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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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烈烈幽雲
作者:羅剎靈主
文案
姜家的女人美豔聰慧,卻個個不是簡單的主兒。
姜靈均生來不平凡,就注定要在硝煙中經歷陰謀與愛情……
內容标簽:
搜索關鍵字:主角:姜靈均 ┃ 配角:檀郎,姜楚一,齊維桢 ┃ 其它:戰争,政治鬥争,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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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城少女
“麻木了,麻木了,麻木了……”他心中默默念着。雙眼已經殺得血紅,腦袋中臨死前戰士痛苦的哀嚎,一聲聲響起。手臂像機器一樣無意識的揮舞着。一個、兩個,黑壓壓的黑衣劍士用手中淩厲的快劍襲來,他心中已經是絕望,只是看着染着血紅的柳絮墜下,一瞬間好像堕回了家鄉那輕紗似的夢。
海東青的眼睛注視着一切,盤旋長空,複又落在男人肩頭。男人搭臂一箭,一股強烈的氣波劃過空氣。他看到面前的将軍在垂死掙紮,不由得惡意大笑,“哈!周将軍真是條漢子,圍城糧絕,自己守着眠州的屍體戰了一天,”他騎馬走近,示意黑衣劍士停止進攻。卻發現對方已經無法停止揮舞雙臂,萬籁俱寂,只剩他那疲勞至極的喘息聲。
“周乾将軍,被自己人抛棄是不是感覺很不錯呀。我們黨項人向來的傳統就是,對待絕對的對手,就要毫不留情的折磨。可惜你離真相只差一點了。”男人悠閑的笑了笑,鷹隼一般的雙眼直視着面前的周乾。
倏而他臉上頓了頓,轉頭低語,“本以為是圍困獵物的大好時機,沒想到這麽快就到了。”只見前方的副統領齊爾木折回,飛馬上前報道,“木都,打頭陣的步跋子剛要沖上陣,卻發現牆上有燒熱的滾油,看來是援軍到了。”木都的臉頃刻面無表情,“你倒是告訴我,城內的援軍不是死絕了麽。”齊爾木似乎很是焦急,咒罵一聲,“他媽的齊家軍,神出鬼沒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摸上城去了,角門的探子也被捉住了。…木都,不能再耗着了,這樣會拖累後面的頭翼部隊。”
他心雖焦急,卻深知這位頭領最厭失敗,只好看着木都的臉色。木都指了指周乾便回馬快走,身邊的海東青似乎感受到氣氛乎變,汗毛豎起,飛到齊爾木肩上。步跋子軍便提起奄奄一息的周乾,跟随主将絕塵而去。
“眠州眠州童不眠,白頭積血紅豔豔。西邊一個廢物王,冬青獵馬埋骨殘…”大戰過後,只聽得見幾聲烏鴉哀叫和喑啞的童謠聲,屍骨累累,腐氣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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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立秋将近入冬,小東子身着薄薄的單衣,哆哆嗦嗦的在屍骨堆中摸索着。太陽馬上就要下山,殘陽映下來好像在這群死人屍體上灑了更深的血。只擔心奶奶因為天寒無衣穿,他便想着從這些死亡将士身上扒下幾件棉衣來。棉衣雖然輕,可惜他到底年歲小,走起路來不免搖晃。他又冷的厲害,只好口中哼着歌謠就這呵氣取暖。
