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
對方并未驚慌,倒是露出平靜表情:“洗就洗。”她拖着沉重的鐵鏈子,哧啦嗤啦的聲音直把人都惹了過來,衆人互相看着擠眉弄眼,都不知道二王子的漢女奴意思如何。靈均也不管別人怎麽看,找了蕭意娘便開始燒滾燙的熱水。蕭意娘一臉擔憂的站在旁邊,絮絮叨叨的低語:“二王子這是怎麽回事啊,我不會看錯的,他怎麽就是要折磨你呢。”靈均平淡的斂了斂眉毛:“蕭姐姐不用自責,我們兩個的事不是一時間能說明白的。”蕭意娘尴尬的整整衣襟,輕聲自言:“說起來嵬名部落已經是黨項人中疼惜妻女的了,我們家那個對我卻也是很好的。”
靈均一時間卻色若春花:“那我要恭喜蕭姐姐了,畢竟女人始終要嫁人,嫁個知冷知熱的還圖什麽呢?”她頭輕輕一轉,“我可是要提醒姐姐,我是你們二王子的女奴,又不是什麽妻女。”蕭意娘看着來看熱鬧的乃顏,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喂!漢女!”一聽細封娅娅怒氣爆滿的聲音,靈均勾了勾嘴角。她孱弱的轉過頭,那模樣令蕭意娘大吃一驚,變得可真快…娅娅晃花了眼,不由得疑惑,這是昨天那個嚣張的女人?她咳咳嗓子,壓下心中疑惑的念想:“我說你,你在這裏幹什麽?你不是應該伺候二王子嗎,怎麽敢擅離職守!”靈均弱弱的咬了咬唇,露出極其為難的樣子:“如果小公主想讓我回到二王子身邊,那我就去寸步不離…”“等等!——你是出來做什麽的?”娅娅心中狂喜,莫不是二王子終于知道這個漢女多沒用了,所以要把她趕出來?這樣的話,自己的機會也就來了吧。她居高臨下的看着這漢女,骨頭輕的大風一吹就起來,皮膚又白又水,活像個病鬼,哼,這些瘦弱的漢女估計連兒子都生不出來呢。
只見那漢女嘤嘤哭了起來,指着旁邊燒的滾燙的大鍋:“二王子讓我燒水給他泡腳,可是我在家從沒幹過這些,我又粗笨又柔弱,哪裏能幹得了這個呢?”娅娅心中的自豪感像泡泡一樣噗噗冒了出來,就說這些漢女都是廢物,她眼睛一轉,不由得喜上眉梢,卻忽略了靈均遮袖後露出的帶笑眼睛。
哼哼,想治我,就讓你們吃點苦頭。
娅娅揮着手把她趕到一邊,嫌棄看着她:“你滾到一邊去,總之別靠近二王子的帳子!廢物!”她滿意的看到對方被趕到一邊,吆喝着燒起水來,只有蕭意娘看到靈均那一抹狡黠的笑容。
哎,這兩個孩子,何苦呢…
靈均坐在蕭意娘的帳子中,百無聊賴的看着她收藏的故地之物,不由得啧啧稱奇,嵬名族坐擁柔狼山以北最富庶的綠洲地帶,怪不得可以興旺起來,雖然也與祖上內附唐朝為節度使有關,但是先代兀卒果真是眼光過人,将部族又西北遷入近中原地帶。既可以遠據舊敵吐谷渾時常北侵,又可以南王南國,劫掠過冬物資。
“不妙啊…”遠在北方據守的往利家一直沒有遷徙固然有其考慮,但是仍有南望之心,嵬名看起來拒絕任何漢化,卻典藏書籍,乃至招募南人,這種隐藏的野心…她突然感到一陣齒寒,走了一個司馬道子,尚有孫恩,除了孫恩,又要桓玄竄政。邊境的這群虎狼,哪有一個好惹的!
