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笑:“這新皮血還沒幹,等再過一陣就能外穿了。這是個好貨色,能保證你過冬了。”

靈均咬咬嘴唇,濕漉漉的眼睛看着他:“這個,給我呀。”

他避開對方熱切的眼睛,不自在的咳了一口:“我可沒你們那麽怕冷,我都習慣了。”

靈均心理暗暗佩服他的堅韌,又隐隐感到憂傷,他們沒差幾歲,被媽抛棄的檀郎是怎麽長得這麽大呢?看他性子又冷,卻更适合和豺狼虎豹為伍,想必是受了不少苦吧。

檀郎看了看女孩兒那閃着光的眼睛,不由得好笑。他都習慣了這種生活了,偏偏她一聽到就要傷心,哪裏就要她可憐呢。可是心中卻又覺得,竟然有個人會可憐他,心疼他,他的兄弟姐妹也都沒這樣對他呢,心理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冒了出來一樣。

靈均看到天色已晚,擔憂的問:“今天怕是下不了山了。”

檀郎拉過她的身體抱了進來,感覺她掙紮了幾下便溫順的停在懷中,不由得勾了勾唇:“不用擔心,兀亞會養幾天病,明天白天我們再下山,抱着我睡一覺,晚上的風可是大得很。”他低頭一看,女孩兒竟已經睡了過去,那長長的睫毛似乎被風侵襲的有幾分不安。他怔怔看着,什麽也想不起來了,只是倏的湊近那纖長的睫毛,伸舌舔了一下。睫毛顫巍巍的動了動,濡濕的痕跡格外明顯。他越發大膽,鬼使神差的吸了口可愛的梨渦兒,櫻桃兒一樣的檀兒口吟哦出聲,不知怎的就攪得他渾身燥熱。他喉頭一動,已經夾上了那雙細細的腿。

直到女孩兒噩夢叫了一聲,他方轉醒。忙笨拙哄孩子般拍着對方,慢慢的睡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雪豹是非常美麗的!

☆、隐士

靈均的身子迷迷糊糊的飄了起來。她看到父親穿着素雅的青衣,她揉揉眼睛,輕輕的叫了一聲父親。

水霧漸漸散開,父親那張美若好女的臉露出來,他纖細的手指輕輕的碰碰嘴唇,示意他不要出聲。

靈均偷偷的笑了笑,爸又在打什麽啞謎呀?

父親懷抱着貴妃手中的雙鳳琵琶,纏繞的鳳凰麟角驕傲的昂起頭顱,正如父親那端正的姿态。他帶着鎮玉玳瑁,左手輕輕的撥弄着琴弦,《梅鹿》的聲音悠揚。靈均癡癡的聽着,父親搖晃着纖細的手腕輕輕的叫她。她便癡了似的走了過去。可是穿過層層疊疊的紗幔和迷霧,怎麽就是不見父親的身影呢。

臉上的笑意漸漸冰冷,仿佛受了刺激般,她控制不住的大叫起來——滾滾的黑雲湮沒了她的身體,在黑暗中,似乎有什麽力量在拉着她走——

她忽然瞪大雙眼,冷汗早已經浸透衣裳。那手緊緊的抓緊玄色的衣袖。她細細喘着,卻看到對方抿着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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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是…”

“你做噩夢了。”檀郎為她拭去汗珠,喂了她兩口熱水。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黑中帶着些許青色亮光,尚不到五更。一把火把已經燃盡,剩下些許的焦炭,那屍斑一樣的顏色突然讓她覺得惡心。

檀郎靜靜的看着她,似乎啓唇想說些什麽,終是未開口。

靈均看着她詭異還有些透着紅的臉,疑惑的歪了歪頭。洞中只剩下一把歪歪的火把,她也看不清許多。

靈均剛想張口,卻發現有什麽東西急速的蹿了出去。

她心中生出幾分不好的感覺,只見檀郎拉着她的手,似乎在與什麽對峙着。

她會意挺立不動,檀郎忽然急聲低語:“你身上藏着什麽吸引毒蜘蛛的東西嗎!”

