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乎沒有條理邏輯,卻帶來點點緊張的氣氛。

“現在的時局你也知道…皇上他更看重手中的‘青辭’和祭祀大蘸。”

“我看未必,皇帝手中是不願意放權啊。你看着太子生活散淡,大公主龍蛇隐現,二公主持寵生嬌,下方又有奸黨亂臣,可是皇上對軍權還不是收的緊緊的。”

屋中微微沉默了半響。

“可是既然如此,為什麽容忍支道承的私衛橫行京裏,而且步步放任支家做大?如果不像太祖太宗一樣抑制相權,那就會更麻煩…支相的手早就伸出到他的勢力範圍之外了,而且這個人簡直直白的愚蠢,我不明白皇帝到底是怎樣想的。”

靈均裝作無意的随意拿了一本書吃茶,耳朵僅能捕捉到一些只言片語。她擡頭一看,左淳夏冷淡的看着她:“怎麽想的?”

“嗯?”她疑惑的瞥了一眼。

左淳夏指着那邊的一群人:“他們說的你是怎麽想的?”

靈均微微淡笑:“予姑待之,多行不義,必自斃。”

左淳夏在她身旁坐下,身姿依舊挺直:“這樣的安慰之語,你父親在十幾年前就谙熟于心了。”

靈均曬然:“從前我在南邊看到一個雜耍藝人,他精通細線木偶,藝高人膽大。不過嘛,他也有個缺陷,就是更想要觀衆愛他的技術,而不是他手中這些精巧的玩偶。所以他的玩偶,從老大小,從美到醜,形色各異。有一天他拿了其中最美的那只彩鳳春秋小玉,說的是蕭史弄玉吹簫之故,他看着臺下一群觀衆哭得淚眼淋漓,很是得意。結果他便問一位小姐,‘我的技術可是高超?’那小姐哈哈大笑,‘先生,不是你的技術高超,而是這你的玩偶美妙,你的故事優美。’這藝人回家越來越氣,便将這個小玉玩偶撕成碎片,第二日弄來一個醜陋的東施玩偶,演了一出效颦之戲。可是他記憶實在高超,歡呼尤勝昨日,自此之後,藝人心中便記住了,只要手中有足夠的棋子,下棋之人根本不用擔心輸贏,因為棋子始終是棋子,一旦它失去用處,只要找個機會丢棄就可。”

左淳夏忽然露出微笑,竟如冰消雪融:“尤其是那些聲高震主的棋子,只要稍微有一根導火索,那麽他的命運将非常可悲。”

她起身看了一眼靈均,輕輕拜會衆人:“我就先失禮了。”姜楚一會意便出門相送:“多謝夫人了。”左淳夏看了他半響:“你想好了要再尋良婿麽?我看令狐家的夫人還在猶豫之間,依你們長輩訂禮,還是能玉成好事,就算小輩再如何不願意也沒用。”姜楚一苦笑一聲:“我們姜家自知沒落,卻絕不敢再因為兒女之事而強迫他人。”左淳夏絕非如外表所見的簡單疏淡之人,她認真的盯着姜楚一:“武将這邊我知之不多,令狐家人脈更廣一些。文官這邊的合适人選我會幫你盡力周旋。”姜楚一點頭便是謝過了。左淳夏心中想想,終究回首又看他:“你真的要把女兒盡早嫁出去嗎?”姜楚一半閉着眼睛無奈的點點頭。左淳夏拱起雙手輕嘆一聲:“可惜了,她真像個優秀的女士子,優秀的女人一旦嫁人就如明珠封匣,哪裏有機會待時而飛呢?”她低頭斂斂聲音,眼睛卻認真直視姜楚一:“婚姻也是一場豪賭,我勸你考慮齊家,未必就險象環生。”

姜楚一回到屋中,卻看到女兒正和幾位長輩親朋言笑晏晏,一改剛才的緊張氣氛。他冷淡的雙目如春水般斂唇一笑:“這孩子就是個自來熟,又是個話唠子,咱們老幾位可別太在意。”

