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
着迎面而來的馬場主,像是頓悟郡主想到了什麽,收斂了平日裏機靈的性子。
馬場主一身胡服,看那圖騰顯然是笳蘭國人士。笳蘭國地處西域中部,國人以相馬出名,此人能出現在禦用馬場并不算奇怪。
只是對此敏/感的沈姑娘顯然不這麽想。
那人顯然提前做了功課,一見沈卿酒便熟稔地挂起笑臉:“可算把郡主盼來了,來來來,郡主裏邊兒請。”
沈卿酒點頭,卻囑咐翡翠:“坐了這麽久馬車也累了,你先去四處走走吧。”
翡翠會意,跟欲言又止的馬場主插科打诨一番,順利地打消了他要派人跟随的建議,三兩下便消失在馬場小間內。
那馬場主顯然還沒見過哪位皇室宗親的丫鬟說話會鬥膽如斯,對着沈卿酒還欲說些什麽,沈卿酒卻淡笑地邊走進反方向邊問:“還不知場主尊姓大名。”
馬場主不好再提翡翠的事兒,只得跟上沈卿酒,在她前頭帶路,嘴裏回話:“哈撒爾熱西提,郡主叫小的哈撒爾就好。”
哈撒爾雖是西域人,一口漢話卻講得周正,顯然在此下過苦功。
他一路帶着沈卿酒檢閱陛下春獵時的馬匹,聽着沈姑娘火眼金睛一針見血的問話,只覺得她比二殿下給的消息裏更深不可測。
沒想到一個京中長大的女子居然這麽精通相馬術,哈撒爾直被問得滿頭大汗,直到他把沈卿酒扶到為她準備的馬匹上才好轉——
“......怎麽我也有馬?”沈卿酒騎在那匹雪白無暇的馬上,饒是馬兒只是乖乖地偶爾踏步,她也覺着略腿軟。
她這幾日也就花了幾個時辰惡補了相馬知識,沒人告訴她春獵她也得騎馬啊?
說好的有錦衣衛随伺呢。
項項全能唯獨缺乏運動細胞的沈姑娘騎着頂配的馬,即便有人牽着,眉頭也蹙得死緊。
“是啊,二殿下特地讓小的給您準備的。”塔撒爾邊解着牽馬繩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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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卿酒側目,眉頭微蹙,表情卻不似驚訝,問:“二殿下?”
她下馬車時看了這氣氛便猜到他在,只不知道為何不是在殿下的馬上做手腳,而是為她備馬。
“怎麽,郡主不滿意?”楚淮钺不知何時竟然已經到了,負手帶笑緩步走來,哈撒爾識相地把剛剛解下來的牽馬繩交給他,便退下了。
沈卿酒不意外地看着哈撒爾的動作,才道:“臣女怎麽敢呢,殿下挑的必定是上好的馬。”
楚淮钺牽着沈卿酒的馬往回走,觀得她的生疏馬技不似作假,才微妙地笑道:“這可不一定。”
“二殿下這話何解?”沈卿酒努力适應着在馬背上的恐懼,觀察他的神色,心想,這厮又要作妖了。
果不其然,楚淮钺忽然停住腳步,見沈卿酒因為馬兒突然停下的颠婆險些沒抓穩缰繩,才溫柔地扶了她一下:“當然是幫助郡主擺脫想擺脫的人。”
他要對楚淮影的馬動手腳!沈卿酒因他刻意的親昵微微皺眉,只道:“臣女先謝過殿下了。”
“郡主謬贊,此事還需郡主相助。”楚淮钺看着她的反應,看來的确是理智獨立一心求自由的姿态,不過,他可不會全信。
沈卿酒一直便懷疑楚淮钺動機,現下更是不解:“殿下需要,臣女定會盡力,只是此舉是不是有些喧賓奪主?”
若是楚淮钺為的是帝位,此行對楚皇下手豈不是更加直接?一個個除掉繼承人,既費時又費力,還打草驚蛇,大殿下她不知道,只是楚淮影絕不是動這樣的手腳可以除去的。
除非他還有後招。
楚淮钺把馬牽到馬場正門,沈卿酒的馬車已經在外停好了,他才伸手看着沈卿酒道:“你擔心他?”
