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清秀,僅有一雙微微上挑的雙鳳眼,眼角的弧度讓靈均有些沉醉,簡直像是在西北看到的那尊珍藏菩薩像,一模一樣的弧度,仿若憐憫俯瞰衆生。
“大膽,竟敢直視貴人!”“悠,別吓到她。”女子越過靈均,輕柔的衣料摩擦出細碎的聲音。靈均呆愣在那裏,一種熟悉的感覺流竄到心中。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雙鳳眼重新出現在她的面前,女子竟露出一個淡笑:“好美的女孩子,怎麽看着總有幾分眼熟的樣子…哦,像她。”崔悠躬身斂氣的看着她,複又輕輕試探着:“是姜家的女孩子?”靈均只是不言語的看着二人。“真懷念的時光啊,一晃也過去十年了。”女子深深看了她一眼,便消失在靈均的視野中。
皇家的紋章,悠然的氣質,能令崔悠俯首帖耳的人只有一個,當今皇帝長女飛鳳公主薛鳳清!但是為什麽,當她真正見到薛風清的時候,會有一種特殊的熟悉感?為什麽她竟然可以知道她是姜氏女呢?
真是不明白了,該死的東都上雍,一個一個的神秘謎團似乎籠罩在自己身邊一樣,每個人都和父親有千絲萬縷的關系,說出的話卻總是吞吞吐吐。
游魂似的到了家中,方才發現自己在大寒天居然穿着極其單薄。暗黃燈影下的窗前,兩個黑色的身影交織着。
靈均方要扣門進去,便聽見了女羅幾乎抽泣的聲音:“你就是欺負我,當年你不知道從哪裏把靈均抱回來了,說是去世妻子為你生的。你不知道我多難過嗎,和你在一起相依為命多少年,你什麽時候就有了個妻子,還生了個女兒?”
姜楚一嘆息一聲:“你就是因為和我鬧脾氣,這麽多年和靈均一直不冷不熱的?”
女羅輕哼一聲:“她到底是你女兒,是姜家女人,我還能怎麽樣。不過一看那張臉,心中就總隔着一個連臉都不知道的女人。我是你什麽人,你卻瞞着他身份這麽多年。到了現在不想要她做巫女了才想起我。”
噼啪的燭火聲掩蓋住了秘密,卻終于有要吐露的一日。屋內沉默了半響,姜楚一悵然長嘆一聲:“靈均不是我的女兒。”
她的世界頓時崩塌了,只剩下一片灰暗。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是一位超強女子的出現
☆、身世
簌簌的雪花靜靜落下,可是并沒有洗滌世間所有的血腥與罪惡,反而将一切秘密都掩埋在地下,乃至十幾年之久。當幼時的懷疑早已忘卻,剩下的只是晴天霹靂和越發麻木的心。
門被強烈的氣流推開,姜女羅與姜楚一睜大了眼睛。那雙美麗漆黑的眼睛越發的深邃黑暗,仿佛看不清一切的黑洞一般,無聲的質問着所有。毫無表情的一張臉上,帶來若有似無的冷酷氣質。
這不是我的女兒…姜楚一萬分心痛。
靈均顫抖着嘴唇,卻始終說不出什麽。身體似乎一瞬間變得無力,又在下一瞬間充滿着憤怒、苦澀、痛苦,像一個膨脹的皮球一般,整個人處于一種混沌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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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阿羅,你先出去吧。”姜楚一淡了淡眉眼,看着一臉擔憂的妹妹。女羅咬着嘴唇看了看靈均,輕輕的帶上了房門。
