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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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消失和劇情的脫軌本就足以引起作者的疑心了,一路以來,她一直壓抑着自己的憂慮,一方面她珍惜和楚淮影間來之不易的安定,一方面她也不确定自己的身體狀況,對局勢還有諸多猜測。
如今大勢已定,她可以預見将來她的身子狀況對楚淮影會是如何的拖累,而作者的控制情況還未弄清,雖然她暫時屏蔽了她的存在,可楚淮影卻還暴露在作者的監視之中,随時可能被作者改變命途。
如果現在她消失在這個世界中,他該多難過?或是他有些什麽三長兩短,她要怎麽辦?
沈卿酒拿來白玉膏給他手上的傷痕上着藥,既生氣那些處心積慮傷害他的人,又生氣她的身子不争氣,最後兜兜轉轉,又回到她最為擅長的謀略身上。
看着門外搖曳的人影,那人似是不知影子會投影在門簾上,在外狀似着急地來來回回渡步。
沈卿酒卻心知他是故意的,只是她一直給楚淮影上藥刻意忽略罷了,本來她想若是等沈月真回來了把他領走,便不必再出去面對可能出現的兩難,但此刻她卻幽幽嘆了口氣,把白玉膏收好,給楚淮影掖好被子,借着月光最後看了少俠一遍——
清貴的眉目五官被清冷的月光勾勒出輪廓,似是被什麽夢靥困住,那長眉蹙起,顯得蕭索又頹然。
這便是她愛的人,他明明總是嘻嘻哈哈,無論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都是那副滿不在乎的貴公子相,卻總是被她逼出這副模樣。
和逼宮前在禦街月光下的場景相似,可這回她卻連描摹他眉目的動作都不敢,只是最後再看了他一眼,果決地起身渡步,推開門——
赫連珏本來還有些焦慮地準備推門,此刻一看她眼睛一亮,道:“我還以為你要在裏頭呆一輩子了。”
沈卿酒卻不等他客套,公事公辦地擡眼問:“殿下有要事?事關聖殿裏的方子?”
“咳......”赫連珏本來要搬出她白日裏的實驗,現下驀然噎住,眼裏流露出賞識,贊道:“王妃果然聰慧過人。”
沈卿酒不置可否,只繞過他,沿着長廊避開楚淮影的暗衛守衛的方向,邊走邊道:“若要我去也并非不可,只是。”
“王妃盡管說。”赫連珏眼神暗了暗,似是拿不準她是要開多大的條件。
沈卿酒側目一笑:“只有事成後,無論我妹妹往後犯何罪過,都不可借機利用她,也再不糾纏淮影和太息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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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珏本嚴肅起來的神色一愣,似是沒想到她提的都是這在他眼裏本就如此的條件,心裏罕見地有了些愧疚,看着沈姑娘轉身要出門的背影,問:“要不要我派人和你去?”
“不必。”沈卿酒推開暗門,消失在夜色中,那句“會拖我後腿。”還留在他耳側。
這哪裏像将死之人?或者是,這是将死之人,卻冷靜如斯,太可怕了。赫連珏立在原地,并沒有覺得她不自量力,反而自覺這女人得罪不起。
冷寂的異域長街內,沈卿酒步入早上她回來後更衣的房間,再出來,俨然已經是早上那“聖子”裝扮。
“少年”潔白鎏金邊的異域服飾,騎着鈴鈴作響的駱駝,向城外孤立開來的神秘聖殿出發。
上一世從小到大,她一直像是孑然獨行世上的小刺猬,雖有人險些摸着刺猬肚子,卻還是在她面前露了相。這一世她一樣拼命,卻遇到了楚淮影這個唯一可以摸刺猬肚子的人。
此時唯一可以摸刺猬肚子的人受了傷,她又必死無疑絕要叫他傷懷,怎叫她不黑化?
既然她決定了一切都是他的,說過此後全力替他謀劃的話也不是作假,現在不過演一場她胸有成竹的戲、布一個她無所畏懼的局,又有何懼。
作者有話要說: 馬季,趕上了......