靈均坐在帳子中呆呆的胡思亂想,卻被一陣凄厲的慘叫聲驚擾。
作者有話要說: 多謝之前的盆友提醒空行,淚目…
☆、細封
蕭意娘急匆匆的掀了帳子,火急火燎的收拾細軟,邊看着靈均着急催促:“我的小姐,你還等什麽呢,我看這地方你是待不下去了,我助你逃跑,快!”靈均聳了聳肩:“姐姐說什麽笑呢,這柔狼山以北,沒有地圖是一定要死的,你以為我能跑出去?”她轉了轉腦袋,不由得啧啧疑惑,“我只是想要教訓一下他,加了些燒艾葉,也就是燙燙皮膚嘛,以他的體力自然是能受得了啊。”蕭意娘哀嚎一聲:“不是二王子,是娅娅公主呀!”靈均頓時呆立在那裏,是那個刁蠻小公主中招了?
她趕到檀郎帳子的時候對方卻少見的瞪了瞪她:“你給我下招也就夠了,去招惹那個麻煩幹什麽!”靈均撇了撇嘴角:“是那個小公主端了滿滿的熱水來伺候你,沒想到她卻自己用了。”檀郎擡起了手,卻發現對方将臉湊上來挑釁。他心中苦笑不已,真是個大麻煩啊。偏偏自己想要百般作弄她,到了關鍵時刻又不忍心傷她分毫。
靈均擡着眼睛看着他神色複雜,心中卻有些忐忑,細封娅娅是新投的大勢,老虎爪上拔牙真是倒黴的很。她剛欲出聲卻被檀郎一把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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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嘛啦!放開我!我先說好,我可不會向她道歉!”她掙紮出聲,手卻不安分的撕扯着。對方一把将她拉進懷中,攥着眉頭重重的喘息着:“算我求你了,能不能老實些,我好不容易保下你的性命。”他擡起頭,那驟然閃過的痛苦表情卻令她一驚。戰争硝煙已經逝去,但死者的魂靈還在,嵬名世代不忘仇恨,又怎麽會忘記死在戍城中的男人們?她擡頭看看他,他一定廢了不少心思保住自己的性命吧。
她忍住痛苦冷聲低語:“你還不是将我當做女奴折辱我…”“那是另一回事。”檀郎的眼睛已經恢複冷酷,不理她的撕纏将她留在蕭意娘的帳子中。蕭意娘幾乎要哭出來,看到這卻不由得展顏:“小姐,二王子他還是喜愛你的,你千萬別出去,這裏有他的人護着!”
乞顏辛的鞭子重重抽在檀郎身上,即使他心中欣喜兒子的成長和強大,但決不允許他因為一個漢女而迷亂心智,更何況他還犯下大錯!一旁的細封伏蒙眯着兀鹫般雙眼,看着眼前的一場負荊請罪。“孽子!你認不認錯!”檀郎健美上半身裸露着,可怖的鞭痕已經血流遍布,盡管如此,他甚至毫無哀鳴之聲,只是靜靜承受鞭刑。
一旁的朱流上前止住,他低眉順目,淡聲提醒:“雖然說娅娅公主被附了毒草藥的沸水燙到,但畢竟是公主自己的問題,兀卒打也打了,難道就因為這事情要打死二王子嗎?”
伏蒙銳利眼睛忽然似豁然開朗一般:“莫不是野利大人認為,我們細封的公主就比不上嵬名王子尊貴?”他毫不猶豫的露出嘲弄的眼神,“還是一個半途出來的野王子,說不準是哪裏來的野種呢?!”
乞顏辛額上的青筋竄了竄,他看着一旁若無其事的朱蘭夫人,不由得心中嘆息,為什麽妻子一定要對二兒如此殘忍呢!“小畜生,你這是幹什麽!”檀郎一手抓住繩子,卻忽然叫他不知所措。
檀郎的眼神越發幽深,只是淡淡問:“可是打完了麽?”伏蒙握緊了拳頭便砸了過去,他今日一定要教訓這個嚣張的野種!
