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8)

簡單啊。沈卿酒想明白了,淡淡湮出笑意,給楚淮影夾了一小塊炖得酥軟的羊肉。

楚淮影幽黑的桃花眼帶着笑意睨着她,顯然在默默抗議她的隐瞞軍情行為,卻順從地張嘴叼走她筷子上那塊羊肉。

“唉,可惜我來得晚,還未曾見過美人風姿。”旁邊一個小個子少年道。

小個子旁那形容猥瑣的青年不屑地拍了他,道:“呲!不過一個花瓶,替聖子傳令便受此關注,還什麽準聖女?可笑。”

那人似乎在教中有些路子,周遭的人聽了不少都一臉深信不疑,其他人即使懷疑也不敢提出,似乎那人以往預言也挺準。

沈卿酒聞言皺了皺眉,身後飛來一劍,劍去勁急,響起破空之聲,正正地插在那群江湖人桌子正中。那劍落于桌中,桌子卻安然無恙,內力顯然不夠楚淮影深厚。

沈卿酒看不出來,楚淮影卻看得清楚,這內力絕非聖教邪門歪道之人可有。

來人尚未發話,剛熱心招待過沈姑娘的老板便痛呼:“這可是千年古木啊!你怎麽能.......”

那劍的主人一身聖教教服,兜帽遮了半邊臉,只露出光潔的下颌,高壯的聲音和雄渾的嗓音顯示他的性別:“我愛砸就砸,你能怎麽着?有本事來總壇找我算賬。”

他一把把劍拔出,木桌應聲碎裂,那群江湖人見狀瞬時作鳥獸散,走得最快的竟然就是那個透露消息的人,也不知是不是認出了什麽。

沈卿酒看着老板為難的樣子,想起他們剛才辦理入住時老板熱心的招待,向楚淮影眨眨眼,笑得燦爛。

楚淮影本懶洋洋地斟酒,此時面對她的眼神,頓了頓,無奈地笑道:“小酒,我沒你想的那麽偉大正直。”

屋頂無聊地觀戰的暗衛狂點頭——宮主本來就是個任性的大變/态!

從前的楚宮主一向是看心情辦事,誰也不能勉強的,看似随意散漫,實則,他不願的事,誰也勉強不來他。

這輩子他即便不當皇帝,也不會利用太息宮亦或他楚淮影的身份或能力來擔起天下大義,或是當那種俠義無雙的大俠,畢竟楚宮主從來便沒有這般心思。

只是沈姑娘提起了,他卻漫然地淺酌一口杯中茶,品嘗着那茶的回香,才散漫起起身,伸懶腰般拿起放在桌邊的長劍,劍也不拔便撂在那鬧事人身前,懶道:“唐河,你這麽做,是不是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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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卿酒本捧着茶看着,此時聽到他直呼對方姓氏,才眯起眼笑了,難怪他剛才一副嫌麻煩的樣子,原來還是舊相識?

只是聽着這中原名門之後的姓氏,怎麽會成了聖教教徒,聽起來位份不低,還和那位“廣延”牽扯不清?

“久仰楚宮主大名,沒想到楚宮主竟是這般古道熱腸的人。”唐河意有所指地看看兜帽加面紗的沈姑娘,才迎上楚淮影目光,言語間竟似等了楚淮影許久。

不動聲色地隔開衆人聞聲看向小酒的目光,楚淮影面色懶然,眸光卻冷如寒冰,顯然對對方一下便暴露他身份還盯上小酒十分不滿,臉上還是嬉笑之色,聲音卻帶上肅殺之意:“唐大俠不知道的事情,恐怕還多着,你這麽聰明,想必不會冒險嘗試。”

唐河看着他手中辨識度極高的劍,卻沒有觀戰的群衆那驚懼的眼神,只是拔劍道:“光耍嘴皮子沒意思,劍如其人,見劍便知人,出招吧。”

若是獨自一人他倒無所謂,只是如今小酒還在身後,楚淮影只皺眉道:“唐兄有這閑心,不如留着去對付滅門仇人,何必認賊作父還與我內鬥。”

沈卿酒一笑,正好,她也不欲楚淮影與他過招。

唐河冷笑道:“楚淮影,別自以為了解我,你連我在這伺候的誰都不知道,難道你不服我倚強淩弱?大不了,我讓你三招,如何?不會連這也不敢接吧?莫不是怕在你夫人面前...”

