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卻偏偏沒有人注意他。他明明囊中羞澀,偏偏形容磊落大方,也絲毫不在乎店小二和那些妓女們的嘲諷。
小二張狂着臉送來兩個妓女:“客人你點的妓女,呵呵,您這幾個銅子兒也就只能點這兩個三個月都沒出廬兒的妓子了!”那少年搓着手嘿嘿一笑,吐出了不太熟練的漢語:“麻煩小二哥兒給這兩位姐姐也添些茶點,我再加幾兩銀子。”小二吊着眼睛嘲笑他:“你個小子別的沒學會,倒是學那些大爺們‘憐香惜玉’!”他啐了一口:“可惜找錯了人!”這少年不在意的笑笑,拖着下巴雲淡風輕看他一眼,竟有些寒意直逼人眼:“小哥別笑,你們漢人有句話‘莫欺少年窮’,若是兩位姐姐面容秀麗,萬一有一天做了花魁,你可是要吃苦的。”那小二被偶然露出的寒光簇了眼睛一般,輕哼一聲便逃開似的拿來了茶點。
少年眯着眼睛大量兩個妓子半響,将茶點輕輕推到她們面前一笑:“小可安玄,兩位姐姐叫什麽名字?”那頗為肥胖的妓子似受寵若驚一樣捂着嘴嘿嘿笑了出來:“我叫花花,這個姐姐叫孤竹,你別生氣哦,她向來不愛說話理人,但是她人很好的!”這妓子身材臃腫肥胖,卻穿着大粉褙子在身上,還繡着碩大牡丹,直被肥碩的身軀撐的像是爆開一般。偏偏她本來就長着雙下颔,卻塗着大紅的胭脂,身上的劣質雞舌香連着韓威直熏得人作嘔。花花一直看着這白臉少年,微微紅着臉打量着他,這個外國公子真好呢,既沒有嫌棄她,也沒有拿她取笑呢。她微微紅了臉,手巾不安的攪弄着,垂下了羞紅的臉蛋兒:“公子若是不嫌棄,那奴家的初夜便給了公子了。”
“噗——”喝茶的安玄忽然大口噴了出來,花花大哭起來:“原來你也嫌棄我!”安玄還來不及擦掉面上茶水像弟弟一般輕輕拍着她的後背笑道:“我只是想找人聊天兒,你別哭啊,你看你一哭白臉兒該被胭脂抹紅了,皮膚就不白了…”這模樣活似弟弟安慰姐姐,周圍衆人都調侃眼前這一幕。花花一聽連忙抹了臉,羞羞答答的和安玄聊天,她心中欣喜,這人說話熱別好聽,又多有見聞,直和她談天說地。安玄似乎很感興趣托着下巴:“這麽說,你在千秋歲的哪兒都待過?姐姐你太厲害了!你能不能給我講講這裏面都有些什麽人、什麽物?我從昭武那邊來,對這裏感興趣極啦!”