她尚未來得及開口,身體竟被狠狠推開。回頭一看,檀郎揮着彎刀飛速砍劈,似乎想要打落什麽東西。

黑暗中只剩下火把中的一點火光,四面八方卻似乎被一些邪惡的生物所聚攏。靈均楞楞趴在地上,感覺的地下的塵土似乎被千軍萬馬震的翻騰起來。她不敢置信的慢慢回頭,看着黑暗中密密麻麻的眼睛。

“啊!——”不敢置信的驚聲尖叫起來,那些黑暗中的眼睛像鬼蜮一樣含沙射影,那些生長着奇怪絨毛的多腳蜘蛛,每只身上那奇異怪誕的八只眼睛都令人感到死亡的恐懼。

檀郎高聲怒號:“快出谷去!”他飛身擋在靈均前面,十多只拳頭大小的蜘蛛在四面八方盯着牢籠中的兩只獵物。他們彼此窒息不動,似乎都在等着對方出手。

檀郎大口呼着氣:“這是穴居狼蛛,它的毒液幾乎致命。聽着,狼蛛有些懼光,一會兒我将洞口的三只蜘蛛打到洞裏,扔給你火把之後趕快逃跑。”

靈均抓着他的袖口,怎麽也不松手。

檀郎握住她冷冷的手,直直看她:“放心吧,對我來說這不算什麽。”

如果沒了他,她下了山,對他們說他死了,是不是可以除掉一個敵人呢?這樣她就又增加了盜圖的一點幾率。可是那個人是檀郎,她、她怎麽也找不到自己跑掉的理由啊。

她心念一起,劍光一閃便斬了一只蜘蛛,那蜘蛛如同黑油爆炸一般,從中生出萬千只密密麻麻的小蜘蛛,他們瘋狂四散,沖着二人襲來,将谷中布成了人間地獄。

靈均大吃一驚,檀郎卻苦笑一聲:“下次要出手先提醒一聲。我之所以擊打不殺就是因為他是無限繁衍的啊!”

靈均滴着眼淚跺跺腳,自己真是個自作聰明的笨蛋!還有面前這個笨蛋,不識好人心!

檀郎看她一眼:“以往我們總打架,這次合作一下怎麽樣?笨蛋,下次打仗之前問問有經驗的老人家吧!”

靈均“呸”的一聲:“什麽時候還有工夫開玩笑!”

他眼睛一挑,紅紅的薄唇邪惡一笑:“讓我看看姜大小姐的劍精到什麽程度吧!我們就合力将這些蜘蛛削去四肢,拍到火光下,我自有治它的辦法。”

二人似乎較勁似的,抽出刀劍來對着這群小蜘蛛一陣亂砍。随後左右聚角,手拍腳蹬,借着對方的力躲過毒液,便狠狠的削去這些蜘蛛的四肢,将那鼓囊囊的圓球踢到火光下。

檀郎見時機成熟,複又吹動口中的哨子。那聲音變得急促,天上驟然飛出了許多無名使者。靈均第一次見到許多近身的雕枭,個個生的兩尺開外,威武的身軀拍打着豐翼,那雙淡黃的隔膜眼珠好似将軍一般慵懶而不屑。

檀郎輕吹哨子後,發出了幾聲狠厲的怪叫,那幾張雕枭竟像夥伴一樣,将那些斷足仍在亂爬的蜘蛛一口吞住。這些雕枭一口便吞了好些個,飛着身子在空中發出厲厲號叫,随口一吐。

靈均一看那東西咋舌咧嘴,竟然是這些毒蜘蛛油油的黑色死皮。她回想起剛才種種,才不由得想起,自己最厭煩這些生性醜陋的東西。不由得發嘔吐了好多酸水。檀郎扶着她目不轉睛的盯着這些兇狠的雕枭,一人一獸似乎有感應似的。那雕枭盤旋長鳴着飛出去,回來後嘴中輕飄飄落下幾片綠綠的葉子。

