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便知道這女子必定來頭不小了。到底是什麽人,能連支家的私衛都不放在眼裏呢?太子薛明睿、大公主薛風清、二公主薛成碧算得上京中的權勢人物了,盡管如此,他們也沒有理由與支家動手。腦中轉過京中的世系,可是卻難以找到任何線索。
“是什麽人!膽敢和支家作對!”滿身泥濘的緋炎郎早已經不複光鮮,從泥濘的雪地中狼狽的爬起來,看着自家府中的總管。這人一片地痞樣,稱得上滿臉橫肉,簡直無法下眼。他冷冷看着面前女子,手中的環首刀威脅似的直插入土地中:“什麽人敢惹緋炎郎!”
靈均冷眼看着,丞相府的管家居然行動如流氓,這樣的人居然敢在京中橫行霸道,怎麽可稱得上天子腳下?齊維桢再次按住她手腕:“別沖動,支府那個支三不敢動她。”
支三嘿嘿笑了笑,斜飛的刀疤顯得陰測測:“敢問你是那顆蔥,不知道緋炎郎是什麽人嗎!”女子扶起受傷的老人,英氣的眉毛輕輕挑起:“天子腳下竟然敢擊傷無辜民衆,即便是皇子公主也與民同罪,更何況是區區宰相!”支三面目猙獰不已,厚重的嘴唇發出悶哼的怪笑:“好大膽子!我倒不知道上雍裏有誰敢和宰相作對!”
“我倒是不知道上雍是宰相的上雍,而非天子之上雍!”端肅的女聲忽然響起,支三循着聲音一看,不過是一位身着素衣的四旬女子,頭發已經半百而盡顯老相,平靜的面容盡顯肅穆。支三直接飛刀過去,卻被持鞭女子一把打落,她性子大概猛若烈火,竟然直接将對方抽的皮開肉綻。
“蕭惠!停手!”那持鞭女子聞言恭敬的将頭低了下去垂首立在一邊。
“他媽的!敢惹支府的人,真是反了天了!都給我上!”支三捂着身上血流不止的傷口,氣急敗壞的慫恿着一旁的侍衛。女子雙手鎮靜的藏在袖中,冷聲慢言:“去問問支道承,他是不是要和蕭別古作對!”支三忽然心弦一蹦,連忙召回侍衛:“你、你敢冒充觀文殿學士?好大膽子!一個無知蠢婦居然敢冒充聖人!”女子淡淡動動袖口:“天下間有誰敢冒充蕭別古?”支三磨磨蹭蹭的後退,複而連滾帶爬的帶着人逃跑,在臨走之前還不忘惡狠狠瞪着她一眼。
可當衆人再回望之時,蕭家主仆與受傷的老人卻早已消失不見了。
齊維桢下令車馬再行,靈均輕哼一聲:“真是場鬧劇。支家的勢力何其大,竟然敢在京都濫傷無辜。”齊維桢托着下巴輕笑:“你當着我的面倒是從來不藏着。”靈均笑笑看他:“若是有一日我當真齊維桢的面巧言令色、滿口謊話,那可真是天地失色了。”齊維桢眼神閃了閃:“就這麽信我?”靈均淡淡擡了擡眼皮:“我更信你的人品。”齊維桢伸出的手只是動了動指頭,終究沒有放在她的身上:“我的人品嗎…希望你不會有失望的一天。”
靈均終于還是問了問最感興趣的那一幕:“那個蕭別古是什麽人?怎麽支家的管家竟會如此怕她?連在不知道真假的情況下就逃跑了?”齊維桢露出莫測微笑:“說起這個人,你大概會感興趣。剛才你也聽到支三管蕭別古叫‘觀文殿學士’,一個區區女子,怎麽可能位列三品?可惜趙國立朝以來,偏偏就有這麽一位人物。”靈均将到上雍來看過的資料都過了一遍,确定沒有這個人的名字。可是這個女人姓蕭,卻不得不令她想到一個人,極高的政治地位,剛強的氣質,實在是難以忽略蕭意娘,難道說這個蕭別古也是蘭陵蕭氏之人?