他手中的馬刀淩厲出鞘,在空中挽出刀花,帶着一股強烈的侵略氣質,卻被檀郎抓住胸口,一個閃身便用刀鞘收了進來。伏蒙心中大懼,從未見過這詭異的路子!他顫顫身體大怒:“這是什麽野招子!”檀郎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勾唇笑了笑:“這就是你們口中那個所謂卑賤漢女的路子。”一旁衆将本以為又能看到二王子大展雄姿,卻被憋的難受起來。不知道二王子和那個漢女都學了什麽詭異的路數,刀都收了鞘,還怎麽出來戰鬥!”只有朱流卻是恍然大悟般,心中贊嘆這招數真是妙極妙極!
伏蒙看看一周的人,只是任意看着檀郎胡鬧,不由得冷哼一聲:“如果不是我的部落作為內應,恐怕你們嵬名根本打敗不了我叔叔吧,怎麽現在就要過河拆橋了?”
乞顏辛露出了豪爽的微笑:“侄兒這是說什麽呢!這事情也簡單,不過就是治了那漢女罷了,何必為了一件小事壞了我們和氣呢!”
伏蒙高高揚起頭顱:“好,我要那漢女的命!”
乞顏辛聽罷大吃一驚,看看左右都沉默不語。他咬咬牙,一把抓起面前的二兒子,咬牙切齒的看他:“小孽種,那漢女你也疼夠了,不能任由她搗亂,你去親手把她殺了!”卻看檀郎兩眼古井無波靜靜看他,那雙眼眸不再是幼年時狼群中直率憤怒的眼睛,反而藏了太多東西。他心中忽然慌神,一時間不知道怎樣繼續演戲。
伏蒙冷笑出來:“怪道聽說二王子寵愛一個漢女呢,看來是舍不得他,你怎麽說啊,兀卒大人——!”他話未說完,臉卻忽然迸出血珠兒,那突如其來的痛感不由得侵襲他的神經。“嵬名滅明,你!”
那忽然出現的濃烈殺氣不由得令他閉上了嘴,對方挺拔的身姿忽然如妖魔附體一般,那俊俏五官展現出了極其邪惡的弧度,微微勾起的唇角要笑不笑:“所以我說,你們真是無聊,因為一點狗茍蠅營的小事就要争論不休,這樣的話不如都殺掉好了。”那聲音如惡鬼修羅一樣,似乎又讓人想起這個人在戰場上是如何的冷漠弑殺。
“哈!哈哈哈——!”朱蘭夫人那如出一轍的語調更為可怖,她饒有風韻的臉深深扭曲着,“果然是個地獄來的孽種!啊!——”那張臉上被彎刀割出血峰而噴湧着,她痛苦的抱緊臉,“我的臉!我的臉啊!”
檀郎冷漠的收回彎刀,面無表情的看着她:“閉嘴吧,蠢女人!”
伏蒙雙腿打着顫,渾身冷熱交織,汗珠汨汨而下,心髒甚至要跳出來。這個人到底還是不是人,可以毫不在乎的殺戮,簡直像一頭惡狼!
朱流掩下一瞬間的驚駭,平靜下來咪咪眼睛:“怎麽樣,細封大人要不要繼續來讨教?”乞顏辛立刻臉色一轉笑道:“侄兒你看,打也打過了,這個小崽子一向如此,誰也管不了他,我會送上美酒和女人向公主道歉的!”伏蒙冷哼推開前來攙扶的人,氣勢沖沖的走出大帳。
朱流看了看始終沉默的如乾,狀似不在意撣撣身上灰塵,撇了撇眼睛:“你不去看看麽?”如乾看着面前奴婢簇擁的朱蘭夫人,冷漠的走出了大帳,将一衆家将弄的尴尬不已。
乞顏辛一巴掌打的檀郎嘴角出血,對方卻桀骜的高揚着頭,那雙不服輸的眸子一如從前:“別來管我。”他一如既往疾走出帳子,絲毫不顧帳中朱蘭夫人可怕的咒罵聲。
朱流看着一旁若有所思的朱邪,不管一旁的騷亂,只是扯着他的袖子低語:“你不是一直不滿細封的嚣張嗎,怎麽倒不說一句話了?”朱邪輕哼一聲:“我們黨項人說,‘不會拉弓,就不要放箭;不會說話,就不要開口。’難道我傻成這個樣子了?兀卒想要拉攏他們的新進勢力,我會不知道麽?”朱流上下打探着他,含笑看他:“漢人那句話說,‘士別三日,即當刮目相看’,你怎麽突然開竅了?”
