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均坐在馬上大口的喘着氣。這幾日老天似乎感受到即将到來的兵戈災禍,幾場小雪剛下去,卻忽然有狂風夾雜着沙塵沖飛而來。

她身上的藥性慢慢褪去了,雖然并不似前幾日一樣困倦,四肢卻綿軟的厲害。

檀郎看着她微微喘息的樣子,稍稍整下馬。他伸出手摸摸那雪白額頭,冷汗卻涔涔流下來。那汗珠兒像發不盡似的,無論怎麽擦都不掉。

檀郎将她輕輕放在山洞,彎刀鋒利的磨合着。

靈均迷迷糊糊的在夢中看着他的背影:“你磨刀幹什麽,終于想把我宰了吃肉了嗎。”

檀郎背對着她發出一團黑氣:“自然是想着怎麽宰掉撒都汨…他可沒告訴我這蒙汗藥還能奪人體溫。”

靈均虛弱一笑:“那太好了,省的我動手了。”

她輕輕閉上雙眼。黃昏時分又到了,這個人馬上就會化身欲望惡魔,用他的唇舌惡意折磨自己。她輕輕嘲弄自己,已經連抵抗的能力都沒有了。最好的結果就是兩個人互相殘殺,連屍體都會爛在洞中。

少女燒紅的臉頰着實可憐可愛,此刻像只嗷嗷輕哼的小綿羊,似乎無論如何恨不下心腸。

他輕輕的碰了碰她顫抖的臉頰,眼睛暗了暗:“我還沒那麽禽獸。”

她哼哼着止住他的手臂,那人卻像哄小孩兒一般:“乖,你不擦身體會受寒的。”

少女瑩白如玉的身體再次展現出來,卻比上次更加清晰。他想了想,手探探胸口,卻終究放了回去。

那雙手骨骼分明,不似父親柔軟溫柔,卻寬厚有力,輕輕的撫摸着她的額頭。她微微的露出笑意,真是舒服呵…

日出時分靈均緩緩醒了過來,一旁的少年還在熟睡着。她高燒褪去,卻發現那只手搭在她光潤肩頭。內衣的纓扣半半解開,她呆呆的想了想,臉上又紅紅起來。

還挺不好意思的…

她輕輕碰上他的手臂,發現那人的棉衣已經破損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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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惜…他這麽俊,如果穿上深衣大袖,還不知道要多好看呢。不過,胡服窄袖削肩,他穿着也一定好看。《拾遺記》是怎麽說洪生的呢,粗衣亂發不掩國色…

她胡胡亂亂的想着,一時間又覺得自己賤脾性,這人性子千回百轉,邪惡起來簡直同吃人惡魔沒有兩樣啊!

一會兒溫柔一會兒惡魔,真是讓人吃不消啊。

她偏頭一看,那人直勾勾盯着自己:“退燒了。”

靈均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呆呆看着他。

兩個人靜靜的吃完了早糧。靈均忽然歪歪頭:“你叫什麽?”

“…”

“我是問你本名,大名。這種散養的野名字不用糊弄我了。”

檀郎皺了皺眉頭,似乎想到了極不好的事情。印象中那個男人的溫柔笑意好像二月春風,鋒利的令人惡寒,偏偏族人都對他又驚又怕,大部分掌權者卻對他敬若神明。

靈均看着他哆哆嗦嗦的緊着肌肉,臉上表情也是極其怪異的擠來擠去,那樣子頗為滑稽。她“噗嗤”一笑:“又不是要你命,怎麽和後邊有把刀追着似的。”

“想起了不好的事情。”

靈均拖着下巴舔舔嘴唇,竟有幾分小惡魔模樣。原來這人還有這個死穴,看我不追着打。

“莫非你名字醜得很?”

“乞奴?乞辛,不然叫乞丐?”

“哈哈哈哈,一定醜的厲害!”