眼看要到那個平時那個沒有戍士的狗洞,小東子搖搖晃晃剛要鑽進去,卻被這堆棉衣壓垮了身子。小東子大腦一空,雙眼一閉,以為自己便要摔個跟頭,未成想一雙溫暖的手将他帶進了懷裏。
他懵了兩下,張眼一看,是一個姑娘在看着他。小東子愣了兩下,心裏卻想,好漂亮的仙女姐姐呢,她的臉兒白得和蛇瓜花一樣,兩個嘴兒卻像鄉間的紅朱果一樣,不過這個姐姐好像抿着嘴不太高興的樣子呢…
小東子還在想這漂亮姐姐為何生氣,卻猛地被一個彪形大漢拉了起來。這大漢怒斥着他:“哪裏來的小伢子,竟然私自溜出城來!來人,把這小子交給宋副官教訓一頓!”說着便随手一扔。小東子體型幼小,經不住他的力氣,早就已經吓呆,卻沒料想顫巍巍的身體又回到了那個柔軟的懷抱。他許是吓怕了,下意識抱着這漂亮姐姐不敢撒手。
空氣仿佛一滞,随後只聽得這女子不緩不慢的開了口:“大戰在即,本來城內便氣氛滞塞,趙将軍輕傷稚兒,恐怕不是明智之舉。”她年紀不大,但是聲音不似一般女子柔弱,自有一股光華沉穩之氣。
趙無咎曬得黝黑的臉鐵青了起來,他是祝融營中的老将,跟随齊家軍多年,卻被衆目睽睽下落了臉,自然不忿。“我奉勸姜小姐不要越俎代庖!監軍的是姜祭酒,可不是姜小姐!”他心火怒起,揚手便要教訓眼前女子,手卻被人施以巧勁盤旋。
衆人回頭一看,是一位挺拔的少年郎。趙無咎一見是少将齊維桢,臉上不由得青白交加。他堂堂一個大老爺們兒,居然被少将軍看見欺負女人小孩兒,要是讓同僚知道了,他這輩子的老臉可就丢盡了。趙無咎趕緊抽回手,咧開大嘴尴尬的笑了笑,“少将軍,我……”
齊維桢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趙叔,這城牆的暗角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了許多暗洞,你知道該如何做吧。”趙無咎雖是粗狂武人,但是頗通探子之術,便點了點頭。随後卻默然盯着齊維桢欲言又止。齊維桢拍了拍他的肩,複又開口,“知道你初來眠城,覺得前任守軍不利,齊家軍卻往往給人善後而心中不忿。你只需記得,主帥心中自有溝壑,不會讓自己陷入困境。…不過軍人安身立命,全靠百姓,不要總是兇神惡煞,改改你那毛躁性子。”
趙無咎心中雖然郁悶,但是也只好罷了,便微微拱手,帶領士兵回城。齊維桢轉過頭,看着面前的女子臻首低眉,挑了挑眉毛,“姜小姐敢在猛士手下救孩子,卻不敢擡頭看我呢。”姜靈均直直的擡了頭,看到齊維桢那張年紀輕輕卻面無表情的臉,不由得腹诽,有他這張沒什麽波動的臉在,爹再也不用說她面無表情了呢。
姜靈均袖子下一緊,卻是被手中的孩子緊緊攥了一下。她平穩說道:“稚子無辜,因為天寒想偷幾件棉衣,還請将軍勿責。”齊維桢面色如常,“這樣的事情我只希望發生一次。眼下正是腥風血雨之時,姜小姐随軍前往已經是特例,請不要讓祭酒大人為子女之事分心。”姜靈均微微颔首,便将孩子交給了軍士,送回家內。
她并未注意到齊維桢那雙黑洞洞的眼睛,便緩步回城,腦中卻思索着趙無咎那張緊張的臉和這幾日初入眠州之戰。她神情忽然,低頭看着自己的白色錦靴,莫不妨肩被人輕輕一拍。她淩厲回手輕輕一抓,已經制住了那腕的死穴。靈均擡眼一看,是一張及其好看的臉,但是臉上細細的眉毛重重皺着,盯得她心裏發毛。
“啊,阿爹…你幹啥子吓我嘛…”姜靈均暗道自己這個死竅門,只要一被她爹抓包,說話就不利索。姜楚一邊提着她的袖子邊一陣風似的往前走,那端正的聲音像魔音入耳一般傳到姜靈均的耳中,“告訴過你多少次了,在我面前不要說川話。你去那邊不過幾個月,倒是學了個不少,上次去東洛,又學了一口東洛話,還學東洛那只藍嘴鹦鹉說鳥語,不知道你是想考我記憶力還是學習能力……”