楚淮影不耐地抿着唇,長劍當胸,道:“讓倒不必,請吧。”

那唐河聽了哼了一聲,長劍出鞘,燕子一般一掠而過,淩空飛起向沈晗攻去。

“哎!”沈卿酒急了,暗衛從屋檐一躍而下護在她身側,道:“不必擔心,只是尋常切磋,唐河向來信劍道甚于言語,夫人盡可放心。”

見楚淮影游刃有餘,沈卿酒總算放心了,想起剛才唐河的話,便問暗衛:“他們倆自小認識?”

“哈哈,也算認識吧,那唐河是宮主師父的‘腦殘粉’。”暗衛回道,又問:“夫人,是這麽用嗎?”

“嗯。”沈卿酒無奈道。

這段日子她向楚淮影談及了許多那個世界的事,暗衛偷聽到只當故事在聽,楚淮影卻十分重視,只是他沒像她想象中崩潰,反而比她覺悟還高,竟還提出要現在的世界和她原來的世界是平等的,要尊重之。

暗衛得到肯定答複,才悄悄決定回去和翡翠炫耀,擡頭和夫人一起,兩人看向過招的楚淮影和唐河。

沈卿酒沒有他目力那般好,只看見唐河一退再退,奈何步伐再快,不及楚淮影劍快,眼看他背上貼着那客棧木牆,劍光閃電般刺來,劍氣渾厚冷冽。

唐河似乎知道避無可避,凝一身勁氣于劍,反手迎上。

眼看那一劍向着他胸膛精準而至,楚淮影卻在劍尖堪堪點到他胸膛後,垂眸收劍,方才渾身逼人殺意消失于無形,又是那一副漫不經心的潇灑模樣,點頭道:“承讓。”

唐河收劍,深深作了一揖,道:“唐某心服口服,我道歉,不過......算了,你小子早晚要知道。”

楚淮影不耐煩地把他扶起來,只留下一句“賠錢”,便帶着沈姑娘上了樓上客房。

回頭看見唐河錯愕後灰溜溜地賠錢,還有老板看過來的感恩眼神,沈卿酒和老板一笑,才跟上楚淮影的腳步,沒想到他并未走遠,只是站在客房門口——

身側窗戶一只通體漆黑的信鴿趁着夜色飛來,落在楚淮影的肩上,動作安靜低調,倒是沒有引起樓下酒肆裏高談闊論的漢子們的注意。

沈卿酒看那鴿子不像楚淮影養的暗鴿,問道:“可是師父他傳來消息?”

楚淮影看罷把那紙片化為灰燼,只留下一個邊角放在手心,道:“有可能。”

沈卿酒奇道:“什麽叫有可能?”

“喏。”楚淮影把那邊角交給她,沈卿酒看着那黑邊白紙上潇灑的字跡,愣了一下——楚淮影燒得剛好,只看見署名,若非那署名是汴都宮中教授的筆法所寫,若非是“廣延”二字,沈姑娘也不會這般驚訝。

雪貂像是附和着楚淮影的話,從門縫機靈地鑽出來,跳到沈卿酒手心,抱着那一小片紙片開心地蹦跶,顯然是認出了主子的筆跡。

沈卿酒知道他們一路深入大漠,便是要找在皇極國躲貓貓的太息老人,可是:“......師父她是,女子?”

