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穿衣到一半香肩半露,剛抹上一半胭脂的紅唇便邪惡勾起:“哦——原來我們姑姑這麽關心我,還去齊府特意打聽啊,謝馥真足不出戶都能打探到,沒想到你對我如此情深義重,啧啧——”女羅愣了半刻,忽然臉色一紅便怒嗔:“誰關心你了,不要臉!”說着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靈均看着美人急欲掩藏害羞的背影釋然笑笑,這個人還是一樣,總是不肯将自己些許的善意表現出來。可是她忽然覺得有些慨然,從曼苑的一個不經意的玩笑到戍城的并肩作戰,再到上雍齊三的搭救,她見到一個與傳言中不同的人。他不再是一個簡單而任人談論的木頭美人,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時候,她真是羨慕齊三身上的很多氣質,将暴風驟雨完美的收到膏肓之間,任他山攻玉,而自巋然不動。他是趙國忠誠英武的将軍,是閨中小姐心中完美無缺的丈夫,是坊間女子心中溫柔無雙的情人,乃至販夫走卒由上到下,都将他當做完美的尊崇對象。齊維桢是趙國開國以來為數不多的文武狀元,人們津津樂道于他在瓊林宴上低調的行事作風,也幻想着有朝一日再見他在鷹揚宴上一箭三雕的神技。
無所不能,無所不為,這就是齊維桢的形象。她羨慕着他能夠揚名立萬,與衆多精英一較高下,因為他是男人。她認可他的能力,像是遇到了知己。她也感受到了他身上偶爾會露出來的不滿與掙紮,那甚至令自己感到欣喜。原來齊維桢,也僅僅是一個人而已,也有嗔癡愛憎,也會在感情中迷茫。她對齊維桢有一種說不明白的情感,也許齊維桢也是這樣想的,可是她很清楚的知道,那絕對不是愛。
靈均搖搖頭将莫名的思緒甩走,便将過冬的冬衣都搬了出來,看見父親在角門中似乎仍然如往年一樣将糖餅、年糕、棗栗、核桃、炒豆等祭祀竈君,用草料供竈君馬。她走上前去看着祖先位置那裏仍然空着,轉向一旁尚有些氣呼呼的女羅:“今年還是不供奉祖先牌位嗎?”女羅搖搖頭,又繼續剪起了各色的窗花兒,她上前去看,是十來張大的雙喜團花,旁邊則是寫“吉祥喜慶”、“豐年求祥”、“五谷豐登”、“人畜興旺”、“連年有餘”、“貴花祥鳥”的一些圖案,還放着兩個精巧無比的紅紙葫蘆,預備着半夜“收瘟鬼”用的。
容桑葉提着一些收拾雜物和肉菜的籃子進來了,便輕聲呵斥靈均:“你這孩子偷看什麽呢,女人要避竈,是不能看祭祀的。”靈均嘿嘿一笑,又背着手靈巧的提起了裝着屠蘇酒的青罐中。屋中突然就出現了容桑葉破功的聲音,她手下的柳葉刀避開屋內輕輕甩着:“臭丫頭果然是生的反骨,偏不讓你幹什麽就去幹什麽,這酒要留在子夜喝的,趕快放回去!”靈均抹了抹嘴,連忙在容桑葉的監視下谄媚的放了回去。
心中默默計算着,麻黃、川椒、細辛、防風、蒼術、幹姜、肉桂、桔梗,每一樣的分量調配的都正好,這定是父親親手做的。容桑葉溺愛的搖搖頭一笑,看着寫好的對子,畫好的桃符,不由得輕聲贊嘆:“你這孩子總算有用處了!”姜楚一将那對子接過去,果然點了點頭:“馬馬虎虎過了關吧,不過你這窗花剪的就不如你姑姑,她的手巧一般人可是及不上的。”靈均看着女羅那絕美的臉忽然露出桃花般的沉醉面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姜楚一看看她,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走近裏屋拿出了一個粉彩罐子:“你先別喝那屠蘇酒,酒勁兒太大了,這是我給你釀的梅花釀,若是饞嘴了盡管喝這個吧。”
容桑葉邊打着絡子便嗔怪似的睥了他一眼:“說一千道一萬你就是心疼女兒,就不能好好規矩規矩她嗎。你這麽寵她,以後如果嫁進大戶人家,還是這麽饞貓兒一樣不懂規矩又任性,就是再聰明,人家還管你是哪個?”