“臣女擔心殿下而已。”沈卿酒淡笑,有禮地扶着他的手下馬,不動聲色地觀察他的眸子,果然是和皇後一樣帶着一層深褐色,難道二殿下不直接對楚皇動手真的是出于對父親的尊重?
楚淮钺依舊溫雅地笑着,眼神複雜地觀察着她面上情緒,沒看出她所說真假,卻依舊笑着把她送到馬車前:“希望郡主記得今日所言。”
沈卿酒淡笑應了,落下錦簾,命車夫動身。
楚淮钺目送她離開,臉上的笑漸漸變質,轉眼看向剛才沈卿酒騎的那匹馬,眼神漸冷。
“殿下,這馬還給沈姑娘嗎?”聽了他們對話的哈撒爾問道。
楚淮钺笑得陰鸷:“給,怎麽不給?”
“可,可你方才不是說要設計的是三......”哈撒爾說了一半,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麽,緘了聲,會意地牽馬走了。
...
那廂,沈卿酒還在和車內的翡翠交換消息,翡翠聽了嘟起嘴生氣:“這二殿下也太狠毒了!”
“方才在馬場,你有發現什麽異常嗎。”沈卿酒道,明明是問句,卻用的陳述語氣,顯然斷定楚淮钺不會單有此招。
翡翠氣道:“奴婢在馬場發現了許多匠人,還有‘縛仙索’,想必是要用在設計三殿下的陷阱裏的。”
“‘縛仙索’是什麽?”沈卿酒蹙眉。
“這種繩子材質特殊,專門針對武功高強的江湖高手,我一直只在太息宮的藏經閣見過畫像,今日一看才确定是真的。”翡翠解釋着,顯然對這道具仍心有餘悸,正愁着怎麽解決,一只毛茸茸的小家夥從她衣物裏跳出來,撲到了沈卿酒懷中。
沈卿酒一下拎起來,竟然是只小倉鼠,一下明了這小丫頭不止勘探情報那麽簡單,笑睨着她。
“嘿嘿,奴婢瞅着可愛,一時沒忍住。”翡翠難得腼腆一笑。
沈卿酒聽了,非但沒責怪,反而微笑起來,一看就是計上心頭:“正好,借我一用。”
翡翠一聽,那還得了,一路纏着沈卿酒旁敲側擊,發揮起太息宮招牌厚臉皮加神演技,愣是沒有從沈姑娘嘴裏套出方案來,反而把自己折騰累了。
車慢路長,快到三道門時,翡翠終是累得睡過去了。
沈卿酒玉指安撫着手中的小倉鼠,看着終于消停的小女孩嘆了口氣,告訴翡翠她倒不介意,只是翡翠背後的那人,是萬萬不能知道她剛想好的計謀的。
不然她又得功虧一篑了。
當時是,馬車停下了,曹公公難得帶了焦意的聲音傳來:“郡主?您可算回來了,裁縫已等候多時了。”
沈卿酒撩起錦簾,曹公公火急火燎的表情撞入眼簾,和她記憶裏的某一畫重疊,讓她一陣恍惚——
她想起來早上為何看着曹公公時總覺得遺漏了線索。
原着裏,這次春獵死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人物。
不是別人,正是眼前的老太監。
☆、十三回合
元宵剛過,汴都主街還保留着燈棚,上頭千奇百怪的花燈紛繁,雖在白日,卻能想象夜裏點亮時是何種盛景。
不過今日似乎例外,此時雖是白日,卻比夜裏花燈齊放社火社戲夾雜之景更為喧嚣熙攘,百姓們擠在禦道兩側,激動地要瞧瞧那皇家儀仗還有後頭的世家貴子,連前頭的官兵肅着臉擋着也幾乎擋不住——畢竟是一年一次的春獵啊,說不定能看到陛下和皇後娘娘呢!