靈均暗暗看着父親的表情有些光風霁月,怕是左淳夏說了什麽令他高興的事情。平日沉默的淩風子胡子微微抖動:“她也長大了。”那眼神投注在姜楚一身上,他明白得很,意思是要看好女兒,不要讓她再重走她父母的老路。也許更是勸誡自己,現在這樣仍舊為朝廷辦事不是明智的決定。

總歸是看着她長大的不用避嫌,靈均偷着笑嘻嘻的對着面無表情的淩風子做了一個鬼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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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楚一向一旁始終靜座的文雅清秀女子一拜:“殷妹妹,你最通禮節,煩勞您有時間多指點我這不成器的女兒一二,她小時候我忙于事務管束不多,現在這孩子野了下來。”又指着一旁忽然出現雍容端雅的中年男子打趣:“阿靈,你薛叔叔可是正了八經兒的‘吳下阿蒙’,三日之外便能頌八百種書,你再是天賦之才,和他比也是要輸的。”這男人一直笑得文雅,姿态卻清朗疏放,令人很生好感。

姜楚一指着女兒笑問:“薛兄,小女如何?”薛金玉眼睛帶着興味:“不錯。”

另外一對夫妻似乎是等不住了,亮晶晶的眼睛直盯着姜楚一,好像在等着誇獎。姜楚一笑着背手:“別學你葉叔葉嬸,老大不小了還是兩個小孩兒脾氣。”葉醉拊脾大笑:“阿靈,你可別學你爹,老大不小了還找不着媳婦兒!”

陰影微微煽動,姜楚一指着與淩風子并坐的影子:“靈均,那位是大通的前輩,淩飛辰淩大掌櫃,這可算是你的前輩了。”靈均看看一邊臨窗而立的女羅,又微微給衆人見禮。姜楚一受她提醒倒是想起來了,便詢問一旁臨窗慵懶而立的女羅:“你應該認識淩大掌櫃罷。”女羅頭也未回,只是懶懶的點了個頭,算是給姜楚一面子。

淩飛辰半掩在幕簾中的聲音平板無波:“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女羅小姐,倒是另一位天心小姐是極活躍的。”靈均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預感,天心的‘活躍’一般是沒有什麽好兆頭的,這兩年她加入大通商行之後,行事一改往日作風,說不出來的怪異。

葉嗔和她丈夫葉醉一樣是個極愛笑的女子,圓盤臉兒上有兩個可愛的笑渦兒:“隐之,我們不來可還不知道,你們家女孩子都和天仙似的,我看随便拿出嫁出去一個,你都能做國舅爺了!”

姜楚一哈哈大笑:“姐姐不要胡鬧,薛王爺還在這裏!”薛金玉用寬袖遮臉含笑打趣:“無妨、無妨。”

大笑過後,最是孤寂,更何況這些男女都是在他鼎盛而衰時的罹難舊友。姜楚一閉着雙目哀嘆一聲:“老杜道,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有弟皆分散,無家問死生。我只有這一個女兒了,我自己再是郁郁不得,可是女兒總算是無辜的。”

這一句便真的是真心無假了。

葉嗔的笑容也變成了一聲嘆息:“隐之,自來是病樹前頭萬木春。何況是君看磊落士,不肯易其身。縱使你現在斯人憔悴,我們的心也未曾就有過半分歡愉。可是我還要勸你一句,骨肉連血,你要為着女兒;磊落士人,你要想想社稷啊。”

他們年少風華,他們年少悲歌,他們傲世王權,自然不會懼怕二公主,甚至不會懼怕天子。可是他們沉于落志,他們落于悲苦,這些年火熱的心慢慢變得如死灰枯槁,只靠着昔日僅存的理想火焰麻木前行,卻能輕而易舉的将他們擊破。