靈均只把他們的話當做背景牆,看着仍舊坐在陰影中的宋之韻似懷念似的将手輕輕的點在窗子上,她好奇的看看窗子外,原來那手指像是隔着窗子點在了已經被雪壓滿的幹枯梅樹上。靈均心中就像那簌簌雪花一般有些艾艾的:“宋姐姐,到暖爐旁坐着吧,冷的很。”
宋之韻忽然轉過頭來,超她一笑,那笑容洗刷掉了往日的陰霾,似乎重新露出了這個女子原本的爽朗堅強,可靈均卻分明見到了梅花掉落前的回光返照。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男主一直都在,用各種隐秘的線索表現這個人一直在暗處…
☆、觀燈
“習習谷風,以陰以雨。之子于歸,遠送于野。何彼蒼天,不得其所。逍遙九州,無所定處。
世人暗蔽,不知賢者。年紀逝邁,一身将老…”琵琶聲仿佛映照窗外的雪色般,清麗音色下隔絕了新春的喜慶。姜楚一手指輕輕敲打着那節拍,小啜了一口梅花釀:“年節裏奏《幽蘭》,實在是太過清朗幽思了。”靈均放下琵琶喝了半口酒:“據我看來,若是想奏豔情宴飲之樂,最好不用琵琶。琵琶和洞簫都如嗚咽哭聲,實在是過分清麗哀傷啊。”
女羅仍舊飛梭紡線并未擡頭,只是低着頭悶悶的笑哼了一聲:“哥,怕是這丫頭又是閑不住了,你放她出去玩一會兒吧。”靈均看着父親裝作沒有看到的樣子,便像得了令牌一般将要跑出去。姜楚一叫她停住為她披上鬥篷:“把劍拿着,今天人多雜亂,千萬小心一點。年節經常有鬧事的,不要在外面久留。”
靈均似鳥歸天地般深深呼吸一口氣,從渺小的視線中仰望蒼天,雪花似舞女一般在空中起舞。鬥篷随着主人輕盈的轉動着,打開門便是另一個世界,越向城市中心就越發的喧嚣熱鬧,似乎在這一天,所有的污垢與偉岸都只為烘托出這座萬城之城。雖然未到正月十五,但是花燈已經鋪滿了亭臺樓閣,京中的千秋閣從來不會吝啬金銀美玉鋪陳豪奢,這些形狀美麗的宮燈被妖嬈的妓子們用來做千金一笑的賭資,用竹木配以绫絹,紮着明球,挂上精致的玉佩、絲穗、羽毛、貝殼,她一時間仍舊是看花了眼,江浙與上雍遙相對立,但是都用千金錢堆出難以熄滅的夜市燈火。
一旁的童仆笑着臉開始對號:“胡美人白帽方燈一個!錢貴人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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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先生掐絲琺琅宮燈一個!李大人賞!”
“花小姐象牙仕女圖宮燈!孫大人賞!”