姜靈均是被一路拖到邸站的,一進屋子她就頓覺解脫了。父親有一個習慣,只要新去一處,必定要搜集城中奇花異草,奇聞異物。這屋子中藤蘿蔓絡,屋子只有幾束幽光交錯開來。姜楚一見姜靈均随意的靠在窗邊,不由得輕嘆一口氣,“也許是我老得太快,真是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想些什麽。要你學的你總是學不精,告訴你切勿‘博論而散’,你倒是對一些雜七雜八之術感興趣。讓你出去游學不是去玩兒的,你倒是養出了一個愛管閑事的毛病。”
姜靈均聳了聳肩,心道她爹真是當爹的命當娘的心,比起她更像個大家小姐。“阿爹你在姜水那邊還挺出名的,聽說年輕的時候也放浪過,現在嘛…不像,真不像。”她好像老學究一樣的晃了晃腦袋。姜楚一也不回答,只是啜了口茶,緩緩說道,“還真以為齊三公子是碰巧為你解圍呢,若不是三公子身邊的侍衛探到城下發生争執,也不會特意前往。眼下黨項人一定要啃下眠州,我沒有功夫太多留意你。只告訴你一句:“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你給我好好的學,什麽叫守。”
姜靈均垂下頭,密睫輕掩蓋,“你從來只會要我學習守兵、逃命、逃跑,卻從來不想讓我正面對敵。”姜楚一心中一酸,“你以為在戰場上殺人很爽快嗎,等你的至親之人将死,等你體會那種等待淩遲的感覺,你就會知道活着多可貴。就像我和你娘…”
“我娘?!”姜靈均不由得低呼一聲。
姜楚一極少提到她去世的娘親,似乎在周遭親朋的認知中,她僅僅是一個身世相貌都不可考的女子。父親只是說她是江湖游女,偶然相逢,但是生産她去世。可他有時候卻總是不經意提起,或是露出懷戀的微笑。她直勾勾看着姜楚一,指望着他多說一句,卻見他手指附在唇上,示意安靜。
剎那間便有敲門聲響起,“姜祭酒,将軍有請。”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啦,這是某靈一直想寫的戰争愛情~
特此聲明:1、架空文雖有一些歷史考證,但是作者也虛構很多。某靈很喜歡和大家各種交流~
2、本文獨家發表晉江,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形式轉載~
3、文中出現很多歷史典故以及詩文,很多引用典籍,索引麻煩就不一一列出來啦~
☆、血書
姜楚一入正廳,才知事情非同尋常。他與齊将軍也頗有交往,這屋內的焦灼氣氛是未嘗有過的。争夷将軍齊貞吉那張端正的臉倒是看不出太多表情,但是周圍的将官們卻在壓制怒意。姜楚一拱手,“将軍,姜楚一拜見。”齊貞吉止手示意,“姜祭酒,眼下戰事不容樂觀。”副将齊磊便将一物交予姜楚一。
“這是血書?應該是慌亂時從流蘇簾下砍下來的。”姜楚一看上面字跡凝固不久,字字寫的極重,字不成句,更甚者有一些晦澀圖案,好似孩童的游戲,只是如天書般只言片語。姜楚一只道:“将軍,這血書太過破碎。唯有‘傾否’二字是連貫的,是《易》之十二否卦,有否無泰,留書之人多半已經身陷囹圄。”
他的眼睛略略掃着衆将官的表情,卻發現齊維桢那雙黑洞洞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姜楚一心道這三公子年紀輕又不輕易說話,但是卻是個明眼人。齊貞吉閉着雙眼略加思索半晌,才開口道,“周乾将軍是戍城最後的一位守将,性格沉着,不到萬不得已之時是不會出此下策的。”
趙無咎忍了半天,憋出一口氣嚷了起來來,“将軍,怎麽知道那血書就是周乾留下的!萬一就是留下來的障眼法,咱們可別着了道…”齊維桢輕嘆一口氣,便用手點了點他的後背,趙無咎才不甘住口。