這些客人走的時候,姜楚一一個一個的把着手回憶當年之事,心中都有許多欲說而不能說的事情,靈均隐隐看着父親反複摩挲摯友的手,似乎不肯放去一般,心中也酸澀無比,他們的時代終究漸漸黯淡,現在只能沉于下僚,用昔日的點滴來見證現在的存活。

“若有不測,我的女兒就拜托你了。”最後一句,姜楚一總是這樣細細的叮囑。

所以說,人們總會懷戀最美好的時光,就連她自己也曾經想到,如果不是遇到了檀郎,她不會生愛怖之心;若沒有遇到宋之韻,她不會生憐憫之心;若她從小只是個普通的閨閣女子,她也不會生憤恨之心。

人吶,何必欲望這麽多呢?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是不是覺得美爹的戲份太多了,因為我寫的是群像式的人物,對這個人實在是偏愛太多了,雖然想給他單獨寫傳,可是寫出來自己也覺得傷心,所以最後會寫番外的。

☆、夢魇

她們回屋的時候,宋之韻仍然陷入迷藥效力昏睡之中,她睡着的樣子不像往日一般發狂,卻非常安靜,靈均甚至能感到她似乎要恢複往日神氣了。難道說宋姐姐終于放下心中的仇恨了麽?靈均暗自忖度,也許那日她枯寂如死屍般的氣息不過是自己的錯覺吧。

女羅自從進了屋子便一直呆呆的望着窗子,也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對她說話:“他叫殷白雀教你禮節,又讓你去認識千秋歲的淩飛辰,還請來了皇家的薛金玉,将最是誠摯的葉氏夫婦和淩風子找來了。他這是隐隐有了下世的光景了,怎麽會呢,他還這麽年輕…”說着便嗚嗚哭了起來,卻還怕姜楚一聽見,咬着牙不敢放聲。

過了半響,女羅止了哭意,仍舊呆呆的看着窗外不動。靈均動動嘴唇:“還裝作不認識,其實他身邊每個人你都查的分毫不差。”女羅麻木的擦幹眼淚:“他的事情我自然要全了解,所以當時他沒有告訴我你的身世,你不曉得我有多憤怒。我還寧願他不叫這些人來,每次這些人一來,我就在他身邊看到了黑氣,那種死亡的氣氛,我再不想看到了。”

靈均默然的進了外堂,看見容桑葉臉上有幾分笑意:“這兩天終于驅除邪惡了,看來許夫人對你很滿意,也答應幫你看看有沒有合适的婚約人選。許夫人是個極有本事的人,她在京中貴婦圈地位獨特,能尤她保媒之人可是少之又少。”靈均細心想想,千秋歲中,她并未留意此人的消息。

姜楚一也有幾分興致,手中提了一個精致的西施壺啜茶:“你可知這位許夫人都保過誰的婚事。”靈均對那位清淡從容的女子也很有好感:“是誰?”姜楚一勾勾唇角:“齊家大公子齊明晦、戴國公之子孫飛卿,以及…當今太子薛明睿。”

靈均看着父親,心中不由得嘆服,父親這個人的所有就如同冰山一角,永遠挖不倒盡頭。姜楚一橫波直笑:“你也不必怕她,平常心應對就好。”靈均嘿然:“我不是怕她,我是敬佩您吶。號稱‘玉貔貅’的薛金玉都賞臉至此,千秋歲的淩飛辰更是得意之人,父親真是令人仰之彌高,鑽之彌堅。”

姜楚一橫眉淡睥:“說到底今日也是真真假假,各參其半。你淩叔叔和楊姨自然是不必說了,他們對你絕對是真沒有假意的。葉醉和葉嗔是真心沒錯,可是他倆,哎…殷白雀這個人很是傳奇,別看她貌不驚人,但是她曾經以白身成為官吏,卻又能在厭倦争鬥後抽身退隐官場。至于薛金玉,這個人才是有趣。他是皇家公子,名士風流、三教九流、庶人悖逆他都不懼交往,皇家也不管他,這個人如貔貅一般只進不出,口風最緊。但是偏偏識人很明,若能得他一句點評,便可以揚名天下了。”

靈均輕斂睫毛,恭肅而立:“那麽那位許鈎吾許大人呢?”

