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家新婚之夜一開箱,全都是些雲片糕和桃花糖,咱們那位新娘子啊,笑得紅了臉,說請宮裏的貴人們吃糖。哎呦,我去過這麽多的婚事上,頭一次看到十四臺陪嫁十臺糖的,哈哈哈哈——”
微生家縱使再過低調,衆人心中怎能服氣:“二小姐,人善被人欺啊。我們堂堂太子妃母家,被一個丞相家的庶女如此折辱,以後可怎麽能在京中立足呢!”
垂簾內的熏香缭繞,微生妙端坐的身影仍舊是微絲不動,似乎在慢慢參透佛法般。靜谧半響,車中傳來一個端正以致于冷漠的聲音:“但将冷眼觀螃蟹,看你橫行到幾時!”
支曦怯的取笑聲不絕入耳,甚至最後已經毫無諱言:“哎?難道說微生家真想效仿娥皇女英?怎麽就幹巴巴的把小姑子還接進府裏住了去呢?這可真是共效于飛了——”
垂簾後的秀麗面容微微露出:“怪不得都說,平生只會說人短,何不回頭把己量。見過嫡姐管着庶妹的,倒是沒見過有庶妹先出頭的。我們微生家也算不得什麽,只是最知道四個字,‘嫡庶有別’!”微生妙年輕美麗,卻自帶肅穆威儀,反倒比其姐太子妃更有氣勢。
這質問有如萬箭穿心直擊支曦怯命門,她看了看後面瑟瑟發抖的嫡姐支曦望,小鹿兒般的眼睛與在寒風中幾乎要被折斷的白蓮面容,縱使有三分清麗美,也懦弱不堪又讓人厭惡。她仍然是心火怒氣,要不是那個死皇帝非要弄一個“治家令”,日日念叨着父慈子孝、妻妾和平,整天弄得這群人不敢再寵妾滅妻,她娘早就扶正了!還會由着那對江南來的母子三人在家裏這麽多年麽?
父親整日喜新厭舊,可是無論如何竟然都不敢把那女人休了,她想起父親近日臉上總是帶着微醺的笑容,似乎有什麽事情發生着變化,母親提及扶正的事情他也溫言相待。
倒時候就再也不用和這個整天裝嬌怯的賤人在一起了!
她反目一看,咬牙切齒盯着微生妙,這個小賤人一向仗着自己是太子妃之妹便揚者鼻孔,當她支曦怯是死的不成?更可惡的是,這個賤人在貴女圈中卻頗有名望,連她姐姐都要不及,如今她被羞辱若是不反唇相譏,将來還如何在圈中混下去?難道一輩子都要被人譏笑她輸給微生妙?
靈均一邊兒嗑瓜子兒一邊瞄着樓下仍舊暗藏刀劍又扔嘴刀子:“嘁,看來女人打嘴仗這事兒全國都一樣。”曼苑的女人打起來都是先就着腰扭三圈兒,比漂亮、比年輕、比恩客,千秋歲裏面她倒是見過直接拽住頭發就開始狂轟亂揍的,這種富家小姐連着對罵上幾個時辰的倒是第一次見。
“秋來滿山多秀色,春來無處不花香。若将春來,果然是冰堅至寒,群芳争榮,就連聲音也如莺啼悅耳。”靈均回頭一看,齊維桢俊秀的臉含着笑看着窗外的“盛況”,天青藍錦緞襯得他如碧空般潔淨文雅。靈均微微勾着嘴角:“你可真夠壞心眼兒的,罵人都不帶髒字兒,怎麽,第一次見女人打仗,覺得挺震撼的吧。”
齊維桢溫柔笑着:“如果把這群娘子軍派上戰場,估計敵人見到這陣仗都要直接丢盔卸甲了,別說打仗了。”
靈均差點兒沒噴笑出來,齊維桢居然會說笑話,雖然冷的可以…
齊維桢看着她平淡的眉眼,少女似乎一夜之間經受了成熟的洗禮,略顯神經質的五官變得有些晦暗莫測,妩媚的眼角上是烏翼般的黑發,有些淡薄的唇角沾上了一點淡淡紅色,她仍舊是戍城那個倔強堅強的少女,只是有一種若隐若現的冷淡氣息從心中隐隐彌漫出來,變得慵懶、冷漠乃至疲倦。
齊維桢的氣息淡泊柔和,一直萦繞在她的身邊,卻并沒有半天無禮的侵入之意。這樣好,這樣很好,這些東西只令她感到疲勞,現在除了她的計劃,她實在不想被任何事情打擾。