楚淮影看着他的小酒姑娘認真又難得的驚訝表情,唇邊泛起笑容,刮刮她的鼻梁:“她和男子也沒差。”

“诶,怎麽說,你還沒和我正式介紹過師父呢!”好歹也是未來的婆家人,沈姑娘對此頗為熱衷,何況還是制造出這麽多意料之外的驚喜的人。

楚淮影蹙眉,不滿地捏捏她的臉頰,攔腰把她抱起,霸道地親她:“不許再想她了,還沒見面便這麽關注她,要是見了還得了。”

“放我下來,會被看到。”沈卿酒無奈地擡眸睨他,道:“而且,你也說了師父是女子啊。”

“可你一直以為她是男子。”楚淮影膩着她耍無賴,內力作弊把門關上,帷帳落下,遮去一室風景。

...

聖教總壇。

唐河在暗龛之外等着“廣延”,心中情緒久久難平。自小他便一直聽着“廣延”和自己告狀那楚淮影又如何如何了,幾次都把他氣得若非怕失去“廣延”蹤跡便要親自到汴都拿楚淮影開刀。

但方才一場,他輸得心服口服。他所修習唐家劍譜,便是以天下第一快的劍法自居。今日楚淮影一劍,卻讓他懷疑起自家劍譜是否浪得虛名。然而,楚淮影最讓他佩服的,卻是他最終收放自如。有此劍意武德者,又怎麽會是天下人傳言的那般任性無為呢。

幽幽地嘆了口氣,他還需要多多修煉才行。

“他來了?”女子清亮的聲音在暗龛後想起,漆黑的暗龛雕花,看不真切她的面目。

唐河似是見到心上人般,瞬時回神,那臉上還帶了緋色,狂點頭,半晌才想起她可能看不真,才道:“來了來了,如你所料,還帶着沈姑娘。”

“嗯,很好,你退下吧。”女子道。

唐河悵然若失,用內力傳音入密:“你不會又逃走吧!我發誓我不會......”

“逃什麽,我的小心肝來了,我走哪去?”女子笑。

得,唐河本來還只是失落,此時徹底被她打擊,怏怏地退下了。

☆、二九回合

陽光大好的清晨,沈卿酒只穿了一件薄薄春衫,卻一點都不覺得冷。

聖教總壇和她想象之中黃沙漫漫的模樣差得太遠了,昨夜她和楚淮影在唐河的帶領下穿過白雪厚布的山腳,來到山中已是深夜,雖然被藏在太息老人的側殿當中,沒有見到她真容,卻只覺得山上天氣依舊如春,溫暖宜人,仿佛之前穿過的皚皚白雪都是夢中景象,其他景色籠罩于夜色之中,倒是無緣得見。

次日一早,沈卿酒被外頭許久不見的溫暖陽光引誘,早早地行走在這聖教總壇上。

居室之外,莺啼,鳥叫,花香。穿過色彩缤紛散發薄霧的花果中,凝望着小潭中清晰可見的魚,仿佛漂浮在空中,仿佛觸手可及的藍天白雲相融,只覺得身處世外桃源。

水聲潺潺,如同琳琅碰撞脆響,讓人聽了忘卻世俗的一切煩憂。沈卿酒蹲下身子,看着那透明見底的溪水,伸手捧了一捧,竟然是溫暖的,難怪這靈雪山上四季如春,低頭淺啜,清冽溫暖的水入喉,甜如陳釀。

她托着腮看着水底下大大小小的游魚你追我趕,藍天白雲倒映在水面上,參差的溪石被那倒影映得隐約可見,暖風吹過,水波粼粼,看得他有些暈暈然,蹲了許久的腿麻了,險些就要一頭紮進水裏,還好身後來人一手把她提起來,扶好了。

“廣延姑娘?”沈卿酒看着那一身大祭司袍服的出塵女子,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太息老人”,換了個稱呼,怕隔牆有耳。

不得不說,按照楚淮影的介紹,太息老人,也就是眼前的時微瀾,明明在他小時候就一直陪着他長大,長相卻依然如二八年華的少女,氣質出塵,仿佛天仙下凡。

若是平常人見了,肯定會以為她真是什麽神仙變的,可沈姑娘看着,卻直覺她和自己的來歷還有這世界的變化有着莫大的幹系。最基本的,若是無關,為什麽她也要來大漠尋星樓盞?