姜楚一看着窗外恣肆的飛雁,輕輕嘆息:“那是我曾經想成為卻不能成為的樣子。”

容桑葉看着靈均靜默退回房中,卻輕輕拍在楚一身上:“自她娘去了,已經十五六年了,現在她終于成人了,你也幫她打點好議親的事情了,阿隐,我知道你本不想請他們,其實都是為了女兒。這麽多年,你沒有愧對妙儀!聽姐的話,別再參與朝廷的事情了,咱們現在抽身出去,好好過日子不行嗎。”

姜楚一看着容桑葉漸漸變得沉默的眼睛,不由得帶些淚意:“桑子姐,你看看我的頭發都有白絲啦,那天我進了屋子在想這些人,想的身心焦躁,這十幾年的恩恩怨怨近在眼前,結果回首一看,這些日子竟和我這跟突然冒出的白發一樣枯萎啦!”

容桑葉堅強的面容也笑落下淚珠,其中的凄苦卻只有她自己知道:“你看看我,也都已經有皺紋了!”姜楚一摸摸她的眼角,那細細的弧度如惡劣的蟬蛻一般破蛹而出,将這個女人染上風霜:“姐,我問你,你可會再找個人過一輩子?”容桑葉凄凄慘慘的空洞不已:“你可聽過寡婦再醮?我們容家那些祖祖輩輩的貞節牌坊挂在那裏,我的名字早就被寫上去了。這樣也好,至少做個寡婦相安無事,也不必再找一個像我那個死鬼一樣的病秧子,他活着我日日夜夜給他治病,他死了我生生世世為他守節。”

姜楚一聽及更是哀傷,到底桑子姐這半輩子的經歷讓她堅強卻枯槁,還是她太過堅強所以神靈偏愛這樣的折磨呢。他擦擦淚珠卻顫着嘴唇:“那我就和您一樣,是那守節之婦,為一朝人,忠一朝事,就算仕途坎坷,但是我不能愧對自己的風骨,不能懼怕那些流言。”

容桑葉心疼的看着這個小弟弟:“我在塞外的那幾日,竟然是人生最放縱的時刻,沒想到殺人卻是如此快落,竟讓我想到和妙儀相處的日子,快活的不敢再想,生怕美夢醒來。你說說你們姜家,為什麽都要欠缺一樣東西呢。妙儀無所欲求一個人,偏偏是那種冒險欲望害了自己;你這樣一個本來灑脫之人,偏偏被這忠孝節義毀了一生;女羅那樣一個聰明靈慧之人,可是傷于一個情字。如果你們能夠少欲、浪蕩、多情,也就不會有今日悲苦。”

姜楚一抱着容桑葉輕聲啜泣,二人想起過去種種,始終難以忘懷。

“他這是隐隐有了下世的光景了,怎麽會呢,他還這麽年輕…”靈均坐在床邊,想起女羅的悲泣聲。依照父親的倔強脾氣,寧願自己去做,萬萬是不肯麻煩他人的。就算是要同那些陰謀家打交道,也不過是為了朝廷賣命罷了。父親為她請這些有頭有臉的人物,還不就是為了自己的婚事嗎。可是那時候自己剛剛得知身份,那些驚天的念頭又冒了出來,難道就要付諸灰燼嗎?

真不甘心啊。無論是殷白雀還是蕭別古,她都深深羨慕這些人,一個女人能在朝堂上昂首挺胸,這本來就是令人羨慕的事情。就算會接受任何歧視的眼光,可是在自己看來,遠遠比那些羅绮珠翠的貴婦人更值得敬佩。