“你身上怎麽有煙味?”金褐色的眼瞳淡淡注瞥了一眼:“最近忙些什麽呢,怎麽不見你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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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均低低的“嗯”了兩聲,有些煙氣的煙嗓妩媚動人:“近來在家裏冬眠,不愛出屋,抽上兩口解解悶。”她回頭眨眨眼:“怎麽,你們大家的女孩子們都是文靜賢淑,沒有這種不良愛好吧。”
她本想激怒他,甚至嘲諷他,譏罵他,他卻只是沉默以對,那雙金褐色的眼睛微微閃動着波光,絲毫看不出任何尴尬與不滿,只是無聲的應對她。
靈均不想看那雙眼睛,他的眼神總是藏着一彎深井,将那些詭異的陰謀與叛逆的野心深深藏起來,然後将最完美的一面以溫雅深沉的方式畫出一張完美的面具。他的靜谧眼神在自己看來就像一種無聲的質問與審判,在擊碎自己看起來充滿粉黛的荒唐僞裝。
青年起身負手,水波般的雅嗓帶出幾分微醺的氣質:“其實你不必如此放逐自己,宋之韻的死與你無關,你當清楚,她的心火太盛,遲早要有這樣的一天。”
靈均倏然一滞,不情願的低下頭去:“每一天每一日,我從九千樓上都能看到她被枭首的頭顱,你告訴我,我該怎麽忘。”第一日,那頭顱的脖頸下鮮血半紅半紫,接近幹涸,宋之韻的臉已經被粘着鮮血的灰塵覆蓋,靈均盯着那頭,感覺這個人好似折子戲中的一個荒誕配角,前一日還是鮮活的人,微弱跳動的血液,纖細的身體,靈均心中預感到她的不幸,可是仍然覺得這個人是有希望再生的。
現在九千歲樓上只是一個脫掉皮肉的骨頭,即便如此,當朝宰相竟然被人行刺,這個可惡的刺客定然不會被人放過的。
她親眼看到,在她死後的那一刻,“仁慈”的宰相将她的身體剝光,剛剛死去的屍體被蠟燭的火油所侵入,如半死的魚一般陷入了魔幻的意識模糊之中,将要死去尚帶溫熱氣息的皮膚微微跳動着,那之後,緋炎郎的笑聲傳遍了京中。
她在一旁聽着,仿佛一群妖魔鬼怪在剖開人的心髒大快朵頤的舔舐,而周圍卻是一群顫顫巍巍的螞蟻,躲在一角瑟瑟發抖。
而她,連一只螞蟻都不如。
齊維桢回頭看她,似乎在等待一個解釋,靈均眯着眼睛在雲山霧繞中輕輕笑了一下:“你總是知道我的。”
青年身體微窒住,離着她的氣息越來越遠。
靈均沒有辦法繼續在煙霧氣息中阻隔,看着對方忽然侵入的烈火氣息:“你幹嘛。”他的手捉住她的衣角,慢慢的滑到她的腰下,她渾身的血液像凝固一般,心髒跳個不停,大腦一片空白,勉強推搡着他。那雙充滿看似書生般的纖長手指卻帶有忽然爆發的力量,溫柔優雅的摸索着她的身體。他的眼神将她牢牢鎖住,似乎在等着獵物的掙紮。靈均好久沒有這麽大氣性了,她也從沒想到,惹他如此生氣的竟然是一向循規守禮的齊維桢,眼神充滿怒氣,她幾乎馬上就要用內裏将對方打散。
“你瘦了。”金褐色的眼睛盯着她柔聲殷殷。
她忽然覺得自己像洩了氣的皮球兒,被氣的一佛生天,一口氣吐出去便栽倒在一旁,咬牙切齒的勉強應着:“你有話說話,怎麽也學會動手動腳這一套了。
”
青年看她半響,忽然搖了搖頭,輕笑一聲。
靈均心中也氣悶,索性不理她,繼續看下面的吵嘴。
齊維桢今日卻不知道怎麽了,只是一味的在她眼前晃,她向窗外看,他便悠悠走過去,順手将窗戶門關上了。
“我不是故意的。”
“怎麽動起來劍了。”
靈均氣喘籲籲的癱坐在一邊,看着對面好整以暇的青年:“你快點兒滾蛋。”
齊維桢春水般的眼睛笑笑:“怎麽了,快喝口茶,看你累的。”
靈均實在沒力氣了,連那份哀傷的心也快沒了,只能軟着身子像冬眠的蛇一般膩在一旁。
“你對着我尚且如此,朝廷中都是一些算的成精的官家男人,你該如何應對?”
