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姜大人恕罪,今日我等有公務在身,若是得罪小姐,他日請申屠大人上門請罪。”姜楚一淡淡一笑:“在下自戍城之日就已經不是什麽‘大人’,禁衛軍入軍銘令便是‘絕不擾民’,姜某倒是不在意,若是驚擾其他人可是失職了,那些多嘴饒舌的禦史想必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将手輕輕放在女羅手上,女羅卻瞪着眼睛不甘心的看着他:“就是這個混蛋用鬼爪把你打成重傷,害的你現在還沒好利索,他還好意思看着我一副為難的樣子!”
後面托着下巴看戲的崔恕扯着嘴巴嘿嘿直笑:“大美人你不知道,他最怕女人啦,尤其是你這種漂亮女人!”女羅轉着眼睛長長的“哦”了一聲,姜楚一輕輕點着她的手指:“沒關系的,咱們也不一定喝雞湯,一會兒路過了索性有什麽就買什麽好了。”“——可是那是給你補身體的!”姜楚一輕聲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女羅忽然害羞的雙手托腮,活似一副懷春少女的樣子。崔恕拉着一旁的端木易咬耳朵:“哇這個火辣的大美人居然有害羞的時候。”申屠蒼梧看了他兄妹一眼上馬,姜楚一卻抖抖袖子輕聲詢問仇飛廉:“請問大人,今日是要抄什麽人的家?您不用這麽看我,我現在是白身,即便知道也是矮子看戲,做不了什麽的。”
仇飛廉隐隐嘆了口氣:“是吏部王侍郎家。”姜楚一心中算算年歲:“是那個琅琊王氏?一個十六國後就早已經沒落的世家,值得聖上操心嗎?”
“姜楚一不要妄議朝政!你半個戴罪之身還敢如此?!”他回頭一看,是一個年輕的将官驅馬上前,卻不是禁軍裝束。端木易輕輕指着他微笑:“這是二公主驸馬府上的大人,皇上也附派過來幫忙。”那将官似有不耐,仇飛廉便輕身揮鞭子,只剩下細碎的輕聲留在寒風中:“是啊,只要有一點苗頭就…”
姜楚一眼神一直不變的看着馬匹行走的方向,将手中的花燈紙、對聯堆到靈均手中:“你們先走,我有些事情。”靈均看着父親那長久認真的眼神,仍舊微微嘆息,這個人每分每秒都沒有我忘記過他的帝王和人民,其實比起她小小的私心,父親才是那個一心為公的人。她一股腦兒的将東西堆進女羅的懷中:“你先回去,我要追着他去。”剩下後面的女羅在瑟瑟寒風中不可思議的看着前面的一對父女,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喂!你們這對父女怎麽回事啊!”
父女二人尚未到府,便聽到了嗚咽的哭泣聲如鬼泣一般在周圍越來越大,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兒,讓人頭痛不已。離府中越近,天空中竟然飄着雪白的紙片。姜楚一似被此刺激到了一般,白色的做歸山燈飄得到處都是,挂在枯樹上被烏鴉啄了眼睛,似乎連魂魄都難以回到家鄉。繪着蓮花的假紙花葉到處亂飛,活像鬼喪。“一模一樣…”姜楚一喃喃出聲,死亡的形式都是一樣的,趙樸子死的時候,他的靈魂似乎也跟着當年那些歸山燈和銘旌飄得魂飛魄散。
“父親,您別多想。”像是招魂的聲音一樣,他翼翼一看,是女兒拉扯着他的衣袖。寒冷的冬日中,甲胄的摩擦聲像是招魂的死神一般。他快步走到門檻,發現士兵早就守衛在門外,王氏的男人女眷都被□□在屋中嗚嗚哭泣。