朱邪露出罕見的苦惱表情:“一向瞧不上的野小子現在也長大了,變得令人不認識了。”朱流心中暗笑不已,張口卻毫不留情:“你這是佩服起自己的二侄子了啊。”
朱邪歪歪眉頭嘆嘆氣:“這下子我又信老人的諺語了,‘冰消雪出,雲散月見!’看來嵬名家的男孩子真是遇強則強!不管了,我這就回去讀諺語!”
朱流暗嘆自己這個兄長,一個兇殘的大男人偏執的相信老人的諺語,真是反差夠大的。他走出賬外,看着剛才如惡鬼般的少年恢複平常。“你這孩子下次下手注意一些,她畢竟是你母親。”他拍拍檀郎的肩膀,看到對方的後背毫無動靜,随之而來的是低沉的回應:“你不如問問她曾經做了什麽。”
朱流又豈能不知道朱蘭夫人的想法,姐姐實在是過于執着,當伯父一家死于非命之時,她整個人就像變了個人。倒不如說這是真正的母子血脈吧,他看看窸窣的雪花倦倦吹了口氣,如乾更像父親,而檀郎則帶着母親身上的瘋狂。他略加思索,偷偷看着那棱角分明的側臉:“你看,你母親遭遇了那樣的事情,她執着于仇恨不過是遵從黨項人的舊俗罷了。”檀郎冷淡的從肩膀上揮下去他的手:“你說得對,我沒有責怪她,只不過那是她的責任,有本事就像唐人傳奇裏的謝小娥一樣,拿着彎刀砍下對方的頭顱。我沒吃她的奶,卻也被她殘害,我沒有替她複仇的義務。”
朱流一時間語塞:“你真是…連如乾都曾向朱蘭姐姐作出承諾。”檀郎卻露出一個沉穩微笑:“你是真的在裝蠢還是真的愚蠢?他的口頭承諾有具體期限?抑或你真的不知道,他的目的是複仇還是野望西遼?”朱流小小吃驚,謹慎的看看四周。他由內而外重新打量了自己這個外甥,不由得想起了大哥的話:“你真是…這是那個漢女教給你的,或者是南齊音?”他湊近檀郎,謹慎直言:“太早知道這些也罷,只是不要輕易說出來。”檀郎只是看着漫天飄飛的雪花,在怒號風中喃喃自語:“大概她這一點不同凡人的地方,也是我所喜歡的…”
作者有話要說: 請大家多多留言提建議哦,也歡迎大讨論神馬的!
☆、療傷
靈均雖然身在蕭意娘的帳子裏,卻不能說不擔心外邊發生的一切。她小小的惡作劇,并沒有報應到他的身上,卻為他引來了更大的災禍。蕭意娘看着她憂愁的樣子,反而安靜了下來擺弄針線,卻忽然發出輕笑。
靈均回頭一瞥。
蕭意娘撥弄着手腕上的佛珠,不由得嘗了兩口清淡的茶水:“小姐你啊,既然擔心為什麽不去問問呢。現在外面安靜下來,一切想必也都結束了。”靈均別扭的轉過了頭。
蕭意娘心中懷戀起少女時光來,那是一個已經模糊的身影。哎,固然是多聰明的男女,面對初戀般的愛情,總是甜苦交織的啊。
她輕輕哼着那上古的兒歌:“大冠若箕,脩劍拄頤。攻狄不能下,壘枯邱。”那聲音是如棉柔一樣的溫柔可親,可歌詞卻隐藏太多血腥,靈均不由得皺了皺眉。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念想般,蕭意娘邊比劃着衣服邊對她說:“十幾年前的時候,趙國邊境的女孩子都唱這首《戰國》裏的古歌謠,因為蠻子就在北方,誰也不知道明天會死去的是誰家的男人啊。”靈均只是一味喝着茶水看她,忽然輕聲說:“蕭姐姐難道一點都不想家麽?”