檀郎黑着臉看她大笑不止,淡淡勾唇:“滅明。”

笑聲戛然而止。

“天地為尊,日月至明。殺天滅地,方為滅明…”她看看面前的人,聰明機敏、又深沉多思,相比再過幾年就更配得上這樣的名字了吧。

“真是個好名字,不過血腥味太重了些。”靈均淡淡啓唇,“我父親為我命名靈均,是先賢屈原之字。‘靈,神也。均,調也。言正平可法則者,莫過于天;養物均調者,莫神于地。’”

她看着他無表情模樣,彎彎嘴唇:“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檀郎瞟瞟她恢複瑩潤雙頰,輕笑出聲。他不愛那些章句,只是曉得,她靈氣逼人,可堪為靈;又堅韌果敢,更甚于靈。

滅明…檀郎靜靜的看着洞外揚起的飛塵。這個所謂的名字,甚至不是他的父母賜予他的。

“你的眼神總像要毀滅什麽,不如就叫你滅明吧。殺天滅地,方為滅明。”那男人微微一笑,清風之語卻力量千鈞。

☆、嵬名

“我不進去!”

“我傷了你大哥,看來你很想讓我一刀被砍掉!”

檀郎并沒有在意靈均掙紮的身軀,邊防的勇士則是感到一臉恐怖窒息。

回來了…

嵬名家厲鬼都懼怕的惡魔,那個所謂的二王子。他們曾經見過這個少年在幼小的時候沉醉殺戮的模樣。那雙幼狼一樣的眼睛,即便是在崇尚力量的部落人心中,也是可怕的。

靈均的身體幾乎已經無法動彈,她的臉被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口上。讨厭!臉都要被壓扁了啦!

她嫌惡的撇過頭去:“你要做什麽自己去好了,別拉上我。”

四條腿緊緊夾着,後面的人卻沉默不語,忽然下馬牽馬前行。

“二、二王子回來了!”

“二王子!”

“是二王子回來了!”

嵬名家的領地總給她造成一種錯覺,明明不是春芳吐蕊的季節卻暗暗隐藏着江南的春意。盡管如此,此時這些嘈雜的人聲還是令人莫名其妙。

“我說…你到底是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才能讓大家都這麽怕你呢?”靈均張着嘴目瞪口呆的盯着眼前這一切。

牲畜發出死寂的聲音,本來在冬日暖陽中悠閑的男女霎時間扔盆丢碗,在天空中像散花一樣,連幼小的嬰兒都停止了啼哭。

“你這家夥…果然是惡魔。”

她踹踹他牽着馬逆光的後背,面前之人卻如同鋼筋鐵骨一般,絲毫不為之所動。

靈均低下頭閉着眼睛暫寐。在這種情況下遇到仇人真是糟透了。如乾那可怕的戰鬥力和剛烈氣質令她印象深刻。只怕自己除非殺出一條血路,但此刻手中沒有地圖,又要提防碰到兀亞。

糟透了這個王八蛋!雙腿不受控制的踢上王八蛋的後輩。如果不是這個混蛋,她早就走出去了!

手中的溪公青的毒浸透的越來越深,靈均露出危險的目光,刺客的技巧她幾乎從未用過,可不代表她并不會…

她被抱下了馬,禁锢的氣息充斥着鼻尖。火紅紋飾的精美大帳迎接了這個遠方的客人。

屋中人神态各異,屏聲看着這只獨狼抱着一個姑娘進了氈房。那姑娘垂下的情絲細致柔軟,好似掠來的蜀錦般柔軟,只是臉被擋住,只能露出一段雪白脖頸…

氈房中的男人們眼睛瞪的大大的。浪訛遇移更是不敢置信的張了張嘴,扯了扯一旁的隈才浪羅:“喂,這家夥是那個檀郎嗎,原來他也有不把女人撕成肉片的時候哇。喂!喂!你怎麽啦…”然而一旁的隈才浪羅已經進入了真空狀态。

他輕輕放下那少女,帳中的人臉上頓時宛如七八顏色的調色盤。

“這…這是…”

“戍城前的…”

“姜,姜楚一的?!”

如乾怒氣反笑:“給我把這個女人抓住!”