檀郎清靈的打了一聲口哨,嘿嘿笑着:“多謝了雕兄。我和我…謝謝你。”

她眼睜睜的看見這些雕枭飛出去,仍然是威猛無比,漸漸消失在夜幕之中。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切,不妨口中被塞了幾片嫩葉子。

檀郎那張恢複平靜的臉不免顯現出一點得意:“太幸運了,不僅加了餐,還遲到了雪線上的嫩葉。你慢慢嚼,這東西珍貴得很。”

靈均睜着眼睛差點沒看穿那綠葉。先不說他是雪線上的全綠之葉,就沖着山中生靈的保駕護航,也絕對是稀奇品種。她最終輕輕嚼了一片,只覺得滿嘴清香,似乎有好多清氣進入腹中。她摸着那片葉子,就手要放進袋子中。陣風一吹卻消失不見。

檀郎反應極快,彎刀早已經出鞘‘問候’過去,卻被輕輕一勾回到鞘中。

“小郎君反應挺快,可惜生澀的很。”

“小丫頭也真傻的可愛。雪線上的綠葉下了山立刻就枯死,還當寶貝似的要塞進去。不如我替你吃了。”

靈均不知道哪來的怒氣,她好歹算半個大夫。大夫手中的藥被搶走了,就像将軍失了神兵。她看到這一身粗布衣服堆着獸皮的背影,又想起這半日遭遇,真想一劍刺過去。

背影轉身,竟然是一個精神矍铄老爺子。他頭發胡須全白,皮膚也幾近幹枯,只那雙眼睛卻像雕枭一般,淡漠有神還冒着精光。

靈均一頓不頓,似乎奇怪得很。這老人周身的氣十分不尋常。但這綿長厚重的氣,卻絕非那些不懂道家內丹之功的蠻族所擁有的。他雖處在寒山之中,卻有着中原青翠高山中松柏寒霜的氣息。

靈均骨碌碌的轉着眼睛,甜甜一笑:“晚輩剛才一時間不識泰山,真是失禮了。前輩若不嫌棄,我們這兒剩下的豹子肉,還請前輩笑納。”

檀郎一聽拉着她的手臂:“那是我給你……”“你閉嘴啦!”檀郎聽着翻了個白眼。

老人哈哈大笑:“年輕男女就是不同,在這雪山危險還情情愛愛。小丫頭看來不傻反倒聰明,似乎還要探探我的路數吶!”

靈均拉着旁邊那傻子的手,圍着火把一拱手。

老人風似的一坐,手中的酒“嘩啦”悉數倒在豹肉上。他咧嘴哈哈一笑:“小郎君不用擔心你這豹肉了!這上面沾上了狼蛛的毒液,我拿這酒來給你去了毒氣!”

靈均趁機接近老者,感受他身上這股氣息。初感确實綿長,卻時斷時續。如果說這是将死之人,倒還值得相信。可她一旦抓住這種內息,幾乎可以肯定,這人身上的內力,絕對是中原路數!

老人眼睛精光不露,卻似乎又寒光內斂。他嘿然一笑:“小丫頭鬼點子多,探我虛實呢。小丫頭是中原人,還有幾分狡詐呢。”

檀郎細細哼了一聲,瞥過頭去:“有的時候精,有的時候笨得可以。”

靈均不避諱的白了他一眼。她眼下興趣上來,确實顧不得許多了。她嘿嘿一笑:“老先生吃了肉,算我們後輩孝敬的。晚輩要求不多,只請摸摸脈門一二。”

老人挑了挑長白眉毛,伸出手去。她和老人雙眼對視,彼此間興味的互相打探。她摸着手少陰經,那處氣若游絲;再緩緩摸上手太陽小腸經,卻擂如鼓噪。她身上流出些內氣,來回擊打着脈門,卻好似絲弦一般滑而無門。

老人小指反制,确是擋了回來。

靈均悚然一驚,這人已經化氣于無形,哪是她這幾個野招子就能制服的呢。可她竟被這人身上的氣所迷惑,一味的想要探究。

她雙手一拜,虔誠膜拜:“不知道是哪位中原的前輩在此清修,晚輩實在無理。”