然而儀仗後頭,世家之前,沈卿酒一身月白金縷騎服,專注地騎着白馬,身後是和她一樣被陛下和皇後娘娘落下的女官,前面是兩位殿下和他們的随從,并沒有百姓們心心念念的陛下和國母。
“陛下也真是的,居然和娘娘先行出發,曹公公不勸也算了,還跟着胡鬧。真是......”沈卿酒身側騎着黑馬的陸管事難得露出擔憂之情,顯然挂念着她的皇後娘娘。
沈卿酒淡笑不語,心裏對陛下的體現出發有了認知——看來不是二殿下的主意,真真只是陛下自己一時心血來潮,也難怪曹公公會應允跟随。
想起曹公公,沈卿酒本來擔憂楚淮影被暗算而緊繃的神經又繃緊了一度。
上次副将死在那個時間點可是說是碰巧的個案,但這次曹公公要是死了,那麽就證明即便劇情和原着有出入,該死的人還是會死的。那麽她......
“怎麽入口一個人也沒有,難道陛下和皇後娘娘還進去了嗎?”陸管事不知看到什麽,當即喊來小太監前去通傳。
正出身的沈姑娘一下回神,才發現儀仗不知不覺已進入獵場入口,前面正是廣闊的樹林,依稀可見幽深之處有動物竄動的影子,卻沒有聖駕的身影。
也難怪陸管事着急。
儀仗停在入口沒動,後頭世家貴子們已有些騷動,陸管事打頭勒馬回去通報,沈卿酒咬咬牙,正要嘗試跟胯/下馬兒溝通溝通讓它也跟去,旁側一個小太監卻忽然道:“郡主,屬下替您去吧。”
那聲音雄渾,用語不拘小節,一聽就不是“小太監”。
沈卿酒垂眸一看,果然是符合太息宮招聘要求的顏值,一看就是楚淮影的暗衛。
“郡主。”後頭的翡翠目送自己家的暗衛大哥下去傳話,忽然驅馬向前,穩穩地保持在和她差半個馬身的距離,不會被陸管事以僭越降罪,又能和她說悄悄話。
沈卿酒掃了一眼還在遠處的陸管事盯着此處不悅又不能發難的表情,淡笑問:“怎麽了?”
“宮主這麽好,你怎麽老是拒絕他。”翡翠下巴擡擡,指向暗衛離開的背影,又看隊伍最前端的楚淮影。
沈卿酒順着她視線看着那一直沒回頭的玄衣少俠,唇角的淡笑湮開來,剔透的眸中卻看不出情緒:“就是因為他太好了啊。”
翡翠還要再說些什麽,陸管事已經驅馬回來了,她只好乖乖回到她的隊伍裏,還沒開始吐槽,儀仗前頭又傳來一陣“得得”的馬蹄聲,緊接着便是二殿下的聲音——
“陛下和皇後娘娘在林中等着大家,誰若是先發現聖駕,便是今日的贏家。”
沈卿酒看不見楚淮钺的表情,卻能聽到身後世家群臣的喧嘩——陛下肯定是丢了。
楚淮钺有條不紊地安排着各家的工作,沈卿酒卻在分析着現下的局勢:陛下是主動出巡的,連皇後娘娘都安危不明,顯然不是楚淮钺所為。所以,今日他的目标沒變,還是楚淮影。
獵場開口在南面,中間是寬闊的一片樹林,辟有若幹小道,最終都通往北面的出口。
二殿下帶了儀仗進了東面,餘下的世家被他一個個分下來,剩下到楚淮影只有最西邊的那條路。
居然一個人都沒給他留。
沈卿酒蹙眉,看着身邊陸管事指揮着侍女太監分散開跟着各個世家,最後竟連翡翠也給調走了。
“姐姐!”
沈卿酒正勒馬回頭在散去的世家隊伍裏尋覓,一聲清脆的叫喚由遠而近,定睛一看,正是她要找的女主——紅衣赤馬的少女,好不惹眼!