靈均豁然一驚,齊維桢卻只是淡淡的看着那袅袅茶香:“放棄吧,這條路不适合你走。你該縱橫在天地之間,做那個最逍遙的人,這也是姜大人的心願。”
靈均呵笑一聲:“我厭倦去做乖乖女了,我并不後悔,因為那是為了讓他安心,可我不能安于現狀,那不是我的天性。我曾經承諾過朋友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到。我曾經觸手可及的夢想,就一定要觸碰。”
作者有話要說: 蓋娅家的衣太美了…可惜買不到啊
☆、故事
兩人坐了半響,再也無話。
齊維桢起身颔首,挺拔的身姿随意靠在一旁:“或許我可以為你提供些什麽。”
靈均抱臂看她:“齊維桢,你幹嘛要幫我。”
他笑笑,便留下一個絕塵的身影。
靈均看着手中的紙條,不由得暗自吃驚,原來她這麽多日子卻是在做無用功,怪不得蕭家門前車馬嚣張,竟然是大門緊閉,沒有一個人前來應門。
夜魅如水,皚皚白雪已經化作春露,流入這繁美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蕭惠手中的竹節鞭飒飒作響,将院中的木樁打出細密的白痕,指節厲厲作響。
蕭別古坐在石階上,看着冼練的月色:“上雍的月色太美太冷,太夢幻太繁華,一顆星星都見不到。”
蕭惠停下了手中的鞭子,只是略微發了汗,便遞過來一杯熱茶:“雅舍那邊來信,這幾日果然仍舊有許多世家小姐車水馬龍的。今日坊間都在傳聞,支家的庶小姐與太子妃的妹妹對上了。”
蕭別古手中的茶杯幾乎摔在石階上:“微生家的小姐也就罷了,素日年節我是見過的,那孩子和太子妃不一樣,很是有幾分大家樣子。倒不是說太子妃就不成樣子,哎,還不是太子,多大年紀了,爹不疼媽不愛的,他媳婦兒能好到哪兒去?”
蕭惠習慣了鼻觀鼻眼觀眼,主子這些年為天家之事操碎了心,能像父母一般典議皇族,天下也只有蕭別古了。
蕭別古看着一旁殘破的雪輕哼一聲:“倒是支家的那些人都不是什麽正經東西,爹是王八媽是妓,兒女都是一群咬人的狗。”蕭惠沒忍住笑了出來:“您可是忘了他家那位嫡出的公子,那可真是個為數不多的優秀青年。”
蕭別古難得露出贊賞的神情:“不知道兒子怎麽長得,歹竹出了好筍,雞窩裏面飛出了鳳凰。可是他那個爹怎麽想的,這麽個好兒子他不提攜,竟是弄一些上不了臺面的爛柿子。那邊兒先吊着那些女人幾天。” 這些世家小姐,一個個心術不正,都指望這就進來能妖妖道道兒的順杆兒嫁進豪門,女官的形象都別這群女人帶壞了。一個個識文斷字的,清高貞潔連太廟的巫女都比不得。
蕭惠看她神色倦倦,多年主仆,心中也有幾分忖度:“小姐,您這麽多年還念着蘭陵呢。現在官家也賜您自由之身了,學士位不過是個享清福的虛銜,咱們時間多着呢。”
蕭別古長長嘆息一聲:“我這一輩子,早就不是蕭家女人了,我是個沒家的孤魂野鬼。”摸着自己臉上的紋路和坑坑窪窪的斑駁痕跡,就像她近來總是會想到自己年少時候的影子,即便在夢中,那根系在女兒樹上的紅色絲帶也總是出現。下面就是年輕小姐妹們嬉笑的聲音,還有夜空中那些閃耀的星子。
及至哺育皇子,她與家族決裂,那些無處可安放的感情全部都投入到了皇家之中,從皇帝、到太子公主、再到皇長孫重孫,她的情愫漸漸被這些明争暗鬥割裂的疲倦不已。
“小惠,你說咱們死了,魂魄能游回家裏麽?”蕭惠皺着眉毛看着自己的主子:“小姐,大過年的您說什麽呢,您還得長命百歲呢。”蕭別古手重重捶打着已經老化的膝蓋:“聖人說五十而知天命,小惠,我都過了五十歲啦!你這位老妹妹也沒比我差幾歲,這麽多年我背井離鄉,你也跟着我,我自私啊!”
