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4)

抛棄了主子,跟上了沈卿酒的腳步,加入随行的隊伍。

...

沈卿酒從轎中出來,紅衣染上金銮殿夙夜燈火,她擡眸遙遙看高聳的城樓之上,果然已經有了火光。

二殿下的守衛已就緒了。

“郡主?”語氣老練的小公公旁敲側擊,顯然已經不是原來陛下安排的那位青澀的小公公了。

沈卿酒會意,與他幾番周旋把自己帶來的宮人一并帶入內,路上不經意地默默記下守衛的排崗,一路入得金銮殿內——

有了這段時日來的早朝經驗,此處是她在宮中最為熟悉的地方之一了。

殿內燭火明亮,燭光與殿外燈火交相輝映,打在梁上殿內珍奇異獸、游紋大鼎之上,金碧輝煌盡顯奢華。

然而偌大的殿內,卻唯有龍椅之上的楚皇。越是奢美,便越顯得寂寥。

楚皇一身朝服,正是他登基之初的那身冠冕帝服,冕服遮住了他無法動彈的雙腿,倒像是坐着,此刻見了沈卿酒,他略顯恍惚的精神慢慢恢複,嘶啞的聲音帶着久坐上位而深藏的威壓:“跳過了這一回,你便與丫鬟出宮吧。”

沈卿酒意外地擡眸,楚皇這是何意?就像是他早知今日二殿下要逼宮,為她謀後路一般。

由不得她深思,四下随她而來的宮人奏起了樂,笙簫鼓樂四起,沈卿酒漸漸沉下心思,專注地撚了個起舞勢。

明明是悶熱的仲夏夜,沈卿酒卻冷得很,腳步略顯虛浮,每一個鼓點、手勢卻都極力擺到位。

就像是作為楚淮影話本裏這個小女孩最後再活一回。

龍椅之上,楚皇筆直地坐着,似是回到了他篡位登基那日——他的父皇也是在此看着影兒的母妃舞最後一曲,然後被他的兵馬包圍,最後佳人王位皆歸了他。

他知道影兒為什麽寫這樣一個故事——這小子在故事裏給了他母妃一個本應有,卻因封後而錯過的結局;也警示自己必須遵從誓約,放這個女孩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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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卿酒對楚皇的心思絲毫未覺,水袖在空中劃出如煙弧線,最終漫漫而下,擺出收勢,一切塵埃落定——

“報!陛下,二殿下的兵馬反戈入宮,已到太極門,殿下他,他正策馬先行而來.......”楚皇親自選的那位青澀小公公言語間還在發抖喘氣,顯然一路趕來,又驚又怕。

沈卿酒微愣,最後收起姿勢,和小公公一塊等候楚皇發落,楚皇卻比她還淡定,只是早知如此般微微颔首,一令不下,只與沈卿酒道:“你與丫鬟出宮罷,朕獨自在此等他便是了.....”

“陛下猶在此處,臣女這禦前女官怎能擅離職守。”沈卿酒與小公公一同跪下,額貼手背叩請他收回成命,卻久久未聞回應——

沈卿酒驚疑地擡頭,小公公已經搶先一步起身,三步并作兩步走向側邊樓梯。但見龍椅上的楚皇安詳地合眼,小公公畏懼地探了探鼻息,又不信般再探......

沈姑娘見了他擡頭看自己無措的表情,便知道了結局——

楚皇駕崩了。

殿內鼓樂之聲早消散殆盡,餘下的宮人們大氣不敢出,殿外兵馬之聲漸漸清晰,正當時,一聲熟悉卻又完全不符合印象嘶吼傳來,宮人回頭見了,更是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向來溫雅的二殿下一身戎裝染血,長發散亂,氣息紊亂,手中兵刃抵着腥稠的血,映着他額間的七葉蓮花,仿佛剛爬上來的惡鬼。

沉重的兵甲落在漢白玉上咔咔作響,漸漸冷卻的污血從盔甲上滴落,随着楚淮钺的動作玷污了金銮殿。

慌張而不敢動作的衆人之間,唯有沈卿酒悄悄靠近白玉階,楚皇駕崩了,卻保不住這瘋子對他的遺體做出什麽來,說到底她也陪伴了老人家這麽一段時間,何況那還是楚淮影的生父,她怎麽也不會不上前。

反正,今日她總是要死了的吧?