他輕輕的向女兒走過去,就像往常一般,可兩人的空氣剛剛交彙在一起,卻像被電流觸碰到一般,靈均反射性的掙紮開。姜楚一的身體無聲的顫抖着,手中怎樣也無法抓住面前虛幻的身影,他哀傷的看着女兒:“對不起,對不起,我願意把一切都告訴你,但是你別離開爸爸。”
靈均忽然冷靜的坐在床邊,将他一人留在昏黃的燈光下,整個人如一尊蒼白的玉面美人。她側對着父親,低垂的密睫掩蓋住了幽深的眼睛:“這次我不想再聽任何謊話,您一向知道我的底線。”
姜楚一撫着胸口,鬼爪抓出的傷痕在悶痛着,似乎那鬼手的陰影已經牢牢的深入胸腔抓住了心髒。額上的冷汗微微留下,姜楚一呼出一口氣,慢慢的看着空中飛升的白氣。被刻意遺忘的記憶重新湧入腦海中,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你的父親姜節是我的堂兄,可他在你出生前便已經逝世了。你的母親姜妙儀是我的表姐,因為天資良好從了母姓,她曾經像我的半個母親一樣。可後來生你後便去世了,她臨終前将你交給了我。”
靈均擡起頭來看着他,只字不言卻帶來淡淡壓迫。
“父親,和您生活了十幾年的人是我,如果沒有隐情,您不會費盡心思去瞞我。難道我的十五歲生日到來的這一年,我還不能知道我的身生父母究竟發生了什麽嗎?”她擡起頭直直的看着他,水眸中流露出哀傷的神情。
他何曾不想告訴她真相,可是她的女兒越是成長,他就發現他越是無法抑制住女兒漸漸成形的欲求,無論怎樣制止,女兒心中總像是有一團黑色的黑洞一般,偶爾做出的難以符合常理的事情,偶爾出現驚人的言論,讓他時常有心驚的感覺。她變得,越來越像她的母親了…
他沉聲看她:“你真想知道,就答應我,将秘密放進心中,不要再去追究更多。”靈均沉了沉眼睛:“您是在要挾我嗎?”姜楚一自嘲一笑:“要挾?我不過希望我的女兒不要再受到戰争的餘波,難道這是要挾嗎?”靈均看着他被傷害的樣子,撇過了頭。
“忠豎二年的謀反案你可知曉?”
靈均微微思索:“今上雖然是太宗二世,确都是傳自太宗之兄□□之位。□□當年莫名駕崩,外人多傳有斧聲燭影之嫌。後□□後人多是驚悸而亡或是沉默終生,皇位因此得以傳太宗後人。□□留有一位後代,即成王薛深瀛封王于廣南二道,卻在忠豎二年謀反被誅,也因此牽連無數,抄家查抄不記其名。難道說他們也是…?”
談及當年的事情,姜楚一硬是将那已經細碎的記憶從腦海中尋出來,那實在是一段過于悲慘的記憶。往往在龍争虎鬥之後,受傷害的都是平民幼女,廣南二道的無數官吏與勾連者為之株連,鮮血與屍體幾乎染紅了殷河。被流放到雷州、瓊州與嶺南的罪人家眷無數,也只是選擇一種更為漫長的折磨方式奪去他們的生命罷了。
姜楚一纖細的手指輕輕的攥成拳頭,苦笑已經浮上眉頭:“哥哥姐姐他們兩個,如果他們是被牽連的人也就罷了。可是當年誰都會知道成王身邊最重要的謀士之一叫做姜節,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逃走。朝廷放出話來,姜節若不伏誅,便屠戮盡姜氏後人。更何況,你的父親是一個有志于以此巽志之人,他從未想過逃跑。”
“所以他便死了麽?那麽他有沒有想到他的女兒呢?”靈均淚流滿面,所謂的父親根本不在乎她的存在,既然并不在意她,為什麽又要生出她?