靈均眼神一冽,手中劍淩厲抽出,她心頭怒意橫生,眼鏡猩紅,就是這個混蛋幾乎殺了姜楚一!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溪公青好似一只歹毒的游蛇,盤旋的身子略過面前的刀劍,直直将要刺上對方的心窩。

衆人七手八腳的捉刀欲擋,卻發現面前少女角度淩厲刁鑽,好似游魂一般欲索人性命。

檀郎彎刀飛起,卻阻斷了靈均殺意。靈均手臂被活活擋回來,紅着眼睛殺意畢露。檀郎側臉異常認真,卻對父母兄弟也毫無謙卑之意。那手中的彎刀深深插入地下,仿若一堵氣牆将衆人隔開。

“我看誰敢。”他面無表情的淡淡發聲。

身後忽然出現令人恐懼的空氣,那種強烈的血腥怨氣撲面而來。她睜大眼睛未來得及回頭,檀郎已經捉住了一只女人的手。

那手纖細卻有着極大的骨節,似乎印證其主人的桀骜執拗。

“真是個不知父母的野獸,居然膽敢滾回來嗎!”女人已經并不年輕了,但是卻野性健美。可靈均并不喜歡她,她身上的血腥氣息更濃厚,與此相應的是那種濃濃的怨氣。

她輕輕嘆息,大概猜到這是什麽人了。

檀郎毫不客氣的将女人扔回乞顏辛的懷中,濃濃嘲笑:“兀卒大人,管好你的女人吧,她總是像個瘋子一樣。”

帳中衆人已經不敢置一詞,唯有乞顏辛沉默不語。他默默起身,拔起彎刀下的羊皮卷,他展開一看,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這東西你是怎麽得到的?”

“你不用管。”檀郎冷淡的截住了衆人的質問,“兀亞借了戚骨的兵馬,馬上就會攻過來,地圖被我搶走了,你最好考慮他是否會逆着地圖來掠殺。”

帳中一下子炸開了鍋,僅有幾人低頭思索。

如乾探身上前:“這消息絕對嗎?”

檀郎并不去看他的臉:“這是我親耳聽到,兀亞是什麽性子你比我更了解,或者你們可以選擇不相信。”

蹦蹦跳跳的嵬名極夢毫不在意的進了帳子,她靈動的大眼睛轉了轉,捏着浪羅咬着耳朵。

她不屑的看看面前的青年男女。這個女人又白又美,那些帳子中的掠來的漢人女奴都比不上她。可是,她最讨厭那些美麗柔弱的漢女!

她毫不在意的咯咯直笑笑,卻充滿了少女的惡意:“二哥身邊還帶着敵人的女兒呢,這樣的話傻子才會信呢!”

少女挑釁的擡高下巴讓靈均莫名其妙,她似乎并不認識這位嵬名的公主大人,真是沒由來的仇視。她翻翻白眼,那嚣張的态度更是讓極夢一噎。極夢性子潑辣,哇哇大叫:“阿波,這個女人就是傷了大哥的元兇,還不收拾了她!”她小刀狠厲的射向靈均,卻被劍輕巧的擋下。

靈均白眼幾乎要翻到天上,她美目一流,陰狠的看着面前衆人。

檀郎拾起手中的彎刀,那刀劍一點一點,緩緩游走帳中衆人。那雙邪狼般的眼睛射出的利刃比尖刀更鋒利,他波平浪靜的宣告:“漢人割骨還父、歃血還母,但我再救你們最後一次,從今後我就沒有父母!”

帳中嘈雜聲一片,乞顏辛卻終于大笑出來,引得賬外無數雙觑探的眼睛。

“真是狼一樣的兒子!”乞顏辛笑睥着他,他揮揮雙手阻止衆人,繞着兩人頗感興趣的轉了兩圈。

“看我這個狼兒子,找到了自己心愛的姑娘,連爹娘都不要啦!”乞顏辛怪模怪樣的調侃着,帳中頓時發出了桀桀嬉笑聲。

靈均正在百無聊賴的看着好戲,手卻被檀郎一扯,回身便要離開帳子。

乞顏辛笑容迅速斂去,厲聲揚手:“給我止住他們!”