齊維桢微微露出贊許的表情:“和聰明人說話果然不需要多費唇舌,她正是蘭陵蕭氏之人。”靈均心中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沖動噴薄而出,在她流浪江湖之時,從未聽過趙國能夠将女子官封三品,甚至沒有聽說朝中有女官。她足跡遍及全國,只要到一處便要游學治療經讀地方志,卻從未聽說過有女子為官的。就算是她曾經有不服男子的心思去問過父親看,父親也只是将話題岔開不說了。多少年來,她也曾經覺得人生虛度,也曾經如蕭意娘一般躍躍欲試,卻總是覺得争上會傷了父親的心。
齊維桢看她眼神忽明忽暗,似乎陷進了憂慮之中,不禁覺得奇怪:“你這是怎麽了?”靈均提起精神看他:“沒什麽,我未曾聽過趙國有女子為官的,蕭別古又是怎麽成為三品大員的?”齊維桢輕輕點頭:“她實在稱得上一個傳奇。今上在民間之時,蕭氏由于才學成為府中的女官,她幾乎與家族斷絕門戶,一心一意輔佐今上,多次救今上于危難之中,多有保育之功。後來今上登記,蕭氏等同半個母親,便将她封為女官,又由于她不立黨派,始終忠心聖上,才學高超,今上便破格允許她入內閣。聽說她今年可能告老,聖上幹脆便大行封賞,封為觀文殿學士,又賜勳位為上柱國。”
靈均大感敬佩:“既然有她開先例,後代可有效仿?”齊維桢笑道:“這便更有趣了。後來我朝兩位最得寵的公主均不是平凡女子,因為蕭大姬先例在前,便多設女史,乃至後來開偏門效仿唐朝則天皇帝開文武女科,竟然真有幾位蟾宮折桂的奇女子。”
靈均嘲諷一笑:“我依稀聽過揚州瘦馬和蘇州曼苑,還聽過上雍千秋歲,怎麽竟然從未聽過宮中有女官呢?”
齊維桢淡淡看了看她:“縱使真有天下奇女子如楊碩珍、吳皇後,亦或是呂後上官,可是這畢竟是男人的天下,陛下不會允許真正叛逆的事情發生在史書上,她們僅僅在宮廷中點綴着,而無法真正的參與政務的決策中,他僅僅是嬌寵着蕭大姬與女兒們而已。”
靈均冷冷看看窗外:“也就是說,皇上僅僅認為這便是文人宮廷中的風流韻事,用來打發時間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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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維桢歪着頭眯眼看她:“聖上…的确是那樣的人,我認為他不會相信任何人。”
“所以他一定特別鐘愛殺戮吧,僅僅是有一點叛逆的影子,就要尋找機會将人殺戮殆盡。”齊維桢看着靈均忽如其來的冰冷氣息,忽然間令他無所适從,他實在不知道,她為何忽然間好似充滿了複雜的怨恨?
靈均收回了那氣息,她深吸一口氣,重新看向他,那雙桃花眼充滿着真誠的詢問:“你覺得…我比之那些女官員如何?”齊維桢倒是感興趣:“你怎麽會突然有這種想法?為什麽要和她們比呢。”靈均忽然輕輕拽住他的衣衫:“我想要你客觀告訴我,我比起那些人如何,你知道的,我不想聽假話。”齊維桢并沒喲抽出那袖子,只是溫和看着她:“雖然不知道你為何一時興起,但是我隐約覺得,你和她們都不同。”靈均輕哼一聲:“真是取巧的回答,不過你的贊美我勉強接受了。”她靜靜呆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句話來:“若非池中之魚,怎知風霜霹靂?”