花花剛要張開嘴巴,一旁只是靜靜看着的孤竹忽然冷冷打斷:“安公子贖罪了,這丫頭平時就愛胡說八道,您若是想逛遍千秋歲可以多使些銀錢去找那些嘴碎的小二,咱們下等人是不知道的。”花花一把推開她的手:“孤竹姐姐你真是的,好不容易有一個小公子和我聊天呢。”孤竹清秀冷淡的臉似乎也把持不住了,無論她如何出聲阻擋,花花仍然是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他。少年聽得滋滋有味,聽到尾聲卻像犯困了一樣眯着眼睛:“姐姐,這不好玩兒了,不如咱們一會兒到房中去玩兒更好的如何?”他聲音暧昧,眼睛閃亮,羞的花花直是低垂眼角。
安玄的手剛伸過去,孤竹幹瘦的手指便牢牢的攫住他的。安玄轉過頭去挑挑眉毛,孤竹仍然是兩眼冷漠又木木的說着客套話:“花花妹妹是個雛兒,在房事上必定不能讓外國客人滿意,咱們樓中同價的女子多的是,也有貌美被打入冷宮的,您随意挑些好了。”花花忽然擡起頭卻推了孤竹一下,又是淚眼大作,嗓音大作:“孤竹姐姐,平時我那麽喜歡你,你怎麽不知道我的心?沒有人願意和我睡覺,好不容易來了一個客人,你為什麽要趕走他!”孤竹纖細的身體輕輕站起來,眼神有些倔強,終究抿着嘴一言不發。
安玄轉着眼睛笑笑: “孤竹…姐姐畢竟像孤竹國一樣,希望被人遺忘在不屬于周朝的天涯海角不被發現。”孤竹忽然不可置信的擡起頭,又倔強的扯着唇角:“懂得一些漢人的風花雪月便來此耍大刀,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你來此心思不正,誰曉得你到底是來做什麽的。”安玄眼神微微一閃,只是摟着花花走下樓去。孤竹愣愣的想着他擦身而過在耳邊的笑語:“我倒是還你一個幹淨的妹妹罷了。”
安玄跟着小二歪歪扭扭的拖着花花回到了一個低級黑屋中,這屋子是專門給一些低級客人用的,花花不滿的看着他,指着一臉宿醉的安玄:“我的客人都醉成這個樣子了,你竟然還把他放在這個地方!喂,我都看不清他的眼睛了,屋裏怎麽又潮又黑啊!”一旁的小二也沒理他就哼了一聲推門而出。
花花回頭一看,冷不防的在黑暗中發現了一雙明亮的黑色眼睛,從門外漏出的一絲光亮中帶笑的閃爍着。花花大聲高呼:“你醒了啊。”安玄帶笑的眼睛不着痕跡的轉轉,笑着撩了一下她的臉:“等急了不是?”花花害羞的低了低頭,又捂着臉站了起來:“我先去找一些熱茶。”過了片刻她拿了一壺粗茶放下,安玄的手指輕輕動了動,溫柔的拖着茶水看着她:“你也喝一些吧,這下面太寒了。”花花期待着接下來的事情,她羞着紅臉喝了一碗,卻眼睛發困,發現面前的帶笑面容變得幾重影,搖搖晃晃,手卻怎麽抓也抓不住了。
安玄抓着将要倒下的女子輕輕一推:“做個美夢吧。”
他摘下蓋住了半張臉的貂絨帽,一頭黑色秀發輕輕紮成了奇怪的股辮,一張略帶男性化的臉忽然變得柔和起來。身影輕盈的不可思議,穿過了彎彎繞繞的地宮一般,夜晚的剛剛進入最繁華的時段,一路上調笑吟哦的聲音不絕如縷,她勾勾嘴唇仍然巧妙的躲過來往如織的人影中,好似一個隐身的影子一般。
過了半響,他輕松的停靠在閣外,這地方在柳暗花明處,幾乎難以尋到。百無聊賴的等着屋中人輕聲交談,他微微嗤笑聽着屋內的低語。門輕輕打開,一張熟悉的面容帶着沉穩猶帶炙熱的氣息從他身邊走過,躲在一旁的安玄瞳孔忽然微微睜大。這個人…他雖然只見過一面,但是他可不是普通人,居然會出現在一個不願意被人發現的洞天福地,這裏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屋外的朋友請進來吧!”帶痞男聲清朗響起來,似乎早就知道外面藏了人。安玄抱着手臂推開門,笑着看着屋中人:“真是好耳力,小可對藏身手法可是一向自信的很吶!”男人濃密的眉毛邪邪挑着,深邃的眼窩輕輕露出笑意:“嘿,小姑娘不要在我面前騙人了,出來見人還戴着一張假面。”
作者有話要說: 《解密》的電視劇居然被拍成那樣子……
☆、蝼蛄
靈均歪歪臉笑着打量他:“原來是客,客随主便。既然來到你這裏,就按照你的要求吧。”她動動臉,吐出了些許硬物,臉便恢複了往日容貌。只不過她身上穿着胡人的裝束,樣子着實怪異。靈均抱着臂看他:“你也該應承老規矩了,我答應你一見事了,請問閣下的名字。”男人打了個哈哈一笑:“我叫劉複之。”靈均呆了半響想起家中的父親和姑姑,不由得自嘲一番:“該不會你也是哪個貴族的後代,死守着貴族的驕傲吧。複之,你的家族是哪一個,想要複活的什麽樣的富貴不成?”劉複之忽然拊掌大笑起來,又誇張的拍着桌子,靈均幾乎能看到他眼角的淚花兒了,也不知道他這笑容到底是笑還是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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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哈哈笑着擦幹了眼角的淚水:“你說的還真對,怎麽就被你猜中了呢?”靈均不想再和他廢話下去,她兩手撐在矮桌上,雙眼毫不畏懼的看着劉複之:“好了,這個開場你還滿意吧。那現在是不是該談筆生意呢?”