姜楚一搖搖頭,那個哥哥就像是塊可怕的頑石一樣。他曾經拒絕妙儀,是因為早就預見到了死亡。而一旦接受妙儀,卻又時常活在痛苦了愧疚中去。羁絆如此,他沒有辦法為了妻女而不是為了他的理想活在世上,自己曾經深深厭惡這個男人,厭惡他既然缺乏自制力,卻又為什麽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丈夫與父親。可是在自己十年浪蕩的過程中,卻終于也陷入了一種自我厭惡的情結中。
姜楚一看看她:“你的想法并不能代表一切,那個男人是一個頑固又天真過分的男人。那時妙儀懷孕後,一直東躲西藏,直到把你生下之後交給了我,她便去世了。”
靈均冷冷看着他:“我猜想,她是殉情而死吧。她就是你所說的那位沉醉愛情的女子。”
姜楚一輕輕顫抖着纖長的睫毛,不知道是在質問她還是在質問自己:“你以為你很了解她麽?孩子,不要去侮辱你的母親!她那個人,總像是抓不住的雲霧一般,讓人無法讀懂全部。但是只有一點我會肯定,如果她能夠活下來,她不會放棄自己的女兒。姜家的第一祖訓便是死生以待天命,是置之死地而後生,而不是求仁得仁。”
眼淚大滴大滴的掉落,靈均空洞的眼神蓄滿水意:“因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該相信,甚至你說的話,我已經不再敢相信了。小時候,你總會莫名其妙消失,可你從來不告訴我你去幹什麽。我想,爸爸一定很忙,一定為了讓我好好活下去而奮鬥,現在想想,我是不是太蠢了呢?也許爸爸根本覺得我是個累贅吧,帶在身邊就會想去哥哥姐姐的往事,在我周圍全部都是痛苦的回憶…要是我消失就好了,我和爹最近總是吵架,本來我就不該活在世界上,只是個多餘的毒瘤。”
姜楚一哀鳴出聲:“孩子,爹沒有做過父親,這麽多年對你考慮少了些。你放心,以後爹專心陪着你,以後你想做什麽,爹都順着你來。你千萬不要自輕自賤,你要想想,爹多心疼你。還有你容姨,她守寡後把你當女兒一樣看着,你剛逃出來她都差點哭昏過去,你忍心讓她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靈均木然的笑了笑:“可是我的心頭就像壓着千鈞鐵錘一樣,我竟然連父母死亡的內情都不知道。”她的頭忽然像木偶一般僵硬的轉了過去,睜大的眼睛吓了姜楚一一跳,“如果我要報父母之仇的話,那麽應該去找禦座上的皇帝吧。父親大人,為什麽皇帝屠殺了你的親人,你還能像個普通人一樣好端端的坐在這裏呢?”
姜楚一心中警鈴大作,緊緊的抓住她的雙肩:“孩子,不要癡心妄想!毫無還手之力的憤怒只能犧牲你的生命,這不是你母親讓你活下來的初衷。更何況,這事情太複雜了,皇帝、相國、公主——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完全說的清楚…”
靈均站了起來,低垂的頭顱看不清表情:“對不起,我現在心中很亂,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靈均!”女兒忽然像高飛的鹂鳥一樣與自己擦身而過,那朱紅的巫女服像是沾染了血色一般,似乎即将就要被割的支離破碎,可是她還是毫不猶豫的離開了自己,他用盡了力氣,卻發現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她。難道自己已經衰老了嗎?這樣下去,怎麽樣保護自己的女兒呢,小小的身體慢慢長大,卻要從自己身邊永遠的飛走?這樣又怎麽樣對得起那個費勁心力将孩子生下來的妙儀呢?冰冷的雪片無聲的在他的臉頰上滑落,漸漸變成一片死寂的寂靜。
瘋狂的狂奔之後事漫長的死寂與孤苦,她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對父親的臉?父親?他還是自己的父親嗎?可是他養育自己,在最貧窮的時候,他曾經學郗鑒吐哺一口一口将飯喂到自己口中。父親大人是那麽光明磊落又溫柔,總是希望她快快長大。其實她說出那傷人的話便已經後悔,可是她沒有顏面面對父親。他是一個恪守臣道忠君愛國之人,哥哥姐姐卻參與謀反;他是衆人交口稱贊曾經的風流探花,卻為了養育她放棄了太多;可他又将真相隐瞞這麽多年,讓她像一個象牙塔中的蠢貨一樣,蝼蟻般的存活着。
“騙子,都是騙子,我也是騙子,所有人都是騙子…”
漫天飛雪中,凍僵的身體已經無法看到遠處慢慢靠近的模糊身影,随後是對方的一聲淡淡嘆息:“總是這麽固執…”
作者有話要說: 身世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沉思狀)
☆、慌亂
細小的聲音吵呶不停,她不耐煩的睜開了眼睛,那是一張陌生又熟悉的面龐,金褐色的瞳孔微微一亮:“姜小姐,你醒了?”