“嗯。”沈卿酒微笑,最近這丫頭真是越來越乖了,都不需要自己重複昨日給她去信的內容,她都知道要來接等會和楚淮影并肩而行的位置了。
沈月真卻像是忘了要說的話,眼冒紅心地湊到沈卿酒胸前:“姐姐,這只小東西好可愛!京中哪裏有這樣的飾品?”
沈卿酒一愣,才發現一早藏好在小網兜裏的小倉鼠竟然跑出來了,還好它乖乖地不動,沈月真一時還看不出是真的。
“怎麽了?”楚淮影懶散地驅馬而來,目光在沈卿酒身上停留一瞬,才看向沈月真。
沈卿酒見到久違的本人,本有些無措,直到看清他騎着和她一樣的白馬,心中一動,總覺得其間有不妥。
“我看到姐姐一個小飾品很別致,才問了而已,走吧。”還好沈月真先策馬到得楚淮影身側,兩人走在前頭,沈卿酒馬技生疏,落在兩人馬後,正好觀察四周局勢。
各大世家的人馬都在其餘的道上,密林之中卻不聞聲息,顯然樹木成了掩飾利器,沈卿酒幾乎就要斷定那陷阱在這條路上的某處了。
她跟在兩人身後一路走着,越往密林深處就越是人聲靜谧,早春時節,就只有早醒的動物窸窸窣窣的聲音。
沈卿酒邊控制着身下馬兒,邊回憶着這條路上的地圖。
要是她沒記錯,這裏有一個岔路,二殿下既然本意是要留下楚淮影和她,那麽便是要她确保楚淮影必須兩條路都檢查過。
估計二殿下沒料到女主這個意外吧,沈卿酒咬唇,若是沈月真在,自己再提議楚淮影別走可能有陷阱的路,那二殿下便有了沈月真做證人來指證楚淮影玩忽職守罪犯欺君,且若陷阱沒有觸動,二殿下便有理由懷疑自己;可若不提醒,最後必定是三人一塊步入陷阱。
那麽,唯有如一開始打算那樣,由她一人前往,如此才可能騙過楚淮钺和作者,損失和風險也最小。
眼看岔道漸漸在出現在視野中,沈卿酒還是選擇了她一開始的備用計劃:“三殿下,臣女的馬似乎有些太野了,不知殿下是否願意和臣女換一換?”
她不知陷阱在哪一條岔路,但她至少知道楚淮影的馬被做了手腳,總是先把馬換了是不錯的。
楚淮影聽了,卻對她一笑,懶洋洋地翻身下馬,動作潇灑地伸手把沈姑娘從馬上接下來:“試試我的,二哥給我挑的小白可乖了。”
沈卿酒自個上不去,只得由着他扶上去,上了馬卻沒發現什麽異常,忽然想到,昨日翡翠也知道這個消息,難道楚淮影不知道他的馬有問題嗎?還答應和她換?
沈卿酒正高速思考着,旁側騎着棗紅馬的沈月真卻盯着岔道口那興奮地驚叫:“看!狐貍!身上還沾着雪花兒呢!”
她身下的棗紅馬正是最野的普氏種系,仿佛感受到小主的情緒和別的物種,忽然揚起前蹄長嘶一聲,愣是把那頂着雪的小狐貍吓得往那小道的伸出鑽,不一會兒就消失了。
一直緊張地關注那只小狐貍的沈卿酒見沒有後續,便懂了,那條道是安全的。
楚淮影眼中含笑,睨了沈月真一眼:“看吧,讓你騎那麽野的馬。”
沈月真這段日子習慣了表哥的調笑,又跟着他浪遍了汴都,早就熟稔起來了,正要回嘴,卻見着自家姐姐從未有過的吃醋表情,頭一回緘了聲。
一直刻意不去看沈卿酒的楚淮影此刻終是忍不住側目,沈姑娘垂眸不看他,那吃醋的戲演的十一分的像:“我們分頭找吧,這樣快些。”說罷便似受不了兩人般,策馬朝她斷定有陷阱的那道走了。
“我,我什麽都沒做啊。”沈月真嘟嘴,瞪了楚淮影一眼:“看吧,你還說要我配合你演,現在出事了吧。”
楚淮影轉身要去追,又想起神衛的存在,愣是勒住了馬頭,大白都嘶叫了一聲,只聽他問:“來之前她有沒有給你傳信?”