齊維桢輕輕低着頭,也看不清任何表情:“知道這些有什麽用呢,若只是一個普通的富家子弟怕還要好些,何至于總是被迫沉醉于這些無聊的全是鬥争中呢。”靈均擡着頭勾勾嘴角,眼神卻飄得原來越遠,仿佛想到了自己這十幾年:“你說的倒也是,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個人與個人的命不同。有的人活了半輩子,忽然發現什麽都是假的,自己活在一團迷霧中,直到知道了真相,卻又無所适從。想要努力拼一拼,沒有通天之力,想要放棄,卻發現天性又傲又拗,這種人活的真累啊。”
齊維桢拍拍她的肩膀:“我想要看那人的選擇吧。我相信那個人足夠堅強,雖然她執拗又傲氣,但是她也聰敏機變,無論她有怎樣的選擇,都會保證自己活下去去适應一切。因為這樣的人往往像魚一樣懂得适應大海與溪流,也會懂得像野獸一樣去适應殘酷。”靈均“噗嗤”一聲:“你明明不認識她,卻以為自己很了解她呢。”齊維桢的眼睛似乎已經看透了一切,那雙淡色的瞳孔中微微露出暖意:“如果你見到這個人,幫我告訴她,相信聰明如她會知道,有情皆苦,無情為幸,但為生爾,萬物皆寂。世間人都有不幸,但是聰明又堅強的人可以很好的活下去。而且,她會找到那個可以依靠的人。”靈均默默看着他:“我會幫你告訴她的。”
齊維桢輕輕将她扶下車子,最後深深看她一眼:“那個人如何我不知道,可是你要記住,不是齊家、而是我,能夠成為你的力量。”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的電影好無聊……
☆、歸家
在打開那扇門前,靈均心中實是掙紮過的。如何面對父親、女羅,甚至是容姨,這實在是一件難事。
“怎麽不進來。”手指剛剛撫上門,女羅便像是提前知道這一切一般。這十幾日下來,這個一向驕傲不肯服輸的女子滄桑了許多,有些晦暗的臉色和沉澱的黑眼圈是一向不肯低頭的語氣無法遮蔽下來的。巫女裝似乎染上了主人灰暗的眼神一般,碩大的牡丹花朵變得嬌豔不在,反而像是枯澀的塵土一般。
女羅白皙的手指捂着嘴巴輕輕咳嗽兩聲,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終于微微皺了皺眉頭看她,一雙眼睛也躲藏過去看看枯敗的梅花:“回來了就好,容姐和阿隐都很擔心你。還沒吃晚飯吧,屋子裏做了些早先用的臘八粥和百梅團子,餓了去吃一些。”
靈均淡着眉毛也不知道如何接話,她兩人一向關系并不融洽,如今她忽然有些好言好語,自己反倒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靈均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也不加躲藏:“你想說什麽便說吧。”
女羅有些躲藏的眼睛微微閃現出幻變的色彩,深邃的眼紋輕輕煽動着:“我只問一句,你想不想做巫女。”靈均淡笑直視她:“既然你問我也直說了,我有了自己的想法,絕對不會成為巫女。”女羅微微擡起頭審視着她:“我現在是作為姜家的巫女,而不是你的姑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們有自己的責任,沒有合理的理由,我不希望你虛待責任。”靈均壓了壓嗓音:“你認為什麽樣的理由能給我自由?”女羅揚了揚眉:“你需要說服我。”靈均抱了抱臂神秘笑笑:“你遲早會知道的,并且我想你知道我不會是合适的人選。”