靈均一聽花小姐,便噴了笑,若她沒猜錯,果然就是那日打探消息的花花,她向窗子上看看,果然是花花站在窗旁,披着個價值不菲的裘皮,用力的扇着扇子。她上次去了給那個小胖姐兒指了個招兒,沒想到她真的從小姐身份裏闖出來了。
即便是海島輪轉,變了日月,可是這千秋歲似乎不變一樣,永遠屹立在上雍的最中央,人們也許不知道皇城在哪裏,但是不會不知道千秋歲在哪裏。每年的三百六十五日,這裏的喧嚣與熱鬧永不停歇。這座金色的閣樓有一種恢弘的氣魄,青瓦旁甚至不惜豪資綴上了金色的泊片,在燈火通明的晚上呈現出一種淡金色的光彩。
她看看那不屬于自己的地方,不由的笑笑,便投入了琳琅滿目的集市中。路邊編制履帶的小販都徐徐而來,挑着擔子兜售自己的新鮮玩意兒。她心裏頭也記挂着留些小東西,若是能見到天心的話,也算給她留了禮物。隔壁珍寶集的寶貝都像是長了翅膀的美人一般,幾乎被王公貴族們哄搶殆盡。她搖搖頭,看着斜對面一家古樸的攤位上,那小販是個年幼的孩子,黑黑瘦瘦的撲閃着大眼睛,破布攤子上只有幾個粗糙的雞血藤飾品。她心頭一動,不由得可憐起這個大年夜孤單的孩子來。靈均摸摸他的頭輕聲問着:“從哪裏來的?”小孩兒雖然呆,盯着她看了半天又紅了臉,聲音卻脆的很:“漳州走過來的!”靈均有些吃驚:“漳州瘴氣熏天,你一個孩子竟然是從那裏走過來的?”她低頭仔細看,發現那破布上竟閃着微弱的紫光,若有似無的似夜明珠般躲躲藏藏。她細細尋找,原來是中間的一塊紫色石頭,裂縫中還微微閃出不同的色彩,輕輕拿起來,才發現那晶石是一塊不可多得的寶石!
“啧,這個小孩兒似乎還不知道他發財了吶!”馬蹄聲在耳旁響起,精靈古怪的少年不羁的裸露出精瘦的骨架,托着下巴笑看着她,“姜小姐今天沒和你那個國色無雙的美人姑姑出來嗎?”他左顧右盼的打量着卻沒見到人影,不由得失望的擺擺手。見到靈均似乎對自己感到十分陌生,他大方的介紹自己:“想必你是不記得我啦,那天女羅小姐和申屠大人打起來的時候我也在場。我叫崔恕,還記得我嗎!”少年像是讨女孩兒歡心一般,大力的擺弄着自己的臉,變成各種奇怪滑稽的造型,靈均忍不住小聲笑了出來。
崔恕懶散的靠在馬上嘿嘿一笑:“姜家可真是美人家族,能遇到小姐這麽漂亮的女孩兒可真是太幸運了,終于不用和那群臭男人整天待在一起拉!”
“很好崔恕,我們這群臭男人變成鬼來找你了。”陰測測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耳邊,崔恕打了個寒顫轉轉眼睛,不由得回頭一看,瞬間彎出了讨好的笑容:“哈哈哈,仇老大!”仇飛廉像父親教訓劣童一樣拽住崔恕的衣領将他固定到馬上,露出後面一群鮮衣怒馬的禁軍衛士。
他一開口卻是溫厚許多:“既然有緣相見,請小姐為姜先生帶個好。”靈均也回禮:“多謝大人。”仇飛廉身後的人微微颔動眉毛,身下的馬微微移動,露出了多日不見的熟悉面龐。仇飛廉也不是不識時務之人,便帶着一臉興趣吹着口哨的崔恕走掉了。
齊維桢下馬仍舊溫如初:“怎麽外面這麽亂就一個人出來了,要是碰到什麽麻煩可怎麽好。”他今日穿着金絲銀線的白色錦袍,外面罩着黑紅的龍鳳呈祥鬥篷,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文風流,在人群中更仿若鶴立雞群。靈均笑着打了個拜年禮:“你今日可真是光彩照人。”齊維桢臉色似有些薄紅,只是低了頭輕輕低咳了一聲:“多謝。”他看看靈均手中的紫水晶,指尖輕輕摩挲着,待碰到她的指尖,卻不經意的輕輕略了過去,若非那動作行雲流水,靈均甚至以為他是在故意輕薄。
“你這是要買給誰的?”靈均從呆愣中抽回思緒,将手指縮回去暗暗擦了幾下:“家中有位姐妹在外,每年離別許多,今年年節也不在,我想為她留個禮物,沒想到挖到了珍寶。”齊維桢接過她手中的紫水晶細細品了半刻,眉頭漸漸舒展出贊賞的笑意:“怪不得都說你的眼睛最好,這這個未經開發的絕世寶石,這條裂縫更是不易得的很,雕琢過後會有幻色光。”靈均坦然受了贊賞:“一開始只是心疼這孩子,沒想到真的挖到寶貝了,漳州瘴氣沖天卻因此出産名貴寶石,所以人們難以從中活着出來賣石賺錢,這孩子赤手空拳挖出石頭來,将來可必定不是個簡單的!”