蕭意娘忽然止住了動作,露出了一個哀傷神情:“我知道我這一回去,不是好的,反而更加萬劫不複,對我也好、對他也好,所以就當我死了吧。”靈均雙眼忽然湧出淚意,她不知道蕭意娘說的是誰,但是她和當初的情人生生死死都不能在一起,他不知她生,她也難知他死,所以這輩子死的豈止是她一個人呢。她讷讷呼了口氣,哪怕有一天她回了家,從此和這裏就隔着一個看不見的萬水千山,她心中勾勒出檀郎的身姿。遲早有一天,他們會和蕭意娘一樣,生死茫茫兩不知罷了。
蕭意娘慢慢的搖晃着身體,好似給嬰兒唱着搖籃曲的母親一樣:“誰不想去争取一下呢?可是一次次的,我既失敗了,又逐漸被磨平了性子。怨憤了過後,自己想想也就這樣了吧,只是希望那個人別再記挂着我,找個好妻子,我這輩子都會求神拜佛…”她那雙帶笑的眼睛默默的流出淚來,反而令靈均心如刀絞。也許這就是她心中母親的樣子吧,又溫柔又善良,卻不幸到令人悲憫。可是這樣好的女人,這樣的一生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呢?
靈均輕輕的攏住蕭意娘的單薄身軀,輕輕撫摸着她的後背,她漸漸的停止了流淚。過了片刻,蕭意娘擡起頭來,恢複了往日的平靜溫柔,卻搖了搖頭。靈均疑惑的看着她,蕭意娘平靜打量着她:“小姐你很聰明,可是還不夠聰明,如果有一日你能回到趙國,要記住不要信任任何人。”
靈均讷讷看着她,蕭意娘卻溫柔一笑,只是她突然覺得對方的笑容藏有太多的陰霾。蕭意娘垂下螢衣般的密睫,微微勾起了唇角:“我看小姐接受的教育絕非一般閨閣兒女,既是利也是弊。”靈均直視着她:“我為人聰慧、又有些小機靈,可是有時候性格剛強,又不善于隐藏。”
蕭意娘點點頭:“小姐既然知道的清楚,怎麽又…”
“怎麽又不願意改是嗎?”她看着靈均偏了偏頭,似乎罩上一片陰雲。蕭意娘會心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只是就我在趙國接受的教育這樣說,小姐如果能回去,怕是也難平淡,到時候且記得我這句勸告。”
賬外風雪呼號,蕭意娘整了整衣袖,将手上的衣服遞了出去,靈均小吃一驚:“這是?”蕭意娘抿嘴一笑:“黨項人最重視冬至了,冬至當為一歲之始,為了迎接這一天,我們總會舉行大型的歌舞和比賽活動呢…啊,真漂亮!”她手腳伶俐的将剛完成的新裝穿在靈均身上,不由得輕聲贊嘆。靈均想起乃顏唱起的那首歌,頗感興趣的問道:“今天我聽到乃顏騎着馬唱了一首歌謠,說什麽‘八月霜雪降,邀我尋歲至…’是說這個嗎?”蕭意娘點了點頭:“八月是谷物豐收的季節,也要捕雀鳥和供養谷神波女的,嘛…雖然和趙國北邊時節不大相同,但是谷物在哪裏都是很重要的。”靈均心中想着那從未見過的熱鬧,心中有些癢癢,只是任由蕭意娘倒弄着自己。
蕭意娘柔軟的手劃過靈均的身體,似乎頗為高興:“好了!小姐你看!”靈均好久未曾穿過這樣齊整靓麗的衣服,雖然是胡服窄肩緊袖,卻有着深衣的右衽,绫絹和絲綿精巧的混合在一起,下方的弧線卻好似魚尾一般,‘羽化登仙’的仙鶴紋章略顯單薄,便在其中暈染上了朱紫顏色,在冷冷白雪中顯出一種熱烈來。