齊貞吉也不管這騷亂,只是對諸人說,“周乾這血書寫的令人心驚,他在入戍城之前,曾經見過我一面。我問他:‘戍城是眠州的咽喉,如果你到了戍城怎麽守’。他說:‘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必攻也。故善攻者,敵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敵不知其所攻。戍城是黨項必攻之處。我不如孫子,但我已經做好死守戍城的打算了。’周乾這個人,只說自己能兌現的話。如今城中找不到他的屍首,他卻極有可能落在敵方手中了。”
齊磊一向頗識朝中将官,他拱手直言。“周乾将軍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如果戍城破了,以他穩妥性子,他會留書将事情因果交代清楚,并血戰到死以全大義。但他卻留下難解血書,可知他有難言之隐。戍城是軍事重地,歷代先王重兵看管,但是頃刻之間主将下落不明,知事也不知所蹤。恐怕這事兒沒有這麽簡單。”
姜楚一聽了諸将所言,才知道戍城情況竟已經如此混亂。一個邊疆重鎮,文武主将接連失蹤,祝融營入城之時離敵方的先遣部隊不到三十裏,竟然連對方的尾巴都捉不到。姜楚一久已不來興慶州,沒料到昔日天朝勢力籠罩之下的小小異族竟然已經有這種戰鬥力。他心念一晃,想起北邊的威脅,确是覺得一患未除,又來一患。
齊貞吉微微颔首,厲聲下令道:“請諸将齊心,及早排兵嚴防!”諸将領命,自是整肅以謀軍事。
靈均見父親有急事,在屋子中呆坐了一會兒,然後拿了個墊子坐在臺階兒上開始打盹兒。她兩個月前她還在姜水河畔和一群小孩兒們唱歌跳舞,沒想到夢似得就到了戍城。她老頭子似的晃了晃腦袋,“我本青山——綠水郎,天叫懶散帶疏狂——,曾批給雨支雲券,累上留雲借月章。”掐着嗓子吊着,生生的把個詞唱成了曲兒。
靈均整日在外游學,近兩年很少見父親了。去戍城前父親給她去了一封信,她軟磨硬泡才跟着父親來了戍城,只是想見他一面,父親卻忙于戰事。她記得小時候,父親還是個閑散講學,帶着他雲游四方,可是近幾年父親卻又忽然接受朝廷授職。她的心已經和閑雲野鶴一般,卻始終喜歡陪在父親身邊的感覺。
“怎麽,不舒服麽。”頭上響起了略微低沉的聲音。她擡頭一看,齊維桢那張臉便出現在面前。她聳了聳肩,又縮回了腦袋哼着小曲兒。齊維桢也不管她,輕輕的掰開她的手就塞進去一堆東西,長年練劍的手有些粗繭子,手指的熱度讓她略略發麻。她低頭一看,是一包香包,輕輕嗅着,幹梅花有淡淡香味。他坐在靈均身邊抱着手,“既然缺少一支斜橫洛陽的梅花,便送你梅花。”
靈均嗅着淡香,日頭難得暖洋洋的,空氣中的血腥兒味兒也消了些。她抻了抻懶腰,呵了一口氣,看着它霭然向上飄去。她轉過頭打了揖,嘴角微微翹起道:“那天的事情還沒謝謝三公子。”
齊維桢看着她緩緩開口:“行軍在外不比家中,你既然來了這裏,就要嚴守軍法。如果那個孩子真的是細作,那麽你所做的就是勾連之罪,無論你是什麽立場,都要被連坐。”靈均淡笑,“你如果沒有查明那個孩子的身份,是不會為我解圍的吧。父親總是說齊三公子心思細膩,幾乎不做沒有首尾的事情。”齊維桢皺了皺眉頭,但也未開口多言。
兩個人的氣氛頓時尴尬起來,靈均低着頭,看着手中那香包默然無語。齊維桢心中暗自嘆氣,他習慣了在試探與被試探中生活。無論是跟随者父親的戎馬生活,還是幫助母親應對來自朝臣後方的無數雙眼睛。幼妹曾經說他,對着家人是個管事兒的老媽子,對着外人是個大理寺的刑獄官。為改變這氣氛,他緩着口氣輕聲問道,“還習慣戍城的生活嗎?”