齊維桢眼神不經意的下移,看到她腰間的荷包,不由得微微一笑轉向那孩子:“你這東西怎麽賣?”那孩子還未從面前女子的美貌中走出來,卻忽然又看到一個儀表不凡的美公子,不由的微微打了顫,卻還是盡量冷靜:“這是我從家鄉挖出來的,自然要、要、這個數!”他鋪開指頭,大大的比了一個“五”字,齊維桢打住一旁急着問價的靈均,只是含笑看他:“這是多少?五萬兩金?五千兩金?還是五千兩銀?”孩子鼓足了勇氣緊緊閉着眼睛,生怕面前的兩人賴賬:“五兩銀子!”
齊維桢和靈均表情忽然一滞,半響後對着哈哈笑了起來。孩子讷讷的不敢出聲,看着齊維桢有些為難的樣子,小手兒緊張的攥着,感覺血液都快要沸騰了:“你們,你們嫌多嗎,那就五錢銀子好了!”齊維桢文雅的蹲下身子去刮了刮孩子臉蛋兒,笑意也止不住:“真有你的小家夥兒,一個價值連城的寶貝被你賣出五分錢來。”靈均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袖,有些氣笑他的孩子氣:“堂堂齊三公子,怎麽還逗這小孩子玩耍呢,這孩子怯生生的膽子都快吓破了,你還吓他。”齊維桢似乎聽到靈均嗔怪她,只是回頭溫和笑笑:“小郎君,送你個床頭娃娃布偶壓壓驚,你這石頭我們買了,就五百兩吧。”他叫過仆從來将銀兩與精致的床頭娃娃塞到孩子手中,那孩子猶在呆愣,有些不知所措。靈均伸手擋住了他:“三公子,你已經送了我價值連城的綠玉鬥了,別再破費了。”齊維桢清風朗月的身姿回首笑看她:“多心了你是,你若不要了,我就買下了。”
靈均聽到自己會錯意了,便是臉皮再厚也微微紅了紅臉,她抿抿唇擡頭一看,齊維桢卻還是那副打趣的笑意,心中不禁更加羞惱自己多情了。齊維桢叫仆從一定将孩子送到家,走的時候摸了摸他的頭:“小郎君是個做生意的材料,不過你還小吶,将娃娃塞到床頭,以後新的一年都會百無禁忌。”孩子開心的笑咯咯直笑,大大鞠了個躬:“祝老爺夫人百年好合!新年吉祥!”兩人在喧嚣的街景下微微一愣,随後看着孩子碰碰跳跳的背影越來越遠。
作者有話要說: 蘋果醋好喝
☆、背影
“二十三,糖瓜粘,竈火爺爺送上天;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鼓搗肉…”穿的滿身通紅的孩童們在爆竹聲中咯吱咯吱的牙牙笑着,頂着通紅的小臉兒,手拍手唱着童謠,齊維桢和靈均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慢慢的走着。齊維桢看她馬上要被洪流擠走了,連忙笑着将她輕輕的攔了過來:“看來不能放你自己走,下次還要把你拎過來。”靈均笑嗔他一眼:“我又不是什麽小狗兒,還拎着我。”
她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了什麽,便背過身子去摸索半刻,将柔軟的錦緞塞進他手中。花燈下的臉有些微微羞赧,靈均別過臉去低着看雪地:“這是上次的回禮,不過你現在別看為好。”齊維桢偏偏不信,便快手将錦緞打開,果然是一條抹額。靈均只是低着頭去不說話,由着半響的沉默在二人周邊。