靈均穿着這身美麗的胡服,高興的不得了:“真漂亮,姐姐你到底是怎麽做出來的啊,原來那種野蠻胡服也能做成這種樣子!”蕭意娘似乎被誇的很開心,笑得如同少女般:“說起來染朱紫的做法還是遼東傳出來的,古齊國一直愛平民紫色,雖低賤卻美,‘羽化登仙’是鶴麾的圖案,又太過清心寡欲,如果讓仙鶴變得炙熱,可就完美了呢。”
靈均由衷的贊嘆:“姐姐真是厲害,如何就這麽心靈手巧呢!”随即想到了自己在家鄉,雖然也學習過女紅,卻也失之興趣,不由得臉紅:“我爹常說我像我媽,偏不愛擺弄這些閨閣女子的東西。”蕭意娘若有所指的搖了搖頭:“小姐文武皆備,也未必就不好,我朝有幾位公主貴人就不能小看,依我所見,便是普通男人也比不上她們的。”二人有所會意,只是各有所思。蕭意娘給她換了雙精致的靴子:“小姐也不必多想,既來之則安之,好好感受一下這節氣才好。”靈均心中暗暗尋思,是該感受感受,總歸也是來了。
蕭意娘輕聲召喚乃顏,她卻遲遲不來,蕭意娘皺了皺眉頭:“這孩子又哪兒去了,成日的不見人影。”沒成想乃顏沒進來,檀郎倒是迎頭撞了上來。蕭意娘殷勤的給他掃去身上的雪,睥着眼珠看他:“二王子,那娅娅公主現在如何,事情可是解決了?”檀郎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靈均,眼珠在她身上定了半刻。蕭意娘看看心裏抓耳撓腮的兩人,不由得捂着嘴笑,卻突然将指頭繞到衣服上:“二王子,你這是怎麽了!”她粗魯的扒下外面的大麾,看着那血液仍舊流了後背,差點沒咬唇哭出來:“小姐,你來看看二王子,這是怎麽了呀,這這麽重的傷可是要死人的呀!”
靈均心中那不好的預感驗證成真,她小跑過去看着那挺立的身影,眼神中沒有絲毫責怪,只是平靜如斯。她哽了哽喉頭,雙手輕輕的一摸,看到他眉頭微微跳了一下。她顫抖着将手拿出來,後面的鮮血已經沾滿雙手,那粘稠的血液宛如千萬刀子将她湮沒血海,提醒着她自己無意造成的災禍。她瞥過頭去,卻怎麽也無法說出那聲“對不起”,只是任由眼淚滑落,又倔強擦掉。他抽出手指,輕輕抹上她的眼角,低嘆一聲:“你的主人受傷了,還不過來幫我療傷。”
蕭意娘見狀叫來乃顏,留下許多瓶瓶罐罐,偷着觑了一眼便出去了。
兩個人沉默着坐了一會兒,靈均硬是想把他扶上床,對方卻偏偏頂着身子。靈均冒着淚花瞪着他:“都這時候了還玩兒什麽花樣!”他倒也是乖乖的坐在矮床邊,靈均把他衣服扒下,那傷差點沒化膿,簡直像惡毒的毒蟲般爬了全身。她眼淚不小心滴了上去,傷口頓時被蔓延,靈均偷偷抹着眼淚,卻沒瞥見檀郎淡笑。
“你…”
“你身上衣服很漂亮,是意娘做的吧。”靈均輕輕嗯了一聲。
“意娘手最巧,連嵬名部落的女人都羨慕她,甚至祭祀和典禮的衣服也會讓她來做。對了,我還沒見過你做衣裳呢。”
靈均支支吾吾,想了半天不知道如何答他。
他忽然“噗嗤”笑了出來,似乎絲毫不在乎身上的痛意:“你不會是從來沒做過衣裳吧,還好意思說自己不是什麽大小姐!”
