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畜生,諒他們也不敢和我動手!”

戚骨難得的皺了皺眉,這孩子說像也不像,倒是難得一幅好身手,可那性子是個猜不透的。他心中描摹出檀郎的五官神态,這樣的手段性格,即便是在他的兒子們中,也是特立獨行的。

他轉頭一點:“那個趙國的姜小姐呢?”

兀亞一聽靈均名字,簡直恨得癢癢:“那個賤貨是姜楚一的女兒,那個威震天下的姜楚一!這女人在小沛那兩刀差點沒讓我死了。”他狠狠握緊拳頭:“老哥!我倒是要問問你了,姜靈均是個什麽人,我既然治好了病,必然要一刀宰了她,你為什麽攔住我?!”

戚骨的眼睛微不可見的飄向一邊,似乎在思考着如何回答。他嘬着煙槍,沉吟一下:“不行。”

兀亞兇狠的抽出了雙刀,似乎就要動起手來,更不看阿羅只苦苦搖頭。

戚骨緩緩示意周圍抽出刀劍的武士,吹出一口煙氣:“在我的領地中,她必須被奉為上賓。”煙氣輕輕一飄。“至于出了我的帳中,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

阿羅只眼神一亮,似乎已經知道了什麽。他拉住兀亞的手臂,用指頭勾勒出一個暗號。

兀亞不甘的收了刀,随手一拜,便大步流星的走出帳篷。

帳中頓時寂靜起來,連一絲人氣都無。

那黑暗中的影子蔓延出來,挑開了燈芯上自投羅網的飛蛾。

裘帽下是一張年輕溫和的臉,他帶着笑意,扔逗弄着垂死掙紮的飛蛾:“真是畫地為牢。”

戚骨向着年輕人一拜,周圍的人互相看看,開始靜谧的撤出帳中。

他蒼老的聲音開始滲出一點笑意:“這個人怎麽樣。”

那人噗嗤一笑:“真是個蠢貨。”

燈光幽暗的閃爍着鬼魅的光芒,年輕人手中開始撥弄着碗中的血酒:“‘儀狄造酒 ,進于禹,禹飲而甘之,曰:“後世必有因酒而亡國者。’對于黨項人來說,手裏不能夠沒有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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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骨彎了彎嘴角:“漢人的那首《秋波媚》說我們的酒‘憑高酹酒、此興悠哉 ’。他們可真是太有情趣了。事實卻是,我們沒有更好的大米,只有大麥;我們沒有江南的溫暖,只有嚴寒。如果沒有烈酒,黨項人會死亡。”

對方感興趣的“哦”了一聲:“這麽說,兀卒曾經去過江南麽?”

戚骨淡了淡嘴角:“正因為我從未去過,她才會越來越美麗。如果能夠像嵬名一樣靠近太原府,至少能夠見見她的影子…那麽,使者大人曾經去過江南麽?”

青年溫和一笑:“如果有機會,我會去幫兀卒做個美麗的夢。”

戚骨俯身一拜。

青年毫不顧忌的坐在兀卒的寶座上,百無聊賴的撫摸着身上柔軟的皮毛。

他垂下微微下垂的眼角,細細的呼着氣:“縱容這柄利劍就可以,這種人也只配做人家手裏的劍。至于那個姜小姐嘛,我倒是要問問兀卒大人了,北院大王親下的命令,您怎麽敢不遵從呢?”

戚骨擡起頭直視着青年:“您帶來的命令是:在往利的領地,奉她為上賓。我們并沒有義務去捍衛她的生命。兀亞是一個暴戾之人,不能因為這個漢女的命破壞他對我的信任。如果我得罪了北院大王的貴人,還請大王以大局為重。”

青年爽朗一笑:“只不過同您開個玩笑,何必認真!只不過是北院大王的一個舊日恩情罷了,保她一段時日也就還了。”

戚骨心中略略安定,試探的問:“這位姜小姐,到底是什麽厲害人物,要北院大王親自保衛呢?”