——3.23
☆、二六回合
寒夜将至未至之時,重煙閣已漸漸熱鬧起來,笙歌舞樂,卻無法掩飾內閣裏緊繃的氛圍。
“我怎麽知道她去哪了,楚宮主未免□□将仇報,我救了你的命,你就這麽對我嗎,我姐姐她還......”重雪忿忿的聲音帶着點幸災樂禍,沒想到沈卿酒這麽快便出發了。
楚淮影漆黑的眸子如外頭似鐵寒夜,冷寂,讓人背後發寒:“我只是昏迷了,并非聽不見。”
正是因為聽到了,才疼得心都顫了——他的小酒被欺負上頭,他卻只能聽着,什麽都做不了。他聽着她反諷,心裏沒有任何抒懷,反而更為擔憂。他知道她肯定會把那診斷放在心上,而這樣的姿态便說明了小酒又要走從前的老路了,可他卻怎麽也無法掙脫眼前黑暗。
那軟軟的小手在頭上的觸感又輕又涼,他卻沒有醒來抓住,就這麽聽着她和赫連珏談條件,聽着她離開,無能為力。
就像一直以來郁結的噩夢,最終成了真。
重雪為他罕見的眼神所懾,嘴裏還和從前一般插科打诨道:“我不就逗逗她嗎,哪知道她這麽不經逗,不會真心疼了吧?不過是個病秧子......”
楚淮影盯着他,忽而冷笑,笑顏仍似重雪熟悉的那般散漫,那眼神卻如鷹隼銳利鋒寒,話語更是一下讓這夏日涼晨冷到極致:“若她有個......二閣主莫怪在下不念舊情。”
重雪悠悠的笑僵在臉上,看着他當着自己的面提劍出門,身旁小徒弟湊上來害怕地問:“那真是楚宮主嗎,好可怕,莫不是被什麽邪靈上了身?”
他竟然叫自己二閣主?呵,重雪臉上冷笑一聲,道一句:“若真只是邪靈入體,那便簡單了。”
重雪追着楚淮影的氣息一路追去,也不知這人是有多急,才一會子功夫,竟然就消失無蹤了,追到最後,他竟然追到了赫連珏和沈月真的居所來——
好歹是給殿下的居所,本來也是奢華雅致至極,此刻天還未全暗,依稀可見被拆得亂七八糟。
更糟的是,身為王子,赫連珏此刻還被沈月真揪着耳朵,痛罵。
沈月真從小受長公主教育,出嫁從夫的道理向來做得很好,再刁蠻,嫁到異國來,還是王子妃,一路上那叫一個守禮,即便是撒嬌耍脾氣,也只是裝個樣子罷了,哪有從前那般。
此刻被姐姐的消息一激,本性全然暴露,那目光帶着愧疚和痛心,似是真真覺得自己嫁錯了人:“你怎能這麽對我姐姐?你,你,她是我姐姐啊......”
赫連珏本可輕易掙脫她,此刻卻愧疚地由她揪着,本來出身帝王家冷漠的原則,在她哽咽得喘不過氣來的聲音面前,動搖了根基。
“媳婦兒,我知道錯了......”他怏怏地道歉。
“知道錯有什麽用?!我姐姐要是不能回來,我,我就........我就休了你!”沈月真話一出口,自己也呆住了,卻沒有悔意,也不糾正。
赫連珏急了,反手抱着她,像是怕她真的要離開:“媳婦兒別,別啊,我剛不是給了你三表哥地圖了嗎,你不信我,總得信他了吧?”
“你把地圖給他了?”為了給姐姐機會同去,隐藏了地圖的重雪問道:“既然你出賣了地圖,重煙閣和貴國的交易,重某自然要取消了。”
赫連珏皺眉,看到妻子傷心的面容又松開:“取消便取消罷。”
還是娘子比較重要。
沈月真這才漸漸停了啜泣,眨眨眼,看他,半晌,才想起什麽似的,從袖口掏出一張通緝令,問重雪:“喏,這是你的嗎?”