“叫師父,”時微瀾大方一笑,摟過沈卿酒,一動起來總算有了些人氣:“我這裏是獨自的山峰,只有我和唐河,再說,聖子前些日子練功走火入魔,沒空管我。”

雪貂跟着跳上沈卿酒肩頭,沈卿酒笑着把它抱下來:“師父在總壇卧底,是為了什麽?”

“你不是都知道嗎,和你們一樣,為了星樓盞。”時微瀾聽了沈卿酒刻意用上另一個世界的用詞,也沒有驚訝,只是說:“我還以為你會問聖子的事。”

沈卿酒摸着雪貂柔軟的絨毛,打量着時微瀾的表情,她果然知道自己和聖子通感的事。

“哈哈,你不用這麽凝重地看着我,重雪那小子也是過分,把你和淮影給吓壞了吧。”時微瀾樂天的性子和沈姑娘截然相反,此刻笑得彎了眼睛:“你和他通感,自然能感覺到這幾日他身體也每況愈下吧?”

手上雪貂啄啄沈卿酒手指,她低頭看看雪貂,再看着時微瀾的笑容,越發覺得熟悉,只道:“的确,最近我身體衰敗的速度比之從前要快得多,想必聖子也是如此吧。”

“那就對了,只要他挂掉之前把他弄死,母蠱沒了,子蠱自然就無處發揮作用了。”時微瀾拍拍沈卿酒肩膀,順手摸到沈姑娘手腕脈搏,登徒子般的動作和她仙女般的外貌格格不入,只聽她湊過來悄悄說:“你的身子好得很,子蠱去了之後,便很容易受孕了。”

“噗.......”饒是沉穩的沈姑娘也被她逗得耳側微紅,卻沒放過她話裏仿佛和自己對暗號般的現代化用詞,于是狀似不經意地問:“淮影和你說了我的來歷,你不怕嗎?”

時微瀾意會地深深笑看她:“我都看着淮影重生了,你說我怕什麽?”

沈卿酒凝眸看她,眨了眨眼:“你也是......?”

時微瀾笑着搖頭:“時機到了你自然會知道,話說,我可以告訴你淮影上一世的事,想聽嗎?”

“不必了,他想說自然會告訴我。”沈卿酒搖頭。

時微瀾贊賞地揩了一下她臉頰,戲劇性地嘆道:“好姑娘,怎麽就讓淮影勾搭上了呢,我終究是來遲了。”

沈卿酒無奈地笑看她,果然什麽樣的師父有什麽樣的徒弟。

“小酒?我還以為你不見了。”楚淮影的聲音在對面的桃樹林由遠而近。

時微瀾把雪貂抱走,走前和她一笑,映着背後山水,一下激起沈卿酒的回憶——她想起她在哪見過這樣的畫面了。太極殿內,有一幅陛下當年親手畫的畫,正是如此場景,而且楚皇臨終前還看過那畫,沈卿酒親手收起來的,絕不會記錯。

“那女人真是的,明明前面有更好吃的,還讓你陪她在這吃風。”楚淮影抱着一個小紙包走來,微風輕拂,少俠玄衣微動,人卻如松柏颀長,面容深刻不馴。

“等着你帶我去嘛。”沈卿酒想起剛才驚悚的可能性,止住了他話頭,接過他手裏遞過來的紙包,一打開,竟是昨日經過那家她想吃卻沒吃成的紅豆酥。

楚淮影刮刮她鼻梁,牽起她的手,沿着溪流往前走,懶道:“前頭還有比這個好吃的。”

沈卿酒莞爾,應了聲好。

沿着小溪走了不到半裏,一片疏密有致的果林映入眼簾,道不出名字的果子綴彎了枝條,沈卿酒一個個地看着,果實熟透的幽香沁人心脾,不過還是少俠特地買回來的紅豆酥動人。

楚淮影随手摘下一個果子,啃了一口,塞到沈卿酒手裏:“這個甜。”