青年淡淡一瞥:“兀卒怕是問的太多了。”

戚骨心中駭然,汗流直下。

青年緩緩起身,動作清雅。他淡淡嘆息:“真是可惜了。姜楚一的女兒,該是南國最優秀的佳麗吧。如果死在了一個屠夫的屠刀之下,真是失了味道。”

他撣了撣飛蛾留下的殘粉,似乎預見了一個美麗嬌弱的身影在不堪掙紮。那飛蛾被灼傷了雙翅,迅速滅成了灰燼。

作者有話要說: 黨項崇尚白色…大白高原

☆、撕扯

燈影晃動着詭異的影子,靈均挑了挑燈芯下的飛蛾。被困在牢籠中無法逃出,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堕入了什麽陷阱之中。哎……來到這裏将近十日了,每日都皓首窮經并不是什麽好的選擇。

她輕輕擡頭,濃密的睫毛投注上一片陰影。雖然皓首窮經不是什麽好的選擇,卻是最可以迷惑別人的選擇呢。

手中仍舊換了五代史,靈均頗感興趣的看着那個割出幽雲的石敬瑭被罵的遺臭萬年。從前她問過父親,幽雲之人是胡人還是漢人呢?

怕是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吧,父親淡淡的說。

穿着胡服的漢家少年被契丹貴族欺負,但是天生崇慕強者的孩子已經知道對着牆外飽讀詩書的漢家孩子大聲辱罵。手中握緊利刃的,就是真正的大道。

那麽,往利氏卻不同于幽雲,主動選擇了另一條道路。兀卒的刀劍乃至一草一木,都有南國的影子。明明是個野蠻人,卻要帶着大量的漢人詩書。

這蠻子的藏書量令她這個久住汲古閣的人都要震驚。

更重要的是…她翻了翻手中的書籍。如果沒猜錯的話,自己可真是危在旦夕了啊。

靈均喝了杯茶,感覺到了久違的殺氣。那氣息半點滞塞之時,刀劍已經短兵相接。

“你到底是什麽人?”檀郎手中的彎刀幾乎要碰到她的喉管,那晃着燈影的面龐令她陌生。

“這是…怎麽了?你突然間發什麽瘋!”

對方不可置信的放下刀,沉默的抱着雙臂。

他碰碰她的衣角,卻被少女一掌打開。她毫不隐藏的笑怒:“你好!你很好!誰知道你突然發什麽瘋!與其大家都死在這裏,不如現在就一命換一命!”

兩個人的心又突然燥熱起來。猜忌、懷疑、多日以來的纏綿柔情也變得忽然冷淡。

檀郎銳利的雙眼環視一周,他沖上去一下子環住他的身體,那表情是竟然是異常痛苦的。

“你到底是不是來試探我的?我真的不知道了。”少年的身體猛然間已經竄的高大,此刻卻莫名顫栗着。他的手指緊緊的收住少女纖細的腰肢,糅雜了過多的愛意與恨意。

靈均痛苦的掙紮着,她無法控制自己,一巴掌打在了少年臉上:“你到底在說什麽!”

對方眼睛已經猩紅,那喪失理智的面孔令人陌生。靈均只是呆愣了一秒,下一瞬間,嘴唇已經嘗到了血腥味道。對方像是發狠一樣,毫無技巧的舔弄着少女紅潤的嘴唇,将舌頭伸進去勾住對方小舌,毫無顧忌的吸允着芳香汁液。緊緊咬着兩片紅唇,甚至連對方流下的淚珠都卷在口中。毫無意識的小狼,只是沉醉于自己的獵物,猩紅嘴唇的血液,甚至能令然感覺到一種神秘的冷靜感。粗犷的嘶吼聲、嬌弱的喘息聲,在空曠帳中席天慕地的原始交往,簡直令神佛羞恥不已。

她扯着痛感,不顧及身上的野獸,睜着大眼睛空洞的看着帳頂。白色、白色,令人感到恐怖的白色,充滿肉欲的白色。心中有一個念頭告訴自己,淬着毒液的寶劍就在身邊,只要一下子就能殺了他。

可為什麽做不到?這個反複無常的敵人,難道片刻的柔情就能征服她麽?