靈均深吸一口氣,借着淡淡的微光看着玻璃窗上的倒影。她摸了摸自己面無表情的臉,試圖可以像從前一樣變成那個心中沒有半點牽挂、沒有半點思慮的姜靈均。可惜她在那無情的臉上看到了另一個人。微微有些冷漠的唇角和平淡的表情,嬌俏的下巴有些透明的絨毛。她怎麽從前就沒發現呢,其實自己和父親明明有很多不相同的地方。父親的面如美玉,卻有些輕薄與風流,可是她卻愈來愈帶着些豔麗的表情,只要微微加上些胭脂,就變得再也不像是姜楚一。曾經的杏核眼慢慢變成了桃花眼,長腿細腰與父親朦胧與風流的身姿變得越來越不相似。父親薄薄的唇角是柔弱而有時鋒利的,可是她的唇角卻總帶着尖俏的唇珠與微微挑起的弧度。怪不得她一笑父親就露出悠遠的神情,也許這就像那個曾經的母親吧。
她的手指慢慢的點上反光的玻璃窗,在雲彩間忽隐忽現的冬日陽光惡意的閃爍着,連她的面容都忽明忽暗。她呵了一口氣在玻璃窗上,輕輕勾勒出自己的一代面容。心中的想法越來越堅定,她的歸來不可能是一切的結束,也許她的父親的分歧會越來愈大,可是她的內心不能阻擋着一切。
玻璃窗忽然顯現出隐約的熟悉面容,那美麗的容顏依舊溫柔的笑了笑,盡管在她看來太過哀傷。溫熱的液體忽然在兩頰慢慢流下來,靈均指尖輕輕撥動着,已經冰冷進了心中。她胡亂的用袖子抹掉了兩頰的冰碴,咳了咳幹燥的嗓子,拖着疲勞的身體走近屋中。
父親仍然是那樣美麗,只是單薄的青衫卻隐藏不住已經越發瘦弱的軀體,半露出來的纖細手指幾乎快要變成了皮包骨,他看了看她微微濕潤的雙眼,将手指偷偷的縮進衣袖中,勉強笑笑:“怎麽還瘦了下來呢,是不是還沒吃飯。看你這孩子,總是喜歡到處亂走,又忘了照顧自己。”
靈均偷偷抹掉眼角的淚珠,看着父親仍然忙左忙右的拖着病弱的身軀叨叨的将菜端上來:“這是梅花團子,知道你和女羅喜歡吃,還有天心也是。等過了年,她又該饞嘴了。臘八粥我和容姐提前預備好了,你們先多少吃一點罷了。”她壓下了心中所想,上前去擦擦手幫着父親忙碌,輕輕碰到了父親的指尖,那手幾乎已經變成了枯骨。靈均抵緊牙齒紅了眼圈,連父親的雙手也不敢看,只是手指仍然一直握住:“爹,你也真是的,幹嘛為了不孝順的女兒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我就算當天凍死了,連下地獄的臉都沒有。”姜楚一抵住了她的嘴唇,蒼白的笑笑:“你這孩子竟說傻話,只要你還認我,無論是爹也好,舅舅也好,哪怕是個路人,我也要跟着你。”靈均看着從未流過眼淚的父親,這個在千軍萬馬中任然不會認輸的父親,在天潢貴胄中也從不低頭的父親,竟然像個柔弱的孩子一般孱弱、順從的輕輕流淚,她不禁攥緊了拳頭。他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可是她欠他的來世也難還。
“爹,你說什麽呢…以後別再這樣說,你現在就是我父親。”
姜楚一看着低頭紅着眼睛的女兒,早已經控制不住自己,将女兒纖細的身體抱緊在懷中。可是難以控制心中的悲戚,那日她的忽然冷漠、她的不解與悲憤讓他看到了另一個女兒。其實只是自己不敢承認而已,她的女兒早就慢慢長大了。在十幾年的成長中,他并沒有完全盡到父親的責任,而是以半放養的形式去對待她。她從小便極其自立,忽然間閃爍的眼神總是讓自己想到妙儀。現在她已經完全長大了,變得獨立、聰慧,甚至敢于質疑與改變。比起自己總是重複着做無用功,女兒變得更加大膽自信、也更加難以參透。就像當年的妙儀一樣,像一個充滿可燃性的隐形炸藥一樣,也許某根導火索便會忽然引爆她的一切。她懷中的女兒已經有豐滿鮮明的肉體,眉眼之間忽然變得越發的豔麗起來,充滿活力的肌肉與骨骼更讓他感到無所适從,就像矛與盾忽然調換了方位一樣,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保護者地位。十年前的自己,也曾經這樣充滿了生機與活力,曾經與西遼的那位冤家針鋒相對,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的心變得越來越柔弱多思與難以猜測,而對方卻越來越穩如泰山。他已經無法做一個優秀的戰士,現在難道難以做一個稱職的父親了嗎?