劉複之忽然收起了笑容,大敞的玄色短衣胡亂的飛散着,胡亂的擦了一把汗,一副毫不感興趣的發困樣子:“你怎麽來到這裏的我就不管了,小姑娘,我對無聊的事情不感興趣。如果是一只迷路的小羊羔兒就從原路走回去吧。”
“千秋歲裏的情報頭子居然說出這樣的話。”劉複之連臉都未擡起,仍舊拿着手中的《漢書》百無聊賴的看着。靈均手指微微轉動着,忽然勾了勾唇角:“想必尊上和仇飛廉談的很是開心,沒想到小小的千秋歲,來的了禁軍高官,竟然也互相倒賣消息。這事情如果說出去,一定有趣的很。”劉複之忽然擡起了頭,喉結輕輕轉動着:“小姑娘認識的人還不少,請問你是哪號兒人物?”
靈均輕巧的倒弄着手中的黃金牡丹,忽然收手挑眉回頭:“你自己也知道,來到這裏的人必定是有兩把刷子的。你不要說,聽我說。千秋歲背景神秘,有許多達官貴人光顧,要維持複雜的關系不可能只靠那些無知的妓女仆從,必定要有一個完整運轉的心髒。我曾經被一位前輩教訓過,才知道你這裏藏龍卧虎吶!你這個心髒藏得太深,普通人連知道的資格都沒有。”
劉複之深深看了她一眼,在猜測到底是誰不懂規矩透露了出去,指尖下意識的壓了壓書角:“你倒是有些本事。”
靈均眼神亦迎了上去:“萬物道理相通,我自然知道你們這些地方的規則,我到這裏來是要認真的做交易而已。我們互相交換有價值的消息,彼此隐藏姓名和所有。你和仇飛廉如何交換利益,我也同樣能做到。我可以明确告訴你,我将來走的不會比他低。”
劉複之忽然睜大雙眼,這樣的話,他曾經在很多人口中聽到過,這樣的眼神,他曾經見到過很多個男男女女,他們都有高貴的姓氏,他們的家族都有着輝煌的歷史,可是他們也僅僅能達到某個頂點便悄然落下。從這個屋中走出去的男男女女,有的深沉內斂,有的冷漠狡詐,利益與欲望能将所有人牽動在一起。難道連面前這個無比美麗的少女也是如此嗎?
靈均輕輕打了個響指,厚重的衣袖尚能顯現出幾分飄逸來:“我只是個普通交易者,你和我交換的信息,不會增減一二,放心,我雖稱不上識大體,但是絕對不算個笨人。”
劉複之略顯輕佻的笑睥着她:“看你身體輕飄,你懂得楚地舞蹈?”靈均輕輕笑道:“和你這個‘忍辱負重’的複國者一樣,家裏逼着學的。不過我本來倒對這個有幾分興趣。”她輕輕勾勾眼睛:“你若是感興趣的話,我也可以試着跳給你看怎麽樣?”