溪公青和彎刀同時出手,那刀光劍影鋒利無比。

乞顏辛歪着臉陰鸷冷笑:“你是嵬名的二王子,竟然帶着一個卑賤的漢女,還要背叛父母?!”

那張平靜的臉上出現了桀骜不馴的表情:“她是我的女人!”

靈均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偏頭看他,腦中缭亂無比的咬咬嘴唇。

一會兒說她是奴隸,一會兒又說是他的女人,這個人,這個人!

她不懼的呵呵一笑,高高擡起下巴:“你們不必有什麽想法,我堂堂趙國士人之後,還不想與一群番邦蠻子有什麽交往!”

嵬名族人頓時怒不可遏,面前這小女子縱是不發一言,一出口卻桀骜至極,出手更是狠辣無比。

劍拔弩張的氣氛一觸即發,那秀雅男聲似春風化雨:“哎呀呀,真是久違的大場面哪。”

乞顏辛收回刀劍,如乾也神色一冽,其餘諸人卻好像吃了黃連一般張嘴說不出半句話來。

男人溫和一笑,這一眼卻帶出多少年的往事來。

刀槍劍戟鋒刃層層疊疊的聚交着,卻突然散了架子般落到地下。

檀郎皺皺眉毛,靈均卻大驚失色,這人一句話就讓這些刀兵全都歇了馬,真真好厲害!

她微微審視着面前男人,卻不由得嗤笑:“真是漢兒學得胡兒語!你明明是南人,卻偏偏同這些異族謀事。”

男人只是微笑看她,可靈均分明覺得,他并非看她,而是看她血緣中那些無形的影子。

“姜楚一…真是久違了的稱呼啊。”男人的嘴唇似乎極為陌生的吞吐着這樣的名字,靈均分明看到那一閃而過的懷念神色。

檀郎的臉上出現了十分微妙的表情,那表情似乎夾雜着許多不好的回憶,那表情僅僅出現在他的大名被她所知時。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像鬼一樣出來煩人,南——齊——音!”那無聲的控訴與極度嫌棄的語氣簡直不像是他所發出來的。

南齊音但笑不語,只是略微感嘆的搖搖頭。他輕身走到乞顏辛耳旁,看着對方疑惑的面容,遂附耳低語。

乞顏辛忽然變得沉默,單手一揚,明晃晃的武器頓時落地。

“二王子!”南齊音叫住了正在拉着靈均出賬的檀郎。

他回頭一看,男人仍舊笑眯眯看他:“你該不會以為姜楚一的女兒會這麽乖巧的臣服于你吧。你有沒有認真想過你們兩個現在是什麽情況呢。”

靈均感到對方的手在慢慢的放下,那身體甚至微微僵直。

“好孩子,我想你們之間一定發生過許多事情。不過…”男人悠悠托着手,“我可看不出姜小姐的眼中有鐘情于你的神色呀…”

他淡淡擡起眼皮,似乎毫不在意的低低嘆息:“姜楚一的女兒,高傲聰明,怎麽會如此容易屈服呢?”那聲音好似毒藥般引誘着陷入愛意的少年,“你…不想知道如何真正得到她嗎?”

她的手臂已經完全被放下了。靈均不可控制的閉上雙睛,她已經無法逃走了。

☆、突襲

乞顏辛是個不一般的男人,靈均在心中默默給他打了一個高分。他誠然沒有戚骨身上過分陰沉的莫測氣質,但是動靜收發的氣度卻恰得其好。即便面對着幾乎與家族鬧翻的二子,他也并沒有喪失理智。

啊…真無聊啊…靈均百無聊賴的看着高高的棚頂,可怖的白色中同時點綴着詭異的圖騰。如果他是一個像兀亞一樣的傻瓜可能更好辦呢,得到一個兩敗俱傷的後果,趙軍也就同時掃除了兩個後患了呢。