沈卿酒捧着那果實,看着楚淮影露出一個幹淨的笑顏,就着楚淮影的齒印咬了一口。

楚淮影滿意地揉揉她腦袋。

兩人找了一棵足夠大的果樹,在樹蔭底下坐着。

“師父是不是和你說我上一世的事了?”楚淮影懶洋洋地枕着她的膝蓋,仰頭看着她,把手裏的果子遞給她吃。

沈卿酒接過他的果子,伸手蓋住他那雙深邃的黑眸,笑:“我沒問。”

“那我和你說好了。”楚淮影懶洋洋地道。

“怎麽今日你們都提起這事?”沈卿酒問他。

“雖然師父沒說,但看皇極國的事事物物,還有聖子統治的方式,無一不是我上一世所行,所以我猜,他必定和我有關系吧。”楚淮影無所謂地道。

沈卿酒卻心裏一動,想起她與聖子通感時聽到的他的聲音,和楚淮影不是沒有相似之處的。

晨曦把婆娑的樹影灑在兩人身上,和風吹拂起沈卿酒的軟發,蹭過楚淮影懶洋洋地講述的唇側。

楚淮影上一世沒有和女配一起,而是娶了沈月真一路披荊斬棘直娶帝位,這些她都知道。只是她不知道他是因為楚皇從小給他灌輸的期待,才和二殿下大殿下兄弟相争,一輩子順從他的期待追名逐利,最終滿足了楚皇的要求,得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力,同時也得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孤獨。

所以他這一世才會反其道而行之,追逐簡單的江湖生活,沒想到在救沈卿酒的路上發現她性情大變,被她耿直保護的算計迷住,最後還是卷入局中。

和風陣陣,沈卿酒倚着樹樁,在楚淮影的聲音下漸漸入睡,夢中回到深宮之中,一個錦衣小男孩從那宏偉又森冷的殿閣之中探出頭來,隔着窗戶和她說話。

他說:“我會很乖的。”

沈卿酒才想起初見時楚淮影總是習慣性和她說這句話,現在才明白背後隐藏着多少辛酸。

夢裏,她爬上花叢,從窗臺把小男孩抱出來,她說她會好好保護他,他再也不需要乖。

☆、三十回合

翌日午後,楚淮影正練劍,沈卿酒和時微瀾坐在旁側小幾用着下午茶。

“這樣的日子還真的像他話本裏寫的一樣。”沈卿酒淺酌了一口茶,道。

時微瀾不怕她的試探,甚至主動笑着提起:“聽說他爹也很喜歡他的話本?”

“嗯。”沈卿酒擡眸看她,柔然笑道:“陛下離世前還召我在太極殿再排了一回。”

時微瀾長年樂天的表情終于少有的微愣,唐河的傳令卻把她從思緒中拉出,又恢複到了原本的表情——

“聖子那兒似乎出事了,你要去看看嗎?你不去他們也該過來傳令了。”

“我過去。”時微瀾整理了一下聖袍,仿佛只是要去散步般悠閑,囑咐了唐河把好這裏的關等她回來,才優哉游哉地去了。

沈卿酒看着平日裏風流爽快、饒是這樣都不在意的女子,卻在剛才聽到楚皇的消息時變臉,其間關系絕對和時微瀾隐瞞的身份相關。

楚淮影便收劍便信步過來,沈卿酒拿着手絹伸手,他習慣地低頭讓她給他擦了額角的薄汗,就着她剛吃過的紅豆酥用着早飯。

吃了半個,他正喝着茶,忽然停下動作,認真地看她:“不行,我還是好生氣。”

昨天他和沈卿酒聊着上一世,沈卿酒也漸漸談起以前的事,自然就把太子爺的事情告訴了他。

沈卿酒笑看他,不說話,似乎在看他要怎麽演下去。

楚淮影見整不到她,無奈地捏捏她臉頰:“我是真的生氣。”

