為難你了,讓曹熙奉進來伺候吧。”
沈卿酒應着,福身行禮,便捧着茶退出去。
“好啦?”曹公公顯然也對這位紅極一時的姑娘十分看好,交代道:“郡主沒出岔子便好,最近陛下身子你也是知道的,這年節快過了,春獵立刻要開始了,總是不能松懈的。”
“公公說得是,是該注意了。”沈卿酒斂眉,曹公公說的一字不差,也都是她最近操心的,只是她眼看着曹公公與平日無差的表情,怎麽總覺得她忘了些很重要的線索?
“我得進去了,郡主可別忘了今兒個抽空看看陛下春獵的馬匹。”曹公公畢竟上了年紀,不放心地叮囑一句,才帶着一溜兒小太監進去伺候了。
“郡主,轎子備好了,您還在看什麽?”翡翠好奇地順着沈卿酒目光看去,除了小太監們漸行漸遠的背影,啥都看不見。
“無事,走吧。”沈卿酒心中牽系,無奈死活記不起遺漏了什麽,只好作罷,轉身漫步走出殿門上了轎子,卻被裏面那只不起眼的白玉小手爐吸引了注意。
轎子平穩地沿着宮道向三道門走去,沈卿酒才從白玉小火爐底下摸出一張紙,上頭是她的那套密碼,提筆勾勒盡顯楚淮影的墨意,顯然是親自寫的。
這些日子她依舊送消息給他,他也都回複,不過不同以往,內容全是正正經經的調查報告。
沈卿酒看着那關于皇後的調查,原裝的将軍府大小姐十五歲便莫名暴斃了,為了掩飾此消息讓府中出一位國母,将軍府同意了把這位與大小姐模樣相仿的女子送入宮。
如此看來,将軍府一直都知情,卻為馬腳所挾而一直沉默。世家水深,馬腳罪名既多又深,想必其他世家為楚淮钺所控,不乏此等原因。
“郡主,三道門到了,現下上馬車嗎?”翡翠在轎外問道。
說來,密信裏沒了那些吊兒郎當的話,她竟然不習慣了。
此想法冒出來,她便敲了自己腦袋一下,小不忍則亂大謀啊沈卿酒!
沈卿酒深呼一口氣,忽略心裏那些反常情緒,再緩緩吐掉,臉色恢複如常,把雪浪紙塞入手爐,看着它燃成灰燼,才邁步出了轎子,自然地上了車。
...
馬場位于汴都郊外,饒是馬車走的官道,還是跑了整整一個時辰。
“郡主,到了。”翡翠在車外叫了好幾聲,發現向來敏感得一喊就有反應的郡主居然不應,擔心地撩開簾子,便看見合目倚着馬車睡着的沈卿酒——連日來緊繃神經專心謀算讓她連睡着都不安心,眉頭淺蹙,軟覆的眼睫不時輕顫。
眼看馬場主人就要來問詢,雖不忍心,翡翠還是把她搖醒了。
“唔。”沈卿酒乍一醒來,眼神朦胧了一瞬便恢複銳利,絲毫看不出疲态,淡道:“人到了?”
“嗯,主人在那頭看了好久了。”翡翠看着遠遠立着的胡服人影,還有那青木染雪的馬場背景,明明是陽光充盈的晴日,不知怎麽就是瘆得慌。
沈卿酒顯然也注意到那頭的詭異氛圍,若有所思地眯起眼,忽然笑道:“還真是隆重的歡迎。”
翡翠不解地扶她下來,跟在她身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