靈均輕輕動了動手指,她自己的自己明明在雪中凍僵了,然後就沒有知覺了,為什麽會在齊維桢的身邊?好像自己很久沒見他了啊。
面前的醞釀水汽慢慢升起,齊維桢看着面前有些呆呆的靈均,兩頰上的紅暈還未完全散去。靈均咬了咬嘴唇:“看我幹什麽,狼狽的樣子很好看嗎。”屋中尴尬的過了半響,一聲輕笑聲帶着微微灼熱的氣息散在她的耳邊:“好看倒是好看,不過确實挺狼狽的。”靈均瞪了他一眼:“謝謝你救了我!走好不送!”齊維桢頗感興趣看着她:“原來你還有這樣一面呢,怎麽,和父親吵架了還要凍死自己不成?”
靈均似乎被戳到了心頭傷痛似得,恨恨看着他:“你沒和爹吵過架不成?”齊維桢斂眉撥弄着滾燙的藥:“我也是人,不過男人在政治上的成熟速度,和女人在愛情中的成長速度一樣快。父子也是君臣,這樣的事情有過一次便夠了。”靈均忽然被抽幹了渾身力氣倒在軟塌之上,蒼白的面孔無力的搭在一旁:“對不起,謝謝你救了我。只是我現在——等一下,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齊維桢将撐着湯藥的瓷勺擺在她面前,她輕輕看着一口一口喝了下去。對方露出了舒緩的笑意:“我和幾位好友正在去千秋歲的路上,竟然看到你迷迷糊糊躺在那裏,你知不知道多危險,大冷天只穿了一件單衣,差點就凍僵了,找到你的時候嘴裏還一直叫着姜大人的名字。”靈均看着自己身上幹爽柔軟的衣物,猶豫的看了看他。齊維桢不在意的催促着她喝藥:“是我找來婢女幫你換的衣服,不要擔心。”“那我的巫女服?”那是父親親手為她做的衣服,是只有姜氏女子才能穿的禮服,她可是喜愛的很。齊維桢指了指角落中疊的整齊的衣服。她這才想起來看看四周,屋中斜插着許多幹梅花與白玉蘭,素淡的淺粉色交織着典雅的白色,幹花的清香瞬間安撫了人心。
靈均幾次想要開口,卻仍不知說些什麽。齊維桢靜靜看着她,忽然開口:“不必擔心姜大人,我自然會去處理好。”靈均感激的看着他,齊三真是一個很貼心的人。
她在齊府客房住了幾日,每日心中仍然是亂亂的,本想開口問問齊維桢父親的情況,卻又總覺得悶悶不樂。想起父親告訴自己的那些往事,一時間心血上湧,心中酸澀交織,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禁微微苦笑,自己已經接近及笄,卻還是如此執拗多思,往常只覺得已經見過了世間的興衰榮辱與人情冷暖,誰料不過是紙上談兵。
“哎…”
“鬧出了這麽大的亂子,你倒是好生生呆在這裏呢!”嗤笑聲朗聲響起,她回頭一看,令狐道反不知何時手中抱劍不羁的坐在房梁上。他挑着眉毛打量着周圍的花朵,不由得嘿嘿一笑:“齊三這家夥果然奸邪,有機會便不放過。”
靈均勾了勾嘴唇:“未經通報就擅闖別人府邸,這是令狐家的做派?”