沙盤前的争論還在繼續,而作為焦點人物的檀郎卻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

靈均側着耳朵輕輕靜聽,無情的兀卒夫人嘶吼着嗓子,将濃烈的怨氣揮發出來,全力阻止給這個二子任何立功的機會。其餘的大王子黨派則保持着緘默,這倒是令靈均意外了,這群蠻子也蠻有腦子的嘛。

“我說,你是不是關心一下那邊比較好啊。”靈均偷着指了指對面,“真是要恭喜了呢,比起做一個女奴的兒子,果然還是成為王子更有面子吧。”

他似乎完全無視這種諷刺,只是沉默半響。

“你真的不關心嗎?你的父親可真是重視你的戰鬥力呢,甚至要讓你在部落中一戰成名,高興嗎?”

檀郎靜靜拿來一只精巧銀碗:“你嘗嘗這個,這是最優質的青稞酒,只有趙國的皇宮中才能喝到的。”

靈均氣悶的喝了一口,這個人從剛才和南齊音談話之後就莫名其妙的偷瞄他,還總是說一些驢唇不對馬嘴的話,簡直無聊死了!

“你想做王後嗎?”

靈均簡直要噴飯!“你說什麽?”

檀郎黑黝黝眼睛盯着他:“南齊音說姜家是很厲害的家族,以前還出過皇後,你想和你的先人一樣成為皇後嗎?”

靈均無力的癱了一下,那個南齊音和他談論的絕對是什麽奇怪的話題!

她抹去心中的意思不快,淡淡微笑:“那已經是不知道幾輩以前的事情了。”

盡量維持一個和善的笑容:“那個先不要說了,這位南先生,他是什麽人呢?他氣質非凡,似乎不是個普通人呢。”

啊啊,又來了,又是那種超級厭惡的表情,這個認到底是有多讨厭南齊音啊。

“是個惡魔。”

“…。”

他看着那張總是在思考的臉,不由得有一點煩悶。

“姜家的孩子們不會那麽容易屈服的。”南齊音笑眯眯的對他說。這個男人,從以前開始就被人所敬畏,可他只是厭惡他。盡管如此,他從來沒有失敗過。“可千萬要小心哦,姜家的女人,可是很會騙人的。而且,他們不會那麽容易屈服的…”他附在他的耳邊,留下了惡魔般的箴言。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所有微小的動作,從平靜的臉色到衣角的弧度,将心中黯淡的不快藏好。

激烈的争執還在繼續,只是角落中的男女似乎都各有心思。

身形高大挺拔的青年看着他們笑笑:“你這孩子終于知道回來了。

看着那張充滿青年氣息的俊朗臉蛋兒,并不好看出來是否到達而立之年,不過這個人從骨相上看着,必定是檀郎的近親。靈均識趣的未開口,由着對方無聲的打探。

“即使是你也別來煩我。”檀郎淡淡的擡着眼皮。靈均心中微微驚異,比起這些同宗之人,這樣的口氣顯然親昵許多呢。

青年沉穩的笑了笑,甚至微微摩挲他的頭:“你還小,對于很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的,尤其是在女人的問題上,千萬不要犯了先人的錯誤。

這話就是指着她說的了。

她清淡的微笑着,青年似乎頗為驚異:“看上去是很沉着的,竟然有本事在敵人的地盤上拔刀相向。”

靈均點了點頭:“野蠻之人尚且知道報父之仇,更何況趙國禮儀教化為上,我們為人子女不敢大意。”

旁邊走過另一個相貌有些相似卻更帶匪氣的青年,他的雙目更加銳利:“真是太高傲了,你需要得到一些教訓。”靈均撇頭看了看一旁的檀郎,對方的彎刀毫不猶豫的拔了出來,氣勢同樣攝人:“我想我還沒有告訴你們,沒人可以侮辱她。”

先前的青年呼吸窒了一下,口中喃喃:“真是瘋了…”他認真的盯了檀郎半響,一字一頓,“她始終是南朝的望族之人,你留不住她的。”青年輕輕瞄了他們一眼,嘆了口氣:“血緣關系果然是不會騙人的…”