劉複之聳聳肩:“罷了,現在的女人都怎麽了,和以前也沒什麽區別,倒是更瘋狂了。一個個都是呂太後、鄧太後、孝成趙皇後。”他有力的手指敲敲桌子:“那麽你也要知道,即使拿出有價值的消息,如果我覺得無趣,我還是會抛棄,現在給你個機會,提出你的條件吧。”
靈均心中細細思索一番,試探着開口:“請将京中勢力告知一二,另外,我是向來不要那些小道消息的。”劉複之淡淡喝了口茶:“太子已立多年,溫文怯懦,尚有皇長孫在側,太子妃亦是貧賤出身。最受皇帝寵愛的兩位公主是飛鳳大公主與飛鸾二公主,二人本來要按皇子公主排位,卻被皇帝單獨下旨并稱‘二豔’,可惜二位公主多有嫌隙。大公主這個人嘛,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二公主性格可謂是橫行霸道。宰相支道承多受盛寵,私衛緋炎郎橫行京內。不過支道承與大公主似乎多有不睦…小姑娘,我已經特殊多贈送你一條了。”
靈均細細思索着,不由得暗恨這人說話機巧實在是高,雖然聽着很有道理,但是幾乎都是春秋筆法又點到為止。她冷不丁擡頭,暗黑的瞳子中幽深無比:“那麽禦座上那個人是個怎麽樣的人?”
劉複之微微張口機械動動眼瞳:“你還是真是問些刁鑽問題,皇帝那個人向來無人敢多說就幾句,只知道他似乎極信奉道教,熱衷于青辭。真是的,無聊的皇帝就只會做這些…”一個信奉道教的皇帝?呵,如何讓她相信這樣的人,多年前不知道為何殺了她的身生父母,任憑奸相誤國叛國卻聽之任之,明明曾經可以攻取西遼卻半路縮回上雍。靈均低着頭思索半天,一擡頭發現這男人正不知道從哪裏抽出來一支細細的煙鬥,在升騰的霧氣中眯着眼睛看她晦暗不明的臉。靈均将紛亂的思緒收回腦中,淡淡想要起開唇,卻發現嘴唇早已經幹涸。劉複之輕輕推了一只瓷杯子:“別着急啊…慢着來。”
靈均輕輕啜了一口茉莉香氣,輕輕擡頭:“我就來賣一個有趣的消息吧,趙國中有人與黨項嵬名族通好。相關人物,周乾。”劉複之眼睛一亮,唇角肌肉也緊繃起來,連煙鬥也顧不得抽:“小丫頭,這可不是玩笑。”面前的少女忽然亮閃閃的睜開眼睛,頗為神秘笑笑:“別擔心,這還是開始呢。那麽我問你,姜妙儀與姜節,這對男女你可認識?”劉複之忽然皺了皺眉:“這個問題也太刁鑽了些,這兩個人僅僅在反叛案中有過蹤跡,但已經死亡已久了。不過有趣的是,姜節是男子有功名在身。這個姜妙儀是個女子…竟然也有功名在身。”靈均心中忽然有什麽東西炸開了一樣,一直以來一種極深的欲望噴薄而出:“難道說真的有女子像蕭別古一般為官?”劉複之頗感興趣的敲敲煙鬥:“我說小姐,你想的未免太簡單了,你以為這些女子都是白身?沒有權貴壓身,你以為她們怎麽走上朝堂的。更何況那些花架子裏面沒有幾個有用的。能夠白身獲取功名的人少之又少,她們的背後都是交錯的權利。”
靈均看着他半響,劉複之幾乎身上要被他盯得汗毛豎起。她忽然擡頭露出一個過分開朗的微笑,與前面的那種謹慎氣息異常不符:“這是我的第二個交換條件,劉公子,你的資料要更新了,因為趙國馬上就會誕生一個新的女官吏!”
花花在黑暗打了個哈欠,張開手臂抻了個懶腰,身體可真累啊。她驚聲而起,忽然想起一旁還有客人在。怎麽辦啊,今天本來是我的初夜,為什麽我會突然睡着了!