提刀站在龍椅旁側的楚淮钺卻沒有再前進,似乎看清了楚皇是真的駕崩了,期待落空的憤怒熊熊燒起,徹底燒斷了他名為理智那根弦,他兇惡地回頭,長刀帶風指着沈卿酒,褐色的眸目呲欲裂,似極怒又似極悲:“他怎麽可以不等我?他怎麽可以不等我......”

“生死有命而無常,陛下已允你一路通行,二殿下或許該來早些才是。”沈卿酒揣摩着他的心思,最後敲定了賭他對楚皇的愛不假,而非只為王位而戰。

楚淮钺長刀微顫,通紅的眼狐疑地看着沈卿酒,最後還是沒有撤下刀:“他允我一路通行?”

“殿內宮人皆可為證,”沈卿酒豎起耳朵聽着外面的兵刃奔馬之聲,叛軍快要攻到金銮殿來了,殿內還有一衆仰仗她而随行的宮人,最後還是面對那滴着血的刀刃無懼一笑,除卻略顯蒼白的臉色一絲破綻也無:“我想殿下該對這個更好奇才是。”

沈卿酒從袖中滑出楚皇交于她的紫檀木盒子,裏面靜靜躺着讓大殿下繼位的聖旨,足以激怒楚淮钺。

楚淮钺顯然知道那是什麽,盯了沈卿酒半晌,終是放下長刀,拿過盒子,一臉凄怒地打開,似是知道楚皇肯定不會傳位與他,看後卻禁不住看着早已合目的楚皇,凄苦地冷笑一聲,長刀哐當落地——

“我本以為你把王位傳給你最寵愛的三子,那我也無話可說了;可你竟然,竟然傳給他,也不傳給我?”

“楚世庭,我在你眼中難道就只是個雜種嗎?”

“我也是你的兒子,為什麽你就不能看我一眼.......”

明明戎裝加身的背影,卻莫名透出幾分可悲,沈卿酒默默地挪步下去,和翡翠打着眼色,背後卻忽然傳來他仿佛地獄惡靈般的聲音——

“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

沈卿酒回首和他對視,只見他仿佛瞬間被榨幹了生氣,一雙褐色的眼眸沒了光彩,唯有殷紅似血的七葉紅蓮在額間挑釁:“我的最後一個任務完成了,你可不是。”

“任務”二字落到沈卿酒耳中,在她心中激起波瀾,驚疑地審視他,這人現在到底是誰?是發瘋的楚淮钺?是聖教的那位聖子?還是作者對她的警告?

楚淮钺似是很滿意她的表情,長刀不撿,反而把盔甲解開,露出綁在身上的炸藥,盯着沈卿酒道:“你不是要逃嗎,逃啊,逃到天涯海角聖子也不會放過你的,你個叛徒。”

沈卿酒還想再問,翡翠卻飛快地把她從玉階扯下來,大叫着“趴下!大家趴下!”——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轟然響起,連巍峨堅實的金銮殿都震了一下。

再擡眼,方才她站在的地方早被炸得粉碎,楚皇和楚淮钺被瓦礫埋下,瓦礫之上易燃物帶着熊熊烈火燒向橫梁,木質結構極其助燃,眨眼間便被燒得劈啪作響,眼看就要把橫梁燒斷——

這樣下去,金銮殿非倒不可。

沈卿酒正想着,又一聲爆炸聲響起,殿內漢白玉地面再次震了一下,緊接着四面八方接連傳來爆炸之聲,一聲比一聲可怕,地面仿佛地震般,支撐不住短時間內數次撼動,裂開了道道裂縫。