那通緝令看起來已有些年頭了,畫像姓名皆不清晰,重雪卻似乎極為熟悉,往前一沖奪過,逼問沈月真:“你從哪得來的?!”
赫連珏推開他:“诶诶,別靠這麽近。”
“我街上見着的,這是什麽啊,重閣主怎麽這麽緊張?”沈月真得意洋洋地笑。
“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這個!”重雪心中隐約有了答案,嘴裏卻更是慌不擇言。
沈月真看他兇神惡煞的樣子,哪有那分一出場時的仙氣,得意道:“三表哥給的。”
重雪那一股子兇勁兒驀然松下來,整個人似是被抽走了生息,聳拉着肩膀往回走——楚淮影這是在警告他,他要對他下手了。
...
天邊最後一絲白被吞噬殆盡,城中漸漸昏暗,夜市人們早早開店,熙熙攘攘的人群漸漸聚集,一片和樂融融的氛圍之中,兇悍的白馬如月照夜,少俠少俠黑衣和鴉羽般的黑發在風中清揚,手中執着銀亮劍鞘,冷厲長劍半出劍鞘,寒星般的眼中帶着肅殺之氣。在一片喜慶的人群中,格外惹眼。
百姓走商看着他議論紛紛,馬上的楚淮影卻仗劍打馬,只想再快些,再快些,朝着城外那詭秘的聖殿而去。
小酒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她若不是有頭緒了,還被逼到了死胡同,絕不會那麽冷靜。或許那日她提議利用聖女身份铤而走險之時,她便已經有了這樣的想法。
疼惜和驚怒像是一根利刺,橫亘在他柔軟的心髒,越是去想,越是心跳,便越陷越深,越發的疼。
楚淮影驅馬從聖殿背面繞去,上一回被重绛誤導,他已經熟悉了此處機關,此刻來無影去無蹤地穿梭在殿內,推測着沈卿酒可能會在何處。
他身形輕捷,嚴防死守的守衛,和那機關重重,都再難不倒他,他心裏卻愈加沉重——若是她沒了,他怎麽辦?
那想法乍一出現,心中那根刺便狠狠入肉,疼痛傳遍五髒六腑。
等他找着她,他的教訓她!讓她再不敢這麽冒險!
殿閣複雜,楚淮影找了一小半,時間越拖得久,心裏越發凝重,正焦急,一只雪白的毛團從牆邊悄咪咪跑出來,叼着他褲腿扯扯——
是湯圓。
“她在哪?”楚淮影以嘴型問它。
小東西果然通人性,擺擺爪子讓他別說話,在前頭引路,一路躲開那機關。
楚淮影在後頭跟着,心知這的确是師父養的湯圓,既然它和沈卿酒一塊兒來了,是不是意味着她出事的可能性小一些?可若是她沒事,為何和湯圓分開了?
湯圓把他帶到一個雅間,裏頭卻是女孩子被虐的靡靡之音——楚宮主不可能不知道那聲音是怎麽發出來的,乍一聽,英挺的眉忍不住皺起。
“你,哪位?”那行刑的圓胖老人不急不慢地喝着酒,似乎有恃無恐,肥手順便在簾帳裏那姑娘身上揉了一把,才轉過身來。
楚淮影聽着那姑娘的聲音,不是沈卿酒,卻禁不住想莫非沈卿酒也在那帳中,否則湯圓怎會帶他來此處?
那圓胖老人眯着眼看了他半晌,似乎終于酒醒了一些,反應過來,問:“你到底什麽人?”
“把簾子打開。”楚淮影沒理他,只看着那被老人特制的金鎖鎖上的簾帳蹙眉。
“哦,你是這小妞兒的情郎?”圓胖老人似乎不怕有人尋仇,顯然對聖殿信心滿滿,此刻連幫手都不叫,只是優哉游哉地喝酒,還不知死活地補了一句:“這妞兒不錯,夠硬氣,從頭到尾一句不吭,現在都沒被我玩死。”
楚淮影聽着那硬氣的形容,心中一顫,目如寒冰冷冽:“除了她,還有沒有一位姓沈的姑娘?”