道反飛身貼到她的面前,吊起的貓眼扯出幾分邪氣:“和令狐家有幾分關系,不過是我想這麽做罷了。”上下打量着靈均,道反有些不懷好意的嘴角勾了勾:“第一次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果然鬧出了好大動靜。你失蹤後,姜大人幾乎要把整個趙國翻個遍了。”
靈均繃直了嘴角,冷淡的看着他:“關你什麽事,如果是父親請求,那我謝謝你,走好不送。”
道反眯了眯眼睛,手指無意識的掰動着骨節,靈均發現他的指頭甚至比自己的更加靈活。“我說,釋之已經接來一個女人了,你就不關心?”靈均笑笑:“我為什麽要關心?問完了嗎,走好不送。”他單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欲制止她回房:“你還要留在齊家?”靈均回頭看看他:“難道我還要和你走?”
道反輕“啧”一聲,回首擋住了手中的唐刀,指縫間的血絲慢慢的彌漫開來。道反後反勁兒似的看着豔陽下的手指透出一點殷紅的顏色,不由得搔了搔臉:“好狠啊…齊三公子。”
齊維桢輕輕一推,唐刀便回到了架上。他倏然靠近,整了整靈均的衣角:“賢弟實在是有些過分,姜小姐既然不想同外人說話,你何必強迫于她呢?”
道反嘿然一笑:“我是外人,難不成你是內人?”
手指抵住劍柄,道反潇灑的轉了個身:“你的殘弧刀久負盛名,不知道你我二人誰更勝一籌呢?”
齊維桢淡淡拱手:“自然是閣下的苗刀更勝一籌,殘弧不過是半個儀刀罷了,我留它為了裝裝門面,畢竟齊家是蔭萌家族。”靈均聽出來那其中淡淡的自嘲口吻,齊三這個人啊,無時不刻不在拷問自己,若非是心思細密之人,怕是難以觸碰他圭角。
道反露出一個大號的微笑,迅速冷下了臉劈了過去,短兵相接之下,一時間你難分優劣。道反的龍牙乃是商朝太廟發覺的上古遺物,發覺碎鐵時隐隐泛出黑氣,觸之即發,另外兩塊虎翼、犬神随便分別制為伏虎、斬犬,唯有道反在得到此刀未用降龍之名,仍叫它龍牙。
道反興奮的吹了個口哨:“知道為什麽我仍然叫他龍牙嗎!龍有逆鱗,觸之即死。而龍之利牙,便可以殺虎獵犬。”平日裏高高吊起的貓眼更加興奮,手中的刀也在急速的揮舞着。
苗刀與唐刀同樣細長而鋒利,挽起的劍花割裂了空氣,無形的劍氣在一旁閃現着。
靈均找好時機扔過去一朵白蘭,那蘭花被輕柔與嚣張的兩股劍氣同時擊破,變成了殘破不堪的春泥。兩人同時收回了手,靈均淡淡的笑着:“無趣的很,不是在練武場,你們還能飛到天上去不成?”
道反眯了眯高傲的貓眼,扯出一個意義不明的微笑:“姓齊的,你這人也真無趣。”
齊維桢春水般的眼睛忽然露出微笑:“能讓道反兄覺得無趣也是挺有趣的。”
道反氣呼呼的看着他,又轉過頭來和靈均大喊大叫:“你在這裏有什麽意思,又不是被人養起來了。看你是個性子不羁的,沒想到也和那些深閨裏的大小姐一樣。”
靈均挑了挑眉毛,露出極妩媚的微笑:“吹皺一池春水,幹卿底事!”