他得不到的,誰都別想得到。

沈卿酒總算明白了剛才楚淮钺的意思——他要把皇城付諸一炬。

“郡主,怎麽辦?”身側的翡翠緊張地扯着她的衣袖。

沈卿酒看着那群她親自訓導出來的宮人,小太監小宮女看着比她還小,明明大難臨頭,卻還瑟瑟發抖地忍着不敢走。

“我們逃。”

作者有話要說: TAT加油,還有一章就揭過去了。

——3.11

☆、十八回合

是夜,深沉夜幕卻被染得如血深紅,火光吞吐着屹立數朝的皇城,宮閣殿宇在其中若隐若現。

皇城內外均有叛軍分布,因大殿下和三殿下的兵馬已達宮門,叛軍大部隊此時均留守三道門,身後火光四起,被火纏身的宮人慘叫在烈火中傳來,十分滲人。

宮內。

沈卿酒帶着宮人一路跑着小道,既要繞開叛軍,又要躲開被火吞噬而不斷掉落的斷壁殘垣,本來半個時辰能逃到三道門,此時幾乎一個時辰過去了,才堪堪見着太極門——

太極門乃內外宮的分界,是最早被叛軍攻陷的內門,此刻門前叛軍警戒、守衛森嚴,身後是燒得白熱化的宮殿閣宇,頭頂還有輪廓明顯的神衛,提醒着她任務的存在。

對付楚淮钺這個瘋子,宮外的楚淮影和大殿下贏定了,沈卿酒看着前有刀山後有火海處境,嘆道,宮內的人可不一定了啊。

至少她是不能了。

“郡主,我記得這裏有一道暗道。”迫在眉睫之時,翡翠也顧不得保密她的通訊渠道,給沈卿酒指路。

沈卿酒看着頭頂燒的劈啪作響,正要被燒透的殿閣屋檐,果斷帶着一衆宮人與翡翠調頭,從被火舌吞噬的宮殿之中逃竄而去。

要快些,再快些!

此處宮群最早被燒,此刻恐怕內裏都快燒空了,一旦坍塌,後果不堪設想。沈卿酒不放心地落到後頭,确保後頭磕磕絆絆的小宮女不會掉隊。

一來,她若是真的挂在這了,還有回去現實世界的可能,可這些小丫頭要是挂了,那便是活生生的命啊。

二來,她也走不動了。再說,那緊随身後的神衛,怕是不會放過她吧。

“郡主!”翡翠停在一道被火纏繞的宮牆前,脫下外裳打着火舌,邊咳嗽邊趁機退開機關,露出一個半人高的小洞:“郡主,抓緊時間!火要燒過來了!”

“知道了,你先出去等我。”沈卿酒向她微笑颔首,依舊在隊伍之末,她們頭頂的宮殿屋檐染火,濃煙火舌灼熱,讓人皮膚發幹。

翡翠被她笑得心裏忐忑,可只有她先出去了,讓宮人趕緊出來,郡主才能早點出去,她只得帶頭出去了。

大難臨頭,小宮女小太監本來就是剛被沈姑娘招入宮的,此刻有了機會,身後還是逼近的火海,也顧不上主次之分,一個個抓緊時間通過那個洞穴。

沈卿酒看着身邊最後一個小宮女要過去,洞口雖然火舌雀躍,卻還是勉強能跨過,正有一瞬恍惚:難道她還能逃出去?下一刻耳邊便傳來小宮女一聲驚恐的尖叫和重物砸下之聲。

“郡主........”小姑娘比沈月真年紀還小,眼淚刷地就下來了,無措地看着沈卿酒,生怕被丢下。

“別怕,能站起來嗎?”沈卿酒看着那就要被火舌淹沒的洞口,毫不猶豫地彎下/身伸手挖動壓着小宮女右腿的那殘垣——所幸只是燒至中空的側木,雖然溫度極高,卻也極脆,沈卿酒愣是忍着那溫度把木頭挪動了。

“我,我能動了,郡主別挖了!”小姑娘看着沈卿酒被燙起一片片水泡的手,忍着不哭鼻子,努力地把腿抽了出來,下一刻她那雙剛平息的眼中又湧出驚惶的眼淚,看着沈卿酒背後,伸手要把她拉開——