“哈,你可問對人了。”老人猥瑣地笑起來,肥肉上的褶子都笑得顫抖,道:“昨夜那位沈姑娘可沒這位這麽禁玩,又調皮,才塞了兩三支冰勢便受不住昏死過去了,不然啊,我肯定要多玩幾樣花...呃!”
老頭接下來的話未出口,便被楚淮影一劍鞘抵上牆壁,雙腿離地在空中掙紮,卻逃不脫。
“...不過..是個..爛..爛貨...”老頭無法呼吸,臉色漲紅,雙目圓瞪,雙手緊緊摳着楚淮影的劍鞘,卻掙不開。
楚淮影臉色冷絕,一身肅殺之氣不加掩飾地外露,見那老頭臨死之際厚唇蠕動還欲再說,便拔劍出鞘,寒光乍現,那老頭登時頭顱落地,被齊根而斷的脖頸頓了頓,楚淮影拉開簾帳,見那姑娘并非沈卿酒,才推門而出,身後那失了腦袋的脖頸才如噴泉般噴灑出血柱,噴濺在關了的木門上,一時間腦/漿血/液髒了一屋。
楚淮影還未走出外間,忽然便傳來語氣熟悉的一句,只是小酒絕不會那麽喊他——
“楚宮主?”那聲音雌雄莫辨,語氣卻是他魂萦夢繞的,聲音主人被吓了一跳、先是警覺再是放松眷戀的表情變化讓他心疼。
他轉過身,手中劍扔滴着血,還未說話,身後那姑娘便喊起來:“聖子大人救我!主人他,主人他被這人殺了!”
“你們出去,我來淨化他。”那鎏金邊白色聖衣的“小公子”揮揮手,身後的教衆識相地前來擡走那哭喊着求救的小姑娘,順手把那老頭的屍體也清了,才把雅間門關上,把空間留給他們的“聖子”和“入侵者”。
湯圓蹦蹦跳跳地踩着楚淮影衣袍,繞過染血的地方,跳到他肩頭,盯着女主人。
“‘聖子’打算怎麽淨化在下?”楚淮影臉色深沉深沉帶怒,眉頭皺得深深的。
難怪湯圓和她分開了,她這樣,帶着湯圓的确會暴露身份。如此,老頭口裏的沈姑娘并非是他的小酒。
也是,她這麽聰明,怎麽會落到這糟老頭手裏。楚淮影想明白了,臉色卻依舊沉郁。
沈卿酒一聽他這話便苦笑了,剛掀開聖衣的兜帽,把面紗摘下,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臉色蒼白地蹲下,咳出一口血。
幾乎瞬時,楚淮影便環過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手中的身子比上一回抱着還輕。
“莫氣,我拿到方子了,我們可以離開重煙閣了。”沈卿酒柔了目光,看着楚淮影近在咫尺的俊臉,看見他那那捏着自己臉的長指沾了自己嘴裏流出的血,拿出帕子給他擦幹淨。
楚淮影面色深沉依舊,并無因她的話而放晴,只是情勢緊急,才扯過她手指帕子,給她把臉蛋擦幹淨。
似是察覺到外面守衛有異動,楚淮影肩上的湯圓焦急地咬他領子,似乎楚淮影不走便不停下。
楚淮影“啧”了一聲,皺眉橫抱起楚寧,縱身一躍下了樓,招來照夜白,從後巷的驅馬而行。
照夜白昂首嘶鳴一聲,邁開蹄子奔向城外那皚皚山中,沈卿酒被楚淮影圈在懷中,聽着烈烈嘶吼的風在耳旁略過,忽然察覺了什麽,側身湊上去對楚淮影道:“我們不回重煙閣嗎?方子還......”