頭上發出了一聲輕笑聲。靈均擡擡頭,齊維桢指尖正拿着那抹額細細參詳,像看着什麽小貓兒小狗兒一樣,一會兒咪咪眼睛,一會兒若有所思的打量打量,手指細細的在上面輕輕劃過去,那樣子像是在研究一個極感興趣的物件兒一般。靈均看着自己半桶水繡出來的梅花,早就覺得臉都丢到九霄雲外去了,好在她臉皮厚的很,倒是幹咳了一聲:“看夠了就快點兒收起來吧,大過年的有什麽好看的。”齊維桢忽然将它舉高,眼睛中像閃着孩童的惡趣味般:“我說你怎麽着急讓我回家看呢,原來大小姐的女工做成了這個樣子啊。啧啧,有點意思。”
靈均沒想到他那捉弄人的一面又露出來了,連忙要搶奪那抹額,偏偏他像是逗貓兒一樣,靈巧的在指尖翻弄,就是不給她。她下意識的捉住他的袖子便要到他的懷窩裏去搶,卻被對方忽然攔了進來。帶有雪味的修長身體像一尊溫雅的玉雕,他的心跳聲清晰可見,呼吸與氣流也被納入自己的身體中。“都告訴你不要随便亂跑了,你總是這樣可真是令人操心…”同樣是在雪地中,同樣是暧昧粘稠的聲音,在狹小的氣場中讓她忽然感到了不适應。她輕輕推開了他,忽略了對方眼中的一點失落
等她回過神來看齊維桢,他又是那個微笑的溫雅公子:“剛才那個小娃娃說我們有夫妻相呢。”靈均會意便不提剛才的尴尬:“小孩子總是這樣的,他得了錢,必定要奉承幾句的。”齊維桢垂下眼睫毛“嗯”了一聲,随後将一個硬物塞到她手中,她低頭一看,赫然是剛才買到的紫水晶。
靈均擡頭看看他:“齊——”
“我們家人都不愛這個的,若是能給适合她的人是再好不過了,若是想送你的姐妹也無妨的,姜家女子們自古尚紫,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靈均還是認真的搖搖頭:“不行,這東西如此珍貴,你實在是太破費了。三公子,我們有苔岑之契,和你在齊府中談書論道,我是很快樂的,若你當我是朋友,便是找我讀書寫字便好的,可是綠玉鬥、紫水晶都是珍奇玩意兒,怎麽能讓你一再破費呢?更何況,我們都是成年男女,若是被人知道交往過密,怕是影響你的名聲。”
齊維桢指尖摸了摸下巴,似乎贊同的點了點頭:“原來我們是苔岑之契,這個稱呼也不錯。”他笑笑将水晶收回手中,也未多說什麽。
二人臨近千秋歲,齊維桢回頭拍了拍她的肩膀:“今日千秋歲有稀奇事兒,反正離守歲還有好長時間,不如陪你進去逛逛吧。”靈均心中原本就覺得有些別扭,只想快些回去:“三公子,天也不早了,我便回去了,也請給齊家諸位拜個年。”齊維桢淡淡垂下眼睛跨過門欄:“哎,本來我是被仇大人拉着巡夜來的,渾身疲憊的很,沒想到卻連杯茶都要自己喝。也罷,我便孤孤單單一個人待着吧。”他這話正在門口處,哀傷又清脆不已,兩旁的眼睛立刻直直射了過來,仿若是個女子抛棄情郎一般。
半響後,兩個人坐到了千秋歲最頂尖的雅閣“芙蓉樓”,齊維桢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由得直笑:“莫不是生氣了?”靈均心中翻了個白眼,還生氣呢,你那麽一笑又可憐誰能拒絕的了,估摸他是這裏的常客,她一路走來,這些姑娘看着她又是驚豔又是嫉妒的,恨不得有十八般武器把她挖出洞來。