老者雙手一擺,疏豪高歌:“白雲在天,丘陵自出!道裏悠遠,山川間之!将子無死,尚複能來!”他邊唱邊舞,打出一套極奇特的雙手拳法。

二人看得眼花缭亂,不由得啧啧稱奇。

靈均聽着這西王母的《白雲謠》竟然被唱的豪放粗犷,不由得豪氣頓起。她起聲相合,聲音清靈悅耳:“繄洞渭兮流澌濩,舟楫逝兮仙不還。移形素兮蓬萊山,鳥欠欽傷宮仙不還。”

老人收氣一坐,喝了口酒緩緩道來:“老頭子登天卻留戀舊友,小丫頭唱伯牙之曲想覓知音。不錯、不錯,不似那些閨閣中的雛鳥,有幾分灑脫。”

他嘿嘿一笑:“世間早已經無我之名。要忍受孤寂卻又忍受不得孤寂。就叫我‘枯雲’吧。”他恍然望着洞外破曉之光,似乎已過千年。

☆、劍拔弩張

洞中沉默半響,枯雲沉聲問道:“現在外面是什麽歲月了?”

二人互相對視,靈均輕輕說道:“趙國是二世天皇三年、西遼已經是四世乾佑三年、吐蕃仍舊是薩迦-噶當幾派大宗師掌權、年號倒是很混亂。”

枯雲淡淡看着她,不經意的動了動手中的指頭:“你能曉得這些,就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我且問你,世人可有人再提到‘滅文’一事?”

靈均搜腸刮肚的想了半天,讷讷道:“沒人提到過,典籍上也沒有。”

枯雲渾身笑得顫抖起來,令二人不知所以。

靈均似乎想起來什麽,咬着唇看了看檀郎,對方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似乎在等着她說什麽。

心中告訴自己,萬萬不要心軟…

她終于沉聲拜谒:“晚輩求前輩一事,晚輩被困在這裏,前輩是世外高人,請助我回到中原!”

她話未說完,下巴便抵上了刀尖。其實心中早有感應,似乎只要說出這句話,之前所有暧昧朦胧的氣氛,都要被打得一幹二淨。可是她無法忘卻夢中父親那溫柔的琵琶音,她毫不懼怕的迎着檀郎的雙眼。

她以為對方會惡狠狠的盯着自己,可是他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看着,漆黑的眸子似乎在閃着莫名情緒。他沉聲問道:“你是不是一定要走?!”

靈均看着他大喊一聲:“是!”

檀郎看着她半響,眼中不斷閃過她不懂的神色。他動了動嘴唇,輕輕說:“原來,你一直沒忘了我擄走你,所以時刻想着回去,說那些話,也都是為了騙我放松警惕!”

靈均心中似乎無聲的吶喊,她想說,不是的!無論是月下看星,還是洞中的一點溫暖,她都能感覺到,甚至産生了迷惑。可是要說什麽呢,什麽不是呢。自己畢竟是被敵人擄來的,她自己都不曉得怎麽解釋。

檀郎彎刀漸漸向上,幾乎刺出血珠,靈均閉上了雙眼。他抽回刀,冷冷的看着她:“我最讨厭騙人的女人!”

他坐在洞口,周身又恢複了冰冷的氣息。

靈均心中酸澀百味,委屈的抱臂而坐。

枯雲悠悠喝着酒望着眼前的一雙年輕男女,悠然長歌:“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與我好兮!”

他身形快步輕移,長嘆一聲:“便是地動山搖,老夫也永不出山。”他縱身一躍,竟然從千丈高山上消失不見。

枯雲來去如風,洞中卻寂靜無比。

一場鬧劇,兩個心思敏感之人如何又能再像從前呢。

靈均嘲笑自己的妄想。他們本來就是仇人,只是作為同被兀亞視為眼中釘的狼口肉,相互試探依存罷了。她心中也委屈的很,早晚有鬧翻的一天,為什麽他忽然脾氣這麽大呢。是怕兀亞怪罪她?還是他另有圖謀?