“有啊,不就是說要給我和你制造機會讓我別和你分開嗎。”沈月真眨了眨眼,道:“我姐姐不一直都這樣麽,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楚淮影目光中若有寒冰漸漸凝結,喝了一聲:“暗七。”
“在。”方才加班裝小太監的暗衛從樹上一躍而下,看着自家宮主不妙的臉色,背後一寒。
“護送沈小小姐出去。”
暗衛看着自家宮主少有地不演戲,第一回覺着他還是平常那樣比較好。
...
楚淮影沿着沈卿酒的馬蹄印一路策馬,他竟然不知道她這三腳貓馬技居然敢跑這麽快,仿佛剛才那個小心翼翼驅馬的沈姑娘是他的錯覺。
他還答應換走了她的病馬。
“小酒!”楚淮影深入小道,越看那仿佛彷徨的小獸無助地亂跑出來的馬蹄印子越是心驚,總算見着了那個月白騎服的纖細背影,狠狠打馬追了過去,直到把沈卿酒連人帶馬堵在樹樁前,才一拉缰繩剎住,連馬兒都受不住痛苦地嘶鳴一聲。
沈卿酒看見他身後漸漸清晰的黑影,眸中起了漣漪,冷聲地單刀直入,聲音卻微顫:“你不和月真一起出去,和把我親手推進陷阱沒有區別。”
“我不會把你推進陷阱。”那個向來慵懶清貴的少俠,此刻滿目寒霜,又似有說不明的幽火在燃。
眼看着那黑影要動手,沈卿酒生怕是楚淮影被發現了,目中帶了哀求,像是籠中困獸,不知是希冀還是絕望:“這條路是我選的,我事先看過地圖,小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還不相信我的謀算嗎?”
楚淮影聞言眉頭蹙起,桃花眼死死盯着她,裏頭帶着深沉的隐怒,卻又無處發洩,他寧可她跟沈月真一樣單純!
“你離我遠點......”沈卿酒看着他背後的黑影,脖頸卻感覺到一陣熟悉的冷膩,忽然笑了,神衛對她下了手,不是他。
楚淮影親眼看着沈卿酒玉白的脖頸浮現紫紅猙獰的掐痕,看着她小小的身子痙攣,卻什麽也做不了,唯有勒馬往後退,一直到小道另一頭的樹樁,遠遠看着沈卿酒像是恢複過來了,才停下。
“......現在你懂了嗎,你離我遠點,離她近點,我們才能相安無事。”沈卿酒撐着馬背,好一會才緩過氣來,臉上卻挂回了他熟悉的笑,一分雅致六分無奈,剩下三分心傷壓抑在心底,遠遠隔着小道看他,因為剛才的窒息猶帶紅色的眼眶看着卻讓人揪心。
楚淮影從沒有一刻這麽清楚明白她這些日子來的暗示,也從沒有一刻這麽憤怒,只要一想起他的小酒差點在他面前被神衛掐死,而他卻無能為力,怒火便燒得他心生疼。
然,一切盛怒都在沈姑娘溫柔又傷人的眼神裏淡去,餘下的情緒化為一個寥落而深痛的眼神,映在楚宮主幽黑的桃花眼裏,刺得沈卿酒一顆心仿佛傷口泡在鹽水中。
他明明想說什麽,卻緘了聲。
沈卿酒看着一向意氣風發的少俠仿佛被抽去生氣,就這麽驅馬遠遠繞過她,玄衣背影仿佛要灰敗下去,只有在經過一個遠離她的樹樁時狠狠地一掌把樹撼動,卻沒有回頭,忽然如來時般一狠心策馬而去,漸漸消失在小道的入口。
那樹在他離開後應聲而倒,激起一陣林濤風浪,也不知是要吓唬她身後的神衛還是小道深處布置的陷阱和影衛。
她看清了他要說的話,他說——“不準受傷。”
沈卿酒垂眸訊速地整理情緒,把一切都深埋回去。沈姑娘清楚自己不會武功的短板,所以她打破陷阱到逃跑的時間很短,一刻也不容有失。
再擡眸,沈卿酒面色如常,拿出那只小倉鼠,祈禱般親親它,狠狠地打馬深入小道,心中默數,數到她測定好的步數時果然見到一道銀白的縛仙索,剎時眼疾手快地把小倉鼠放下去,打馬右轉,進入她規劃好的小路,往北邊深處走。
小倉鼠動作很快,她還沒走出百米,後面便有一連串的暗箭射來,饒是她下了狠心把馬兒勒得狂奔,馬屁股還是不免中了箭。
不過自從那一箭後,身後的機關便沒了響兒,想來楚淮影還是留了暗衛在她身後,否則以楚淮钺的性子,怎麽可能放任她出來。
不過,若是楚淮影的暗衛,怎麽會讓馬屁股被射中?