靈均哼笑了一聲,他布置好茶點靠近着看他:“怎麽,想開了?”靈均眼睛轉轉,聲音也膩的要底下水來,不過卻是藏着濃厚的調侃:“我在曼苑便聽說三公子的大名,到了千秋歲有聽到三公子的大名,三公子文武狀元又年少風流,簡直是全天下妓院姐姐們最喜歡的多情公子了呢!”齊維桢勾了勾唇:“我倒算是個公子,至于其他的嘛,要多謝他人擡愛了。”靈均見他四兩撥千斤便轉過頭去:“你倒是會打馬虎眼。”
那月琴聲忽然從下面破音傳來,梆子聲噠噠響起,“先朝軍師從此過,留下碑記作定奪。四百年前奠定我,茍家灘裏命難活。彥章打馬上北坡,新墳累累舊墳多。新墳埋的漢光武,舊墳又埋漢蕭何。青龍背上埋韓信,五丈原上埋諸葛。人生一世莫空過,縱然一死怕什麽?”随身而起的幾個角口吐翻身火,左右拉開勢頭,端的是蒼涼悲壯又極大的勢頭。
齊維桢邊贊了這普洱一聲,邊斜睥着镂空花闌下的角們:“原來今天推送的是《茍家灘》,這裏的亂彈也是有名的很,常有名班駐紮在此地。”他見少女濃密的睫毛暗暗垂着,一雙眼睛已經被下面的戲劇吸引過去了,只是平日總是自然勾起的弧度顫了顫,顫的令人可憐。他指尖輕輕點住那笑渦,看着她忽然有些受驚的面容,遂平靜的看看下面:“吃茶沾到茶水了而已。”
他靜靜看着下面那驚詫叫好的聲音,不由得輕聲發問:“你若覺得它不好聽,我把閣子關了找些人令唱曲兒罷了。”靈均搖搖頭,神情仍然極專注:“大過年的,千秋歲也算獨具一格了,放這功名利祿一朝滅的亂彈,豈不是敗那些客人的興致麽。誰都愛當那漢高祖,哪個想學霸王自刎呢。”那亂彈唱的噼裏啪啦,下面雷聲轟動,馬上便唱上了《嬌紅記》,自然是阮濃多姿,唱的人心曠神怡,目送挑情。
齊維桢看着她有些哀傷的樣子,只是寵着笑笑:“你這小丫頭怎麽回事兒,別人都愛看個熱鬧,偏你就記着那悲。”靈均只是擡頭看他,齊維桢卻清楚感到了她眼眸中的問句,難道你不是這樣嗎?一時間二人心通意通,反而覺得意味彌散暧昧了起來。
齊維桢手指摩挲着杯子,跟着哼了幾句曲子:“小時候,我有個親家姐姐,她總帶我去看洛陽牡丹,她雖然身體柔弱,但是心理總是有點兒不服輸,還特別調皮,總是愛捉弄我。可惜她是個沒落的世家女,卻必須要遵從家族的命令嫁人。”
靈均從未聽他說過那個神秘的家族中任何一人,不由得好奇問他:“那後來呢,她一定很幸福吧。”
齊維桢看着杯中慘淡的茶水,慢慢隐去了嘴角的弧度:“後來,她就死了。”
靈均細細呼吸着,心中有些不安,齊維桢卻擡頭仍看她笑:“所以那些可以自由選擇命運的孩子最值得羨慕和敬佩,她們意志堅定,敢于去挑戰命運,而不會像是羸弱的牡丹一樣,說衰敗就衰敗。”
靈均也睜大水眸:“你說的沒錯。”
叫賣聲忽然想起,齊維桢轉頭看她:“這是要公然拍賣什麽寶物呢。”他看靈均躍躍欲試的樣子,便帶着她走下去看熱鬧。尚沒到半道,樓下衆人忽然發出了一陣驚呼聲,就有一個欣喜的男聲傳來:“您的黃金牡丹價值五百金,請您收好咯!”黃金牡丹?不知道怎的,她一聽到這四個字,就感覺什麽熟悉的東西在靠近一樣。
她不顧齊維桢後面的輕聲呼喊,穿過濃密冗雜的人群,追着那個朝着夜幕中的黑色身影。人影攢動,他已經不能在追到前面的身影,只是能夠看到黃金牡丹微微露出一點一點金黃色的光亮。她追着那身影不顧一切的跑着,卻轉頭消失在街角。靈均大口的喘着氣,溫熱的淚意湧上眼眶,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堂皇的皇城之夜閃花了眼,但是那個遠去的身影發出的氣息卻令人感覺那樣相似。