她坐到他身邊,一臉平靜:“你放心,我決計跑不了,兀亞也不能把你怎麽樣。”

檀郎嗤笑一聲,他定定的看着她,一字一頓:“我、沒、怕、過、他。”

他忽然将她粗魯的撕扯進懷中,臉上出現一種微妙的、豁然開朗的表情。粗粝的手指撫摸上她的臉頰,他半眯着眼睛:“沒人可以讓我害怕。但是,你的欺騙讓我生氣。我在想,女人果然是怪物吧,尤其是你這樣的漢女,總是使這些騙人的鬼把戲。”

靈均心中忽然火氣上來了:“你能不能別這麽仇女!氣死我了!要是在家有人敢這麽說,我非一巴掌打死他!”

他靜靜盯着她半響,忽然撫上了她的臉頰。

忽然将豹皮披在她身上,靈均心中忐忑不已。

他卻頭也不回,只是靜靜的拉着她走下山。

二人趕在破曉時分走下山崖。靈均心中澀澀,對方終是背對着她,雖然仍舊護着不讓她受傷,到底不願意回頭看她。

檀郎将剩下的豹肉挂在馬上,拍了拍溫順的駿馬。他頭也不回的遞過了手,示意她上去。

靈均沉着臉不搭那手。

二人似乎默認這僵持的局面,彼此不服輸一般的對峙着。

靈均內心有無數小人兒在擂鼓打架。一個說,你進退得當,沒讨好過誰,這小子算什麽人呢。一個說,你同他索性是利益關系,何必多管呢。另一個風中飄搖的小人兒瑟瑟發抖,柔柔的說道,他總歸對你不錯,不要太得意忘形呀。

她心思煩悶,張口啞然,只是在一旁沉着臉。

檀郎卻緊緊握住她手腕,拉着她坐在一旁。

他黝黑雙眼緊緊望着她,扔過去水囊:“喝。”

靈均一時間無措,這是出洞後他們說的第一句話。

她打開水囊輕輕的啜幾口水,心中百般思索,要說什麽呢?今天天氣很好?小花小草很茂盛?她看了看面前蕭瑟的草地,虛虛的靠在樹旁。

一旁的眼神太過熾熱,對方半跪一腿,搭着手看她,讓他有些微微的無措。

她頗為霸氣的一扔水袋:“你有話就說。”

那之後開始了長達半個時辰的折磨。她坐在那裏,一時豪氣後反而虛了下來。就算挺直了腰板仍然覺得尴尬不已。他輕輕站立,圍着她慢慢的走來走去,眼睛卻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靈均實在坐不住了:“能說話嗎!”

對方竟可惡一笑:“終于憋不住了吧,沒有我你會悶死。”

“……”

迅速收了笑容,又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你逃不走,我也不會讓你逃走。”

靈均鐵了心要和他好好談談,她抓住對方的衣袖,急急說道:“你抓了我沒什麽好處,不如大家合作。”

檀郎半眯着眼睛笑睥她:“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想走,這片大漠困不住我。你倒是說說,我放了你有什麽好處。”

靈均一看有戲,表情止不住開朗:“你喜歡什麽?中原地大物博,只要是你能說出口的,我都能想辦法!”

檀郎抱臂看了她半響,微微擡了擡下巴點點她。

靈均心裏納悶兒,有話就說啊,這什麽意思?

檀郎低下頭,濃密的睫毛擋住了雙眼,複又擡頭:“不用想了,我不稀罕你們那些東西。更何況,我要的東西,自、己、會、取。”那雙眼睛似乎有一簇簇的火苗在閃爍,燒的那瞳孔淬出幾分固執,讓人無法猜透。

靈均失望的低下了頭,怎麽也無法說通。更何況她到現在都不明白,檀郎到底有什麽意圖。

她輕輕低語:“不公平。”

整裝上馬的檀郎孩子氣的歪歪頭:“什麽意思?”