她驀然勾起唇角,顫栗的小聲笑起來。那笑意可怖而陰森,慢慢擴大,整個帳中被尖刺的笑聲震得鬼魅叢生。

唇齒的顫栗似乎讓兩個人發洩了出來。他們停下了彼此攻擊,活像兩具葬在一起的屍體。滴漏的聲音想起在她的心中,那聲音異常清脆而肅殺,早已經失去了往日的風雅。

他慢慢的爬上去,将溫熱的頭湊近靈均的胸口,心髒的震動聲異常的清晰。

不如趁此了結了她,我曾經發過誓,自己絕對不會重蹈覆轍,他心中的聲音異常清晰。他靠近她的胸口,那胸口的炙熱氣息似乎在漸漸引誘着他。他不受控制的慢慢伸進去,那手迷戀的撫摸對方美玉一般的肌膚,眷戀一點點女性的溫暖。

“你可以再試試,我們大可以一起死。”他擡起頭,看到她居高臨下的、冷冷上翹的下巴,那雙猶帶着淚痕的美麗雙眼帶着深不見底的冷漠。

他的心被狠狠的攥緊。

慢慢坐起來,想要再次碰碰她一點衣角,手中立刻被劃出一道血痕。

那雙美麗的黑色雙眼,仿若鋒利的尖刀,優美的唇也直直的抿起來:“我絕對不介意同你再打一次。”

“你為什麽剛才不殺了我?”對方直直盯着她。

靈均心中洩了氣。同這個人在一起她真是心累無比,就像天生鳥和水裏的魚。

“我為什麽要殺你?”

他一本正經的淡淡開口:“什麽時候實行你的計劃呢?演戲演了這麽久,應該很累了吧。殺了我之後呢?去向往利邀寵,還是去西遼邀寵呢?這麽說你是西遼的貴族還是趙國的奸細呢?”

他充紅的雙眼高高挑起:“你這樣嬌生慣養的女人,居然要對我獻媚,真是太了不起了!更可怕的是,我竟然真的中招了!”

靈均只是冷冷看着他,不置一詞。

他将彎刀扔上前去,扒開衣袖露出精壯胸膛,握着她的手貼住胸膛,似乎想在留着一點眷戀:“來啊,一刀捅下去你就贏了!”

這個人、這個人,真是不可理喻!

她一巴掌狠狠打在他臉上,對方頓時狼狽不已。

心中微微冒出的一點火花也被壓下去了,自己這到底是怎麽了。和這個神經病偏偏要折磨起來!

她強忍着淚意,眼生寒光:“滾吧。”

不對勁、不對經、真是太不對勁了!夜利輝心中抓狂不已,似乎有幾百只小羊在撓他的心肝兒。

現在這是怎麽回事啊!小美人和小狼狗這是怎麽了,兩個人坐在草堆兩邊,一個幹巴巴的編着草人,一個把手中一根小草剁成了十份八份。

他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啊!——”只能沖上天喊兩聲了!

“這孩子又怎麽了,給你點幹糧趕緊把嘴塞住吧,右邊的母牛聽到你的聲音都跟發情了似的叫起來了。”撒都汨好笑的扔下去一塊幹糧。他輕輕撇着遠處置氣的兩人,發出了長長一聲“哎——”。

托着下巴看着面前一對年輕男女,撒都汨摸摸下巴,一瞬不眨眼的盯着旁邊狼吞虎咽的少年。

“我說,這兩個人是怎麽了?”

“誰知道,我跟你說,難受死我啦!這兩個人路上遇見眼睛硬是不看對方,衣服碰上了硬是甩了對方,可是偏偏人家摔倒了他又心疼上去扶,這是要鬧哪樣呀!”

撒都汨噗嗤一聲笑出來,随即竟爽朗大笑。那聲音頗為爽利,引得周圍女奴看的暗暗臉紅心跳。

對面的男女心有靈犀的撇過去一個白眼。

“這你就不懂了,戀愛必究課就是打情罵俏。笨弟弟,你就好好學學吧。”莫名被慈愛摸了頭的夜利輝搖了搖頭,“什麽是戀愛?是在說誰?”