“我也曾想過,如果我是男人,心中的經國大計未必就比他們差。”天心曾經笑着開玩笑:“你別看不起我,以為我覺得女人就低賤,可是人要現實一些,這世界是男人掌控的,你沒法做男人,那就要通過男人向上走。”她加入大通商行後做派完全不同十年來一直冷若冰霜的女羅,而是倚嬌做笑,逢迎四方,因此名聲越來越差。即使如此,靈均敬佩天心的不懼流言,她對得起自己的實力。她為大通贏得了無數的真金白銀和廣博人脈,就算那些良家婦女破口大罵也抵消不了明晃晃的金子。

女羅趴在窗邊睡夠了,似乎有陽光灼了她的眼睛一般,順着過去,靈均幽幽嘆息的雙眼有些憔悴:“你怎麽了,阿隐已經打點好一切了,不要擔心人選,你難道不相信他的眼光嗎?”靈均別過頭去:“我本不是什麽大家閨秀,卻要過那深閨寂寞的苦日子。一想到日後有一個陌生的男人會分享我的人生,我還要裝作什麽大度賢德的婦人,我便實在難以提起興致。而且,我志不在此…”

女羅黑洞洞的眼睛直視着她:“我知道你心裏惦記着做女官的事情,你也不用驚訝,一提起蕭別古和殷白雀,你眼睛都是血紅色。可是你這樣沒有用,阿隐不會答應的。靈均…算我求你,你爹他的心快受不了了,你就不能安分一些嗎。”她聽着女羅幾乎是哀求的禱告,心中郁郁:“我知道!如果不是為了爹,我怎麽也要去拼一拼。”

“啊!————殺了你,殺了你!支道承,你這個狗賊!我殺了你!我剝了你的皮,抽你的筋,把你的肉一片兒一片兒的割下來!”宋之韻睜開的雙眼幾乎凸出來,青筋暴露在慘敗的臉上,冷汗簌簌直下,卻仍舊瘋狂的揮舞手臂。靈均連忙制止她的雙手高聲喊叫:“宋姐姐,快點醒來,你做夢了!宋姐姐,快點醒來,你已經報仇了,別再睡了!”

“宋姐姐,啊!——”姜楚一連忙帶着點了宋之韻的睡穴,卻看見女兒捂着臉不肯撒手,指尖蔓延着殷紅色。“阿靈,你這是怎麽了——”顫抖的聲音響起,姜楚一連忙去看,卻見靈均一撒手,額頭上的血染紅了蒼白的臉。

靈均抹抹臉頰上的血液,淡定的接過女羅手中的手巾:“沒啥事兒,先看看她。”女羅連忙上去看那個指尖出來的痕跡,差點沒哭出來:“你他媽傻嗎,我都去找你爹了你還在一邊兒看着她,她一發瘋就和鬼似的,你看看你這臉,幸虧口子不深,要不然就完蛋了!”

靈均也不管臉上的傷,扒開她的身子去看宋之韻,容桑葉給她灌進的藥又被吐出來,反反複複的,就是雙嘴緊閉。靈均一把搶過碗:“容姨,我來吧,您先去煎下一幅藥。”女羅在一旁唉聲嘆息又一臉愁容,也是側着身子給靈均額頭上擦藥,靈均只是紅着眼睛喂藥,宋之韻卻怎麽也是閉嘴。

女羅喘着大粗氣皺着眉毛:“她今天不會就交待過去了吧。”過了半響,宋之韻的呼吸慢慢變得均勻起來,靈均看着像是在半昏迷,便趁機灌了藥進去。姜楚一進屋看着她松了一口氣,連忙動着手腳把藥喂到女兒嘴裏,猶帶着幾分心疼:“你氣死我了,宋之韻發起瘋來自己都攔不住,你還撲上去給她打,知不知道臉對女人有多重要啊!”