蕭惠眼角含淚,一把抓住主子幹枯的手:“您說什麽呢,您給了選擇,這也是我自己的選擇,和您經歷和驚濤駭浪,我也就沒法兒再過那些大院中木頭日子了。”
“是誰!”蕭惠眼角鋒利,片刻之間将高閣上的瓦片抽的七零八碎。
她心中诽然,這股氣息與山風水木渾然一體,細微的低到塵埃中,她竟然現在才感覺得到。
青色身影一閃而下,蕭別古片刻間已經恢複到平日中威儀的翰林學士。她定眼看着面前的少女從陰影中緩緩走出,驚豔一閃而逝。
“不管你是哪裏來的孩子,終究是大趙子民,我恕你無罪,回去吧!”
少女呵呵一笑:“蕭大人怎麽知道我不是雅舍前的那些官家女子呢?”
蕭別古懶得同眼前這只小貓兒說話,蕭惠卻厲聲訓斥:“別說她們不知道大人的真身在哪裏,就是知道了,她們都曉得大人的規矩,哪一個敢來?”
少女倒是不亢不卑:“大人被這些俗事打擾已久,近兩年雖然女官吏仍有進入,卻難以得到大人舉薦,怕是名不副實,憑惹流言蜚語吧。”
蕭別古懶懶回頭看她:“你倒是有幾分自知之明,要知道,那些大家教出來的孩子眼界心性都是非同凡響,何況你們這些平民女子,即便你生的堪稱絕色,你以為女官吏是給那些男人做點綴的麽?”
少女抱着臂大大方方笑了笑:“在下自然比不得朝堂上那些翻雲覆雨的男人,他們手中握着大權,卻算計着江山吶!”少女聲音幽幽深深,直說進人的心窩之中。
蕭別古似乎有些意動,總感覺與心中隐藏的不安微微契合,皇帝進來沉迷道教倒是其次,縱容支家也有了幾年。可是最近裁撤審判院,又流放許多貴姓貴族,行為舉動一反其常,雖稱不上朝令夕改,卻也令人匪夷所思。
少女桃花眼兒的眼尾兒勾勒出點點緋紅,帶出一點笑意,又抛出了一個更大的魚鈎:“元歲十五燈節行刺丞相的女子已經被枭首在城上多日了,您不覺得奇怪麽?以往行刺丞相號稱仁人義士也不在少數,為什麽丞相非要強調這女子是政敵挾私報複,卻将她枭首以警示衆人呢?”
蕭別古微微皺眉,這幾年來,她對丞相的嚣張行徑與皇帝的縱容已經見怪不怪了,可是皇帝不是沒有主見的人,更談不上一個被人左右的人,所以她相信皇帝心中始終是有一杆秤的。
少女的聲音似乎極具誘惑力,一步步的将水中石子的波紋擴大:“您可能不知道吧,那女人行刺失敗,口中言之鑿鑿,說丞相私通敵國吶!”
蕭別古忽然擡頭申斥:“大膽民女,膽敢妄議朝政!”
少女的臉面無表情,似乎在描述一個不可多得笑話:“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哪怕丞相有通天的本領,老天在看着,百姓的眼睛在看着,您真的以為宮中的貴人們掩耳盜鈴閉塞耳目,這天下就會安全嗎?”
蕭別古多年身在高堂,哪有人敢頂嘴一句,就是那些疏豪人物,見到她也要禮讓三分,今日被這女孩子将朝堂的皮肉剝開,心中怎不鮮血淋漓?她心中難道不知道許多,可是她縱然有些權勢,始終是皇家的奴才。皇帝,早已經不是當初的少年了。
蕭別古深吸一口氣:“隔牆有耳,進來吧。”
暗室內燈火幽幽,照亮了少女美豔的容顏,她眼神斜睥着蕭惠,示意蕭別古遣仆人出去。蕭別古使了個眼色,屋中的火光幽暗的閃了兩下。
少女神色幽靜:“蕭大人想知道什麽?”