側木斷裂後,被燒斷了一半的橫梁沒了支撐,瞬時掉了下來。

所幸剛才小宮女拉了沈卿酒一下,橫梁堪堪砸在她裙擺之上。

與死神擦肩而過,沈姑娘再冷靜此時也心有餘悸,只是眼看那洞口既要被火淹沒,努力伸手推了小宮女一把,身子卻沒動:“快出去。”

“可是,可是郡主你怎麽辦.......”小姑娘看着沈卿酒背後燒得看不出輪廓的宮殿,大火像是張牙舞爪的獸,雖然壓着郡主的橫梁沒有起火,但遲早那獸也要把郡主吞沒的。

而且這麽火燙幹燥的溫度,郡主的手怎麽這麽冷?

沈卿酒看着那幾乎要被淹沒的洞口,笑道:“怕什麽,我脫了外裳便能出去了,你先出去,我才能跟着啊。”

小宮女像是被她說服,看看那本就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此刻已經被火舌吞沒了一大半,她一人出去都難,再看郡主的情況,似是被她說服,飛快地拖着傷腿出去了。

沈卿酒留在原地,眼看着小丫頭安全脫險,洞口被火吞沒,卻沒有動。

身後的火海逼近,熱得空氣都在嘶鳴,她的身體卻如寒冰僵冷,一路上越發沉重的腿已似被霜雪凍住般徹底僵硬下去了。

她剛才并非真的騙那小宮女,她的确萌生過把外裳脫了離開的念頭,畢竟沈姑娘也只是個平常人,誰不怕死?

只是身體內的毒卻只能讓她原地坐在,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感官漸漸被體內泛起的冰寒麻木,連本來準備對她動手的神衛看着,都準備離開了。

這才是她本應有的結局啊。

沈卿酒合目,表情并無一絲驚懼,既然如此,至少就停在此處吧,若是等楚淮影來了再被神衛殺死,那人又要露出那副表情了吧。

沈卿酒幹脆仰頭倚着橫梁,看那被火染紅的天幕,今夜之後,一切都要回歸正軌,她也該回去了。

至少她把他本來的命運還他了。至少,她給他布下了能安定百年的計謀才離開。至少,她也算圓了兩世未曾有過的一段夢,既凄美,又遺憾。

身後是火海萬丈,身側是叛軍厮殺血肉橫飛的慘狀,瀕死的嘶聲讓人仿佛身在煉獄,白玉臺階被未名的血染得黑紅,越來越近的火光把那雙平日裏隐藏得很好的眸子映成了深琥珀色。

熱浪觸及她的臂膀,雖然還未燒及,卻烤得生疼,神衛似乎已經預見了她的死亡,解開了一直以來對她的束縛,身影漸漸淡去。

和她束縛一同解鎖的仿佛還有她的心,壓抑的感情剎那間迸發,一顆心又空又痛,像是被挖走了什麽。

沈卿酒琥珀色的眸子映着那拼死厮殺的叛軍,似不想再看這處處置她于死地的場面,漸漸垂眸,心中平靜早被洶湧的酸澀沖破,卻只能接受死亡——

那沖破她心防的感情卻如有實體,朝她不斷嘶吼質問,憑什麽作者有此等權力?憑什麽偏偏是她承受這一切?憑什麽相愛如此不易她卻只能放棄?憑什麽她明明不舍,卻只能讓那人露出那般寂寥的表情?

火舌觸及她背後的橫梁,漸漸把厚木燒得白熱,她疼得想尖叫,身子卻冰冷地僵在原地。

“她在哪?”