“你就沒有為自己考慮過嗎?你答應過的話都忘了嗎?”楚淮影猶帶隐怒的聲音打斷她,似是終于要把話說出口。
沈卿酒并不意外,溫柔一笑:“我為自己考慮啊,不然我為何會在這時候去呢?不過因為這麽做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選項,我不至于成為你的包袱,不必看着你犧牲更多,也不會讓你傷懷。說到底,不過是我自私罷了。”
本來堅持要教訓她的楚淮影一拳打在棉花上,懷裏的姑娘笑意溫軟,道理說起來一套一套的,他從來說不過她。
楚淮影心中氣悶,劍鞘拍了照夜白一把,快馬如電,穿過銀陵城熱鬧一片,酒香滿街,人群熙攘,他都仿佛沒看見,一路驅馬到了城外山群。
沈卿酒依稀知道他想去何處,也不言語,只是安安靜靜地靠在他堅實的胸膛,聽着少俠的呼吸漸漸平複,似是一團怒火被她硬生生軟化,直到到得山巅,望着對面那遙遠的高山群,她才聽得他在耳邊一句——
“我不會再讓你有這個想法了。”
沈卿酒被他抱下馬,不解地看他,他怒容在她柔然不解的目光中驀然松懈,忽然散漫地一笑,把她橫抱起來,懲罰般咬了她耳垂一下:“既然我說你不聽,那便做好了。”
沈卿酒想起那感染說,下意識地躲了一下,卻在看到他眼神受傷那一刻由着他了。
楚淮影斂目收起那一瞬的眼神,似是只要她在懷中便再也不急了,一路運功輕輕松松地上山,眼看險峰無路之處,在楚少俠腳下似是平路一道。
他帶着她到得萬山之巅的摘星殿,殿閣并非想象中巍峨,卻是綿延溫馨之景,明明已是俯瞰全城燈火的高度,卻一點也不冷,反而如深春暖和。
沈卿酒由着他牽着她一路進殿,看着那精心布置的小院子,無一不是她曾談論到的向往布置。
楚淮影推開正殿大門,裏面似是最近才被他裝點完畢,用連雲簾帳分隔開來,一殿只能看見那一池湯水,後面的一切卻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饒是如此,沈卿酒也看懂了此處溫暖如春的緣由——
那是溫泉。
還是本不存在這正殿之內的溫泉,一看便知是最近幾日才趕工出來的,卻精致得堪比汴都殿閣。一時之間,楚淮影手中那水泡傷痕,還有他連日來睡眠不足的症狀,都有了解釋。
他修築此處,本來是要做什麽呢?沈卿酒擡眸看他。
楚淮影卻轉身出殿,給她掩上門,只留下一句:“月泉是療傷聖泉,雖做工粗糙,你且将就将就,我明日再深加修繕。”
作者有話要說: 堅持!不要坑!TAT
——3.24
☆、二七回合
銀陵城星星點點的燈火彙流成川,倒映在幽黑深邃的桃花眼中,眸子的主人正抱劍獨坐殿前,眼中雖有萬千燈火,心中卻只有屋裏姑娘影子。
兜兜轉轉氣了她對自己下狠手的行為好久,最後還是只餘下挂心,她還那麽虛弱,一個人泡月泉沒事吧?