靈均輕輕的給他上着藥,微微白了他一眼:“趙國的女孩子都要學女工的,誰不學女孩子可是要嫁不出去的。不過嘛,我爹才不舍得我總是在一畝三分地裏待着呢,我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在游學,就像我之前和你講過的那些。”檀郎忽然出聲:“你教我那招‘回劍式’很好用,好用到他們大吃一驚。不過我還是不明白,戰士收了劍就不是戰士了,上了戰場就怯敵是什麽道理。”
靈均輕輕撫摸他的後背:“你不要這樣淺顯去理解它,所謂‘回劍’只是一個泛指概念,那是因為有的人過分追求欲望而不知道制止。常言道,‘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如果能在聰明的時候制止住,就能夠持恒守身。”檀郎露出一臉懵懂的呆呆表情。她“噗嗤”一笑:“你還是先和南齊音慢慢的再學幾本書吧,有的東西能靠本能,有的東西是後天習成的。”檀郎凜了凜嘴唇:“那我學會你們漢人的東西,你是不是就會考慮嫁給我了?”靈均低頭一拍他肩頭:“擦好藥了,晚上回賬子不要碰水。”檀郎身邊那冰雪氣息驟然突降,他冷冷看着她:“記得晚上戴上鎖鏈,還要回我帳子,女奴!”
作者有話要說: 有沒有人對做衣服感興趣的,話說有一陣子我特別想DIY,尤其是和服和漢服,後來懶病發作了……
☆、禁锢
靈均的身體不安的扭動着,在蕭意娘的帳子中,她被暫時解開束縛,可回到他的帳子,她又是他手中的卑微獵物。哎…靈均心中微微嘆着氣,不知道又是哪個表情惹他不高興了,真是個難伺候的“主子”啊。她嗫嚅着走近,發現檀郎仍然在燈下看書,纖長的睫毛投注下濃密的陰影,沒有了白日的冷漠,顯得更為稚氣一些。昏暗的燈光在精美的大帳中閃現着,讓她想起了同樣在半月前,那個瘋狂與鮮血交織的黑夜,面前這個人也是像野獸一樣。
“發什麽呆,你的主人頭疼的要命!”檀郎看着呆呆的靈均,扭氣似的指使着。靈均張了張嘴指了指自己,所以那是什麽意思?檀郎氣到好笑的看着她:“身為奴婢,當然要過來好好伺候我,真是笨蛋奴婢!我的頭痛得厲害,快用手按一按!”靈均默默的走上去,折騰了一天之久,心情起伏如此巨大,自己實在無法與他再糾纏了,沒想到這個小子發起脾氣來還真懂得耍什麽王子架子。
她輕輕的走了過去,露出了尖尖小小的獠牙。檀郎閉着雙眼淡淡掀唇:“你最好把手刀放下,還沒吃夠虧嗎?”暧昧的燈影晃着利刃般的影子悄悄落下,十根柔軟的手指微微的按在少年的頭上。靈均心中輕輕的咬着牙齒,雙手狠狠發力,你個混蛋,本姑娘練武之人自然怎麽知道發力,受死吧!“嗯…嗯…舒服…”對方□□一般的享受着,反倒是靈均差點沒紅了臉,這要是讓人聽見了還以為他們在幹什麽呢。
如果永遠停在這一刻就好了,他默默的想。什麽都不要想、什麽都不要做,沒有什麽家族、政治,和眼前的這個人靜靜的在一起,做任何事情也好。他疲倦的閉上雙眼,偷偷小憩着。靈均的雙手似乎有感應一般,她放下手,看着多日未仔細觀察的臉。白天那雙眸子一直銳利的睜着,此時才發現眼窩下有着淡淡的青黑影子。她看了看對方手中的書,竟然是太公《六韬》。真是奇怪,這個人之前似乎特別厭煩漢人的這一套,如今是怎麽了?那與生的敏感叫嚣着催促他,最近這個人屢立戰功,看得出來乞顏辛很看重他的能力。如今他日夜修學兵法,莫不是又要同趙國打仗了?她細細看着他,她想不出來他有什麽理由去戰争,或者不如說,她甚至不知道,一向厭惡嵬名家族的人為什麽到現在還要留在這裏。