撒都汨心疼的看看眼前的少年,真是羨慕有些人可以像笨蛋一樣活着呢。

靈均百無聊賴的看着遠處的夜利輝哇啦哇啦的滑稽模樣。哼,這個就簡單多了,哪像另一個呢!反複無常,一會兒對你好的不得了,一會兒又和瘋子似的要殺了你。這種人最令人讨厭了!她憤憤的把怒氣出到手下的草娃娃上,手上的男娃娃姣好的身形被破壞的一幹二淨,露出一副滑稽的面孔。

那身影卻像幽靈一樣飄過來,陰暗處的面孔看不清表情,随即扔了一塊烤好的幹肉在懷裏。

她嗅了嗅那牛肉的味道,着實令人食指大動。這個混蛋給我的肉要不要吃呢?難道是突然發瘋想要毒死我?手上的銀針偷偷探了探,并沒有什麽異常。

她狠狠咬了一口肉香四溢的牛肉,恨不得這就是那人可惡的嘴唇。奇怪,我咬他嘴唇幹什麽?那日似乎二人就和鬼魅附體一般,野獸一般相互撕咬起來。但那柔軟的觸感卻一直還在。

初吻啊……恍恍惚惚的看着天空飄過的大朵白雲。她還笑着和姐姐們說,姜靈均不認哪個男兒,除非他能超過阿爹。要不然她就擺下壓龍陣用十八般兵器招呼那些騷擾她的登徒子。

可惡!可惡!可惡!手不受控制的将剛剛編好的男娃娃拆的一幹二淨。

“何必和自己置氣呢,這可是不值當啊。”撒都汨長身站立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她。

她甜美一笑,淬了毒液般的眼睛露出美麗的笑靥:“不勞煩您關心了,對了,這幾天周圍有陌生的客人呢,可小心不要被人發現了身份呀。”

撒都汨笑着身子一偏,那彎刀便深深插入地下。

他斜眼一看,卻早已知曉是誰。

“鬧成這個樣子還要聯手呢,真沒趣。”

靈均笑意更加甜美:“您到是告訴我們,什麽叫有趣來着?”

撒都汨輕輕一拜:“依小生看來,不如兩位還像從前剛見面,一刀一劍殺個痛快最好。”那昆腔九曲十八轉,嘤嘤真如戲子一般。

檀郎二話不說沖上去拔刀便打,撒都汨手下銀光一閃,白銀藏刀便出手對峙起來。

檀郎的彎刀鋒利,他刀不虛發,沉着的勾出攻擊,那尖尖的彎尖如毒蛇之眼一般冷冽,撒都汨的角度卻極其刁鑽,招招都險化險為夷。

“好弟弟,這是心裏不爽快要發洩呢!”

檀郎刀刀沖着那張笑着俊臉,幾乎要剮碎他。

撒都汨銀刀一收,一個輕身飛了出去。他回頭看看兩人,那笑意似乎更濃了。

靈均無趣的很,只是轉過身走去,哪刀尖卻抵在面前。

雙眼黑如點漆,他似乎異常認真:“你不然就是看他好看,準備殺了我再和他私奔?”

靈均氣的深深喘了兩口氣,嘴巴一咧:“是啊,我不只要殺了你,還要找漂亮的俊小夥子私奔呢!不僅同一個私奔,還要再找他兩個三個呢!這些關你什麽事!”

“你要是找人別找他,他狡詐如狐貍,壞水多得很。”他煞有介事的“勸告”。

靈均氣極,他倒是真關心她的“婚姻大事”!