“我說不公平!你知道我的想法!可是我對你什麽都不知道!”

“你想知道什麽?”

靈均幽幽的看着他:“跟着部落仇人,你到底想做什麽?”

駿馬受驚的嘶吼,馬上的背影逆着光,似蟄伏于林中的獵豹。他回頭伸臂,淡淡低語:“自然是為了還恩。”

回到兀亞隊伍後,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靈均暗恨自己不會做戲,雖然心緒紛亂,但是她半真半假的試探卻沒能成功。她似乎隐約開始懷念雪山上的一滴眼淚,心中又有些憂愁。難道那滴看着母子情深的眼淚竟然是錯覺嗎?怪不得父親總是說自己耽于憂思情愛,自己這個樣子別說成就大事,竟然還身陷囹圄啊!

她閉上眼睛,心中撥動起夢中的《梅鹿》,父親那美麗的琴音真是令人迷醉啊!

周圍卻響起暧昧的笑聲,那聲音淫浪不堪,交頭接耳的晦暗不已。

靈均回頭一看,那幾個隊伍中的野漢子不斷笑着向他們擠眉弄眼。

夜利輝小跑着走過來,嘿嘿一笑:“你們兩個竟然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那個,這就是漢人說的‘情趣’吧。你小子,長進了啊!”

靈均一聲苦笑,孤男寡女共處一夜,這些野漢子的髒心思她也能猜出一些了。

檀郎卸了馬丢給他一塊豹肉,她忽然想到些什麽:“你把這些給他們分了吧。”

他拍拍馬肚子,回身問道:“幹嘛給他們?”

靈均抱着雙臂,擡了擡下巴:“論做人你就不比我懂了吧。你一夜未歸,手中到的獵物是要交給大統領的,還要讓一個部落的人都分到,這樣他們才不會非議你。”

檀郎歪着頭想了想,挑了其中最大的扔給她:“你留着,割一塊給夜利輝,剩下的交給他們。”

他扛着肉走了兩步,回頭看她:“為什麽你要替我着想?”

“啊?”靈均呆立。

“你這麽幫我,是不是因為其實沒那麽讨厭我?”

靈均沉默不語。

他似乎有些放松的笑了笑,便向前面走去。

似乎明晚就能夠到達往利氏的領地,隊伍中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懈怠感。

靈均翻身出去,看到火堆頗為醒目的地圖。

越是靠近往利,兀亞和阿羅只似乎就更為頻繁的嘀咕着。他們拿着地圖指指點點,絕非偶然。嵬名和齊家軍交手絕無勝算可能,破醜家又是扮演着什麽角色呢?他不信背後無人的破醜家敢去挑釁趙國。靈均心中悲哀想到,自己真是太不中用了,如果是父親,必定會算無遺漏吧。她那些史書禮儀,卻如同空中樓閣,在這茫茫四野,無法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她靠着樹幹,微微假寐着。

☆、撒都汨

雲散月隐,星現鴉停。

靈均心中微微喘了口氣,暗事做的次數多了,她的心情甚至能如此平靜。

這一個月又做戲又疲勞,似乎都能夠結束了。

她蹑手蹑腳走到兀亞身旁,借助月夜的影子看着地上的男人們。

她的确夠敬佩這些漢子的,他們的精力足夠自己與之抗衡一個月之久。

裝着地圖的牛皮帶就放在一旁。豹肉和水囊都足夠使用,靈均在無人之時也已經與那匹馬熟悉了起來。

她忍不住微笑了起來,既然上次冒險救了父親,這一次她也要再冒險一次。

兀亞的鼾聲震天,他左右的翻了翻身子,那牛皮袋子被他壓住只剩下一角。

他媽的!靈均心理忍不住爆粗了口。她回頭輕輕看看周圍,将要熄滅的火苗詭異森森。

不能再等了!就算引起騷亂也罷!