一向漫然的嗓音清寒森冷,在叛軍一片慘聲之中尤其明顯,聽者無不膽戰心驚。

本垂眸等死的沈卿酒聞聲驀然擡眸,鴉睫微顫,琥珀色的眸中再也看不見其他,唯有那人身影——

血洗白玉屍橫遍野的大門叛軍蜂擁,卻抵不過策馬殺來的白衣少俠。

只是少俠卻再不是從前那散漫模樣——鮮血濺上白衣白馬,甚至染上少俠冷酷的面容。風姿挺秀的身形此刻怒劍拔張,平日裏惑人的桃花眼裏透着森冷,手中三尺青鋒滴着血,動靜之間招招致命而果決,周身肅殺之氣仿若有形。

仿佛羅剎在世。

她倚着滾燙的橫梁,身子動彈不得,眼眶卻漸漸熱起來,視線漸漸被淚水模糊又清晰,依稀可見他浴血而來,下馬的英姿一如以往,卻手忙腳亂地把她抱進懷裏、給她戴上一枚似玉非玉的墜子。

身形颀長的青年此刻單膝跪地,緊抱着她的手有些顫抖,似是被她身上的傷吓着,又似是心疼于她身上的低溫,一向對一切都無所謂的楚宮主低沉的嗓音裏帶了一絲哽咽:“對不起小酒,我做不到。”

那絲哽咽像是有形般,撩動她心中緊繃的弦,反彈的力道讓她整顆心疼得發顫,她是怎麽把他逼到這個地步啊?

烽煙四起,火光漫天,厮殺之聲不絕,楚淮影卻依舊抱着他的小酒姑娘跪在血洗過的地上。

兩人如此親密,卻沒有神衛出現,她脖子上也沒有被神衛傷害的痕跡,西域王子所說的話不假,雖不知緣由,但這枚玉墜的确可以把她藏起來,讓神衛尋覓不得。

“小酒。”他喚她,然後停下,調整着呼吸,确保不會給她任何壓力,長睫垂下,高挺的鼻梁蹭着她耳後,如此可不必目睹那雙剔透的眸中拒絕時的神态,才道:“若是我能保證神衛找不到你,也找不到我,你會跟我回家嗎?”

他說回家,不是那個她一開始便抗拒的“家”,而是他和她的家。

他在給她制造留下的條件,把無解的窘境化為簡單的是非題。

沈卿酒看着只有無盡厮殺的四周——沒有神衛的存在。即便劇情走偏至此,即便她沒死,因為他剛才給她戴上的玉墜,神衛便無知無覺。

雖然不知時限多長,效果如何,可這一點點火星掉入沈姑娘心中,漸漸燃起希望之光。

她努力擡起冰冷的手,觸碰他沾了血污的臉頰,僵硬卻溫柔地擦去,看他擡眼和她相對,心疼那雙眼裏的小心和疼惜。

她又不是石頭做的,她的心也是平常血肉,會疼,會受傷,會流血,她也只是個平常人啊,他是這麽的好,她怎麽會不渴望他呢?

她聲音嘶啞,語氣卻輕快,如他們在山寨初遇時一般。

她說,“好啊。”

作者對她這麽壞,以前是無計可施,可如今有了希望,她為什麽還要忍?還要死去?這可不是沈姑娘的手段。

而且,她怎麽舍得他?

她看着他漸漸亮起的黑眸,笑得恬然,他不會死,她暫時平安,那麽試試又何妨?直到她不能再活下去那日為止,她都将是他的不二臣。

陷入黑暗之前,她這麽想着。

作者有話要說: 爽!老子終于可以撒糖了!憋死哥了!

——3.11

☆、十九回合

柔軟的眼睫像蝴蝶撲翅般緩緩掀開,映入眼簾的卻是陌生的床帳,陌生的小丫鬟。

床鋪布置得軟軟綿綿,躺在上頭似是埋進棉花堆裏一樣溫暖舒适,連帶着她一身傷的身子都舒展開來,嗅着被褥間那隐約的熟悉氣息,她心裏正有了猜測,小丫鬟便一轉身發現了她,嘴裏說出讓她迷惑的話——

“王妃醒了!”小丫鬟愣了愣,撇下抹布便往外跑,大喊的聲音依稀傳回屋內:“天啊!快來人!王妃她終于醒了!”

莫不是,她又穿了?