靈均感受着父親慢慢收緊的雙臂,他有些哭紅的眼眶變得越來越執拗,就像一個年幼的孩子怎麽也不肯放棄自己的愛物一般。靈均溫柔的抱緊父親的腰,腦袋靠着他有些單薄的胸膛:“放心吧,我永遠是你的女兒。”
晚間的小屋中充滿着淡淡的米飯香氣,靈均看着父親忙碌的身影,一旁的女羅幽幽看着她:“你已經答應他不再離開他了吧。”靈均斂着眼睛也不看她:“我不在他身邊了,你應該會高興吧。”對方忽然擋在她面前直視着她:“我曾經是那樣想的,可是慢慢的卻反倒相反了。有你在身邊,他從那個女人的過世中慢慢走出去了。你大概忘了,你小時候只要一笑他就跟着笑,就算我在一旁嫉妒也沒用。”靈均擡頭淡淡的笑:“你似乎也很不喜歡我的那個母親。”女羅輕輕哼了一聲:“怪不得他把你抱回來那天我就讨厭你要死,果然血緣是不會騙人的。阿隐前半生不知道為她操了多少心,她死了還要為她的女兒操心。”
靈均抱着手臂瞥了瞥她:“怎麽,這世界上還有令你感到棘手的人?”女羅看着一旁差點要沖進來的容桑葉不禁将頭點點一邊:“那個女人做事才令人感到無跡可尋呢,真是任性到死,不如說她那個人根本不在乎任何事情。對了,容桑葉大概更了解她吧,畢竟她是那個女人僅有的幾個朋友之一嘛。”
靈均還沒反應過來,容桑葉溫熱的軀體就壓了上來。她雖然也瘦了一些,但是到底是醫者,看起來精神還算不錯。“你這個小壞蛋,要是再不回來,我快把城裏掀遍了!”容桑葉有些粗糙的手指來回的撥弄着靈均的頭發,靈均不禁看着她嘿嘿笑:“容姨,你還好吧。”容桑葉一巴掌沒忍住輕輕打了她的頭幾下,靈均龇牙咧嘴的抱着腦袋:“你個壞蛋,好什麽好!我都快擔心死了,後來又死氣了,你知不知道這一下子我們多擔心啊!”靈均任由她的手揉搡着自己,只感到混雜的人參和朱丹味道漸漸的令自己的心安靜下來。容姨總是這個樣子,雖然性子又靜又烈,但是卻總是疼愛着她。
姜楚一将圍裙摘下來,将自己垂下的朱絲慢慢的繞在腦袋後,看着容桑葉和靈均笑鬧,不禁輕輕一笑:“你們別鬧了,快過來吃飯吧,今天多提前喝一些臘八粥和大麥粥,省的天氣一涼受冷。”
靈均靜靜垂下腦袋,輕輕跟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有沒有人喜歡波姬小絲…她小時候很美
☆、交換
那個寂寞的身影好似化作空氣一般令人容易忽略,她靜靜的坐在冰涼的臺階上,夜幕間低垂的露水洗去了即将到來的喧嚣與煙火氣息,顯得純淨無比。半掩的門外是蒼涼的背影,單薄的單衣映照的整個人如冰涼的屍體一般,頭上仍然懸着慘敗的缺月。那月的顏色白的如此飽滿,可惜玉盤上的黑影深不見底,似兩個冰冷的黑色眼瞳睥睨人間。
靈均看看父親,他不露聲色的微微輕輕別過頭,水眸微微閃動着。靈均會意,便拿過一碗臘八粥,将半掩的門微微關上。
她輕輕做到宋之韻身邊,可是對方仍然像一尊冰冷的蓮屍一樣紋絲不動。宋之韻初來時候眼中仍然有點點希望的火花,偶然對宅中的任何人都是眼中無聲的表達着祈求。可是漸漸的,她似乎無法再等待這種無聲的拖延,手中的證據慢慢變成了無鋒之劍,她只能睜大空洞的雙眼,眼中的眼淚已經慢慢幹了,心中也變得麻木了,只有園中寂寞幹枯的梅花樹陪着她,就像那個曾經笑着要與她看盡天下的人還活着一樣。