道反長長的“哦”了一聲:“不錯嘛,這脾性還在,今日也真無聊的很,就不找你們玩兒了!”說着便一個閃身消失不見了。
齊維桢将她從頭到尾看了個遍,露出了放心的眼神,随即又皺了皺眉:“你怎麽又下床了呢,你受寒太嚴重了,快回去再躺一下。”靈均本想下來走走,可看到他那溫柔的目光,反而不好意思了,遂躺倒了床上去。偏偏齊維桢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竟然幫她整着背角,清新的惡皂角香氣慢慢傳來。他今日換上了白色儒袍,人也比在戍城的時候更加白淨許多,似乎回複了往日在府中讀書公子的模樣,顯得溫文許多。往日總是淩厲整肅的線條在上雍的風物滋潤下變得柔和起來,高挺的鼻梁下是淡淡的唇。一低頭的時候,斜飛的眉毛就勾勒出溫雅的痕跡,變得更加柔情。
靈均心中偷偷的想,确實很俊秀,真是個白面将軍呢。
齊維桢細心的吹了吹熱茶遞給了靈均,金黃色的瞳仁微微閃了閃:“道反說釋之兄接了一位女子過府,你只當他開玩笑好了。”
靈均喝了口梅花淡茶,“噠”的一聲放下了瓷杯:“即便是,也和我沒什麽關系。”齊維桢周身的氣氛有一瞬間的微微滞塞:“當真和你沒關系,你若心情不好,我便陪你走走。”靈均托着下巴笑看他:“我和他有什麽關系不成?看來你也知道我拜訪過令狐府了。那裏的主人很喜歡我,要認我做女兒呢,除此之外,我和他們可沒什麽關系!”
齊維桢微微挪動了腿,撫了撫光滑的杯蓋:“那真是恭喜了,你又多了幾個義兄弟,京城人多地雜,多認識幾個‘朋友’也是好的,若是以後結親了,也可以讓這幾位義兄弟幫忙過過關。”靈均仍舊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注重“義兄弟”的稱呼,只是一笑便也過去了。
齊維桢淡淡的氣息籠罩這她,忽然“叮”的一聲放下了蓋子:“說起來,近日與黨項之戰終于有進展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許久未聽到的稱呼忽然出現,靈均煽動着羽睫,忽然想起了什麽。齊維桢頗為疑惑的看着她一直摸索自己的身體:“怎麽了?不舒服嗎?”靈均別過頭輕輕解釋:“有一個很喜歡的牡丹額飾不知道忘在了哪裏。”齊維桢眼睛忽然亮了亮:“原來你喜歡這個。”靈均接過了話題:“不是說黨項有變麽?”齊維桢靜靜看她:“嵬名部落似乎有內附之意,據說王族已經與邊關守将接觸了。”靈均抓到了“王族”的字眼,頗為急切的問道:“王族都有誰?除了大王子外還有其他王子嗎?”齊維桢沉默半響,忽然沉聲問道:“你很關心王族的成員嗎?”靈均直直看着他,齊維桢複又露出平日溫和的笑容:“我所知也不多,這畢竟是辛密。”
作者有話要說: 誰看過《青銅圖鑒》?我要買啊~
☆、謝馥真
她的手指落下又蜷伸、落下又蜷伸,齊維桢放下手中的古書,溫文含笑:“今日你是怎麽了?總是心神不寧的。”靈均抻了抻懶腰,看見窗內透出來的一米陽光,這幾日天氣漸漸暖了下來,太陽将正片大地洗刷成了幹淨溫暖的顏色,空氣中細細飄蕩的塵埃也多了幾分悠閑的感覺。可是她心中的思念只是一味的有增無減,那日自己跑出來後,根本沒注意到父親被鬼爪擊傷的傷口在隐隐複發。可是現在若是還回去,心中卻紛紛亂亂。身世之謎就像一個隐而不發的暗礁一樣,一旦觸礁便會如洪水猛獸一般,将過去的傷口慢慢的撕裂開來。她相信,父親只是将冰山一角簡略的講出來而已,當年的成王之亂雖然令趙國上下三緘其口,卻是衆人心中一塊舊病。姜家之人一向流落江湖,怎麽會和成王扯上關系?