靈均只是看着父親小小,便自顧拿了套針去看宋之韻。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現在有沒有喜歡的配角呢

☆、狐死必首丘

在夢中,靈均感到了一雙幹枯的手在臉上溫柔的撫摸着,她像是有感應一般睜開了雙眼,看到了女子有些虛弱的溫柔面龐:“宋姐姐,你醒了?”靈均有些驚愕,宋之韻的臉忽然變得更加溫柔起來,雖然有些虛弱,但是和昨天那個可怕的瘋子完全不像是一個人。

宋之韻看着一旁散落的藥和銀針,枯竭的雙眸中流出最後一滴水色:“姜小姐,你真的不用為了我做這些,其實不論你們怎樣安慰我,我都知道了。”靈均心中滿是羞愧,她曾經滿口答應宋之韻報仇,可是自己卻因為親人的羁絆而猶豫不決,這簡直不像自己了。

“你不用為難。”靈均擡起頭來已經眼眶濕潤,宋之韻卻笑得蒼白,唇有些溫和的弧度:“你一定覺得自己很沒用,雖然聰明卻沒用用武之地是嗎?”靈均舌頭有些幹澀:“宋姐姐,你——”宋之韻的身體就剩下一副空殼,只是勉強呼吸着:“你的眼神和他太像了,他一開始還很高興,可是後來越來越…每次在戰場上殺完人,他一個大男人躲在屋子裏哭,也不讓我看到。我知道他心裏苦,他和我不一樣,是真心想要做出一翻事業來的,他怕他愧對他的兄弟們。可是慢慢的也就冷了心,但是卻又沒法完全破滅。我勸他別來戍城,他不聽,漸漸和我吵了起來,後來我知道了,他這趟就是來送死了!我知道你厲害,可是我之前太壞了,你一個小姑娘,還有多好的未來,怎麽能讓你去找支道承報仇呢?”說着說着,那雙帶着哀愁的眼睛卻笑着流下眼淚:“人世界大部分都是都是苦的,都是無奈,你還年輕。我真羨慕你,雖然你沒有娘,但是有個這麽好的爹,以後也會個好丈夫。”有個好的爹嗎?靈均心中苦澀,宋之韻第一次與她說出許多話來,可是自己身邊的事情,一時間也說不清楚。

“宋姐姐,你相信我,我可以做到的,現在需要的就是時間和那條導火索。”宋之韻看着少女堅定的面龐,用着最後一絲力氣吟喃出聲:“沒時間了…”

女羅巧手的妝點着靈均受傷的面頰:“好了,來看看怎麽樣!”姜楚一知道女人都愛美,怕女兒心中難受,故而溫言安慰:“分妝間淺靥,繞臉傅斜紅。我女兒的斜紅要比薛夜來還美呢。”女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見過魏文帝的那位寵姬不成,真會安慰人。”

靈均只是胡亂笑笑,卻有些不安:“爹,我總感覺宋之韻的情況很不對,她不是還和你說要出去看燈嗎,最好別放她亂走。”姜楚一揉着額頭,只覺得頭痛不已:“自從她來便一直鎖在這小院子之後,因此瘋病才反複發作,況且她自己時常心緒郁結思慮太多,既然她現在主動要換換心情,說不定能夠趁着年關熱鬧,讓她回歸正常人的生活呢。”

靈均最是敏感,宋之韻周圍回光返照的氣氛越來越濃,她那種忽然變得美好的臉龐令人感到反常的不安心。

女羅一邊收拾衣服一邊斜着眼睛看她:“你呀,就是有時候思慮太多。她今年也只有二十八歲,畢竟還正是少婦成熟之時,何況她還是個黃花兒,哪能一直沉下去不考慮将來呢。”

靈均揉揉發疼的額角:“你們別把這個當成玩笑,她的态度絕對有問題。”

女羅推着她進了屋:“好啦好啦,瞧你這小管家婆子。”

姜楚一眯着眼睛笑笑,許夫人手腳真夠利索的,四五日的功夫已經有不錯的人選了。女兒既然及笄了,便是女人了,那思慮可就要多了。家世不好的倒是也可以,人丁簡單家族不豐,她束縛反而小些,也合适她那個反骨。但是家世也不能太壞,若是能耐太小會無人幫襯,京城地大人多,可謂居大不易,若是讓人欺負了,他也不好十次吵鬧九次打上去。