“為什麽我手中有能夠懲罰罪犯的人,可是卻沒有人願意接納我手中的證據?”宋之韻擡頭看着慘敗的月色,輕輕吐出一口白色的寒冷濁氣,似乎像是自言自語,又或是希望身邊唯一的人傾聽。
靈均低了低頭,将手中的臘八粥遞給她:“宋姐姐,喝一碗臘八粥吧,天太冷了,你身體已經很虛弱了。”
宋之韻仍然木然看着頭頂的月色,靈均駭然摸了摸她的手,幾乎已經變成寒冰一般。她眼瞳暗了暗,似乎有無限風暴在醞釀一般。她将身上的鬥篷披在宋之韻身上,緊緊抱住她以給她溫暖。洗練的月色中,靈均輕輕的将臉貼在她的肩窩中,手指輕輕的探向她的心跳。
——太冷了。這個人的心髒微弱的跳動着,像結了一層寒冰一般。她抵住宋之韻的肩膀微微轉過頭,對方纖長的睫毛在幽暗的夜中纖弱無比。緊緊半年時間,這個曾經在戰場上堅毅的女将軍幾乎變成了一個多病可憐的普通女人。
靈均輕輕的在她的耳邊呼出來一口氣,似在催眠一般的靠近她:“宋姐姐,你知道為什麽沒有人願意接手你手中的證據嗎?”宋之韻機械的将頭轉過來,兩個人的頭輕輕碰近,她看着面前少女漆黑的眸子。宋之韻張張口,緊緊盯着她。
靈均勾了勾唇:“喝了我手中這碗臘八粥,我需要與一個活着的人對話。”
宋之韻盯着她的眼睛,一滴不剩的喝了粥。靈均緊緊靠近她,似乎一對月下閑聊的親密小姐妹,絲毫沒有半點令人懷疑的景象。她仍舊将頭輕輕的抵在宋之韻的肩窩,聲音卻異常冷靜:“你之所以無望于複仇,就是因為你錯付他人。”宋之韻忽然睜大眼睛看着她:“你這是什麽意思。”靈均垂着眼睛輕輕吐出一點冷氣:“你以為齊貞吉能幫你報仇?他若能幫你就不會一開始便将你送到我父親手裏;他若能幫你,不會連面都不見你;他若是能幫你,就不會平白留着你手中的證據。”
宋之韻忽然有些痛苦的搖了搖頭:“我不信、我不信!他說過,若是出事,就拿着手中的證據去找齊将軍,齊将軍會幫他的!”靈均嘆息一聲:“周将軍是告訴你齊貞吉會幫你,所以他保住你的命運,不然你早就會被支相處死。至于手中的證據,他是留下一條導火索而已。”經歷過短暫的愛恨情仇,靈均終于有些了解周乾的心思了,他一心為國,但是無法抗拒死亡。卻要為了心愛義妹的命将她送走,只要宋之韻被齊貞吉保護着,她會一直記着為他報仇,而不會為他殉情。可是時間是殘酷的,她心中很佩服周乾,他真正是個聰明的人。正因為他知道,時間能夠抹去一切,所以宋之韻遲早會忘掉仇恨,做一個正常的女人,成為一個好妻子,好母親。
宋之韻忽然不敢置信的看着她,空洞的雙眼中滑落出大滴淚珠:“你在騙人…他應該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如果不能為他報仇,我還要活着幹什麽呢——你根本不懂我們的心情。我這輩子,沒有給了他身子,但是在我心中,早已經是他的人。你懂什麽!你懂什麽!”