她回了帳子裏,一旁伺候的女奴已經在準備菜蔬。這女奴仍舊吱吱呀呀的比劃着手指。靈均平複了心氣,淡淡的點了點頭,那女奴便支吾着退了出去。

帳中無人,她撲倒在床上。和別人吵架的滋味如何,她也不是沒體驗過。可是爹呢,有時候心軟也疼她。那些大小師傅和朋友,對她都是溫和的。這個臭混蛋既輕薄她又要殺她,可她為什麽覺得如此難過呢。

為什麽難過呢?因為他不經意間保護了自己?還是他們一樣是沒娘的野孩子,總是自己孤單的活着呢。還有那一天,他煞有介事的問自己,如果你做了娘,會對自己的孩子好嗎?

她胡亂的撥弄着指甲。她從未想過這樣的事情,怎麽就脫口而出了呢。

要是再能看一次星星就好了,像那個夜晚一樣,睡着前她在迷蒙中想着。

☆、真相

姜楚一動了動僵硬的骨骼,半眯着雙眼,他撫了撫手中的博山香爐,檀香燒出的氣息暧暧生出幾分暖意。一身藍色儒衫的少年郎為他換了一杯滾燙的熱茶。

姜楚一閉着眼睛養神,輕輕道謝,那少年卻踟蹰不走。他睜開眼睛,略略吃了一驚:“三公子,是你!”

齊維桢微微一笑:“辛苦姜大人了。咱們齊家武将衆多,這些戶籍典儀只能靠姜大人這樣的文人大家。”

姜楚一颔首輕笑:“三公子不要謙虛。在下沒想到,三公子竟對這些文人之愛這樣精通,若非你的幫助,楚一那才是早就埋在書堆裏了。”

齊維桢輕輕嘆氣:“姜大人請不要責怪父帥,他畢竟有苦衷。”他偷偷瞄了一眼姜楚一,心中仍舊嘆息,“我知道您着急出關見姜小姐,可是現在兵連禍結,一旦父帥私下放走一人,怕是明日禦史臺的谏書就要呈到今上龍顏之前了…”

姜楚一颔首低眉:“三公子慎言。”

“我也想…我也想去救姜小姐。可是我肩負着守城之職。姜大人,您信我嗎?如果姜小姐有了什麽意外,我也不會就此罷手的!”少年沉靜的雙目醞釀着風暴,心中的誓言幾乎震撼而出。

姜楚一心中苦笑。在他過去二十幾年的人生中,這樣同生共死的誓言已經經歷多次,可惜每一次都是同生共死,卻沒有鴛鴦相好的結局。如果可能,他甚至不再想聽到任何誓言,既然無法實現,為什麽要稱之為誓言呢?

齊維桢畢竟還是少年心性啊!

他輕輕摸了少年的肩膀,溫和的笑了笑:“三公子在發現她出城後,就一定想要去救她了吧,我猜齊将軍比你更敏銳,他一定攔住了你。”

齊維桢默然不語。

他将手放在桌上,靜靜看着姜楚一:“齊維桢有信必諾,這是我答應過她的。”

手中香爐的氣息越來越炙熱,就像他的主人一樣,像鋒利的尖刀可以将人傷的鮮血淋漓。姜楚一下巴枕着雙手,羽睫半閉,輕輕的吹着一點點的香灰。

他自嘲笑笑,複又恢複平靜,走近兵房。

屋中的蚊蟻絮叨聲戛然而止。一群将官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頓時尴尬不已。

趙無咎那雙銅鈴大眼好似要瞪出來,手中的茶幾乎要傾出去。“趙叔,茶要灑出來了。”齊維桢乖巧的添茶,淡淡提醒。

趙無咎裝模作樣的咳嗽了兩聲,一把将齊維桢拉了過去:“三公子啊,你看姜大人這個、那個,他沒事兒吧這個。”

旁邊抱劍靜坐的齊磊哼笑了一聲,英俊的臉上調侃着:“你個大傻子一點兒情調都不懂,沒看三公子什麽表情嗎。”

趙無咎透過那低垂的發絲望着少年藏起的雙目,竟然冷肅的可怕。他打了打寒顫,老老實實的啜了口茶。

齊貞吉放下手中的案卷,點了點頭:“姜大人這是大好了。”

姜楚一拱手拜謝:“下官這條命是大人救回來的,自然銘感五內。”

齊貞吉微微一笑:“你的命是令千金救回來的。”

姜楚一心中頓如刀割。

一旁如木雕泥塑的将官們一時間不是摔了茶杯、便是踢了拳腳,頓時屋子中奇異的熱鬧起來。

趙無咎忍不住就要上前去說話,齊磊又一臂拉住了他:“你又要幹嘛。”

趙無咎叽叽咕咕的哭喪個臉:“姜大人都要沒了女兒了,大帥這不是往人家傷口上撒鹽嗎?”