“都給我別哭了!一群人哭哭啼啼,哪有我們王家先人,河馬渡江的王導、被人稱為‘琳琅美玉’王澄模樣呢!”姜楚一放眼一看,果然是吏部侍郎王焱,他離開上雍之時,這個人就已經是吏部侍郎,已經多少年了,依此人的才學能力竟然還是吏部侍郎。若在朝廷提起琅琊王氏,必定會想起這個人。不顧四周兵士的阻攔創了進去一把拉住王焱,這個人曾經如此端正有理,怎麽如今卻形容枯槁呢。
“王兄!你可還能認出我來!”王焱躺在地上幹咳了兩聲,卻見面前的白衣公子熟悉的很,他睜着花老的眼睛一看,赤紅的眼角幾乎要流出淚來:“這不是姜探花嗎!姜大人,讓你看到老夫這個樣子真是慚愧吶!慚愧!”姜楚一扶起王焱:“王大人,這是怎麽回事?你這麽多年戰戰兢兢,到底是觸犯了那位的哪片逆鱗啊!”王焱嘲弄的一點一點指着天上飛舞的歸山燈:“看見了嗎,這就是老夫為自己做的魂燈,這次無論如何過不去了,老夫的魂魄也要回到家裏!”有了歸山燈又如何,他們在路上仍然要被烏鴉啄破,要被天火焚滅,人無論将靈魂寄托在什麽身上,不過都是妄想罷了。
“老夫實在是不知道自己犯了哪門子錯誤,就被支黨尋了個錯處。老夫有冤無處訴,何必再等着裁決呢,不如就此了斷罷了!”
“大人自然不必如此!”姜楚一回頭一看,竟然想不到最先出現的卻是齊維桢。他隐着視線看了靈均一眼,便輕身走到仇飛廉身邊拱手:“仇大人,聖上下了旨意,王大人自然有罪,但是改判先罪而不至死,只是抄家流放。”
“抄家流放!”
“抄家流放?”
幾處聲音不同的響起來,那驸馬府的青年将官忽然嘲弄一笑:“齊三公子莫要開玩笑!王焱犯得是謀逆大罪,這可是‘十罪’之一!怎麽可能抄家流放?倒是三公子若是假傳聖旨,那倒是大罪一條啊——”
“鄭大人這麽希望王大人去死,莫不是因為他在朝堂上說了二公主幾句?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我不太喜歡有副cp,但是根據劇情的發展,也可能會有哦,大家喜歡副CP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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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
靈均回頭一看,是一個披着藏藍袍子的青年,初看風流清俊,然而他皮膚蒼白,眼角泛紅,卻有隐隐的羸弱多病之感。他走到齊維桢後面,扇子後的眼睛卻隐隐在打量着自己。齊維桢帶着點笑意抿了抿嘴唇:“溟齡兄,何苦煽風點火?”澹臺溟齡合上扇子微微一笑:“将近年夜卻有如此多的歸山燈,魂也歸山,魄也歸山,這不吉利、不吉利呀!”
那二公主府的将官橫劍飛來大怒:“你敢看不起我?!齊維桢,齊家不過是我們皇家的狗罷了!你好好學學你那個夾起尾巴的爹吧!”齊維桢只是将點開刀鞘,鋒利一閃,那劍便幾近破碎。這文雅公子的眼神已經恢複到戰場上一般:“鄭大人慎言!陛下有信物在此!”仇飛廉皺着眉毛看着面前的一切,卻也不好說什麽。齊維桢與仇飛廉交耳半響,他輕輕嘆息:“只有如此了。”
齊維桢與姜楚一不着痕跡的輕輕對視一眼,一同扶起了王炎。他輕聲安慰:“王大人請好生寬慰,皇上昨日只是一時震怒,念及大人為臣多年一直衷心社稷,特賜大人只判流放之刑。”他遮擋住衆人視線低低附耳:“父親已經為大人續命,有朝一日若有機緣,我定會讓大人再返朝廷。”王焱呆滞兩眼,像一個長者般撫摸他的發絲,似了悟般看看他:“三公子與将軍高義,老夫先謝過了。王家已經毀啦,沒有芝蘭玉樹般的子弟,下面的越來越不像話,您就不要再多費心思了。”想起自己也曾經年輕氣盛,無奈宦海沉浮多年,不要說再複興先祖基業,只怕是活下來也要靠他人的施舍,真是侮辱之至啊!