靈均攤了攤手,輕聲說道:“這裏和江南很不一樣。記得《巫道子游記》中說,這裏的高山天門‘上下數次而至天門。兩壁夾立,高數百丈,陰森悚骨。’沒有濕潤的霧氣,只有飛沙走石割面的沙塵。雖然對北方也熟悉的很,但是到了戍城,又是一番景象啦。簡直是…”
“簡直什麽?”靈均看着他的臉,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齊貞吉的模樣。終年戰争的将軍已經不會因為看到一兩條失去的生命而有任何感覺,他的臉上幾近無情。她輕輕說:“簡直是屍橫遍野呀。戍城課稅沒比富庶之地少半分,這裏的市關卻多遭劫掠。如果只活在溫暖的南方,看到那些游舫歌女,又怎麽會想到極北之地又是另一番景象。”
齊維桢想她也許憐憫那些無辜生民,一時間心裏卻十分複雜。他不同于純粹的武人,心中亦對世間征戰之事無奈。奈何父親的地位,對他們齊家人來說确是福禍相間的。齊家人只能活在兵戎之家,不然就會像那些驚悸的武官一樣,惶惶此生。二人各懷心思,竟沒有看到後面晃過的人影。
這人步法輕盈,快步走到齊維桢身後,伸手去拍齊維桢肩膀。“哈!你兩只眼睛也沒看到我!”
齊維桢無奈一笑,他着實對這位平時性格跳脫的堂兄無奈。齊維偃俊俏的臉上挂着一個大大的笑意,眼珠子轉着看着面前的兩人。他僅比齊維桢大一歲,戰場上勇武,私底下卻開朗活潑。
他飛速靠到齊維桢身邊,擠眉弄眼兒的小聲道:“行啊齊小貓兒,原以為你對這些事兒不感興趣,沒想到你這私下挺有手腕兒啊。”齊維桢單手夾住他那不安分的下巴,轉過頭對姜靈均說:“這是在下堂兄齊維偃,他說的話你可以自動忽略。”說着還捏了捏齊維偃那張好看的臉。“這是姜祭酒家的靈均小姐,姜祭酒軍務繁忙,托我代為照料。你不要當着別人的面亂說。”
齊維偃打了幾聲哈哈,也不多說,只是摸着下巴饒有趣味的看着靈均,“在趙無咎手下救人,有點拗勁兒。”複又轉頭對齊維桢說,“軍務會議結束了。”說罷笑着向靈均眨眼睛走遠。齊維桢便向靈均拱手到:“大抵姜祭酒也馬上回到邸站了,請姜小姐務必不要離開姜祭酒身邊。如今戰事吃緊,城中也頗有危險。”随後他回頭看了靈均兩眼,似乎等着靈均說什麽。靈均朝他微微擺手,他嘴角勾起一絲不輕易的笑容,便快步走了。
靈均看着那包散發清香的花包,蜀絹細膩溫潤,黃金缂絲又點綴丹青之色,顯然不是北方常用之物。上面還有若有似無的生鐵味兒,更像是習武之人的随身之物。她不由得搖頭一笑,自打到了這戍城,他和齊三總是有意無意的碰到。
記得剛來戍城之時,祝融營為誘敵人派遣特戍軍在城中唱空城計。她随着父親火速趕到戍城,齊三剛來便冷冰冰的擋在陣前,“姜祭酒,齊家軍除了軍中女将,一向不許生人進營地。”她看着那張臉,和江南那些膚白貌美的兒郎不同。
他的臉線條淩厲,劍眉下是一雙黑洞洞的眼睛,五官拼湊在一起卻有幾分文雅。江南兒郎的眼睛中有軟秾柳絲和星星,他的眼睛卻像塞北的荒原一樣深不見底。她在中都見到過齊貞吉,他有些像他的父親,但是他更纖細一些。她想起在蘇州曼苑的那位藝妓告訴她,她在家中未落難還是大家小姐時,朝中大臣家的小姐都知道,外人盛傳齊家的俊俏小郎君們為“人面子”,說他們個個生的美麗非凡呀。說着那姐姐‘哎呀呀’哀嘆出聲,說老娘若是有一日堕落到破瓜的地步怎麽也得找這樣的人呀。