在京中樹敵太多不能找,交往太少也不能找,家中子弟品行不好的人也不能找,想來想去只好找一些清貴人家下手了。

還是最可惜令狐家,多好的一對兒佳偶。若論相貌能耐,靈均嫁過去綽綽有餘,但是性格家世上則是令狐釋之占優先,有輸有贏,這才能讓兩家心安。可惜了,兩個小的硬是把婚事攪黃了。

容桑葉推門進來,将溫文笑着的宋之韻送進屋中便擺弄着這些畫卷。他看着畫中那俊逸公子熟悉的很:“這不是齊三公子嗎?”姜楚一将西施壺放下,鼻尖吸了兩下剩餘的茶氣:“這都是許夫人送來的,至于這個,是放在最下面的。”他指着齊三的畫卷,容桑葉反倒迷茫了:“這是什麽意思?許氏夫婦這麽聰明,應該也知道你的意思吧。”姜楚一哼笑一聲:“他們是聰明,但是并不代表他們兩個就從不冒險,在許夫人看來,只要能将太極打的游刃有餘,齊家是我們最好的選擇。”更何況,靈均及笄之事,齊貞吉也是知道的,他既然并無送禮之意,當日只是齊維桢送來一點心意,那便是值得商榷。

容桑葉心中卻對那個沉穩厲害的貴公子評價極高:“其實你之前也為他們倆留了後路了。既然如此便考慮考慮吧。阿隐,你是不喜歡齊家,也覺得他們家游走在刀刃上,可是咱們現在可是為女兒考慮啊。依靈均的聰明敏感,她定會為自己做好打算的。難道你因為當年齊貞吉不救妙儀的事情所以才…?”齊維桢指尖輕輕的敲擊着桌面:“再想想吧。不到最後一步,我絕不…宋姑娘這幾日如何了?”容桑葉多日以來第一次露出一個有些輕松的笑意:“像變了個人一樣,雖然說話還是少,但是像個正常人了。哎,她也是個可憐女人,我們倆這點到是相像。可是人家周乾将軍是個好男人,我那個死鬼怎麽同人家比呢?按理說她不該遭受這樣的事情,哎!”

姜楚一沉默半響,複又低聲自嘲:“以前我快意恩仇,為的是天地公道,可是現在越來越束手束腳了。也許當年皇帝逐我出朝廷是對的,縱使我才華登天,可是做什麽都半明半昧,遲早會成為朝堂的毒瘤。”容桑葉知道他又是自我厭棄,卻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靈均這孩子,也越來越像他父親了。這幾日常常看着宋之韻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嘴裏天天嘀咕着什麽“釵于奁內、明珠蒙塵”,又是“愧對良心、不配做姜家人”,也不曉得這兩父女是怎麽了。

快到十五了,花燈節自然是少不了的。花燈節上全國各地都會來上雍鬥燈,千秋歲又會有鬥冬茶,靈均這幾日看着宋之韻是真的好了些,心中的不安總算是減少一一點。姜楚一得了一些閑工夫,這幾日都在家讀經書,女羅也懶得出去:“你們三個去好了,我當年在千秋歲也做過這些貴人生意,總歸都看膩味了,沒什麽看頭。”

容桑葉和靈均仍舊像帶着孩子一樣不敢輕易放手,給宋之韻裹了厚厚一層,又披上個鬥篷。她眷戀的聞着上面的雪味:“最後一個冬天了…”靈均耳尖聽到:“宋姐姐還冷?”宋之韻沉靜的搖搖頭,她這兩日太過沉靜了,靈均卻反倒不敢放手了。

花燈節上人聲嚣嚣,靈均靜靜陪着宋之韻,看她似乎很寶貴那綴滿梅花的八角宮燈。靈均立刻要掏出錢來,宋之韻卻制止住了她:“算了吧,手中拿這麽多東西又容易丢,這梅花這麽美,還是讓她安安穩穩的活過冬天吧。”