我不懂?呵——我不懂?靈均松開了攥緊的拳頭,額上的黃金牡丹似乎更急冰涼了。她洩氣似的扯下了牡丹放進懷中。
宋之韻微微冷靜了下來,靈均眼睛懶懶的看着她手指的動作,手指輕輕的敲動着空着的瓷碗邊緣,在冰冷的黑夜中尤顯清晰:“宋姐姐,你先不要急,你需要的是絕對能報仇的力量。你手中那份證據,是支相與嵬名部落通敵的證據吧,黨項人沒有文字,但是有特殊的符號,一般人應該是沒辦法讀懂。但是支相需要漢文佐助,所以必定是周乾将軍發現了逃跑縣令的通敵證據,但是他沒有辦法送出來,才會将它送給你吧。”
宋之韻忽然看看四周寂靜無人的空氣,連忙湊近她的臉:“你怎麽會知道?!這怎麽可能?難道你偷看了我的東西——不、不,沒可能的,我每時每刻都将它帶在手中的,難道你是——你是?”宋之韻忽然警覺的盯着她,靈均心中暗暗嘆息,宋之韻也曾經是一位愛說愛笑、英姿飒爽的女将軍,如今卻被複仇弄的神經質又被迫害妄想症一般。她指尖輕輕刮多對方的臉頰,示意宋之韻看着她。宋之韻被纖細的指尖劃出一點點冷靜的思緒,她看着面前的少女,心中仍然忐忑不安。
靈均雙手捧住她的臉,漆黑的眼睛勾勒出一點笑意:“宋姐姐是糊塗了,難道我會潛伏在姜楚一身邊就為了害你們不成?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只要我想得到,我能到達的程度會超過你們的想像,你也知道我在戍城的事情吧。”
宋之韻漸漸脫掉了木然的臉色,漸漸冷靜的看着她:“我知道妹妹你很厲害。可是妹妹想要什麽呢?”靈均漆黑的雙眸微微露出一點笑意,她輕輕拉住宋之韻的手:“姐姐将你的東西交給我,我自然能夠實現你的願望。”
姜楚一放下手中的琵琶,平靜的桃花眼看着一身霜露的兩人:“靈均,幹什麽去了,怎麽和你宋姐姐在冷夜裏坐了這麽長時間。”靈均笑着止住了一臉欲言又止的宋之韻:“我和宋姐姐說些女孩兒的悄悄話兒。”姜楚一默默的看着兩人一眼,纖細的手指撥弄了一下琵琶聲,發出與時節不相符的飒飒之聲。容桑葉難得舒展了眉毛:“你爹難得彈一次琵琶,這次是想着你為你壓驚呢,想聽什麽?”火光中父女相似的桃花眼對峙着,兩人同樣在對方眼中看出一點點神色。姜楚一的眼中是點點掙紮的神色,靈均的眼神卻異常堅定。她平靜的看着父親:“請為我奏《胡笳十八拍》。”
姜楚一雙手起起落落,一直折磨那已經沾上汗珠的琴弦,他終于擡頭看看女兒,勉強笑笑:“為什麽是《胡笳》呢,文姬流落塞外,你可是早已經歸漢啊。”靈均看着父親不安的神色,卻沒有半點猶豫:“我想聽,因為這是蔡琰與父親之間唯一的牽絆。”姜楚一看着女兒在閃爍火光中的臉,絲毫沒有被明滅的光亮所阻隔。而眼中的所有神情已經被隐去。他忽然覺得心中越來越涼,是什麽時候自己竟然無法完全掌握女兒的心跡了呢?從到京城來,到戍城前,或者是更早的時候?