王焱回頭看着姜楚一,讓他想着自己第一次看到面前這人的時候,那時的他出身貧寒,可身上隐隐有烈火氣勢,多年過去,終于也是明珠蒙塵,那種能掃除梐枑再複朝堂清明的志氣也漸漸變得隐晦不堪。他向天重重一嘆,終于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姜楚一音中帶着泣血之姿:“息徒蘭圃,秣馬華山。流磻平臯,垂綸長川。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釣叟,得魚忘筌。郢人逝矣,誰與盡言…”這枯澀的歌聲載着歸山燈,悠悠蕩蕩的,也不知道魂魄就回到哪裏去了。
靈均看着浩蕩的王家隊伍漸漸向嶺南方向,夾雜着嗚咽的哭泣聲與慘叫聲,實在是如苌弘化碧、杜鵑啼血,凄厲萬分。她走向眼神晦暗的父親身邊,輕輕貼在他的手臂上:“王大人最後看您的眼神是什麽意思,那一眼簡直是悲戚萬分。”姜楚一喃喃低語:“我讓太多人失望了。即便他保住性命只是發配,嶺南千山萬水,王家這些柔膚脆骨的人根本就活不到那裏,皇上不過是賜給他們緩慢的死刑而已。”靈均閃了閃眼睛:“父親不必擔心,齊大人您應當信得過。他既然敢到皇帝面前交易,必定會有所準備。”姜楚一看着面前浩浩蕩蕩的押送人馬,心中已經是無限悲涼。王焱區區一個吏部侍郎,早已經是被架空權利的官銜而非職事,甚至難以定名號,終身只能做守着薄田過日子的普通人,即便這樣他的心中還是留有一點家國情懷的,不過是出言訓斥了皇帝的愛女,難道皇帝就如此無情嗎?
齊維桢沉了沉眉毛:“姜大人不必擔心,我已經打點好了。”姜楚一微微點了點頭,便要拉着靈均擦身而過。靈均擡頭看了一眼父親,他嘆息一聲便背手站住了。靈均輕輕走到齊維桢面前滞了半晌:“王家也算你的半個五服親戚,你別傷心,王大人必定能吉人天相。”齊維桢的笑意似乎帶着哀傷一般:“謝謝,我只是傷心而已。”他摸着額頭笑了一下:“別忘了這個。”靈均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只是指尖輕輕猶豫點在他肩膀一下:“好自為之。”
齊維桢默默注視着她的背影,心中的愁思一呼而上,移清殿上不動聲色的交鋒忽然變得令人厭惡。皇上簾子內若隐若現心思越來越陰晴不定,總是一臉冷漠的睥睨衆生。父親仍舊是沉穩溫和的臉,卻像武生一般濃墨重彩,每每都令人驚嘆他無限變化的表情。一旁的大內總管呂涉看起來永遠都是慈祥的老人一般,可是他仗殺過自己的義子,将自己的對食妻做成調羹,怎麽樣也不像是這個老人的所為。就是這樣朦胧險峻的一幕,在移清殿中的他冷漠的像個局外人站在一邊,看着戲碼中的三人巧妙的表演,将這個劇本完美的演繹出來。
“小三,你覺得朕虧欠王家了嗎?”皇帝忽然挑破霧霭,枯澀的眼睛緊緊似無意盯着他。齊維桢微微躬身一笑:“聖恩浩蕩!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臣在戍城也犯大罪,聖上仍然寬容以待。王大人觸犯皇家能留有命脈,已經是天恩。做人貪念太過,必然有因果報應!”