她左顧右盼的找找,忽然發現那雙仍舊明亮的雙眼輕笑着看着她:“可是醒了,你這一覺可是睡得舒服了,放我自己在這兒孤孤單單的找了本破書看。”花花看着自己平整的衣衫,忽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她急忙翻開衣衫,發現自己身上無半點痕跡。花花忽然“嗷”的一聲幹嚎出來,弄得姜靈均一口茶沒喝好又噴了出來:“我說姐姐——不是,姑奶奶,你又怎麽了!”
花花嚎啕大哭:“都沒有客人願意點我,我都二十多了還是處子,今天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竟然睡着了!”靈均一口茶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真是不做将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連妓子之間還要比拼是不是處子,北地的女子就這點還更加豪氣一些呢。她撫着花花的臉好一陣子安慰:“你想想,今天若是我點了你,你既然已經開戸,以後還怕沒人要你?我教你一個辦法,保準你以後客源不斷…”她附耳到花花耳邊,一陣子輕聲嘀咕。花花聽了之後有些害怕:“這會不會不好啊。”靈均勾勾手指沖她笑笑:“怕什麽,誰要是問你,你就說安玄告訴你的,我好歹也是西域的大客商啊。”
孤竹在下面有些焦急的等着,她幾次想問二人的蹤跡,可是小二卻極其冷淡的不理她。她是低級妓子,自然是無法在整個千秋歲中橫行,只是久久找人又無法,便只好在大廳中等人。即便自己再不信什麽身佛菩薩,心中也暗暗祈禱。
她眼尖一看,熱血上頭,只靠着平日的冷靜止住了尖叫,連忙沖上前将花花拽到一邊,警戒的盯着靈均:“他有沒有将你怎樣!”花花親熱的拉住她,不好意思的看看靈均:“姐姐,我睡着了,還是這位客人等着我呢。”
靈均輕笑着搖搖頭。
作者有話要說: 這卷結束會貼一張已經出現的人物身份表…雖然盡量表明人物身份,但是人多的話可能比較麻煩
☆、愛意
屋內黑黑的,她游蕩夠了方打開房門。“幹什麽去了。”姜楚一的聲音在黑暗中尤為清晰,平日中清淡溫柔的聲音,此刻卻有些輕輕的顫抖。靈均手指輕輕微動着,父親的聲音好似要淡泊的飛掉了一樣,這都是她的錯吧。
她輕輕走到桌邊将蠟燭點亮,将父親白皙的肌膚映照出來,仍然露出平日的微笑:“您不是去令狐府商量及笄的事情了嗎?怎麽回來的這麽早呢。”姜楚一擡起頭,細長的眼梢蓄着點點珠光:“我不是告訴你這幾天年關慌亂麽,怎麽還出去亂走呢。”靈均掩掩低垂的眼角照例輕輕捏上父親的肩膀,淡淡的酒氣慢慢散發開來:“您怎麽現在對我這麽嚴格啦,我只是出去逛逛嘛。上雍和江南也沒什麽不一樣的,有什麽大事兒不成。”手腕被緊緊攥住,清冷枯瘦的手指令她的皮膚微微發麻,這是父親的手指啊,他還是個年紀尚輕的青年人,怎麽就痩的讓人心疼呢。她垂下頭看着父親暗含請求的眼神,美麗的臉上露出如此神情實在令人心痛。“爹,你不用擔心我,停留在長久的悲痛中并不是我的性格。”姜楚一雙手越來越緊:“我就是怕你從這種悲痛中走出來會走向另一個極端!當初妙儀就是,他就是,啊!——”
“爹,爹!你怎麽了!”靈均抱着父親忽然發狂的身體,父親的身體忽而冰冷忽而燥熱,他的眼睛就像陷入了多年前的悲痛之中,像只受傷害的孤單小鹿兒一樣蓄滿淚意,像是被記憶的牢籠牢牢鎖住,只能通過祈求而無法沖破孽障。
“那時候他們都死了,就剩我一個人,什麽棉花宿柳年少風流,我最親的人都不在了,這些有什麽用!靈均,你知道嗎,你那時候的眼神和妙儀太像了,我真怕,我真怕啊——”