“有什麽好生氣的?”沈卿酒側臉蹭蹭他的手心。

“我好生氣最先遇到你的不是我,我好生氣他欺負你而我不在。”楚淮影看着她,自從知道了沈卿酒上一世過的都是什麽日子,他便明白了她性格的形成。沒有誰沒有誰生來精于縱橫捭阖,只是被世事易變打磨成了如今模樣。

他的小酒姑娘生性純稚,只是經歷了那樣的背叛和孤獨,才有了這樣矛盾的氣質,才會既真誠又絕望、追名逐利而不險惡,才會既獨立又保護心上人,既缺愛又孤獨。

沈卿酒側頭親了親他手心,笑道:“這樣剛好,如果不是重生,我遇到的也不是這個你;如果我不是經歷了上一世才穿來,你也許也不會愛我了。”

楚淮影深深看着她,湊過來親她的唇,沈卿酒也不躲他,苦了後面的唐河,最後實在看不下去徑自走到殿門去守着。

半晌,楚淮影才在沈卿酒的輕推下松開她,被她監督着乖乖吃早餐。

“要是聖子真的是你說的那樣,你還下得去手嗎?”沈卿酒專注地切着一塊桃酥,無奈半天切不開。

楚淮影伸手三兩下給她切了,才懶洋洋地沏茶:“肯定啊。”

沈卿酒眨眨眼,不能想象那場面,畢竟面對長得和楚淮影一模一樣的人,別說看着他死,光是想想就毛骨悚然。

楚淮影看着她可愛的表情,刮了下她鼻梁,笑道:“因為看到了過去的自己啊。”

沈卿酒微愣,想起昨晚的夢,出言安慰他,指了指自己:“至少你這輩子彌補了一個上輩子的遺憾啊。”

楚淮影被她逗笑,又淡去笑意,慵懶地摩挲着她臉頰:“你不一樣,我對卿卿更多的是她因我而死的愧疚,可我對你是和你一樣的愛。”

“怎麽突然說這個?”沈卿酒側目看他。

楚淮影凝視着她,淡道:“想讓你愧疚啊,這樣你就不會離開我了,我是不是很壞。”

“該走的還是會走的。”沈卿酒看他那麽篤定的表情,忍不住狡黠地笑看他說,看着他眼底情緒沉下去,才緩緩道:“賴上你的你也別想甩掉。”

“嗯。”楚淮影捧着她臉頰,湊過去低頭親了她額頭,低聲道:“我賴上你了。”

再次走進院子的唐河默,怎麽這兩人還是這個狀态,顧念時微瀾的命令,他還是輕聲咳嗽了一下,提醒了兩人:“聖殿有狀況,阿瀾讓我帶你們過去。”

楚淮影本還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直到旁側的沈卿酒驀然彎腰吐出一口血,他才倏時肅然起來。

“小酒,哪裏疼?”他緊張地握着她手腕,下意識給她輸送內力,眉頭卻皺起,她的脈像完全變了。

沈卿酒顯然也察覺了身體的變化,只覺得從未有如此身體輕盈康健,跟着蹙眉,有這樣感覺的人,一般不是飛升了,就是吸/毒了。

“沒事,我還好。”沈卿酒站起來,準備跟着唐河去聖殿,那裏應該有她這症狀的答案。

“你确定?別逞強。”楚淮影還牽着她,沒有走的意思,直到她再三表示真的沒事,檢查過她脈象後,才護在她旁側一路跟着唐河前往聖殿。

說來也奇怪,他們上山之時總壇守衛森嚴,還有随時變換崗位的游移影衛,也是抹黑上來、有唐河帶着加上有時微瀾助力才這麽順利地到得時微瀾的偏殿。而現在前往總壇核心的聖殿,一路上不僅沒有了那影衛,連守衛和侍女都不見一個。

唐河帶着易裝後的兩人出現在殿外,侍女認得他,甚至還問他:“你也是和大祭司一起來朝拜聖子的嗎,能不能替我求個福澤。”