靈均想着不由得輕笑,又看着那雙眼睛歪着頭,齊三也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不閃躲。她心理惡意的想,今天你對我大吼大叫,怕是不知道你早就被江南的姑娘們睡過一萬遍了吧。還是父親看到她失禮,輕聲說道:“小女從小随下官游歷,頗有助力。”齊三方才放行。他回頭時看了她兩眼,也許他自己都沒發現,對于他特別留心的人或事情,他會下意識的多次探查。
靈均心裏想到齊三那老頭子一般皺眉的模樣,呵呵直笑。
作者有話要說: 小齊三是個小老頭兒(笑)
☆、出征
靈均回到邸站,發現父親端坐在窗邊,卻有幾分蕭索之氣。她輕輕趴在父親背上,感覺到父親的體熱在慢慢散去。靈均心中大驚,她緊緊保住父親,扒開他厚重的衣服,聽見了淩亂如鼓的心跳聲。在她的記憶中,這樣的情形曾經發生過一次。那是她尚且懵懂之時,聞名天下的大儒趙樸子被黨争牽連身死,他看到送葬的紙錢漫天飄零,白鹿書院的送葬白絹白花花的刺痛着神經。她少不經事,拉着爹的手咿咿呀呀說話。卻發現父親坐在階上,也如今天一般心跳淩亂,臉上是她看不懂的悲憤。
她抱着父親,把臉狠狠的貼上去,感覺父親冰涼的手抱緊了她的身體。父親的心跳漸漸平穩,她擡起臉,看到父親臉上又恢複到了平時那張雲淡風輕的表情,父親用手輕輕的撫摸着她的頭發,柔聲說道:“讓你擔心了。”
她就着父親肩膀,手一使力便跳到了地上。姜楚一感到女兒身上的氣息散走,方站了起來坐到凳上,父女二人斟了口熱茶。靈均的眼睛從熱茶上偷瞄着父親,等待着父親開口。姜楚一潤了潤幹澀的喉嚨,沉聲說道:“趙樸子當年的話,竟然成真了。他是一位文武大家,當年黨項歸附我朝之前,與黨項諸多争鬥,後來更是預測黨項狼子野心,恐怕不會輕易投降。”他略略低頭,壓低聲音:“靈均,後面我要說的話,你要三緘其口。”
姜靈均心中疑惑,卻不敢怠慢。姜楚一的指尖附在靈均手上,輕聲說:“齊将軍要我破解周乾的血書,我已經看出一些不好的苗頭,奈何軍中人員雜亂,于是便私下同他商讨。幸虧周乾曾經學得易術,能夠讓普通人一時之間無法猜透玄機。我原來便奇怪齊貞吉為何親自到戍城來,現在大約可以證實先前的猜想了。”
姜靈均驚道:“難道說黨項已經成勢?”姜楚一苦笑:“先前的猜想已經結絲連綴了。其一,戍城多年重兵把守,但是近兩年卻屢屢遭劫,朝廷多傳是吐蕃諸部,看來是吐蕃還是西夏尚待考證。城中居民密報齊将軍,說近來黨項數十次掠城,但是朝廷竟然沒有收到守軍的任何報告。其二,朝廷多年來在邊關的羁縻州,一直采取合縱連橫之策,對于外族諸部也是控一打一,但是齊将軍卻說,近來幾經探查,近幾年黨項諸部突然有聯合之勢,一旦他們做大,我朝又将面臨一個威脅。”