靈均拍拍父親的肩膀,輕聲哼起了小時候父親唱的搖籃曲,靜谧的夜晚中無半點聲音,只有靜下來的少女歌聲,姜楚一的淚痕慢慢幹去。
“你不該讓他擔心。”女羅默着眼睛看着靈均,“你不知道他為了你的及笄禮準備多少。他身無長物,為了你又去做塾師又去做琴師,呵,這下九流的東西他也全去做了。”靈均睜大的瞳孔閃出一點淚花:“我知道,你不也曾經是這樣的嗎?所以你才會覺得欠了他的?你最好輕點兒說話,他剛剛睡了。”姜女羅嘲着嘴角笑了一下:“你說的不錯,所以我才想,我們沒有別人疼,可他一直很疼我,別看姜妙儀大他很多,那個女人,根本不在乎這些瑣碎小事,阿隐他從小就給我們操持生活,他自己本來是個潇灑性子,這麽多年自己卻硬生生的磨掉了。”她緩緩擡起頭,帶些哀求看着她:“我知道我過去對你多有誤會,可是你該知道為什麽,咱們姜家女人為了所愛總是不顧她人。”
靈均輕輕撫上女羅的肩膀,對方似乎有些生疏的刺激感,她們多年來的相遇總是雲裏霧裏,甫一開口卻更加沉重了。她手指點在那圓潤的肩頭輕輕打轉:“姑姑,你不必多說,因為有你在,我才能夠放手,其實我們都知道,沒有父親,我們只有一半血緣關系,那一半只因為我們都是姜家女人。”女羅歪着頭動了動唇角,她一做出這種動作總帶着嘲笑,連天心都避之唯恐不及:“其實我特別不喜歡姜家的這種關系,總他媽的在江湖上飄,這是什麽年代了,還留着那些古代貴族的端莊禮儀,真拿自己當個玩意兒了。我從小就認識那麽幾個姜家人,一個個都去死去活來的愛了,誰給過我溫暖?”靈均讪笑:“你莫不是也相信姜家女人的那些詛咒?什麽小妾命又沒愛情。咱們祖上也有女文人女将軍,何必自輕自賤呢?”
女羅幽幽的看了她一眼:“那都是幾輩子的事情了,你真是不懂愛情,不,應該是你不懂女人真正需要什麽。如果有一個人讓你覺得你傷了他一下,你的心就疼;你不在他身邊,卻總擔心他受欺負;如果別的女人只要圍在他身邊一下,你就覺得那個人說不出來的讨厭。那就是女人墜入情網的時刻,它有可能是一刻鐘,某一天,甚至你離開他之後。”她哀聲感嘆了半天,最後哼笑一聲:“總之你不懂,真正的愛情,都是由女人的憐惜開始的。”
半夜中鵝毛大雪烏壓壓的堆在院子中,靈均心中總是亂亂的,半夜裏不知道是什麽鳥兒黑壓壓的在窗戶外面飛,隔着白色的窗紙上暗的瘆人。那鳥兒的聲音一點兒都美,和那始終冷的月一樣聒噪,不知道叫的什麽聲音,像是大漠裏的雕枭一樣震人心魄。她推開杯子坐在床上,隔着枕頭摸出了金黃色的牡丹,那牡丹上的寶石在餘光下不甘心的發出碎玉的光亮,指尖點了點那玉石,忽然像滲出了血液一般。
“你身上是誰的血,真紅啊。”她想起了自己狼狽的跑到迷靈域後,撒都汨笑着看上下打量着她,“原來如此,你真是令我大開眼界啊。”他那話不知道是嘲笑還是誇獎,那時候自己帶着渾身的血跡,全部都是檀郎的血,随着馬跑了幾千裏,血都已經幹涸了,卻像濃郁的香氣一樣附在皮膚上,她洗了太久,怎麽洗都洗不掉。如今自己不知道為什麽總是留着這個東西,染上了他的血,染上了自己的背叛。
她将那東西放進懷中,冰涼冰涼的摩擦着皮膚。披着鬥篷走下床,随意穿着靴子尚能感到青石地板的寒意。“好大的雪啊。”門廊外的雪慢慢的将冰晶滲入,她坐在低低的檻上,手中的雪迅速滲入溫熱的皮膚中。找了半響,那怪叫的鳥兒像是失蹤了一般。
靜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間天上,爛銀霞照通徹。