似是回應他的擔心,本來只有泠泠水聲的殿內,驀然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幾乎同時,本來背對殿門坐着的楚淮影瞬時直起身子,推開了殿門——
本來遮掩池子的簾帳被沈卿酒撩開,露出後面那件他親手縫制的嫁衣,那還未拿走的工具昭示着他分明沒準備今日便帶她前來。
如火的嫁衣前,剛沐浴完的姑娘亭亭玉立,白鍛中衣修飾出優美的姿态,鴉羽般的青絲猶帶濕氣,沒了平日的束縛,此刻長長散在身後,貼合着那婀娜的體态。
聽到他開門的聲音,姑娘側目看來,本來微愣的神情在看到他後漸漸展開,那笑容溫柔,和順,如昙花般安靜幽美。
“你這些天都在忙這個?”沈卿酒笑問。
看,他的小酒就是這麽不聽話,總是出乎他的意料。
“嗯。”楚淮影無奈過後,模棱兩可地回答,收斂了神色,一件一件地替她穿上嫁衣,動作不緊不慢,神色虔誠,似是對待易碎的珍寶。
沈卿酒乖乖地讓他動作,那嫁衣長長的裙擺之上陣腳細密地繡了一只張揚的鳳凰,細看之下,竟然是她姓名的變體。
還好她名字裏有個“卿”,不然這鳳尾可怎麽繡?沈卿酒笑過,看着眼前少俠垂下的眼睫随着他動作輕顫,想起他手上那繡花針留下的傷痕,心中又疼又滿,直想就近親親他近在咫尺的眼簾,最後生生忍住了——
她還沒忘重雪的警告,萬一傳染了楚淮影,她絕原諒不了自己。
有此心思的絕非她一人,楚淮影替她系好襟帶,看着一身紅衣的姑娘,再有多少氣惱,在她的笑意裏都化為了無限溫柔,低頭正要親她,卻被她以指抵住了薄唇。
“重雪說我身上的子蠱會傳染,我們還是.......唔。”沈卿酒話未說完,便驀然睜大眼睛,看着少俠近在咫尺的俊臉,他的吻從未如此霸道不講理,讓她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楚淮影似是未聽到那傳染的診斷,又似是對此全然不在乎,環着她柳腰的手把她禁锢在懷中,毫不在意又暴烈地和她交換着氣息,直到她不再拒絕,再細細密密地溫柔啄吻,末了,看着她猶帶水光的眸子,禁不住在她眼尾落下一吻,才松開她。
“你不要命了!”沈卿酒氣還沒喘過來,先伸手去擦他唇邊的痕跡,雖然于事無補,但她卻還要不甘心地試,像是這般便不會把蠱毒傳給他。
據她所知,以往的聖子聖女并不會有同感這一症狀,饒是如此,以往的聖子聖女的蠱毒都會傳染臣民産生變異,而她和這一屆聖子的同感本就屬于變異,那楚淮影要是感染了她身上的蠱毒,那會是怎樣的後果?她連想都不敢想。
“你就是我的命,我怎麽不要了?”楚淮影專注地看着她,伸手牽過她在他唇邊的手,目中若有幽火在燃。
沈卿酒愣住,知道和聽到總是不同的,心中微悸,任他牽着她,腦子還在想法子挽救剛才的舉止,卻在看到他拿出一雙指環時徹底呆住——
那是一雙現代款式的對戒,雖然打磨還有些生澀,樣式卻如出一撤。
而且那似玉非玉的材質,分明和她脖子上的玉墜一模一樣。
“我把太息宮的星樓盞都熔在此間了,如此,我和你都不會被發現,你便不用怕了。”楚淮影三言兩語便把那過程講完,期間種種皆略過不提。
沈卿酒仰首看着他,清澈的眸子有水光漣漣,驀然懂了他為何說要用做的,這些日子他便是要用行動告訴她,她大可不必操心,大可全然放下警戒,和他共度此生。
他單膝下跪,幽黑的眸中唯有有她紅衣似火的倒影,手中戒指靜靜躺着:“小酒,你願意與我攜手此生嗎?”
沈卿酒垂眸看着他,少俠背後的燈火如星海,趁着他醉玉頹山的眉目姿容,她眸中水光終是沒忍住,如珍珠從眼尾滑落——或許他曾想過要在別的時刻向她做這件事,可再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合适。
楚淮影沒聽到她回應,反而看到她淚眸,蹙眉道:“難道師父又耍我?在你們那個世界,不是這麽求親的?”