沈卿酒納悶,眼看形勢緩下來,她才慢慢驅馬到了北出口,各世家的人都還在林中搜尋,在場的竟然只有與沈月真一塊騎在棗紅馬上的楚淮影。
她不是把他的傷馬換了嗎,怎麽還是沒了馬?沈卿酒疑惑了一瞬,再看自己騎着的若不是被射了一箭肯定還能再戰八百年的白馬,瞬時明白了楚淮钺的心機,也明白了為何楚淮影要騎和她一樣的白馬。
他早知道了。
“郡,郡主,宮主!”翡翠騎着不知哪來的馬,氣喘籲籲地奔來,顯然被吓着了,道:“陛下出事了!”
沈卿酒心中一跳,沉吟半晌,還是問:“曹公公呢?”
翡翠像是聽到什麽奇怪的話,表情複雜地回:“.....曹公公,曹公公他救駕......死了。”
意料之中的結果落入耳中,沈卿酒反而淡然了,果然作者是要她和楚淮钺一塊死在逼宮那日啊。
楚淮影聽她這麽問,表情越發幽冷,最後連一絲表情也無,他記得上一世曹公公也是此時出的事,而她這麽問,他便想起她一直以來的目的。
這些天他翻遍了藏經閣的典籍,雖然她沒有透露她從何而來,但是他知道了,她要回去,而條件似乎是保證他走上一世的路。
而上一世,她就死在他登基稱帝的那一夜。
他終于明白那天她說“活下去再說”是為什麽。
楚淮影看着面色如常的沈卿酒,若非她幼嫩的脖頸還留着滲人的指印,他都要被她又一次騙過去剛才只是錯覺。
他曾争名奪利一世帝王,也曾鮮衣怒馬仗劍天涯,可是這一世他在小酒面前卻總是束手無策、無可奈何、既猜不透又心疼。
若說先前他不确定這樁條件,他可以縱容她玩。可是現在他知道了,他絕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心頭的姑娘死去。
☆、十四回合
卷三釵頭鳳
春獵以後,汴都萬物複蘇,城內貴族圈子卻亂了套,宮中更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那日春獵原是聖駕遭了野熊襲擊,曹公公忠心護主犧牲,皇後娘娘受了輕傷,陛下卻因此腦內氣血栓塞癱了雙腿。
曹公公不在了,陛下身邊的人便徹底成了沈卿酒,偶爾還有陸管事,許多曹公公負責的事兒都交由沈姑娘代行。
然而沈家大小姐畢竟不比一個小太監,京中甚至漸漸傳出沈姑娘位高權重只手遮天想要謀逆的謠言,讓陛下愣是在夏至那日親自上了早朝,京中風言風語才消停了些。
無奈汴都夏季一下便熱了起來,宮中搬來了冰塊消暑,楚皇還是病倒了。
從此後每日傳旨的沈姑娘身份便更敏感,不知多少雙眼睛明裏暗裏指着她出岔子。
而千夫所指的沈姑娘此刻正忍着廚房的熱氣熬着藥,面上表情平和,不時咳嗽一下。
“郡主,該不會是被曹公公傳了晦氣吧,怎麽冬日都好着呢,這到了夏日您倒咳起來了呢。”翡翠在隔壁拿着藥材伺機加入,擔心地看着臉色略顯蒼白的沈卿酒。
聽到曹公公名諱,沈卿酒愣了一下,才道:“沒有的事,只是有些冷。”
實話說,真要介意,她哪裏是在意曹公公的晦氣,分明是在意他死的時間。不過這由春到夏,她至少找了個理由安慰自己——曹公公死得準時,那就說明,楚淮影不會有事。
翡翠聽了她的話卻詭異地看看這悶熱的夏日廚房,又看看臉色蒼白的郡主,是她感官出了意外還是郡主?