簾內的皇帝似乎微微一頓,喃喃低吟:“因果報應?——因果報應!”他揮了揮手,齊氏父子鼻觀鼻走出殿外。齊貞吉看着三子感興趣的低笑一聲:“我們忠孝仁義的好孩子怎麽沒開口多求情?王焱大人可是像你父親一樣的人吶!小時候曾經将你抱在懷中,對你有若老師,他還說要将王家女嫁給你吶。”齊維桢輕輕看了父親:“您告訴過我,真正想什麽從來不需要別人知道。”
齊磊看着齊貞吉心情似乎不錯,便試着探問:“将軍似乎很是高興,王大人有救了?謝小将軍想必會很高興。”齊貞吉摸着下巴微微笑着:“王大人似乎暫時沒有更多的價值,他的價值在于,我的兒子漸漸有了更多齊家的影子。”
最開始是輕微的喘息,然後是幾乎将五髒都要咳嗽出的聲音将齊維桢的思緒打斷。他收回思緒,一邊扯下自己的袍子一邊快速奔到澹臺溟齡身邊:“溟齡兄,夏爐冬扇這種風雅,普通人便算了,即便是你再過風流,也考慮考慮自己的病罷。”澹臺溟齡喘息着大笑:“尊上莫不是以為我是故意附庸風雅,實在是陛下宣旨令你我做欽差之時,我正在千秋歲與那裏的美人們彈琴唱歌吶,連一刻時間都沒有就急着出來了!”齊維桢将侍從拿過來的丸藥遞給他,皺着眉一本正經的打量:“這次你是怎麽出來的?還是要妓子們用絲巾做成繩子滑下來,或者是直接從從窗子上跳出來的?你這個人真的比我年長嗎?不要拿生命開玩笑好嗎?”
溟齡接過披風披在身上,枯瘦幹白的手指輕輕撣掉身上的藥味:“前人說,賓朋雲集,劇烈淋漓,樂矣,俄爾漏盡燭殘,不覺反成嘔咽,令人索然無味。這話說得無趣,多活一天也是活着,即便如朝菌晦朔,難道沒有資格去享受僅存的美好麽。我在別人看來已經是個可憐的病秧子了,難道還不能任憑心意?”齊維桢看着他撣掉藥味的微小動作,不由得輕嘆,他也不是不在乎的。
溟齡漸漸止住了咳嗽,雙鳳眼輕輕看他笑:“倒是你,若是有意,何必躲躲藏藏,弄出許多不自在呢。”齊維桢垂下眼角緩緩點頭,也不知是諷刺還是贊同:“我自然不能像你一樣輕易說出愛意。無論是美麗的宮女,風情萬分的妓子,還是閨秀小姐,哪一個都是你最愛的人。”溟齡呵呵一笑:“我對每個人都是真正的愛,你這是不懂的。不用再看王大人的背影了,既然你不喜這種結局,何不在殿上求情,你一向懂得如何婉言求令。”
齊維桢扶着他慢慢向外走,眼睛卻一直看着王焱的身影:“齊家少幹涉政事,這時候陛下就要擔心齊家故作姿态,是不是中立以彰顯大度;若是幹預太多,陛下又要猜忌齊家有不臣之心。你懂得,為人臣者——”“如履薄冰!”溟齡含笑看他,齊維桢淡淡勾起嘴唇。
女羅等了他們半天方才回來,出了仍舊如往日坐在一旁的宋之韻外,一向冷靜的容桑葉也有些擔心:“這又是發生什麽事情了,怎麽你們父女兩個又半天不會來了呢。”靈均看着一旁疲憊衰頹的父親,不由得輕輕搖頭:“吏部侍郎王焱大人,只因為得罪二公主,被誣陷造反之罪流放,若非齊家相助,早就魂游太虛了。”女羅冷笑一聲:“什麽造反,那個狗皇帝想要削除世家而已,先是用他們做點綴,人家稍有忠心谏言就大加撻伐。那些世家早就不成氣候了,倒是他養出來的那些大臣門生自成一派,他倒是擔心錯了!阿隐,你怎麽了?”