大雪仍然厚厚的堆下,寂靜無聲的時候愁思一湧而出。半年之前,她仍舊過着平淡的日子。可是忽然之間湧出的記憶與秘密,卻只有這尊寂靜的孤月陪伴着她。這月亮像調皮一樣,自她來到上雍從未圓過,卻總是缺了一角。只有在她知道身世的那一晚,她推開父親偷跑出來,頭上的月亮像跟着她一樣,嘲笑她的無知與可笑。
還有那時候…在大漠中迎來第一次雪的時候,他和檀郎在敵人的帳篷下,他輕輕的吻了一下。“你第一個愛的人一定不會和你在一起,你不信?你遲早會信的!”那是在姜水邊的同樣月色下,她和天心坐在曼苑的房頂上喝酒。天心身上的香氣被掩蓋在過分香濃的曼苑中,她笑着對自己說起愛情。那時她并不懂天心的話,可是現在一想,那分明就是在哭。天心總是又美麗又驕傲,即使受了傷害也要藏在心裏,她不滿足于現狀的悲傷,并且一定要殺出一條血路來。女羅說自己是不懂愛情的人,也許自己不懂,因為她根本不能完全知道什麽是愛。她将劍插在他的胸膛的時候,她無助、倉促、不敢面對,她不像讓任何人看見她身邊的金黃牡丹,它太美太珍貴,讓她想起那段在大漠的初遇和那個男孩子的眼睛。
父親曾經說自己是姜家最正常的孩子,看來這只是謬誤吧。果然她的內心不安分,總有一種叛逆,而她的感情不能輕易控制在理性之內。如果說女人對男人的愛從憐憫開始,那麽她早就已經在漩渦之中了。可是他會活着,會漸漸忘了自己,年少時的荒謬應該會磨滅吧。他們都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就讓這一切止住吧。
大雪慘白的越來越高,“噗”的一聲,那金黃色的牡丹孤零零的落在雪中。
陽光斜射進,姜楚一披着單衣便出去找女兒,他甫一出門,便看到女兒披散着頭發就在院子中:“你在幹什麽呢?”靈均傻愣愣的呆了半秒,忽然露出一個特大號的微笑:“沒什麽,我在找東西。”他嘆了口氣走到院中:“這麽大了還丢三落四,什麽東西都丢,以前你也不這樣,怎麽越大還越這樣,真是應了前人的話了,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靈均眼角一閃,将落上雪的牡丹放進懷中。姜楚一回頭看她龇牙咧嘴:“這又是怎麽了,碰到雪了?”靈均“呵呵”一笑:“沒事兒,胸口碰到了一點兒雪。”姜楚一擺上了幾碟豆子,忽然将手放到她頭上慢慢撫摸,他的身體散去了酒氣,換上了範爽柔軟的衣服,柔軟的手指在自己的皮膚上,靈均幾乎有一種想哭的感覺。這幾日發生太多事情,以致于她很久沒有感受到父親的溫柔氣息了。
“還有三天就要過年了,這幾日咱們暫時不說了。這兩天咱倆和女羅出去把東西買齊了,讓你容姨看着宋姑娘。初一那天時候及笄你楊姨會來做賓,父親會為你請些人來,你已經大了,我也相信你禮數的問題…”父親一邊巧手的給她做了個垂鬟分肖髻,一邊碎碎的說着叮囑着她。
作者有話要說: 麥家的《解密》那麽好一本小說居然拍成了那個德行,我勒個去
☆、驚歲
女羅不耐煩的皺皺眉毛,手中拎着的一堆東西快被她搖散了:“阿隐!咱們直接繞道過去嘛!”前方堵壤不通的道路令她不耐煩:“這皇帝老兒真是的,大過年的抄什麽家啊!弄得官道堵成這個樣子。”姜楚一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和雪水,淡淡的瞥了一眼:“沒有秦瓊壓陣,盡生些蛇蟲鼠蟻。”靈均心中哼了一聲,哪怕有秦瓊在,倒是能壓陣的為好。眼下趙國最有兵威的便是齊貞吉,可齊貞吉深谙處世之道,不知道玩兒些什麽把戲。他的家中規規矩矩,他的妻女幾乎都是素衣麻裝,他的部下少有橫行京裏之人。皇帝派他打過仗要回交兵權,他二話不說便散了軍號以待後用。手中無權,還指望能掃清這些蛇蟲鼠蟻?