檀郎望着青年遠去的身影,忽然扯住了她的手臂,那雙黑色雙眼的虹膜變得起伏不定:“這是第二個人了。”

“什麽第二個人?”靈均皺起秀眉。

“第二個說我留不住的你的人。你告訴我,你還想要逃跑嗎?”那雙眼睛異常的堅韌認真,似乎費盡心力想要求得一個承諾。

她很想冷靜的做戲,可是卻沒辦法直視那雙眼睛,那雙曾經露出過脆弱一面的眼睛,在那些朦胧的日日夜夜…

她偷偷深吸一口氣,抑制住顫抖的沖動,平靜看着他:“你看我現在還逃得掉嗎?我想…”她低了低眸,“我沒有力氣再想逃跑的事情。”

他深深看着她,心中醞釀着不可言說的風暴:“你向我保證。”

她抑制住顫抖的手,輕輕的碰上他的掌心。“那麽你呢?”她擡起頭直視他,“不是說要斷絕宗族關系嗎,為什麽還留在這裏呢?”

他放下她的手臂,碰了碰手背的瑩潤皮膚,若有所思的淡淡開口:“當然是有我自己的想法。”

沙盤前忽然靜止,無數雙眼睛盯着他們,包括若有所思的乞顏辛、一臉憤怒的兀卒夫人野利朱蘭,和表情複雜的如乾。那些傲慢的、懼怕的、沉靜的、詭異的眼神盯得人發麻,或許他們在等誰開口。

“我會教你們好好利用這份地圖,畢竟我在兀亞身邊那麽上時間。”檀郎半睜着眼皮悠然的說。

帳子中的人松了一口氣。

如乾深沉的雙目看着這個許久未見的弟弟,着實既陌生又令人熟悉。可他還是變了,從前桀骜不馴的兇惡雙眼,在母親的逼迫下不得已同野獸搏鬥,卻在長久的流浪過程中變得越來越難以猜透。他攥了攥拳頭,驅散心中的一絲邪惡念頭。

乞顏辛歪着半邊臉哼笑一聲,一直看戲的南齊音卻眯了眯眼睛,這個人始終是有些了解自己兒子的。

“不能讓這個野種去率領我們的族人!我懷疑這個孩子是叛徒!”朱蘭夫人的聲音似魔鬼一般沖破了死寂般的沉默。

這個将兒子當做複仇工具的母親,是整個嵬名家為之懼怕的女人,她将黨項女人身上對複仇的欲望發揮的淋漓盡致,甚至超過了任何一個男人。這位誓言殺掉親母的女性,遵從着黨項人的舊俗,在大仇不報之前終日散發披頭、雙足赤裸。

乞顏辛對妻子意外的溫和,他毫不避諱的将她摟緊懷中,輕聲撫慰:“朱蘭,我們的兒子是愧服天地的優秀兒郎,我們不能夠偏心任何一個孩子。”

靈均心中冷笑一聲,這還不叫偏心,真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呢!她輕輕嘆息一口氣,捏了捏他的手指,卻發現這個人已經毫不在意眼前的一切。

乞顏辛深深的看了闊別許久的小兒子一眼,卻再次哼笑一聲。

從部落的每一個角落裏召回了勇猛的戰士,空氣中都充滿了戰争即将到來的嚣張氣氛。天空突然深沉的陰暗無比,似乎印證着即将到來的血雨腥風。

靈均緊緊盯着他挺拔的身姿,脫去了厚重的奴仆衣服而穿上了戰甲,将他年青有力的身姿勾勒出來。她的眼睛一點一點的勾畫出眼前的背影,卻沒由來的微微一笑。男孩子的成長真是迅速,遇到他的這幾個月裏,總感覺已經快要稱得上男人了呢。她靜靜看着,眼眶卻好似要流出淚來。

他轉過頭,手指勾起了那張變得溫和的臉龐,心中忽然預感到什麽:“你這個樣子,真像送丈夫上戰場的妻子。”