女羅連忙拽住他的衣袖,姜楚一卻像抽出靈魂的幹瘦軀殼一般向前游蕩。容桑葉嘆息一聲,上前扶住了他。
女羅焦躁的抓着自己的頭發:“這個破年還怎麽過!都是上雍這鬼地方,只要一回到這個地方,永遠都是死屍和鮮血味兒。”
“如果沒有那些奸佞,王大人也不會成為可憐的墊腳石。那些奸人,從來都是如此…”靈均回頭一看,竟然是少有出聲的宋之韻幽幽看着她。靈均微微有些心煩,只是拉着女羅去屋中了。
作者有話要說: 皮膚幹枯,不知所措……
☆、不速之客
“不在三月三‘女兒節’及笄了,在初一那天?這不好吧…”女羅停下了手中的繡花針細細一想,初一請的賓禮有楊羽之,人家大過年的還要團聚,怎麽有時間來呢。再說他們姜家雖然對此事淡然,阿隐卻是很重視的,如果不是在三月三,總感覺有些遺憾。姜楚一手中的繡針仍未波動半分,纖細的手指押着淡色的紋繪:“我心中總是不安,正好趁着新年沖撞些喜氣,把去年那些邪祟的東西壓下去。再者,楊姐姐過段日子可能要走,她是非要做賓相的,便也說初一可以有些時間的。”女羅懶懶的吐出悠長的煙氣圈兒:“這是怎麽說的,咱們初一做禮,還有誰能來啊。女孩子一輩子就一次的事兒,還是熱鬧一些好,冷冷清清的多不吉利。”
姜楚一垂着眼睛看着針腳慢慢沉思,忽然就笑了:“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還記得你自己十五那年幹什麽去了麽。我把及笄禮的東西都預備好了,結果你忽然失蹤了,我找了半天才發現你在山洞裏研究《六韬》幹巴巴坐了十來天,差點沒把我吓死過去。”女羅不由得嗔笑着紅了臉,她那時候讀兵書忽然進入心境,只覺得洗骨伐髓,有一種靈氣忽然沖到心頭,現在想起來,那十幾天自己也忘了怎麽過的。渴了就喝溪水,餓了就采野果子,哥哥來了看到她哭笑不得,只是在山洞中兄妹二人做了及笄禮。
姜楚一串起長長的珠鏈,輕輕煽動着美麗的睫毛:“該來的朋友自然會來,那些帶着奸佞之心、小人之心、惡毒之心的、欺詐之心的人,我也不想要他玷污靈均。這不過是一個儀式,敬畏祖宗才最重要。就像姜家的巫女要懂得美妙的旋律與舞技,其實這些皮囊連工具都算不上。”
容桑葉提着彩線走了進來,卻為難的皺皺眉毛:“說是這樣說的,但是咱們得為靈均的婚事考慮,若是在及笄禮上能有一些不錯的人選,自然是很好的,便可以和這些夫人走走,不然這唯一的令狐家都堵死了,以後孩子可怎麽辦才好。”
姜楚一頓了頓,只是将頭輕輕垂下。容桑葉又微微嘆息:“女羅,靈均這孩子最近怎麽和你學起了針線,從以前開始她爹怎麽勸她就是個逃,如今自己怕也着急不通女工了吧。”女羅纖長的頸子有一搭沒一搭的靠在窗子旁:“你可別提這個小混蛋了,她好好學都能學到這麽差勁,何況逃課了。不知道要給誰做個抹額,煩了我半天,結果我怎麽教就是不會。梅花能給繡成狗尾巴草,紅色和藍色都能竄線了,真不知道她這畫畫兒是怎麽練出來的。”