靈均是第一次在上雍看燈,自然是欣喜不已,不一會兒到了千秋歲前,卻發現這裏從鎏金色換上了一色紅,朱丹、胭脂、緋紅、绛紫、桃紅,連海棠色和石榴色的用上了,那空窗前傳來嘻嘻的男女笑聲,沉沉的普洱茶香偷着鑽進她鼻子。

容桑葉看着她待在原地就不動了,便無奈的笑笑:“就你鼻子靈,既然想去鬥茶便去好了,左右是管不住你。”靈均手指羞赧的撓撓臉頰,最後叮囑了容桑葉一句:“容姨,一定要小心她。”

總歸她自己在千秋歲鬥茶,越來越沒意思,有幾個男人看她年輕美貌非要纏着他,一個個卻都是些富得流油的草包,她越來越沒意思,便把花花拉進房中說話。她不知道自己就是安玄,倒是性子沒太改,還是一副傻大姐的模樣,兩個人便做紅繩玩兒了起來。

不一會兒靈均玩兒累了,看着樓下忽然起了一陣子喧嚣,她有些困乏的打了打胳膊:“下面那是誰啊,排場和皇帝爺似的,這規格怎麽看着像僭越呢。”花花跟了這些文人多日,自然多了些見識:“你還不知道他呀,就是當朝的‘九千歲’,丞相大人嘛!”

靈均懶懶的看着,心中只是唾棄,這個狗官整日胡作非為,竟然用超過皇帝銮駕的儀仗,沒想到勢力滔天竟無人敢管。

“啊!殺人啦!”“血,是血!”“保護大人!”

樓下亂作一團,凄厲的叫喊聲不絕如縷。靈均雙眉微微凜起:“不好!”她不顧花花驚奇的叫喊聲飛身而下,立刻輕身去尋找容桑葉。前面刀槍聲不絕,凄厲的刀鋒劍雨和刺穿肉體的聲音有若鬼女複仇,她勉強能看到慌亂中被綁作一團的容桑葉。靈均草草的解開她的束縛,容桑葉平日沉靜的臉發出凄厲的叫聲:“宋之韻去行刺丞相了!”

靈均如遭雷擊,立刻飛劍前往。可她渾身發冷,只是感到周遭的血液飛散到空氣中令人發寒。宋之韻枯槁的身體似乎用最後一口力氣拼殺着嗎,她悲苦大笑,聲聲震耳,将惡毒詛咒深深刻入支道承的心頭:“狗賊!你戕害忠良,投敵賣國,狗皇帝耳聾眼瞎,我自來把你千刀萬剮!”那個狗賊的距離越來越近了,宋之韻吐出血去,臉上的淚早已經凍結成冰。周乾,我的哥哥,我的丈夫,如果不來戍城走一遭,我寧願你今生庸碌愁苦,至少我們還能是貧賤夫妻。你已經被害了,為什麽把我自己扔在世上不死不活呢。

“狗賊——狗賊,還我丈夫命來!”明明離仇人越來越近,可是模糊的雙眼卻越來越遠,佛說,人死前,她會忽然變得幸福快樂,就像滿心滿眼開滿他們最愛的梅花一樣,那個人站在樹下,再也沒有眼底的憂愁,只是笑着向他招手。最後落入眼中的是緋紅色的死神與濃黑的劍氣,她已經沒有力氣再殺下去了,罷了,罷了。憑梅寄雙語,狐死…必首丘。

門忽而帶着血腥氣在暴烈的風雪中沖開,姜楚一尚未反應,一身是血的女兒已經在他懷中哭得死去活來。聲音悲戚痛苦,簡直是他所未見的。他顫抖着手,看着一臉空洞的容桑葉:“難道說,宋小姐她…”容桑葉已經如半個死人,只是木然喃喃:“前幾日她說她有一柄丈夫留下的劍要去修理,昨日回來說丢了,我怎麽就沒想到是她藏起來了呢?是了,她日日上街,人家說中秋丞相要在千秋歲下看燈,我竟然一點警覺都沒有。完了,現在全完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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