唐河好不容易才把小丫頭糊弄過去,帶着兩人進殿。

“怎麽看侍女的反應不像是出事了?”沈卿酒跟着唐河走在異域風情的殿閣之中,正疑惑着,眸光一轉向正殿的時微瀾和聖子就愣住了。

“怎麽了?”跟在她身後進來的楚淮影問。

王座之上,時微瀾托着聖子就要掉落在地上的頭,那脖子上切口整齊,仿佛被齊根收割,連血都凝固了,而那顆腦袋上的面孔,和楚淮影一模一樣。

最讓沈卿酒背後發寒的是漂浮在他們之上的黑影——那是神衛。

“她看到神衛了吧。”時微瀾接腔和楚淮影解釋,她頭頂的神衛聽到了,疑惑地四處搜索,卻仿佛偵查不到沈卿酒和楚淮影一樣,迷惑地消失了。

沈卿酒看着神衛的反應,等到确定神衛消失了,才松開緊抓着楚淮影的手,允許他走上王座,她跟在身後,皺眉看那屍體:“他是被神衛殺的?”

對于時微瀾能看見神衛,她都見怪不怪了。

“嗯。”時微瀾看着那和楚淮影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聖子,幾年來的努力功虧一篑,氣惱地道:“這是我見過最不要臉的作者了。”

沈卿酒若有所思,楚淮影卻不追問“作者”是什麽意思,只漫道:“也好,至少小酒的蠱毒解了。”

☆、三一回合

偌大的聖殿裏,聖子的屍體被唐河帶去處理了,楚淮影在時微瀾的監督下換了一套聖子的袍服,沈卿酒在旁側給他收起換下的衣裳和從不離身的寶劍。

“你們,你們是誰......?”小丫頭驚慌的聲音在殿門處響起,三人聞聲看去,時微瀾或許還認不出來,可沈卿酒卻認出了這是剛才還在熟稔地要求他們給求福澤的那小丫鬟——

“你不認得我,總認得唐河先生吧?”沈卿酒本就戴着聖袍的兜帽,看不清全貌,剛處理完聖子屍體的唐河卻是依舊一副中原打扮。

“你是誰?唐河又是誰.......我見過你嗎?這是哪裏?”小丫頭一聽更加害怕,似乎聖殿對她來說是個全新的環境。

未等沈卿酒回答,唐河就在時微瀾示意下把小丫頭打暈了,帶出去。

“這........”沈卿酒看着唐河粗魯的動作,疑惑地看向時微瀾。

後者卻笑看着沈卿酒,說着之後她和沈卿酒能聽懂的暗示:“性情大變的可不止她一個,在這之前我已經收到許多宗投訴了,連你那妹妹和妹婿,如今想必也快和她差不離了。”

沈卿酒若有所思,楚淮影聽着自家師父的話,再看到小酒的表情,便不自覺眯起眼。

時微瀾卻似乎十分享受徒弟這副表情,打開折扇,笑着繼續道:“你這麽聰明,想必也想到了,誰才會有這樣的權力,讓一個角色忽然變化。”

沈卿酒聽到那遣詞造句,下意識看看楚淮影,才在時微瀾期待的目光下問道:“......作者?”

“聰明。”時微瀾微笑肯定,折扇輕點沈卿酒額角,被楚淮影攔了下來。

沈卿酒得了肯定,卻沒有喜色,反而接着推測:“我和楚淮影因為身上有星樓盞可免疫她修文的舉措,可師父您呢?”

時微瀾聞言不怒反笑,折扇輕搖,笑着晃晃腦袋,才看着她道:“關于聖子的死因和這世界的構造,我所知甚多,只有你不追問我身份,我自然和盤托出。”

沈卿酒被她一眼看穿目的,笑着和她對視,楚淮影卻懶散地側卧在聖子的塌上,摟着沈卿酒,睨着時微瀾道:“這話你上一世讓我重生前是不是說過?”