姜楚一看着兩人因為女兒的話題皺皺眉頭又唉聲嘆息,不由得“噗嗤”一笑:“容姐本來就是娘也就罷了,妳終于有當媽的自覺了。”指尖忽然停下,冷不防被輕輕刺出血珠兒,女羅地低垂着頭也不多言語。
王焱的事情剛過去幾天,姜楚一終于硬是掙紮起來了,還不就是為了這個女兒。她和靈均從小就八竿子不對付,但也只是打打嘴架罷了。靈均不提她虛了姜楚一的請求不照顧她的事情,她也不提靈均自己偷偷在外的彎彎繞繞,其實彼此清楚心中的利好。最重要的是,她們都是姜家的女人,沒有一個姜家人能抗拒“親人”的感覺,哪怕只是虛假的親情。更何況,她知道了靈均的身世,卻有種說不出來的無力感,一下子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命,這大概就是感同身受吧。
“噼裏啪啦”的火爐聲燒的人心煩,她放下手中的活計,一邊粗魯的抹掉臉頰的汗珠,一邊拿出精致的宮扇大力扇風。随後隔着那扇子邊沿偷偷的看了姜楚一一眼:“哥,要是靈均那丫頭做出什麽驚人的事情,比如說打架、殺人、行為不良,或者…去考科舉,你會不會氣死啊。”姜楚一細細的喘息着只是不回答,聽得女羅一陣心驚:“這幾樣女羅除了最後一個那個沒做,我女兒看着乖,實際上也是個五毒俱全的小壞蛋呢。只是做什麽女官,這是萬萬不成的。我好不容易讓她從風暴中走出來,她還要自尋死路?”
女羅只是頗似不贊同的笑笑,用宮扇遮住了嘴角的弧度,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姜楚一擡起頭看看外頭暖陽下曬得懶洋洋的雪,明日要守歲了啊,這一年過得,真是令人心驚膽戰啊。
靈均深呼出一口氣,叉着腰看着自己的作品,黑緞抹額上繡了一朵歪歪扭扭不知道怎麽長出來的花,這花顏色粉嫩,本來有幾分素淡,但是卻不知道為什麽像是被忽然沖出來的墨汁給打翻了顏色一樣,她圍着這個妖物轉了半天,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那麽粗魯的女羅和浪蕩的天心都能安靜的做出優秀的女工,而她廢了這麽大功夫只做出了一坨打翻的墨水?但是齊維桢應該能體諒她吧,靈均滿意的給自己找了個借口,安心的将它包好。
姜楚一靜靜坐着,便看到容桑葉晃着身子走了就進來,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樣。容桑葉一反往常也露出了年節的喜氣,更是調侃着他:“你可知不知道你的好女兒刺繡什麽樣子。”姜楚一撲掉了身上的灰塵,便打趣道:“我都不做信心了,你們還笑,她自己都說過那是狗啃出來的。”容桑葉差點就拊掌大笑:“狗啃的都是誇獎了,一朵好生生的梅花,被墨汁打翻了,她就是送給你我都不想讓你戴上。”姜楚一忽然收斂笑容垂下頭去:“哪是送給我的呢,那日她從齊家回來手中多了個香囊與綠玉鬥,怕是齊三要的回禮吧,那個公子總是——”他抿着嘴輕輕微笑,也不顧容桑葉的眼神。她想想又覺得不對:“你不喜她與齊家交往,為什麽此時卻刻意縱容?”