背後有人輕輕将她攏進懷中,她欣喜一回頭,卻不由得失落的低下了頭。齊維桢沉默的看着她,又陪着她回到了店中。
這小厮識得齊三,恭敬的笑笑:“您說剛才那個客人那,身上披了好大一張豹皮,哦呦,好像是剛扒下來的一樣,吓死個人嘞!您說他傻不傻,那個牡丹雖然值些銀錢,但是卻是被人把價格炒上天的,那個傻小子硬是和周大財主争到了底,一看就是關外來的,您說他傻不傻!”靈均抓抓衣袖:“他看着像中原人麽?”小二頓時打了個哆嗦:“您還別說,那個大個子周圍跟了一群稀奇古怪、殺氣騰騰的男女,那氣息根本隐不下去呢…”
靈均已經無法再聽下去,她心中甚至在想,自己到底是希望猜對還是猜錯呢。每次看到黃金牡丹,她便總是想到那個充滿星光的夜晚和插在對方身上的一刀。齊維桢忽然眸色深邃,金褐色的瞳孔閃着莫名的光芒,他緊緊攥住靈均的手腕:“牡丹是沒有辦法在冬天繼續生長的,它凋零的太快了,你若喜歡,四季常在的梅花才會一直陪伴你,你要記住。”你要記住,你要記住——這樣不停的呢喃已經不是這一次,他也曾無數次的告訴自己要記住…她渾身似癱軟一般不經人事,只是任由對方扶着她慢慢的走在雪中…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還是主打女主成長史等等等等
☆、守歲
靈均從黑暗中睜開眼睛,疲憊不堪的眼皮被溫熱的氣息激出了顫。女羅有些氣呼呼的瞪着她:“你怎麽回事兒啊,以前也不見你天天暈倒。你暈了兩次,齊三就送了你兩次,把我們姜家強悍的作風都丢盡了,真和大姑娘似的。”姜楚一撩開流蘇簾子嘆了一口氣:“女羅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男是女了…”
他看着女兒有些蒼白的皮膚,只是有些疲倦的靠在床邊,睫毛投注下一片濃密的陰影,不由得伸手去摸她額頭。姜楚一皺了皺眉:“怎麽還冒了冷汗呢。”靈均虛弱的笑了笑,指着一旁打着緞帶的禮品:“那是誰送來的。”女羅 “嘿嘿”直笑:“齊家的三公子還挺懂規矩嘛,過年送了些厚禮,人手一個。我剛才略略的看看,有漳州的沉香和西域的晶石,尤其那塊紫水晶,啧啧,以我多年來的從上經驗,沒有千金下不來喲!”她手中遞過去一個盒子:“喏,這是齊三特意給你的。”她打開古樸的檀香盒子,一股晶瑩的寒氣撲面而來,素淨的紅梅躺在裝滿冰塊的冰鑒之中,姜楚一也歪眼睛一看,輕輕點了點頭:“倒是枝不錯的梅花,留着吧。”
靈均試着探問:“梅花我留着,其他的不如送回去…”
“不必了,咱們倒時候讓你姑姑撿兩個稀奇物件兒悄悄回禮罷了。”他轉頭看看一旁正欲打馬虎眼的女羅:“別裝了,齊家那裏畢竟有和你認識的人,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女羅像只小狗般讨好笑笑:“對不起嘛,我知道你不喜歡和他們多交往,我們只是生意往來,以後我會注意的!”