齊磊好似一副看白癡的面孔硬生生的拉下了他。

齊貞吉微微嘆氣:“齊家是世代勇武,贊嘆忠勇大義、不懼生死的氣節。姜小姐年輕美麗,竟然有這樣的勇氣力量,我也實在贊嘆。”

姜楚一強忍心中之痛,随意附和着:“将軍過獎。”

齊貞吉緊盯着他:“想必姜大人心中有怨,這一個月來你派出去的江湖朋友,無論怎麽喬裝打扮,都因為被我攔住不能出城。姜大人救女心切,我實在能夠理解。但是…”手中的令牌沉聲擲在桌上,齊貞吉威而不露,“姜大人萬不該和西遼通嫌。”

齊維桢雙眼淩厲一瞥。

姜楚一解下腰間绶佩,仍舊沉着:“将軍和我認識并非一二日。過去十年,我和耶律雄奇幾乎都要置對方于死地。只是他借此來挑撥,楚一又奈何對方身份不得已為之。我只向借機套出小女消息,指望着自己去救人罷了。将軍如果有疑,可以收回我的官契,或者是将我押送天牢。”他輕輕一笑,“本來這個所謂‘軍師祭酒’便是今上一時之興罷了。”

那聲音好似千鈞重重擊打在齊維桢身上,他再也忍受不住沖上前去:“父帥,請慎重!姜小姐為了救城現在已經流落塞外,請讓孩兒出關救人!”

屋中氣氛凝滞,卻見齊貞吉低笑出聲:“孩子真是長大了。”

剛進屋打破這滞塞的謝言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姨夫就知道吓人,看把小三兒吓得。”俊臉轱辘着眼睛輕輕環視一周,他嘿嘿一笑:“小三兒真是笨蛋,姜大人如果藏着掖着,那才叫私賄。這樣光明正大,才不能落人口實呢。”

齊維桢腦袋低着,似乎感覺周圍那熱辣笑意。他輕輕擡頭,看見姜楚一感謝一笑。

齊貞吉尖刀挑着案上粼粼生彩的绶佩:“姜大人是光明正大的君子,如此說開便不至于落人口實了。您說是嗎,衛尉大人。”

垂簾側的銀甲軍官躬身一拜:“職責所在,請您恕罪。”

青年猿臂蜂腰,面容俊秀,表情沉靜穩重,果然有王都富貴雍容之氣。

在場之人對這人面生的很,姜楚一卻不會如此。揚鞭指馬、醉花宿柳的少年時光仍歷歷在目。他從容一拜:“端木大人。”端木易輕輕颔首,走出兵房。

姜楚一從容收回绶佩,清淡眉目亦平靜下來:“多謝将軍了。楚一方才進入,即感覺氣氛不對,果然今上天恩隆裕啊!”

齊貞吉哼笑:“姜大人何必把天恩二字咬的那麽緊。西遼秋冬捺缽,攝政王卻非要光臨一個剛被洗劫的小城池,卻也由不得今上懷疑呢。”他笑盯着姜楚一一陣,卻輕輕搖頭,“做了父親的人到底是不一樣了。”

姜楚一忽而擡頭:“大人這是答應了?”