姜楚一只是背過手去,長嘆一聲,也不與她多說。她正要問,原來是靈均扣門進來了:“爹,我忽然想到一事,天心在哪兒呢?大年節的亂成這樣子,她怎麽還不見人影呢?我不信這丫頭能閑的住一直在商行幹待着。”姜楚一輕輕倒了一碗清茶:“你好意思說她,你都閑不住,更何況她了。這兩年她行蹤越發不定了,說是要練‘牽機手’,忽然就沒了下文。”言下之意便是不知道姜天心又去做些什麽了。靈均細細推敲,父親對于天心怕是比自己還要憂心許多,天心行蹤不定,就連當年來到她們身邊的時候都是匪夷所思的。只是姜家人素來精通八卦術術,憑借幾分骨相學便能判斷出來是不是宗家人,又因為她們都是一貫的浪蕩,才知道這就是她的堂姐妹。
何況天心身上的氣味太相像了,靈均一直未曾告訴父親,姜家的女子雖然長相各異,但是幾乎都長着微微挑起的妩媚桃花眼,眼角泛紅,活似一副紅顏薄命相,可嘴唇微微上挑,又多了些邪氣,尤其是那說不出的隐隐高傲神情,更是家族共有。天心來到她面前的第一天,那種強烈的氣質立即震動了自己,在她身上感受到的,與第一次見到女羅之時是相同的。
姜楚一有些頭疼的揉揉額角:“這一個個的,大過年的,怎麽就這樣蕭索呢。阿羅,你拿着‘日月同明’令,找一個附近的大通商行問問吧。”
姜女羅手指輕輕敲敲桌面:“這兩年我主要是做男人生意了,那些叽叽歪歪的女人太麻煩了,和他們說話我都嫌煩。倒是天心入行後把握的很好,夏天時來信說去京東東路拓展生意了。不過我看這丫頭如此不安分,怕是去姜家的祭廟了。幾乎每個姜家的巫女在上任前都回去祖宗的英靈下禱告,她再是厲害也翻不了天。”
姜楚一看着靈均躬身在一旁垂着頭,便柔聲一笑:“怎麽你聽到巫女這兩個字眼就不喜呢。”靈均瞥了瞥一臉高傲的女羅:“我哪有膽子不喜呢,只不過是民間私廟盛行,這兩年來風頭不太對,像是有人在後面故意煽風點火。您別忘了,私廟不止咱們姜家,若是這樣勢力發展壯大,難免變成天師道或者黃巾黨,道教反叛也是有先例的。朝廷現在雖然崇佛崇道,那也是官家的上行下效。官家明日打個噴嚏身子不爽了,一口氣栽贓下來,怕是民間的私廟要倒黴,我看還是低調些好。”
姜楚一寬大的素袖輕輕搖曳,深深的看了女兒一眼:“你說的有理。”
這一夜月色洗練,靈均并未早早入睡,心中忽然有螢蟲鑽進了心中一樣,她久久看着那溫柔的月色,就是無法入睡。不知心中有什麽聲音響起來了,她爬到床上将枕下嵌着玉石的金色牡丹拿了出來,輕輕的在手中把弄着。自她回來後,不止那日夜半将它扔在雪中,其實已經是來來回回扔了幾次了,可是自己也是賤脾性,每次扔了出去便又廢了好大功夫找回來。
“哎…”她素手靈活纖巧的翻弄着黃金牡丹,将藏白色的銀色刀鋒打了出去。幽幽嘆息聲頓時止住:“撒兄何必總是走小人之路呢,小妹留着正門給你你卻不走,我豈不成了失職的主人?”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最近好惡趣味……
☆、驅傩
撒都汨溫潤的眼角有些輕佻:“妹子真是好手段,在迷靈域已經如魚得水,如今回來越發顯了出來。”靈均笑睥着看看撒都汨:“大哥還別說,我們漢人的喪家之犬通常有兩種結局,要麽,就是他鄉埋骨;要麽,就是咬着牙挺着回來。我在塞外這些日子,該學的都學了,現在是時候出手了。”撒都汨呼吸一滞:“你這是怎麽了,火氣沖天又九曲回腸,都有些不像你了。”靈均挑眉一笑:“我是知道什麽叫做咬人的狗不露牙,回來被人欺壓慣了,還要被大哥你看不起,小妹自然沒什麽好氣。”撒都汨轉轉眼神十八彎的“哦”了一聲:“看來趙國的二公主沒少給你們找麻煩啊。”