如果我們真的成為敵人的那一天呢?她眼睛空洞的想。他不關心他的族人,可她畢竟殺過,即便他未殺過漢人,遲早會有那麽一天吧。心中有一個可怕的念頭慢慢升起,她的手慢慢的升到那修長脖頸,幾乎碰到那溫熱的肌膚。如果現在将他悄無聲息的結束,自己再奪走鎖鏈的鑰匙,這樣的話…
她雙手頹然放下,卻不由得撫上他的臉頰。滾熱的淚珠悄悄的落下,耳邊響起了蕭意娘含笑的淚:“只是希望那個人別再記挂着我,找個好妻子,我這輩子都會求神拜佛…”她緩緩的在他熟睡的耳邊輕聲啜泣:“如果真的喜歡我,那就放了我,即便是到了天涯海角,我都會祝福你找到一個好的妻子…”
“我不會放了你,只有這點,我做不到。”他擡起頭看着她臉上安靜的淚痕,輕輕的為她拭去。靈均閉了閉雙眼:“太晚了,休息吧。”她幾乎不去看他的臉,希望彼此都忘掉剛才的那一幕。他打開她身上的鎖鏈,将她撲倒在床上:“別閉着眼睛,看着我,為什麽你的真心話永遠不對我說,為什麽永遠讓我去猜測你——”他看着身下的女孩子,眼中有着微微痛意。當他覺得自己尚有一線希望的時候,對方卻總是将希望一角折斷,讓他陷入到更深遠的猜測中去。可是他懂得根據野獸的蹤跡去猜測他們的博弈,甚至會驅逐獵鷹來吞殺獵物,卻永遠無法知道她心中想的究竟是什麽。
那個時候,南齊音總是有些悲憫的看着他:“有了太多的感情是快樂,但是有了太多的感情也是痛苦,更何況為什麽一定要是姜家的女人呢?你從他們的十八歲永遠看不到他們的八十歲,她的先輩們實在過于瘋狂。”他懶得管這些彎彎繞繞,然而這一次他想去懂得。為什麽他時常這樣夾雜着莫名的愛恨呢?他想自己終于懂得了,為什麽那個英雄一樣的外祖父要愛上一個身份不明的女人,為什麽他野心勃勃的父親會縱容他瘋狂的母親。
“我真可悲…”他喃喃自語。她剛才放過了他,可又重新築起高牆,讓他永遠無法得到一個具現化的承諾。所謂的漢人,到底是一群什麽樣的人啊!黨項人崇拜先祖和神靈、敬畏并征服着自然,将力量當做武器與榮耀,愛恨生死都可以用詛咒與誓言去面對,可是這些所謂的漢人,南齊音也好、姜靈均也好,為什麽總是能在它發揮作用的時候将它可有可無的拿出來呢?他自嘲的笑了笑,将她摟入了懷中。
“南齊音給了我很多書…書上說,你們漢人的婚嫁必須要三媒六聘,必須要父母之命,必須要媒妁之言。”他看着她淡淡垂下的眼角,不由自主的用舌頭輕輕舔了上去,然後是微啓的紅唇,柔弱而顫抖着。他一點一點的深入,吸允着對方口中那冷淡的味道。他毫不在意對方的冷淡,慢慢的挑起唇角:“你那麽聰明,應該告訴我,連自己的愛情都要交給別人,這樣的人活着有什麽意義嗎?難道讓別人操控自己的婚姻,這就是漢人的智慧?”
靈均擡了擡眼皮直視着他:“那些無法遵守法則的男女固然是有,可卻都不是好結果,無論他們多麽尊貴富有,私奔的男女都會被萬世唾罵的。”
檀郎高聲笑了出來,頗帶諷刺:“你會是那種在意虛名的人嗎!”他雙手抱臂,看着她軟軟癱在床上,輕輕撫摸她的臉:“你們漢人自己都沒辦法解釋很多。既想要權利,又在乎虛名;既覺得自己高高在上,卻無法将我們完全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