沈卿酒初初醒來還帶着漲疼的腦袋瓜一時沒轉過來,心裏被這個事實一下挖得空落落的,無奈倦意如潮水襲來,漸漸又合目睡過去了。

再次模模糊糊醒來,沈卿酒悄悄在被窩直起身子,靠着床頭,只見窗外日頭已換了清月,屋內點着蠟燭,蠟燭之外蓋了朦胧的燈罩,遮住了強光,只有柔柔的暖光落在屋內。

沈卿酒順着光線看到自己的被上,在外奔忙一日的青年一身黑衣還未換下,颀長的身子愣是委屈地坐在僅到他腰間的床邊,也不知是有多累,就這麽枕在她被上睡着了,側臉卻還固執地要碰觸到她的手,生怕她不見似的。

軟和的笑意漸漸在沈卿酒唇邊湮開,方才還覺空洞的心一下被這景象填滿,她還在,他也沒事。

想想剛才那丫鬟的話,既然楚淮影成了王爺,那麽想必大殿下已經稱帝了。那會楚淮影能進皇城,估摸也是親自念了诏書讓大殿下繼位,才能被應允攻入皇城吧。

依小丫鬟那語氣,她似乎睡了很久了,再看眼前憔悴的青年,仿佛也印證了這個猜測。新帝登基,這人作為一大助力,又不知和先帝達成了什麽條約,鐵定得四處奔忙,可他累成這樣了,還讓她睡他的床,難道她昏迷這些天這人都是這麽休息的嗎?

沈卿酒自個都沒察覺她想法的改變,連楚宮主警覺的性子都忘了,只伸指緩緩撫觸楚淮影連夢中都皺起的眉頭,楚淮影驀然睜眼,攝人的目光帶着殺意而來,卻在碰到沈姑娘的那一刻化為複雜的溫柔。

沈卿酒還沒說些什麽調侃他,高大的青年便直起身子把她緊緊地箍在懷着,腦袋垂下枕在她頸間,聲音悶悶的:“我以為你回去了。”

沈姑娘失笑,悄悄地伸手回抱他,一下一下順着他的背,初醒的聲音帶着啞,柔意卻不減:“我不是答應你了嗎,除了你身邊,還能跑哪去呢。”

楚淮影得了她的允諾,也過了連日來擔驚受怕的那一瞬緊張,身子松下來,卻還大狗似地優哉游哉粘着她,貪戀地嗅着她身上染上的他的氣息,半晌才松開她,給她倒水喝。

沈卿酒也不推搪,就着他端着杯子的手喝水,她欣然接受他對她好的舉措比任何言語都讓他安心。

溫熱的水趟過,沈卿酒總算緩了過來,這才去關注方才一直硌着她的似玉非玉的墜子。

沈卿酒拿起來向着燭光端詳這讓她有機會活到現在不被作者發現的玩意兒,卻一愣——

“這不是西番國王子的吊墜嗎?”沈卿酒看着那鍵盤殼子形狀的東西,上頭的字母S她怎麽也不會認錯。書中人出于設定或許不甚在意,可她作為一個現代人,在和西番國王子頭次碰面倒茶時一見這玩意兒,便留了心。

若非當時時間緊急,她必定要細查。沒曾想楚淮影比她還先一步下手拿回來了。

“嗯,還得謝他上門提醒此物妙用。”楚淮影慵懶地在她身側坐下,用壺蓋刮着茶壺中的茶水,問她:“還要嗎?”

“嗯。”沈卿酒應了,雖然不渴,可是他給她倒水的場面極為賞心悅目,只是,不足以讓沈姑娘放過他:“他把墜子給我了,你得答應他什麽?”

“沒什麽,過些日子你便知道了。”楚淮影刮刮她鼻梁,他的小酒還是那麽聰明,想欺負她睡傻了都不行。想起這墜子的來由,邊倒水邊道:“若是早些察覺這些墜子的用處,小酒就不要吃這麽多苦了。”

沈卿酒盯着那子母S,加上他言下之意,下意識地反問:“這些墜子不會是一套二十六枚吧?”