靈均眼角瞥向一旁的靜悄悄的黑影,看着天空的明月不想多言:“有什麽事情您就直說吧。大哥你心思細密,小妹難以窺知一二,也懶得去猜。”撒都汨“呵呵”摸了摸下巴:“我只是來看看故人,沒想到看到妹妹手中拿着牡丹對月傷懷,這副少女傷春的模樣着實誘人,一時沖動便打了個招呼。”他看看牆角,便輕身消失在朦胧的月色中。
“那就是撒都汨?”姜楚一從黑影中微微閃現,“撒家的‘鷹閃’倒是有幾分修為,只是為人太過綿滑。”他輕輕坐在靈均身旁,神情有些境界:“此人忽然出現在上雍探訪有何要事?”靈均略略撫着父親的肩膀:“沒什麽事情,這個人一向行蹤漂泊又喜好玩樂而已,我初見他是在大漠,然後又在迷靈域,可能他在吐蕃有落腳之處罷。”靈均原以為父親還要在繼續問下去,沒想到他只是給自己披上了一層棉衣便起身:“早些回去吧。”
頭上的紅色燈籠忽然閃現出幽紅的的亮色,父親在陰影中的面容模糊不清,靈均只能感到其中的滞塞和無奈。她知道,他害怕自己與這些複雜隐秘的事情糾纏,她越發顯出對這些政事的濃厚興趣,他就越發不安。同時,她的父母成了他們兩人心中的一道禁區,這道禁區可能讓他崩潰,讓自己萬劫不複。所以她寧願自己去獲得更多的答案,也不會去觸碰這道禁區。
第二日早晨,整個皇城都在歡天喜地的鞭炮聲中醒來。靈均赤着腳走下了床,看到整齊幹爽的巫女服板板整整的擺放在藤椅上。“給你做的及笄禮物。”姜楚一端着大麥茶将潤澤的茶水倒進了綠玉鬥中,他手指輕輕摩挲着自己親手做的衣服,慈愛的看着女兒:“從今天開始,你就真正的長大了。有時候,哎…”靈均任由父親不舍的指尖在發絲與肌膚上摩挲,好似珍愛的寶物即将被人奪走一般,一雙眼睛也暈出了水汽:“本來想敲定你的婚事,結果也是竹籃打水,父親再為你盡盡力,我們總會有好人家的。”他心中還是不能默許女兒和齊三的事情,又怕她年輕情絲受傷,只能半推半就的聽之任之二人的交往。
姜女羅與姜楚一擦身而過走了進來,挑挑眉毛看她:“你爹怕是誤會了你和那個齊三的關系,以為你們這對兒小年輕有私呢,怎麽,不向他解釋啊。”靈均有些好笑的擡擡眼睛:“你怎麽知道我們兩個沒關系呢。興許現在沒有,日後可不一定啊。”女羅指尖輕輕搬開她湊得極盡的下巴:“別逗了,我可是過來人,你欣賞他的眼神就和欣賞外面煉刀的工匠一樣。這叫愛啊,笑死人了。”靈均摸摸下巴:“幸好爹不像你一樣敏感,不然他可沒那麽好騙。”女羅看着她當着自己的面兒就開始換衣服不由得哇哇大叫:“你個小混蛋知不知道羞恥啊,當着我的面兒就開始脫衣服了!”靈均便打起頭發給了她一個無趣的眼神:“都是女人有什麽好害羞的。話說回來,這麽多年,爹對愛慕他的人真是一點都不敏感,你還真能挺着。”
愛慕嗎?當她對哥哥的感情被明令判決時,她反倒不知道如何定義了。女羅嘆息一聲,将頭轉向了一邊的綠玉鬥上:“既然你和齊三無情,為什麽要讓你爹誤會呢。”靈均看着鏡中的影像眯了眯眼睛:“他還要給我找下家呢,莫不如讓他以為我心中有人,先束縛住他手腳,我再慢慢逃脫吧。”
女羅百無聊賴的勾勾發絲,又有些疑惑:“我雖然沒見過齊三,可是聽你們所說,這個人必定是極好的,不然阿隐那麽不喜齊家,也不會又考慮你們的事情。其實聽坊間和你們所言,他是個不錯的孩子,沉穩細膩卻不卑不亢,你若能嫁他,不失為一種好的選擇。只不過就是那個謝家的表妹麻煩了些,但是齊貞吉才是主事者,他會賣阿隐一個面子的。”
靈均也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