姜靈均心中啞然,卻不知說什麽安慰父親。父親雖然少說邊關之事,但是對趙樸子的遺言一直記在心上。他下野時,難以窺之一二,如今随軍才知事态已經如此嚴重。她細細思索,又覺得漏了什麽。靈光一起便問道:“爹,周将軍的血書寫了什麽?”姜楚一沉吟道:“畫卦上水下雷。”靈均反将父親的手翻過來,用指尖在他手上細細的畫卦,“這是水雷屯卦,龍游淺水之卦,周将軍在說自己陷于囹圄之中。”姜楚一搖了搖頭:“是也非也。”
靈均想到戍城文武将官均神秘失蹤,再想到黨項多日攻城,竟不敢再向下想。她複握緊父親的手,盡量冷靜說道:“屯卦谶曰:‘塊然一石,謂他人父。統二八州,已非唐土。’石敬瑭割幽雲十六州以賄契丹,難道說在朝內有內鬼?!”她眼睛淩厲,用耳朵細細的聽,周圍靜谧無聲,才看着父親。
姜楚一在她手心畫了一圈,靈均知道自己猜對了。她握緊父親的手,看着他的臉,眼睛濕潤了起來。她多年來浸淫書香,又多有游歷,深知這些兵伐之事和黨争相連。
白起人屠也僅僅死于帝王之令、趙牧英勇也難敵反間之計,她害怕父親在這些大人物的殺伐中被無辜牽連。可是她知道父親有自己的堅守,她只能哀求父親。
姜楚一心中酸澀,他一直希望靈均能真的如閑雲野鶴一般,可女兒雖然表面上看着悠游自在,心中卻是個多思之人,或多或少也由于挂心他。他正色道:“靈均,不要擔心,有的事情是我必須去做的。你要記住,我教你的,你學到的,都是為了能活下去。必要的時候,守勢不在,就殺出一條血路去,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靈均知道父親這話中略去太多的秘密,她想總有一天父親會告訴她的。
戍城的軍備進入了一種緊張的狀态。盡管裏道巷陌中仍然是平常的狀态,但是這種無聲肅穆的軍備狀态如隔膜一般散布在城市上空。祝融營的軍士臉上并沒有太多的表情,或者說,此時的他們比起平常更加冷靜。在邊陲百姓心中,齊家軍是已經被長年累月的赫赫戰功所神話出來的救世主,他們似乎已經放心安于在軍隊守護下的平凡生活了。
但是姜楚一卻并不這樣想,他看着重開的貿市,吆喝聲和買賣聲不絕入耳,心中卻思索着戍城的戰事。無論是年少時的冒險生活還是後來的閑适生活,他都并沒有完全進入髀肉複生的狀态,而尤其敏感于戰時的微妙變化。
他握緊藏于袖中的隋刃,心中暗自思索齊貞吉的布陣。小沛距離戍城僅幾十人,其瞭望臺和觀天臺多用于監視敵人并作中轉站,黨項也對此虎視眈眈。齊貞吉命他帶兵進入小沛,無疑讓他處于最危險的境地。
“爹,你在嗎?”姜楚一迅速将劍藏在枕下。便看到姜靈均端着澀苦丁進屋。他迅速恢複了平時的狀态,看着靈均微笑着将茶遞到了他的面前。“爹,小沛那裏軍備更加緊張,我不能陪在你的身邊啦,來,喝一杯女兒泡的熱茶。”他看到靈均壓制着不安的氣氛,輕輕将她攬進了懷裏。靈均抱着父親,眼眶微微變得溫熱濕潤。她真想陪伴父親一起去小沛,但是她會成為父親的負擔。她抓緊了父親的腰,不願意離開。
父親輕輕的把她推開,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怎麽,游學在外的流浪兒也知道賴着爹啦。”靈均嘻嘻一笑,大聲吆喝起來,“半夜來原田,月落天将曉。溪流涓涓鳴,今年雨水好。前種已生苗,萬事勿如早。解揠喚大兒,牽牛食露草。…往日裏你是老農夫,我是小農婦。現在你卻要拿着寶劍上戰場。…爹,我很不安,從來沒有這麽不安過。你說過我對戰争很敏感,我現在就感覺到齊家軍也不是鐵板一塊。”