齊貞吉手中的飛羽輕輕一投,便入了銅壺之中。他直視着姜楚一:“即便是齊家任何兒郎該死在塞外,我不會阻礙他們的死亡。可是,姜大人的女兒不同。即便如此,與嵬名氏戰況不明,現在無法長期開市。我會快馬奏請主上,戍城若不開市,城中亦将無經濟來源,特請開市一日,希望你把握好這個時機。”

姜楚一緊緊抓住手中的青衫,他望着齊貞吉,無言的敬謝着。

齊貞吉緩緩起身,回頭望着他,那雙眸子充滿着審視:“你可要想好了。出了這關,就不再是趙國之人,哪怕你将來才通天地,也無法封侯拜相。”

姜楚一釋然一笑,從妙儀手中接到這個小小生命的開始,他就知道,在他心中,沒有什麽可以和姜靈均相比。

“父親現在在做什麽呢?”靈均托着下巴,看着破曉的曙光,揉揉酸澀的雙眼。兀亞腰間的兵防圖大咧咧的晃蕩着,在她眼中看來就像一塊散發香味的美食一般。她縮了縮被風的吹着的面頰,心中冷靜的分析:這幾日風雨欲來的味道散布在空中。數十名精壯兵士忽然出現,步法沉重冷肅。不會錯的,那是戰争即将到來的先兆。

兀亞忽然變得自信而不屑一顧。她哼了兩聲,真是個笨蛋,肯定被人做槍手打出去了呢。如果想要進攻嵬名家的話,簡直是雞蛋碰石頭的做法啊。先不要說幾百兵力了,他就這麽确定,往利會調用最優秀的兵源嗎?除非手裏有把柄嘛。

等等,把柄?

心中閃過一個影子,那人精通嵬名的辛密,那言語間高傲而不屑的态度又太過鮮明。

她心中有一個隐隐成型的答案,卻又不敢相信。“如果這是真的。”她摸了摸手中的利劍,“那我該怎麽辦?”不受控制的吟喃出聲。

撒都汨将身上的藏袍半裹在腰上,眼神一亮。他對着那一閃而過的身影微微一笑:“大小姐有何指教,何必動刀動槍呢?你們這對兒小冤家真不省事兒,偏偏愛用刀劍說話。”靈均鬥篷下一閃而過的鋒利發出銀色光芒,貼緊青年脆弱的喉管。

她低垂雙眼開口:“是他吧。”

撒都汨精怪的“啊”了一聲,呵呵笑着:“不然你想,如果不是留在手中做人質,為什麽他會收留仇人部落的孩子呢?”

靈均手中輕輕顫抖,那真相幾乎就在眼前:“戍城的領軍是大公子如乾,嵬名部落可還有其他王子?”

撒都汨斂着眼睛裝傻:“哎?你說的是哪一個呢?用漢人的話講,嵬名家的庶子成堆呢。”

靈均渾身冰冷:“他是如乾的親弟弟?”

撒都汨聳聳肩,扒着靈均手中呆滞的匕首:“大小姐可輕些,這劍可是又毒又利。我可不想變成兀亞一樣受你控制啊。”

靈均呆呆的走回帳篷,屋中爐子燒的砸砸作響。她渾身又冷又熱,怪異的笑了起來。哈!她到底在做什麽啊!嵬名王子幾乎殺了父親,她又刺了對方一劍,卻反而和對方的親弟弟在這裏糾纏。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姜楚一的女兒,竟然還能對自己笑出來?是她錯,蠻子不僅殘暴,懂得如何将人心傷的鮮血淋漓呢。

兩行清淚就留下,她甚至不知為何而流。

作者有話要說: 寫的是偶然中的必要人物性格,大家都需要改變

☆、緣由

那女孩兒騎着馬,奔跑在蒼茫天地間。嬌媚的神情在天蓋下多出一分灑脫,瑩白的肌膚閃着耀眼光芒。她擡着頭看着天上白雲,似乎将與天地融為一體。

檀郎看着飛馬的少女,最初的憤怒過去後,他自己也大吃一驚。

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奔湧而出,與她靠近的沖動幾乎要沖破頭顱,可他竟然無法開口。想了想嵬名主帳中那個女人的面容,他心中厭惡無比。那個歇斯底裏的女人,每日嘶吼着、大叫着,似乎要将時間一切的美好都為他失去的家族陪葬。他握了握手中的缰繩,仍害怕一開口就會得到自己最不想要的答案。