心中不斷安慰自己,姜楚一仍像從前一樣,指尖毫不滞澀的流瀉出完美的音色,可是那音色變得越發抓不住,原本哀傷的慢奏也忽然變得急繁管弦,淩亂的發絲敲碎了周身的氣流,而哀傷的氣息早已經傳遍屋中。女羅幾乎要忍不住沖上去,她對姜楚一周身的一切都那麽敏感,她甚至覺得他要撐不住了。
琴弦發出嘈雜之音,姜楚一絲毫不顧指尖留下的血珠,他不顧亂發叢生,忽然擡起頭露出一個哀傷的微笑:“孩子,是哪根弦斷了?”靈均仍然不管眼中閃現的霧氣,輕輕的指着父親,此刻父女二人心中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麽:“是第二根弦。”姜楚一垂下頭看着琵琶上的血珠,似乎有淚珠輕輕垂在上面。他重新擡起頭,脆弱的脖頸向前傾起:“小時候,我的女兒可以像蔡文姬辨琴,我不知道多高興。可是現在…”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靈均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命令自己露出令人相信的笑容:“別擔心父親。”
容桑葉看着一旁皺着眉頭的姜女羅,此時也不知如何是好:“他們兩個是在鬧什麽,我怎麽越來越猜不透了?”女羅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是她的直覺從來都是敏感的。她只是感覺的,新的風暴馬上又要來臨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都喜歡什麽樣的女配啊,靈主自己寫出的女配都是那種性格比較複雜奇特的,想寫太非典型的又不知道如何下手……
☆、交易
雙手和拳,輕閉羽睫,輕點額頭一禮三拜,靈均心中吟喃出聲:“萬事皆備,百無禁忌。”宋之韻将散落的發絲擺到耳後,她張開已經紋裂的雙唇:“你這是…”看着少女一改昨日表情忽然露出輕快的表情,宋之韻又疑惑不已:“怎麽你突然變得如此快活?”這突兀的笑容似乎割裂了空氣一般,讓她有一種無所适從感。靈均神秘的笑笑:“今日宜解除,餘事勿取。”宋之韻正在呆呆的猜着,身上卻已經披上一件鬥篷,靈均輕輕撫上她身上餘下的細碎雪花:“姐姐你也要自己珍重些,前路漫漫,你看看你,面色蒼白又口齒皲裂,總是穿的如此單薄出來,就算容姨整日為你調整也難讓你再恢複健康。”
宋之韻蒼白如白骨的手抓捉住她的手,眼中僅剩的一絲火光焚燒了起來:“什麽叫‘前路漫漫’!你說了你會幫我的!”靈均指尖輕輕的點住她的嘴唇,眼中的暗光越來越深:“宋姐姐,記住我昨日告訴你的,昨天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證據的主本暫時還在你那裏,這我管不着,但是你不能焦急,那是致命的錯誤。”宋之韻呆呆站在幹枯的梅樹旁,早已經無悲無喜。
靈均心中冷靜的走了出去,就是因為有宋之韻這樣的女人,她才更加害怕。人都是情感動物,只要有情感就會更加脆弱。宋之韻曾經是一個飒爽英姿的戰場女神,卻因為愛人的逝去而迅速枯萎,這恰好是一個可怕的反例。
我不想成為這樣的人…
黑夜中的燈火如閃爍的蝶翅一樣,灑落下熒光粉色,倒是顯得月色清淡無味,而交疊的花燈将整個上雍映照的如琉璃世界一般。
“這個國家簡直沒什麽兩樣…”輕輕的低語溢出輕綴梨渦的紅唇。
夜晚的千秋歲迎來了一個特殊的客人,是一個身着西域異裝的少年,這少年來到千秋歲便點了碗粗茶一直喝着,叫來兩個最便宜的妓女陪着,來往的客人都好生奇怪,這少年年少便長出了一臉胡子,偏偏面色白皙無比,好似個大姑娘般,還生了兩個漆黑的瞳孔,常言道,聖人才生重瞳吶。
來往行人如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