沈卿酒眨眨眼,淚珠猶挂在臉上,唇邊卻止不住笑,伸手拿起那枚稍大的戒指,給他戴上,才把手放在他手心。
楚淮影這才笑了,給她戴上,彎唇親了一下她戴着戒指無名指。
他平日裏總是那副散漫的笑顏,此刻不笑的時候帶着鋒利的英俊,現下笑起來卻像少年一般恣意,像陽光熨帖着她的心,那種飛揚灑脫都是她沒有的,羨慕的,而且心安的。
沈卿酒揚起旁側留給楚淮影的新郎紅衣,邊給他換上,邊好奇:“你什麽時候給我量的尺寸?”
那戒指在她手上貼合無差,在現代或許還不算什麽,可在這書中世界,沒有那樣精确的工具,連打磨指環都花去他那麽多辛苦,何況測量得這麽精準?
楚淮影認真地打量着給他更衣的姑娘,道:“上面有個小機關,師父教我的,要是你又瘦了,還能調緊。”
“萬一我胖了呢?”沈卿酒打趣他。
“?”楚淮影似是真沒考慮到,側頭看她的狡黠笑意,似在思考她如今明明日漸消瘦,怎麽還胖得起來?
沈卿酒狀似随意地道:“旁人都說生了娃娃會變胖。”
她低頭垂眸給他認真地系着前襟帶子,卻感覺他身子一僵,随即被他一把帶進懷中,她擡眸,果然看到他笑得跟孩子一樣。她就知道說這種話才最讓他安心,既然如此,說便說了吧。
“小酒,我好高興。”楚淮影緊箍着她的腰,把她緊緊揉進懷中,心中想要把她抱起來舉高高,卻又舍不得放開她,只不停地親她。他從沒細說,她卻永遠那麽懂得她想要的生活是何種模樣。
沈卿酒昂首迎着他的吻,再沒拒絕,清澈的眸子和他情緒熾烈的桃花眼相交,緩緩卻毫不猶豫地伸手回抱,環上他的脖子。
楚淮影凝視着她,在她嫣紅的臉側落下一吻,就勢橫抱起她。
嫁衣曳地,長長的裙擺随着楚淮影的步伐垂過層層簾帳,落入棉花糖般的喜床,最後被他親手虔誠地褪下,一如他為她穿上時一般。
朦胧的簾帳遮掩了一室旖旎,只有偶爾洩露出的嬌聲和喘/息,如泠泠仙樂,在桃源般的殿閣萦繞。
...
夜已深,快要燃盡的燭影搖曳,卻敵不過月色如水,暧昧地籠罩淩亂的殿內。
那一地衣物從池邊一直蜿蜒直床側,床上被枕淩亂,卻空無一人,只有銀月粼粼,沿着那蜿蜒的衣服一路照到池邊,映出池中的一雙璧人——
少俠露出水面的胸膛還留有方才的痕跡,懷着攏着同樣光果的姑娘,水面粼粼之後是萬山萬戶燈火成川,他眼中卻只有姑娘桃花般的容顏。
楚淮影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着姑娘的果背,另一手卻和她十指交握,借着泉水向她輸送內力。當初他辛辛苦苦翻新這池子,便是為了這一池月泉——月泉本就是療傷聖泉,若是配合無相真經的內力,對沈卿酒的身體是極有好處的。
“雖然讨厭給他內力,但是,”楚淮影在她鼻尖輕啄一下,眸中因思及內力去處的沉郁消解在滿目柔情中:“但是,小酒最重要了。”
沈卿酒唇邊笑意愈深,順勢仰頭親他。
他只是淺吻了一下她本就被他方才蹂/躏得嫣紅的唇,鄭重道:“小酒,我們是夫妻了。”
“嗯。”沈卿酒應着,那雙一眼便将人看得透透的黑眸笑意加深,某人要提要求了,若是又讓她再不為他苦心算計,她該怎麽回答呢。
楚淮影卻道:“以後若要算計誰,我們要一起行動。”
她眨眨眼,略有些出乎意料,心中卻仿佛被他的話一下擊中;楚淮影猶自道:“雖然我沒有你聰明,但是,你要知道,把我拒之門外,才是真的傷害我。”
沈卿酒眼中似有星火漸漸亮起,伸手抱他,仰頭笑道:“好。”