輕輕的靠近少女,發現她在癡癡的看着天空。

“又想要去害人麽。”心中暗罵自己,明明不想這麽說話帶刺的。

靈均轉過頭溫溫一笑,卻不知為何拒人于千裏之外。她端坐着身姿,忽然變得守禮而端莊:“我在想,這世上最莫測的就是人心。有的人看着拒人千裏,實際上卻也有許多鬼蜮伎倆。這樣的人,是世界上最無恥的人!”她露出殘酷的笑容,妩媚的雙眼深藏許多恨意。

檀郎不由自主的放聲大笑,那笑聲卻如鬼魅。

猩紅的雙眼直盯着她,似乎要将她嵌入骨肉:“你這說的是自己吧,姜大小姐!費盡心機來到這裏,不就是想控制住我麽!”他雙手抓着少女那細嫩的胳膊,粗嘎的聲音緩緩的靠近,“來呀,既然想要控制住我,就使出你的手段。胡天胡地的像野獸一樣交配,我倒是看看,是你的嘴唇能把我舔的興奮,還是其他的地方能讓我更興奮。把你們那一套慣用的伎倆全使出來,讓我見見你們趙國女子在床上的那點能耐啊。”

臉上一疼,靈均不由控制的打了出去。他呆愣的擡頭看看少女,那雙美麗眼眸流出眼淚,就像兩汪清泉一樣無法控制。他雙手着了魔一樣輕輕撫上她的臉頰,愣愣看着她。

疾馳的烏雀聲高飛響起,兩個年輕人各自抱着身體坐在一起。

她恨死了這個煩人精,她往左邊挪挪,他就跟着蹭過來。她腳踢過去,他就用腿壓過來。

靈均豁然起身,一回頭就撞上這蠻子鐵似的胸膛。兩個人大眼小眼的對瞪着,也分不出什麽所以然。

她冷漠的走開,卻被他一把拉住。

“等我做完這件事,随便你處置。”檀郎漆黑雙眼深深看着她。

靈均冷笑:“不知道你說的什麽,你不用這麽侮辱我,想要殺我,我也随時奉陪。”

對方似乎極其困惑:“女人到底是怎麽想的,我都送上門給你處死了還這麽啰嗦。”

靈均氣笑了:“你幾次都沖上來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我倒是要問你呢,嵬名二王子。”檀郎心中一凜。他有些心虛的看看腳尖,擡頭看到她冷漠的臉。

“騙我騙的好苦啊。我以為你被認欺負了,還要幫你讨回公道。呵!我可真是傻瓜!”

對方身體突然一垮,哼哼兩聲。

靈均冷睥着他:“大點聲!”

“我說你也沒問我啊!”檀郎有些糯糯。

他突然恢複底氣:“西遼派你來刺殺我,鬥跨嵬名家族,不可能沒告訴你我的身份,我到底在歉疚什麽。”他緊緊盯着她,“你連刺殺對象的身份都不知道?”

靈均也聽出個大概,她怒極反笑:“我有什麽病!我一個趙國人去配合西遼刺殺黨項人。我爹都快被你哥哥弄死了,我還能有閑情逸致來玩兒刺殺?!”

“據說西遼一直想得到姜楚一…”

靈均面無表情:“我謝謝他全國!我爹那麽聰明,可謂名滿天下,用不着這些卑鄙手段。”

他沉着臉思索。太失策了,姜靈均明明是被他擄來的,和那時候完全不同。除非這計策周密到不計較兀亞的性命。

漏洞這麽多,他怎麽就一時糊塗了呢。

“拔刀吧。”冷冷的刀鋒照亮了少女的臉龐。

“索性這裏四下無人,不如一個痛快了解了為好。我不能容忍我父親被仇人傷害。”她冷冽開口。

檀郎一動不動的等着她出手,聲音粗啞:“姜楚一已經被救活了。”那劍尖離心髒只剩下一寸,她終究沒能下去手。

“你說什麽?”

“我說你爹沒死,你的心可以放到肚子裏了。我偷聽到的,西遼的使臣說的。而且,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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