“混小子記憶不錯。”時微瀾微愣,轉而繼續搖着她的折扇,好一副風流模樣。

沈卿酒笑容微淡,這麽說,連楚淮影都不知道自己跟了兩世,甚至可能更多世的師父身份為誰?

“你不必這麽看着我,”時微瀾會意地深笑,深深地看着沈卿酒:“現下不知道,對你和淮影來說都是好事。”

“再說,”時微瀾頓了頓,又道:“你這麽聰明,早晚能猜到。”

“您方才說,您知道聖子的死因?”沈卿酒靈巧地轉換了話題,變相放過了關于時微瀾身份的讨論,畢竟現下最重要的,是保證不被作者發現,還得保證這世界不會被改崩掉。

“嗯哼。”時微瀾欣賞沈卿酒識趣的做法,熟悉地從聖子座下抽出小抽屜,拿起小零嘴兒挑挑揀揀:“你以為聖子為何非要在現下死呢?”

“因為那個叫‘作者’的人不希望他活到夏祭。”沒等沈卿酒回答,楚淮影也跟着在那挑選着零嘴,邊回邊揀了一顆櫻桃幹,喂給沈卿酒。

“所以,夏祭有什麽讓作者忌諱的?”沈卿酒問。

時微瀾挑了個薄餅,嘎吱嘎吱吃得肆無忌憚,看着卻依舊賞心悅目,只聽她道:“夏祭那日,聖教存放星樓盞的副本就會開啓,聖子會根據作者的旨意,在副本內使用星樓盞對這世界進行修改。”

“所以說,這玩意兒,其實就是那位‘作者’操控這個世界的工具?”楚淮影漫不經心道。

沈卿酒驚訝他的聰明和接受能力,細思之下,補充道:“或者說,擁有星樓盞的人,才有操控這世界的能力吧,聖子聖女,一開始或許只是設置來代替作者操控世界的NPC......咳,傀儡。”

“嗯,差不離。”時微瀾吃完了薄餅,百無聊賴地挑了個腌芒果嗑起來,娓娓道:“你也知道我們在書中世界了,一個作者完成一本書,落筆的一刻,那個世界就該自成一體,和作者再沒關系了。”

“類似平行時空?”沈卿酒問。

時微瀾點頭:“可以這麽理解,不過,這本書的作者卻很執着,一直想法設法插手這個世界,她發現星樓盞有一半落到我們手上,她的權力被削弱,就開始不甘心地找別的路來修補這個機制。”

“比如我?”沈卿酒笑道。

時微瀾啪地合上折扇,拿着吃的從椅子上翻身下來,道:“沒錯,而且你沒完成任務還消失了,連主線劇情都亂了,她便開始病急亂投醫改文了。”

“可這麽下去,這世界豈不是會崩塌?”沈卿酒蹙眉。

時微瀾挑眉:“不過是個書中世界,對她會有影響嗎?”

沈卿酒默,楚淮影發而沒有一絲驚奇,垂眸懶道:“我們的世界和小酒的世界各自都有各自的機制,各自都是各自的人生,既沒有高低貴賤,也沒必要放不開。”

時微瀾聞言微愣,然後笑出聲:“要是作者會這麽想,我們就省了很多麻煩了。”

沈卿酒敏銳地注意到時微瀾的語氣和立場,唇邊湮出笑意,心裏對時微瀾的身份越發篤定。

“這麽說,星樓盞就是作者的指揮樞紐?”沈卿酒問。

“嗯,”時微瀾吃幹淨手上的小零嘴兒,拍拍手,點頭道:“毀掉了它們,我們就斷開了她的指揮權,至于修補這世界的設定,以後慢慢來也不遲。”

“所以,這就是為什麽我要穿那家夥的衣服?”楚淮影挑眉。

時微瀾折扇一敲他腦袋瓜,道:“讓你穿就穿着,那麽多話。”

沈卿酒看着這景象,忽然明了了時微瀾讓楚淮影穿聖子衣服的用意,想到對時微瀾身份的猜測,微微一笑。

有這樣的神隊友,她從前的擔心仿佛都是多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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