“小酒你怎麽知道?”楚淮影把吹得溫度恰好的茶遞到她嘴邊,道:“上一世聖教和我師父平分了這墜子,這一世西番國王子手裏這枚,約莫也是從聖教那順來的。”

所以,聖教如今有十二枚,而太息老人手中卻還有十三枚,沈卿酒敏感地察覺數字的不對等,這墜子能對作者的監督起作用,為聖教掌握她不奇怪,只是太息老人的十三枚又是從何而來。

沈卿酒正琢磨着此間緣由,左肩驀然傳來一陣劇痛,仿佛剎那間被誰一刀穿過,眼前依稀可見一人帶血的肩膀,唇間忍不住洩出疼痛的啞聲。

她皺眉那一瞬楚淮影便戒備起來,懶散的氣息瞬時肅殺,卻見她只是疼,并無暗算之人,便揮手讓暗衛去請太醫,緊張地給她診脈檢查。

可憐太醫暫居行宮,離王府足有半個都城之遠,愣是半夜被暗衛鬧醒,藥箱都沒收拾便被暗衛提拎着在都城屋頂跳轉,又在三王爺讓人背後發涼的眼光中給王妃診脈,最後無辜地冒出一句——

“郡主身體無恙。”

“你之前不是說她中了房卒蓮嗎?”楚淮影幽黑的眸子沒有從沈卿酒身上離開一瞬,似是怕她又疼了。

太醫為他語氣所懾,回道:“那時受.......受二殿下的毒困擾,微臣才有了誤判。此時郡主......咳,王妃,既然能醒來,當時五感失調也未在體內留下痕跡,想必并非受房卒蓮之毒所擾。”

“方才王妃肩上如有刀刺,身上卻完好無損,恕微臣孤陋寡聞,實在沒見過哪種毒或疾能在人身上如此。”

沈卿酒感覺着,她醒來後的确沒再發寒了,只是手腳有些麻,方才的刀傷疼痛也只是瞬息,再看太醫本就狼狽,還被楚宮主吓得瑟瑟發抖,不忍心地扯扯楚淮影衣袖。

楚淮影心中擔憂,想到方才她疼的樣子心中便也似如有刀穿,看着人都識趣地退下關門,才坐回沈卿酒床邊,給倚着床頭的她把披着的外裳掖緊,長指把她一縷調皮地落下的碎發繞到耳後,道:“小酒不怕,我們去西域找我師父。”

怕的人是誰呢。

沈卿酒看着他笑,沒忘記方才因她的突發症狀而中斷的話題,正好也讓他別再擔心,便道:“我們去拜訪太息老人了,那你答應西番國王子的條件可怎麽辦,還有你和陛下的交易呢?”

她口中依舊喊“陛下”,但他肯定也知道她指的是先帝。

“唔,不礙事,都是一件事。”楚淮影似不驚訝她能猜到他和父王的交易,畢竟,是他的小酒啊。

沈卿酒心中有數地笑,西番國王子的委托必定和家國相關,陛下的委托也不會脫離國家,而大楚最大的憂患,便是近西域邊境連年的戰亂。

其間有何種詭計,沈姑娘還沒想明白,但其餘的,她早便算得清清楚楚。

“皇後娘娘的身份,你也早知道了?”沈卿酒問,罷了又兀自搖頭:“這個問題不算。”

他估計并不只是清楚,知道的比自己還要多。

一直以來她以為的困難模式,不過全都是他先給她打通關的簡單模式。

“不急,你都會知道的。”楚淮影目光帶笑地看着她,摸她柔軟的發頂,巧妙地轉移她的注意:“唔,路上還有月真和你作伴,你肯定不會無聊的。”

“月真?”沈卿酒不解地看他,不懂她昏迷這段日子發生了什麽,相府嫡女怎麽也不至于要發配西域吧?

只是他們都走了,皇後娘娘卻已晉升太後,留在新帝身側,這明擺着就是在監視新帝啊。

沈卿酒這麽想,也就如是問了。

楚淮影倒是對自己大哥的安危不甚在意般,懶洋洋地道:“他有辦法的,我們在西域好好享受‘蜜月’,我用對了嗎這個詞?”