原來,相愛相守的感覺是這樣的,沈姑娘聽着他因她的動作悶哼,附身深吻她,乖巧地昂首配合,像是小刺猬終于露出她白白軟軟卻脆弱的肚皮,無所畏懼。
此夜他們踏着萬山之巅,在傳說之地叩拜滿天星河,從此結為夫妻,彼此的軌跡從此緊緊糾纏,再不分離。
☆、二八回合
卷五·少年游
大漠戈壁,放眼只見一望無際的沙漠和大片綠洲。綠洲之上,坐落着融千年西域民俗于一體的皇極國,曼殊城位于大漠深處,乃通往聖教禁地的最後一個關口,更是聖子聖女直轄之地。入了皇極國,便等同于身入聖教領地。
皇極國主城城開東、西、南三門,城樓高聳;城內是歷朝歷代留上的五條蜿蜒的主要街道,點綴以西域風情的過街樓、當鋪、貨棧、絲綢店、酒肆、飯館、住宅等等,風格與西番國乃至沿途各國截然不同。
風沙在篝火映照下随風落下。城內夜市早開,酒肆飯館聚滿了三五成群的西域人和裝束氣質詭異的人士,其中不少來自聖教總壇。
楚淮影和沈卿酒挑了一家人相對少的酒肆坐下。店內酒賣得最多,其次便是些本土風味的小吃和小菜。
楚淮影要來兩碗看着還算正常的驢肉黃面,一如既往吸溜地吃着,似乎那詭異的味道一點都不影響他。沈卿酒知道那驢肉黃面的味道對吃慣汴都菜系的楚淮影肯定好吃不到哪兒去,她聽老板說過,許多初次到曼殊城的人受不了這兒的口味幾日不食。
沈卿酒低調地向老板要了一碗羊肉粉絲湯,那湯是本地人做得算好的了,至少沒有腥味。
周遭太吵雜,兩人又不宜張揚,沈卿酒便只是給楚淮影添了湯,兩人在喧鬧夜市之中用着飯。
摘星殿上無憂無慮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從西番國出發那會,兩人已經在摘星殿上度過了小半個月了。這兩個月裏她不時到西番國宮中看望妹妹,看着沈月真和赫連珏相處融洽,她倒是安了心。
至于重家兄妹,她一路途徑禦街數次,卻一次沒見過他們,甚至連重煙閣都沒再見到,更別說聽到什麽傳言了。她不知道,現下坐在她對面的人親手辦的事,自然不會讓她聽見了多想。
摘星殿的月泉加上楚淮影的內力,足夠讓她身體漸漸轉好,雖然不複從前,也依舊在漸漸衰敗,她這一路卻在沒有不不适。
“你們有沒有收到消息?廣延那小婊砸明日又要在依盈樓布施了。”隔壁桌一個人壓低聲音問道,奈何西域人士天生嗓音大,況且還有內力深厚的楚淮影,這廂兩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那桌人感興趣地把腦袋靠的近些,有人疑惑道:“哪位廣延啊?”
“呔,當然是聖子身邊的那位,說實話,這女人的确是風姿卓絕,那叫一個傾國傾城,要是她不是聖子身邊的人,啧啧,按着她那放蕩的舉止,我們就能把她搞到手了。”透露消息那人感嘆道。
楚淮影聞言挑了挑眉,注意到對面小酒表情也跟着變了,自從“廣延”被提及,她便開始心不在焉——他是因為聽着像某個女人的作風才有所留意,小酒又是因為什麽呢?
沈卿酒卻依舊凝神細聽,腦子高速運轉,她聽過這個名字,只是忘了在何時何地,幾經回憶,總算記起——在她與聖子通感之時,她聽過聖子囑咐“廣延”。
只是,這女子可不是他們所說的裙下之臣那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