可是自己一旦回去,卻又不知道如何面對父親。其實她心中也明白,父親若非為了她的性命,不會撐下去活着這麽多年,可她卻狠狠傷害了父親的心,現在自己真的不知道如何去面對他。
“你若是不放心姜大人,我便送你回去吧。”齊維桢微微點點頭:“姜大人默許你在齊府休息,是想讓你好好休息。眼下馬上到了元歲和…你的生辰,想必你是很想念他的。”
靈均落寞的笑了笑:“齊維桢,你可真貼心。”
他手指動了動,似乎有種微妙的歡欣氣氛在周身環繞開。那張俊秀的容顏微微低下,輕輕呢喃着:“不要這麽爽快的說出好聽的話…”靈均疑問着“嗯”了一聲,齊維桢忽然擡頭笑看她:“沒什麽,我說你這兩日若是無聊,我可以陪你出去走走。”靈均托着下巴笑看他:“好啊三公子,你整天不忙公務來找我玩兒,不怕我告你曠工啊。”齊維桢也學着她托托下巴:“陪你玩兒才是正經事兒呢,若我怠慢了你,姜大人可是不會放過我的。”他輕輕起身,忽然蘸了一點墨汁,向她那細嫩的手背上劃了一下,靈均氣笑不過,也蘸了墨汁回了一個。
齊維桢看着那圖案差點沒笑岔過氣:“你這給我畫了個什麽啊。”靈均哼哼看他:“你翩翩公子不好意思說,我教你吧,我姜小姐畫的是千年烏龜,益壽延年,你就不用謝我了。”齊維桢看着手上拿黑黝黝的圖案笑笑:“你這樣挺好的,剛剛見你的時候,總感覺有些冷漠呢。”靈均哼笑看他:“這話我原封不動送給你,我剛到戍城的時候,你那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吓得我呀,哼哼哼。”齊維桢托起茶杯打了個揖:“大小姐大人不記小人過,就原諒小人這一回吧。”靈均大小姐般的揮了揮手:“免禮平身。”兩人對視半響,互相笑了起來。
“表哥,我能進來嗎?”輕柔溫雅的女聲悠悠響起,齊維桢忽然換上了平日沉穩平靜的表情:“請進。”一道輕柔的身影柔柔的走了進來,靈均起身相迎,卻發現是一位從未見過的陌生少女。少女解下了綴滿榴花的紅色頭蓬,身着粉色夾襖撒花裙,撫形眉勾勒出典雅的風情,水汪汪的杏眼帶着幾分嬌俏。靈均一見着少女,便只能想到四個字——林下風氣。她雖然嬌俏可愛,但是脂粉氣卻又不是那麽濃厚,雖嬌柔卻無做作之感,頗有些灑脫氣質。
齊維桢看着她笑笑:“可是母親讓你來的?”少女看他溫文一笑:“可是呢,姜小姐這些日子總是驚悸,姑母也是不敢見她,怕她年少見生人害怕。”她轉了轉眼睛,友好的看看靈均:“我哥哥謝言也很關心姜小姐,正好我無事,便來做個急先鋒罷了。您也知道我們的關系吧,哥哥他從小就愛把姑姑叫做姨母,非要說姨比姑親。”靈均也大方見禮:“這是謝将軍的家的馥真姐姐吧,我先前身體不好沒去見禮,姐姐不要見怪。”謝馥真親昵的握着她的手,熱情的反而令她不知所措了:“妹妹這品貌真是,怪不得見過妹妹的回來都贊不絕口呢。”一旁的齊維桢歪歪腦袋看着面前聊得熱絡的兩個少女,女人之間的話題真是永遠難以明白…