姜楚一心中喟嘆,靈均太像她娘了,疏朗的性格下是一顆太細膩的心。靈均似乎想起了什麽,她輕輕問,“爹,這次去小沛,你帶了哪把劍?”姜楚一從容答道,“蒙古鞘劍。你也勿需擔心,江大師改制之後他已經更加适合與異族戰鬥。”說着他從袖中抽出一把黑金短劍,青色的玄鳥骨畫神秘異常,仙鳥的羽翅一直延伸到劍尖。“靈均,這是我為你求的新劍——溪公青。看到我屋子中的那些花草了嗎,把綠蘿的枝葉摘下來,将裏面蘊藏的毒氣淬到短劍上。”他站起身來,湊近靈均的耳邊輕聲道,“我已經将戍城周圍的兵防圖藏進劍柄中了。靈均,學以致用,你遲早都會經歷戰争的,無論如何你要學會存活。”
姜靈均接了劍,藏進夾衣中。她抱着父親,感覺到澀苦丁的沖味好像此刻心中的味道,苦澀的說不出來話。
第二日送軍去小沛,姜靈均看到父親一如既往平靜的臉,緊緊握緊了父親的手。昨晚她為父親收拾被褥,看到父親藏在枕下的隋刃。她揚起頭輕輕問父親:“爹,你的鞘劍帶好了嗎?”姜楚一點了點頭,他彎下腰,“靈均,第一,任何人都不要完全相信。第二,無論我出了任何事情你不要管,記得我說過,寧守莫攻,即使你的劍出鞘,也是為了救自己,而不是救我。第三,有任何無法決斷之事去找齊将軍。”她輕輕點了點頭,看到父親上馬漸漸離去的身影。
父親的影子已經只剩下模糊一點,她終于慢慢的坐了下來,她的雙手已經冰涼。那把隋刃父親很少佩在身上。父親曾經在明月下揮舞着隋刃,在冷冽月光之下,它的劍身散發着腐朽的毒藥味。父親的眼睛盯着它漂亮的身體,久久沒有說話。她想上去碰一下那把如青釉般洗透的劍身,卻被父親擋住了。父親将劍舉起來,在月色下散發出銀碧相見的幽暗光芒。“你看,這把隋刃是用劇毒催化出來的殺器,最初它是亡命的流浪劍士擊殺敵人的武器。只要它出鞘,就會伴随着鬼魅之聲。”她年幼不懂事,看着父親專注的問:“它用來做什麽呢?”父親看着它,好像想到了久遠的記憶,“在真正的戰場上,到了生死決戰的時候,才是它的用武之地。”
她的身體慢慢抱在一起,思緒雜亂,腦中閃過這幾日的斑駁片段。看來,她低估了戍城之行的嚴重性。值得父親将隋刃投入戰場的戰争,一定不是那些游學時的小打小鬧。黨項的搶掠,齊家軍的肅穆,父親的殺氣,終于讓她感覺到,自己來到了真正的戰場。
“怎麽,害怕了?”齊維桢的平靜的看着她,“要是怕的話你可以跑。”姜靈均嘴邊輕挑一笑,“戍城都已經開始戒嚴了,不會因為我是姜楚一的女兒就改變。…我只是覺得,真正的戰場并不詩中的戰場。對了,‘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報君臺上黃金意,提攜玉龍為君死。’”齊維桢的劍尖直指姜靈均鼻尖,“那是詩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