她心念一動,手便附上了那袋子。

溫熱的指尖相觸,她回頭一看,對方豎着手指抵住了嘴唇。

她窒着氣息向上一看,那雙帶笑的桃花眼彎了彎。

靈均幾乎要絕望的呻吟出聲。就在對方閃爍一瞬,她右手劍光一閃,左手鷹勾便兇狠的沖向第二節脊髓。她雙目兇狠一挑,頓時失掉了一個月來的柔弱氣質。只要一下,這人就能無聲死亡!

對方似乎有意與他拆招,身體輕巧的閃過劍身,卻不小心被擊中了第六節脊髓。

靈均“咦”了一聲,既然錯了手,就只能使他暫時窒息了。霎時間左手又是一勾,青年被連續擊傷兩次,不由“呀”的一叫,空曠的谷中頓時人仰馬翻,叫聲四起。

完了!快逃!

靈均起身就要走,可惜天不随願,她連續兩天疲累,體力早已不支,被青年摔倒在地上。

靈均咬了咬牙。

阿羅只陰冷的眸子看到這場騷亂,提刀便欲向她刺來,她下意識拿劍去擋,卻有人比他更快。

阿羅只怒不可遏的看着面前的檀郎。對方卻極為平靜:“別忘了頭領的毒。”

刀狠狠被撤回鞘中,兀亞怒氣沖天:“撒都汨,這怎麽回事!”

靈均斜着眼睛盯着他,她可以肯定,在發現她的那一刻,那雙眼睛并沒有要告發的意思。

對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真是對不起。我剛才和姜姑娘想探讨幾味藥材,可惜我倆各執己見,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他轉頭看看兀亞,行雲流水的去訴說一個虛無的謊言,“頭領,打擾您休息,請原諒屬下。實在是因為為了您的傷藥。”阿羅只眼下只關心兀亞的傷,他似乎極其相信撒都汨,瞪了一眼靈均:“她有沒有耍什麽花樣兒?”

對方“哈哈”一笑:“她可沒有那個能耐!”

靈均不置一詞,心中卻早已經緊張不已。她表面一幅雲淡風輕的樣子,反而無法令人懷疑。

隊伍中安靜了下來。

檀郎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回身靠在樹前閉眼。

靈均心中更是詫異,他放松了對自己的警惕嗎?

她看了看手中的劍,自從上次雪山歸來,他将所有的武器都還給了自己。

皺了皺眉毛,這人到底想如何呀。

翌日,靈均從疲勞中醒來。她撲了撲身上的塵土走到了枯楊下,青年斜靠在樹下,那雙讓人忽略的眼睛第一次明亮起來。

“沒想到一直令人忽略的人,卻是深藏不露的人。”

撒都汨那雙桃花眼似乎被點亮一番,溫文的面孔竟變得有些明豔起來。他勾了勾唇角:“這句話同樣送給姜小姐,這一個月來,能夠降服檀郎那樣的小狼,還能夠将逃跑的事情準備的滴水不露,你很好、很好。”

姜靈均笑笑:“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足下既然不揭穿我,請說出條件吧。”她美目一轉,潋滟水光流轉:“聽聞吐蕃大宗薩迦派下有一撒氏,雖然是外族內遷,但深受寵愛。怎麽公子出來混,都不知道換個假名麽?唔,也許這也是個假名?不過那幾招‘鷹閃’可是純正的撒家身法。”

撒都汨展顏一笑,竟好似一汪春水化開,頗不合這荒漠氣象:“好,既然我們都有秘密,那便将它藏在心裏。”他身無長物,渾身潇灑自然,靈均不由奇怪,這人其實氣質非凡,但為何這一個月似乎毫無存在感?難道真有父親所說,天下高人輩出,自然也有大隐隐于世的高手麽?