姜楚一低低看着她:“這些事兒不用你想。”靈均輕聲嘟囔着:“以前拼命想要我學了,現在又不許我想了。”姜楚一給了女兒一個彈指:“那時候是為了讓你有一天能夠躲過別人的追殺,沒想到你現在心思卻多了起來。”女羅一巴掌擋住了他們父女:“咱們先繞道過去吧,你們兩個真是的,看個熱鬧還能吵起來。”
父女兩人在後面默默看着前面手中拎着兩只雞的女羅,明明有一張令人驚豔的臉,懂得琴棋書畫也不拘于迂腐,但是性格卻是時而潑辣時而溫柔的,有的時候,她也能因為兩文錢和賣肉的大媽吵起來。兩人會心的幽幽嘆了一口氣,又會心一笑。
“你姑姑過得真快樂——”“姑姑過得真夠快樂的——”
姜楚一皺着眉頭看着前面無人可擋的妹妹:“雖然她性格這樣,但是哪裏都夠了,就算我出不起嫁妝,她自己這麽多年也賺夠了,怎麽就是嫁不出去呢?”靈均捂着嘴差點兒沒笑出來,父親對于別人對自己的愛意總是這麽不敏感,姑姑可真是要苦死了。她自己這麽多年一句都沒露出來過,但是明眼人眼睛又不瞎,只有他自己還在這兒憂愁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其實姑姑這樣才是心裏真正的苦,快樂都在臉上,有的話在心口一輩子都說不出來。
驚馬聲忽然疊起,女羅幾乎要被馬蹄踢倒在地。她怒聲而起,一腳便踢到了馬腿上:“姑奶奶手上的雞都掉了,你這混蛋給我還回來!”女羅腿起而之時,淩厲的身影便屈伸騰空而起,片刻之間兩人的手已經接連過了幾招。女羅手勢淩厲,掌劍直直如劍直插其面,對方卻輕巧的避過掌風,柔軟的将她的手糾纏在手臂之間。二人一剛一柔,針鋒相對的打着掌風,從指縫中,女羅略驚訝的看着他的臉,漂亮的嘴都要抖成了篩子:“又是你這個王八蛋,姑奶奶和你有仇不成!上次在千秋歲沒把你宰了,今天一定要把你剁碎了!”
申屠蒼梧一邊躲過淩厲的攻擊苦笑的看看後方的姜楚一:“姜大人,在下有公務在身,可否請令妹手下留情。”後面追上來的禁衛軍一臉為難的看着糾纏的兩人。靈均剛剛欲開口,姜楚一忽然抓住她的手笑道:“申屠大人和咱們姜家真是有緣,到哪兒都能見到您。”靈均拱拱臉悶笑,看來爹也是挺不滿的嘛,申屠蒼梧在戍城給了他不少排頭吃,爹的溫柔只對他愛的人,旁人嘛,那就不好說了。不過她倒覺得,惹上這位從來不吃虧的姑姑才是那位申屠大人的麻煩呢。
仇飛廉騎着馬慢慢向前握拳看着姜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