謝馥真關上了房門,臉上的笑容忽然淡了下去,一旁的冬兒心驚膽戰的跟了上去:“小姐,咱們要去向夫人禀報嗎。”看着謝馥真只是靜靜走着,冬兒看着那背影,只覺得大冷天的汗流浃背,卻不敢發一詞。她推開房門,看見謝言坐在圓凳上,正拿着一本《會真記》安靜看着。謝馥真輕輕繞着他:“原來謝大将軍還有安靜看書的一天,可惜看的是什麽雜書。”謝言仍靜靜翻書,只是微微動了動細細的柳眉:“書上說,唐明皇為了貴妃成了獨夫民賊,可知貴妃是個什麽人呢。”謝馥真忽然輕笑一聲:“貴妃是什麽人呢,請哥哥指點一二。”謝言擡起頭高高睥睨着她:“貴妃專寵并非只是以色待人,她與梅妃專寵,梅妃失寵做《一斛珠》,卻由于貴妃不能再複寵。歷代詩書将她描繪的凄豔絕倫,可實不知貴妃結黨營私,工于心計,卻被人美化成太真仙子,真是有趣。”謝馥真瞥着淡淡的眉眼:“你是什麽意思。”謝言書一合也不廢話:“你自然去過你的日子,何必去招惹姜家那個女孩子呢。”謝馥真忽然笑得極其燦爛:“你管我呢。”
謝言嘆息一聲:“不知道你像誰,父親性情淡泊,母親溫柔可親,你到底像誰呢?”謝馥春冷冷看着他:“我們那個母親啊,是王家的滄海遺珠,從小我們被送到齊家的時候,她總是淚水漣漣的告訴我,以後一定要成為齊家婦。溫柔可親?我看她是懦弱無能罷。”她看着自己瑩潤的五指,纖細修長,曾經她想成為她的先輩,謝道韞、管道升、衛夫人、王孟姜,這些名噪一時的先賢女名士,可是她也許她們只能不斷成為郗道茂,靠着聯姻才能夠在王謝之家的風流新語中留下一席之地,也許還會如郗道茂一般,迫于公主的淫威被休棄。
謝言看着妹妹的背影,這麽多年她始終四平八穩,本以為她天性溫和,卻沒想到長成了另一個極端。謝言纖細的手指敲着桌子她:“你對小三到底是什麽感情,真兒,若你不嫁給他,彼此間春花秋月各自安好就罷了。”謝馥真看着窗外枯敗的梅花樹,安靜的呼出一口白氣:“哥哥,我發現男人和女人之間隔着一道天河,男人又要愛又要事業,女人呢,若是沒了愛情,至少能握緊真金白銀和兒女活着。什麽愛不愛的,只是母親從小就告訴我,我将來必須是齊三的妻子。哪怕是做個妾,也要能和公主分庭抗禮。更何況,齊家真的能娶公主?呵——”
謝言嘆了口氣:“你根本不想去了解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我只希望我的妹妹和弟弟都能在這痛苦建抓緊最後一點幸福。”謝馥真咬了咬唇:“哥,我知道你也是關心我,我也不是個蠢人,憑良心說,我配不上他麽?是家世人品還是樣貌才華?我們從小算一起長大,嫁了他我也自然能過得好,上有姑姑,下有你,他是個拔尖兒的人,對人也好,難道我們表兄妹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不好麽?”謝言搖搖頭:“我和你說總是驢唇不對馬嘴,你不了解小三,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
謝馥真冷笑一聲:“難道姜靈均就知道嗎?她一個外戶女兒,來了齊府多少天,都不去見姑姑,就算真能嫁進來,将來能指望她能孝順姑母?”謝言皺着眉毛看她:“她在大雪中差點沒凍死,你讓她怎麽起來?”謝馥真背過了手:“既然進了齊府,就不要想擺什麽規矩。當年咱們被送來的時候,我照樣做足了禮節。哥哥你不用勸我,我也不是無禮之人,只不過想告訴你,澤一事終一事,入門懂規矩才能完全。我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