沈卿酒卻跟沒事人似的,把熬好的藥舀了小半碗,端着小托盤進正殿去了。
翡翠在外間等着,此刻巡視的太監全是二殿下的人,讓她頗為不适,連她這般性子也在殿門乖乖等着,悄悄用餘光偷窺,好不容易看到郡主端着空碗出來了,喜上眉梢,正要過去,卻被太監攔住了:“翡翠姑姑,抱歉,殿下還有事要和郡主詳談。”
翡翠看着那一身華服佯作文氣的楚淮钺抱着一只貓靠近沈卿酒,眉頭不由皺了起來,這是第幾回了。
“抱一下。”楚淮钺看着沈卿酒低眉順眼地抱過貓,眼底劃過一絲陰郁的笑意,才問:“父皇怎麽樣了?沒咽氣吧?”
“陛下龍體康健。”沈卿酒回,疑惑楚淮钺怎麽鬥膽就在楚皇寝宮前詢問這等不孝的問題,實在不似楚淮钺風格。
“呵。”楚淮钺聽罷竟還滿意一笑,一點不急關于奪嫡之事,反而問:“等會可要會見西域使者?”
“是的,三殿下正領使節團前來參拜。”沈卿酒答着,今日的二殿下實在是反常。
楚淮钺端詳着她表情,才囑咐:“等會留意有無一額帶蓮花異人,若有,便與他報上本殿下名諱,他自會懂得。”
沈卿酒應了,悄無聲息地擡頭,想要觀察他是否哪裏出了問題,卻正好和他目光對個正着,他光潔的額頭此刻泛着淡淡的幾絲紅,煞是詭異。
楚淮钺卻渾然不知般,忽然伸手狠狠卡在沈卿酒懷中花貓的脖子,逼它嘔出來一坨消化來了一半的酸臭肉團,才把貓抱回去,咧嘴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何時養了倉鼠,可惜了。”
沈卿酒定睛一看,腳下那小肉團不是別的,正是她用于解除楚淮钺陷阱的小倉鼠。也不知這人用的什麽法子,小倉鼠雖然死了許久,但是身子卻是凍得完完整整的,此刻貓咪沒把它消化完全,依稀能看出輪廓皮毛。
“是塔撒爾送的。”沈卿酒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楚淮钺看着殿門旁使勁兒要沖破阻攔的翡翠,終于還是笑了,道:“如此甚好,等會勞煩郡主了。”
沈卿酒垂下眼睫,福了身子恭送他,直到他走遠了,翡翠終于來了看到那小小的屍體驚呼,才彎腰抽出錦帕,小心地把小倉鼠包裹起來,和翡翠兩人找了個旁近土壤肥沃處,把它安葬了。
“郡主,你真沒事嗎?流了好多汗。”翡翠掏出幹淨的布巾給沈卿酒擦汗,才發現她身子冷得跟冰似的。
沈卿酒似對此一無所覺,只是揉揉額角,道:“抱歉,我說過把這小家夥還你的,現下也找不到原來的那只了。”
翡翠像是被她驚到,這哪裏是她家郡主啊,該不是最近高/壓之下變态了吧。
“郡主?”懶洋洋的低磁嗓音分外熟悉,可這稱呼卻是頭一回。
主仆兩人一回頭,楚淮影一身官服姿容挺秀,身後跟着數位人高馬大、身形、衣着各異的漢子,唯一的共通點便是覆了面,唯獨露出眼睛,想必是西域使節團。
“臣女參見三殿下,見過諸位大使。”沈卿酒迅速恢複過來,一臉笑容得宜,全然看不出她有什麽毛病。
身後還在感嘆這是哪來的天團的翡翠回過神來,機敏地補了禮節,打頭陣進殿通報殿下打點茶水和座位。