她撇頭哼笑:“真不要臉。”心中那沒有來的鈍痛不受控制的上升,即使如此,她仍然用力去壓下抽痛的心髒。她從容的轉過頭,隐下眼中的水光,露出了久違的微笑:“你…再看我一眼吧。”也許以後就沒有機會再見了,她心中有些悵然的想到。

檀郎似乎有些高興:“原來你這就學着與我難舍難分了。”他呼吸有些急促,臉上也帶了幾分明顯的笑意。

陰晦的黑雲在低低的地平線上慢慢爬起,嵬名家的小帳篷就像滄海一粟,顯得微不可及。那漫天飛卷的黑雲以詭異雄霸的姿态四散着,好似野性的月亮女神睜着陰鸷的雙眼等待着鮮血的祭祀。

乞顏辛高高的揚起戰刀:“兒郎們,我們黨項人說,‘吃十袋美果也得報仇,有十個女兒不算有後’。今天就要徹底消滅破醜,讓他們的祖先和後人再不能受到神的保佑!”

飄飛的星曜旗子高揚空中,日月諸神與四星的圖案勾畫上了紅紅的漆汁,角笛聲音沉沉飛上天際,勇士們宛如戰神附體,個個勇猛向前。

靈均躲在朵帳旁邊,看着馬上英姿勃發的俊美兒郎,松柏似的身姿超過了任何人,顯示出一種野性卻沉重的美麗來。

這一次,可能真的再見了吧…她淡淡勾着唇,握緊了雙手。

☆、急弦

兀亞等這一天已經太久了,他赤紅着雙目,看着面前的男人,兵防圖被偷走了之後,他也仍舊誓言必定付出任何代價殺了這一生中唯一的仇人。他想起了被這個男人殺死的父親,那個平日裏好酒肉女人的老頭子豪爽霸刀,鮮血卻高高的撒在黑水河下,那永恒的一瞬間讓他畢生難忘。

“乞—顏—辛!”咬碎了牙齒的嘶吼聲迸發出口腔。他利刀指天,伴随着震雷震耳欲聾的聲音:“父親!今天我将會手刃仇人,祭祀您的鮮血!”

乞顏辛發出了嘲諷的大笑:“兀亞,當年你我父親化解仇怨,約定‘若複報仇,谷麥無收。’你的父親卻趁我喪父突然襲擊,你的父親破壞了盟約,是羅喉神與計都神降下的災禍。”他騎着馬掉頭旋轉,義正言辭的宣誓:“我要向黨項諸部告知,兀亞之父先違誓約,他的死是天神之命!”

檀郎看着面前的兩人不由得諷刺一笑,原來靈均沒有說錯,黨項人同樣有了土地便想要虛僞的争權奪勢。從這一點看,兀亞反倒真誠的可愛。他哼笑出聲,引得兀亞怒目:“果然是個喂不熟的狼崽子!”偏偏檀郎剛被女孩兒送出來心情好得很,陪着他懶洋洋的廢話着:“就憑你。”

兀亞的大刀飛向乞顏辛,兩個世代仇人奮力厮殺着。兀亞天生神力,乞顏辛卻勇猛非常,這兩個幼年開始曾經結下情誼的兄弟早已經反目成仇。

檀郎始終冷冷的殺掉奔襲的敵人,測算着戰役最後的成敗比率。

朱蘭夫人帶領着“麻魁”女軍橫沖直撞,健美高挑的女子們沖上第一線斬殺敵人。檀郎心中似乎被某種甜蜜所覆蓋着,他看着這些嵬名女子,不由得想起第一次和靈均相見,對方薄如蟬翼的利劍被揮舞的輕盈飄逸,他百無聊賴的想着,如果是他們的女兒,一定有雪白的肌膚,而不是麥色的。

夜利興沖到陣前,一把将自己家裏的臭小子拉了出來。

夜利輝哇啦啦大叫:“臭老爹別拽我耳朵,疼死啦!”

父子倆如出一轍的輕狂吵鬧,手中飛快的轉着刀。

“我不是讓你偷着保護二王子嗎!”

“你還說,那個小子有了女人就跑回來了,我還要躲在兀亞身邊裝孫子!”