沈卿酒無奈地笑看着他一臉“本宮主說對了快誇我”的表情,伸手捏捏他的臉頰,心裏卻還在想着,現在作者控制不了她,肯定懵逼了吧。

唔,但是她不能掉以輕心,楚淮影沒稱帝,她又失蹤,作者肯定要懷疑。

她要快點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楚淮影捏回去,她臉頰的觸感讓他舍不得放手,又捏了一下,道:“不準想了,睡覺。”

沈卿酒聽話地躺回去,看着他熟練地給她掖被子,那人看了她半晌,忽然垂下那幽黑眸,俊顏在她眼前放大,小心地親她的鼻尖。

他的唇很薄,卻滾燙,一點不似他看起來那般無所謂。

她沒有反感,也沒有前世被觸碰時的不适,只有盈滿她一顆心就要溢出的溫暖,她盯着楚少俠那近在咫尺、微微顫抖的睫毛,忽然笑了,原來她等他這個吻這麽久了。

楚淮影被她的笑驚動,正要抽身,沈姑娘卻比他先動了,她一擡颌,軟嫩的唇瓣正好和他的相貼,他擡眸,正好對上她得意的目光。

甜軟的觸感只讓他愣了一瞬,下一刻沈卿酒便聽得他低沉地笑了一聲,還沒反應過來,那人便已順勢把她納進懷裏,低頭專注又霸道地親她,滾燙的體溫籠罩着她,在她唇上輾轉,和她交換着氣息,一時間,天地間似是別無他物,唯有眼前的人。

一吻罷,分開的兩人均有些氣息不均。

楚淮影眸色深沉地盯着她唇邊,最終伸手替她抹去那抹不知是誰的銀絲,直起身子整理着衣衫,側目看向門旁:“快睡吧,時辰不早了,明日我再來陪你。”

沈卿酒有趣地看着楚淮影微紅的耳根,笑了,這還是游戲人間片葉不沾身的楚宮主嗎。

楚淮影向來一副漫不經心的姿态把人挑/逗得不能自持,此刻他卻被她盯得有些窘迫,嗓音微啞:“我走了。”

沈卿酒輕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止住他想飛快遁逃的動作,迎着他回頭看來的幽黑眼眸,讓出了身邊的位置:“這是你的床,你上哪去?”

在她的兩世,她從來都是孑然一身獨活,尤其還在渣男身上摔過跤,她更是從不指望任何人在任何時候的陪伴,如此她便再不怕對方反目之時她受傷、孤獨。只是面對他,她卻有了這樣的期待,而且不怕受傷。

因為是他。

盯着那軟綿綿的床鋪,楚淮影仿佛能感覺到他的小酒剛暖出的體溫,再看沈卿酒還拉起被子在等他,終是不忍讓她着涼,寬衣鑽進被窩,給她把被子重新掖好。

她轉過身去面對牆壁,他從背後抱着她,聽着她的心跳,在她耳邊道:“我會乖乖的。”

“嗯。”她聲音染上懶意,像是兩人生來就該如此相守。

過了好一會兒,楚淮影像是想起什麽,在她耳邊問道:“不對,小酒怎麽知道這是我的床?”語罷支起胳膊,看着安然合目而眠的沈卿酒,唇邊湮出笑意,輕吻她的眉心,抱着她睡了。

我記得你的味道啊。裝睡的沈姑娘在心裏小聲說。

穿書以來的疲累被他溫暖的懷抱融化,緊繃的神經真正地漸漸放松,沈姑娘睡了這麽久以來最安心踏實的一個覺。

她曾經想,有些不屬于她的人,總是要錯過的。只是如今,只要有心,即便命運要她錯過,也不離不開的。

只希望命運不要只是一時興起放過她,讓留下的人傷懷。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三卷完,下次更新是周四哇~休息兩日~

——3.13

☆、二十回合

卷四·踏莎行

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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