靈均看着父親利落的收拾着那些物件,卻什麽都不問剛才發生的事情,這态度着實令人摸不透。靈均試着解釋:“剛才我是不小心碰到他而已。”姜楚一背影對着女兒,風輕雲淡的撩撩衣袖:“齊三公子已經告訴我了,可能是你今天有些累,便不小心睡着了。以後你若真的想和他交往,注意些分寸便好…過了及笄年份,就不能想以前那麽順遂了,要盯着些這些想要靠近你的男人。”靈均一想父親果然是往歪處想了,便釋然一笑:“您放心,我不是傻子,怎麽會在這種敏感的時候接觸齊家。”姜楚一回頭想說些什麽,看了她兩眼,卻低下了頭:“我不喜歡齊家自有我的緣由,但是齊三可是個完美的令人挑不出錯處的青年。如今京城的不少纨绔子弟鬥雞走狗,這些自然與他無緣,更何況齊家的教育是值得相信的。若從才學人品看,他實則比令狐釋之更适合你。”
“但是若從家世與交情看,令狐家更适合我對嘛。”
姜楚一想起了楊羽之信上的蠅頭小楷,怎麽忍都寫的滿篇是枯筆,可見心中已經氣得一佛生天了。他心中輕笑,楊姐姐的性子真是一點兒沒變,因為這個兒子的婚事操碎了心。不過她倒是個愛面子的,自己家裏關起門來打嘴仗,外人一概不知。“令狐家雖然剛秉犯上,但是在武人中的地位非比尋常,跟何況他們可是連齊家都避之唯恐不及。”
靈均想想令狐夫婦和齊家那些俊眉修眼的子弟兵,雖然既好武又如風雷火山般舉足輕重,但是重兵在身的齊家怎麽會怕他?姜楚一笑笑:“你不知道也是應當的,齊家的兵甲戰後必須要交權給皇帝,但是令狐家幾乎壟斷了禁衛軍指揮之位,你在令狐家看到的那些半大小子,都會送到禁軍中擔任指揮之位。”
靈均有些不敢置信:“皇帝到底是怎麽想的,令狐家酷愛剛猛犯上讓他們掌控禁軍,他不怕勾連造反?”姜楚一嗤笑一聲:“能看出來的不是最可怕的,隐藏的最深的才是最可怕的。何況這個數字是流動的,近十年來,很多平民子弟入禁軍也漸漸多了起來。”
他扶起女兒:“別多想這些了,與我們無關。只是昨天告訴你的賓客名單你要記住是誰,日後要大有裨益的。”
容桑葉看他們父女兩人走過來便嗔怪不已:“大過年的你們倆自己窩起來說什麽悄悄話兒,還剩下兩個菜呢。”姜楚一帶上圍裙去了竈臺上,留着女羅一臉沉思的表情。她看看靈均,似乎極感興趣:“你那些賓客名單中,有幾個人脈不錯的,你爹預備着給你篩選呢。”靈均只是笑笑。女羅倒是抓着她不信:“你一點兒都不感興趣來的是些什麽人?我好幾天前就看着他在篩名單了,将那些家中稍不安分的人家剔除了,這些人可都是要給阿隐三分面子的。”
靈均舔着舌頭感嘆:“這梅花釀太美味了,天心沒給你來信兒嗎?”女羅看她對自己的婚事似恨不感興趣一般,便甩袖子翻了個白眼:“我去商號問了一聲,似乎從登州到齊州了。臭丫頭每天不見人影,就知道在外面玩兒男人,商號那些大大小小的男人讓她交了個遍,她還想不想好了。”
靈均暗昧的動動眼眸,天心幾年前不知發生了何事,越發的放浪形骸,她細細看着竟像是受了心傷,只是她心中也有隐忍的一面,誰也不不知道發生什麽了。
容桑葉上來鋪上了天地桌,看看外面朦胧清冷的月色,輕紗袅袅甚是妩媚,便拿出挂鏈來回頭塞到靈均懷裏:“去,把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