父子倆擡頭看看在戰場上仍有餘力的檀郎,這個二王子果然是大大的奸詐!

如小馬駒般的極夢手持小馬刀向着最前線沖過去,她好勝心切,非要在部落中抉擇出一個高低來。少女的四肢健美,已經微微有成熟女性的雛形,久經訓練的馬上身姿格外靈活,她得意的殺戮着,有着不屬于年齡的好戰氣場。

她得意的大喊大叫:“來呀!真是太弱了!”

無聲的恐怖逐漸籠罩開來,阿羅只單手攫住極夢的身體。他斜着眼角咒罵一聲,戰鬥力差的太多了,真是懷疑往利到底是不是将最精銳的部隊派了出來。

極夢手中的刀被打落,連厮打的手臂都差點被折斷,她高聲呼叫着:“阿爸!阿媽!大兄!先、先生!”

“極夢!”心急如焚的首領夫婦看着自己珍愛的小女兒落到了敵人的手中,幾乎下一秒就要被撕裂。

極夢咬緊了牙根,緩緩的閉上了雙眼。阿媽,我好怕啊…

“真是笨蛋。”平靜的聲音出現在頭上,陰雲下的面龐卻格外清晰。

極夢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棉花一樣飛了起來,輕飄飄的被抱緊了對方懷中。

“抓緊了。”檀郎平靜擡頭,靈巧的彎刀和細劍卻靈活的斬殺着敵人。

極夢呆呆的抱住他的腰,短暫失鳴的耳朵好似挺直一般,但如泉水湧來的敵方勇士戰馬踏蹄的聲音卻好似雷鳴一般。她緊緊抓住對方的腰,感到他身上不可抵擋的力量噴湧而出。

極夢感到自己好像一位王者身邊的勇士,檀郎的身體好似一堵完美的屏障,他身下的戰馬也同主人一樣勢不可擋,主力部隊蜂擁而來,他的刀劍劃出無數鮮血崩裂的聲音,那鮮血如同獻祭一般講她的臉染紅,只剩下驚呆的雙瞳。在陰雲中明晃晃的刀劍亮光照亮了他的臉,那是沉默而且無情的臉。

好厲害…此刻她心中只剩下這三個字。

衆人被這樣的神魔所震驚了,他就像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集散着無數星雲,卻将他們當做塵埃一樣迅速吞噬,然而那表情卻是過分沉默的,只有那雙濃密睫毛下的黑瞳閃爍着神秘的光芒若隐若現。

乞顏辛滿臉血紅,卻哈哈大笑:“兀亞!你真蠢,你根本贏不了!我的每個兒女都英勇善戰,你卻沒有留下一個孩子!”他看了看曾經結為兄弟的人,百般恨意卻湧上心頭,“兀亞,你投降吧,我會善待你留下的族人,讓你留有全屍,不會讓兀鹫去啄傷你的屍體!”

兀亞身上已經被穿出了許多血洞,他諷刺一笑:“你不會留下他們,你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乞顏辛,你有着戰狼的野心和蛇一樣永不滿足的貪婪欲望。但是我永遠不會屈服的!”

乞顏辛閉上眼睛,給了他最後一刀。他的手已經不再顫抖,他們是結義兄弟,卻也是敵人!

檀郎放下手中的彎刀,靜靜的看着殺紅的地面。真是可悲,趙人要殺黨項人,黨項人卻也自相殘殺。殺人和屠宰動物,感覺從來就不一樣…

他忽然擡起頭,感到一種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似乎是神在召喚他的目光。那個跨着戰馬的瘦小身影輕盈的像着外圍奔跑,戰場上的厮殺還在繼續,并沒有人注意那個身影。

可是檀郎太清楚了,即便在戰場上,他也會因為對方丁點兒的善意而欣喜不已。他感到身體的血氣上湧,那種被背叛的滋味再次襲來,甚至有一種将對方狠狠撕裂的沖動。身下的馬受驚忽然大叫,不受控制的竄了出去。

“啊!”極夢不受控制的摔下去,恨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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