對方似乎看穿她的心思一般,悠悠的慢走:“你不必佩服我,你們漢土多的是這些高人。只是你看不起這些異族人,覺得他們只知道打打殺殺,沒有什麽城府修為罷了。”

靈均不置可否:“出一次關,經歷了幾次生死,方才知道,天地之大,的确是鲲鵬滄海,各有生死,且并非人人都像漢人一樣。黨項人殺人如麻、根本不屑于什麽禮儀。不過嘛,你…”這人說話不卑不亢,又給人如沐春風之感。

撒都汨揚了揚手:“我在漢地游學過,到現在都難忘江南的煙柳,無論是漠北還是吐蕃,實在是沒有這樣的風采啊。”

靈均的細眉輕輕一動,帶着罥煙般的憂愁,她也很想念啊。

她輕笑一聲:“您就不用套近乎了,咱們不是在漢家,不用說這一套。既然入鄉随俗,就爽快些。”

撒都汨靠着樹,斜飛的發絲柔軟輕飄,他柔柔出聲:“我也算半個商人。姑娘手中家傳之毒,竟有如此威力,不知道能否割愛。”

靈均思索半響,卻不知道他為何對毒藥感興趣。她難為的搖了搖頭:“‘沉綠蘿’既然是家傳之法,絕無外傳可能,請你見諒。若有其他要求,我會盡力答應。”

她正想如何對付對方的糾纏,他卻輕輕點頭:“既然如此就不必了。”

随即似乎想起了什麽,青年粲然一笑:“若是有一天能夠再見一次令尊大人,煩請引薦。”

姜靈均心中納悶不已,微微試探:“你不是…隊伍中人嗎?。”算起來他和父親算是敵人。

撒都汨似乎不贊同的搖搖頭,笑道:“姜小姐,只有一件事你是錯的。你為什麽認為,這隊伍中的人是兀亞的屬下,而不是基于同一目的所拼湊起來的一群野獸呢?”

靈均心中思索,颔首笑道:“既然您和我無仇,為什麽阻我去路?”

撒都汨微微一笑:“不阻了你的路,哪有相認識的機會呢。”

靈均氣悶。此人雖然不似蠻夷粗魯,卻也難猜。

她雙手抱臂:“既然如此,我就不得不做個交易了。姜靈均大不了向先祖跪拜三下,輸了祖先的‘沉綠蘿’之方,只求大人在我逃走的時候閉只眼如何。”

青年含笑着微微搖頭,只是眼睛輕輕向後飄着。

靈均似乎感受到什麽微妙的氣息。她輕輕瞟着眼睛,彎刀鋒利的弧線擦過皮膚、直插入撒都汨身後的枯樹上。

撒都汨毫無懼色,他歪歪頭、輕身上前,唇輕掠靈均耳邊:“我若是放了你走,那只小狼可是要生氣的。”

檀郎懶洋洋的看着二人,二話不說便與撒都汨動起手來。二人赤手空拳、彼此拆招,到似乎很熟稔一般。

他冷淡的直攻對方下盤,慢慢吐字:“她的事情,不許你管。”

撒都汨咪咪眼睛粲然一笑:“人都給你看住了,不謝我麽”

檀郎沉默不語,只是招招狠厲。

撒都汨使了個巧,翻身一跳,他回頭細細略過二人,露出了諱莫如深的表情。

月隐虹色,烈日侵曉,二人眼睛也不眨的互相對視。

靈均哼了一聲,她拔下一根野蒲,狠狠的咬在上頭。

這一次準備了許多,終究是失敗了。這撒都汨想必說得對,隊伍中不曉得有多少眼睛互相盯梢。看來這些人去往利家絕非和兀亞相同。依着破醜家的這些痕跡,他們是為了借勢報仇,撒都汨又是為了什麽?還有,他呢?他說過為了還恩,還誰的恩,和她又有什麽幹系?

檀郎将豹皮披在她身上,直挺挺的站着,就是不說一句話。

靈均咬着嘴唇輕哼,好,就是在等她開口嗎。

她也不管什麽狗屁矜持了,索性現在還逃不了,和他互相折磨算了。

“你——”

“你別同他說話,他比狐貍還奸詐。”

“哼!”

“你太過輕敵,才會失敗。這次阿羅只會防範你,你逃不掉的。”

“原來你早就知道我要逃跑!”

靈均咧嘴頗為諷刺:“我看這位撒公子為人謙和有禮,倒是有些翩翩君子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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