楚淮影帶着西域使團進殿,那看似漫不經心的眼神到底是落在殿後的沈姑娘身上的,她不知道他看見她和楚淮钺親近時多麽害怕昨日重現。
他相信沈卿酒是聰明的,可是她太聰明了,聰明到一世英名在外的楚宮主竟然看不清追不上,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隊伍末尾的沈卿酒頭一回沒有察覺,畢竟自從春獵那事以來,楚淮影真的乖乖地從此沒在她跟前出現過,她送的消息他雖然全收,但是也沒有回信,這些日子來她又刻意琢磨布局,忽略這堵心的感覺,自然也就慢慢壓下去了。
相比起楚少俠,沈姑娘第一回覺得這些備受二殿下關注的西域人似乎更有趣,唔,和她在書中讀到的相差甚遠啊——也就那個西域特征最為明顯的大高個比較像,不過他幹嘛老盯着她。
“是影兒來了嗎?”楚皇掀開被子,沈卿酒趕忙過去扶起他,楚皇見了那群西域人卻一愣:“除了小酒都先下去吧。”
“可是,陛下,這不符合......”陸管事一聽,抱着琵琶便站起來,被楚皇威嚴地一瞥,意識到不妥,才帶着小太監們退下了。
沈卿酒正給剛落座的幾位一個個上茶,輪到那大高個時他探究的目光更為熾烈,甚至毫不掩飾。
“王子請用茶。”沈卿酒分辨着他的服飾和紋章,認出這是西番國的王子。
不過,不是說西番國和大楚連年交戰,以致大殿下一直被拖延在邊境嗎?若是西番囯王子在此,那麽大殿下又在何處?
王子顯然比她激動多了,拉着身邊漢子的手,嘴巴張開做嘴型,不熟悉的漢話卻說不出來了。
然,沈姑娘是誰?沈卿酒看着那重複了幾次的嘴型,依稀辨認出一句——“她還活着”?唔,看這人的動作,該是用嘆號比較合适。
可她認識他麽?沈卿酒打量着他,眼尖地看見他華服中半露出來、似玉非玉的吊墜——那不是個鍵盤蓋子的形狀嗎?
“不若還是請這位郡主下去吧,我們王子行為粗野,免得吓着她了。”那被他抓着的漢子終于說話,那雙深黑的眼眸冷淡如冰,一睨過來,理該讓人腿軟。
沈卿酒卻心裏更奇,此人眼型怎地和楚淮影頗像。
楚皇聞言張嘴欲言,無奈身體不配合,“咳咳”地咳嗽了好一陣,在沈卿酒專業的安撫下才漸漸收住,堪堪開口,竟真順了他的意,道:“小酒,你便先下去吧。”
“是。”沈卿酒不好逗留,恭順地福身告退,端着小茶盤便出了正殿,心中卻疑團重重。
作者有話要說: 休息兩天~周四接着更ovo挨個摸腦袋瓜~
——3.6
☆、十五回合
“郡主,這書你還看嗎?”翡翠彎腰找梳子,手邊碰到沈卿酒這幾日來翻閱的大部頭們,沈姑娘閨閣空間不小,此刻卻幾乎被她在文淵閣那順回來的古籍攤開占了一半。
沈卿酒一身紅衣,水袖和衣擺長長垂落在地上,青絲散落着,見了那堆她這幾日連夜翻閱的古籍卻神色自然,道:“都還回去吧。”
“還回去?可是......”翡翠驚奇地看着自家郡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