蕭別古忽然氣笑了:“你廢了許多唇舌,不就是想要與我搭上話麽?怎麽反而問我想知道什麽?”她神色一凜,通神的威儀已經形成無形壓力:“小姑娘,你進的來,說不出一二來,可就出不去了。”
少女微微勾唇:“那我就說些有趣的事情吧。”她起身在屋中随意的散步,眼睛卻盯緊了屋中的角落,連塵埃都審視的一清二楚:“從前有位将軍一心為國,為朝廷立了許多戰功,只是奸佞當道,四周都有異族,他心有戚戚焉。一日,皇命下達,命他去北邊戍城,他自知兇險,因為那城中的縣令是他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卑鄙小人,他心中本來就敏感,這次卻更加肯定,怕是有去無回了。将軍同縣令接觸了幾日,越發覺得事情不好,可他思前想後,早已經将生死置之度外,然而将軍心中有未完成的願望,那就是陪着未過門的妻子白頭偕老,看盡天下梅花。”
“也怪将軍命不好,竟然被他發現了,戍城縣令竟然私——通——敵——國!”她一字一頓,字字泣血紮進蕭別古的心中,那雙幽暗的眸子與将軍的眸子重合起來,都染上了暗紅的血色。
“将軍自知早晚身陷囹圄,便将他通敵的證據交給妻子,又将她送了出去,請一位朋友照料她。
可是将軍果然無命,敵軍攻來的時候,将軍率人抵抗,發現整個道的兵馬早就被縣令偷着抽調走了。将軍只能帶着自己的親兵負隅抵抗,他心中不甘、憤怒、無奈、寂寞,拼盡一切撕扯幕簾,将一系列難解的謎語寫在上面。”
“将軍果然是知命之人,他無法抵抗,城門幾乎告破,他被敵軍擒獲,可即便對方折磨他、拷問他,他仍舊不言一語。待援軍到來,将軍已經奄奄一息,敵軍自知無用,便棄他而逃。将軍還剩一口氣,卻沒想到,他沒有死在敵軍手裏,竟然是自己的政敵給了他最後一擊,讓一位忠臣義士魂歸西天吶!”
蕭別古心中微動,面色仍不顯:“好俗套的故事,那又如何?”
少女忽然輕盈轉身,妩媚的水眸勾着陰森之氣:“您不覺得奇怪麽?一個官位低微的縣令,竟然能夠調動整整一道的兵甲,那麽是誰給他這個權力的?将軍手中那份神秘的證據又是什麽,他非要妻子拼命送出去呢?”
蕭別古面部松弛的肌肉堆積出冷冽的弧度:“那麽他的妻子帶着證據去了哪裏?”
少女露出哀傷的神情:“她去刺殺元兇未成,被人侮辱殺害,那顆美麗的頭顱吊在象征權勢的千歲樓上,已經是塊白骨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都知道秦桧的名聲了,不過他的後人中不乏愛過之人,以及漢朝無數酷吏的後代不乏溫厚之人,歷史是一個輪回吶
☆、交易
燈下看美人,不只有美麗,還有可怖。
蕭別古有些煩躁的将幹燥的木炭投進噼裏啪啦作響的爐火中。她已經思考了半響,面前的少女似乎毫不在意,只給她留些一張鬼魅的側臉。
“照你所說,如果那個女人已經被主謀者枭首,那麽證據也必定被他所得。既然如此,這一切就從未發生過。”
少女轉頭看她,眼睑下濃濃的陰影帶着幾分肅殺之氣:“大人的意識是,因為證據已經銷毀,所以這一切都要被埋葬麽?”
蕭別古輕輕扣響桌面,也許那是并不贊同的意思:“我想你理解錯了,上雍的傳說實在太多,如果每一個刺客的死都能在無證據的情況下污蔑當朝宰輔,那麽京城的監牢中大概會有供不起牢飯了。”
少女輕輕瞥了一眼,微微滑動的黑色瞳仁帶些狡黠的味道:“如果那份完整的、言之鑿鑿的證據還在世上呢?”
手中的茶杯發出碎裂的聲音,蕭別古失聲大喊:“你說什麽?”
少女講手中的割裂的絲帛斷角輕輕推到她的面前,那上面有形狀詭異的異族符號,還有加譯的漢文,顯然這份密令做的極其精妙。少女不耐其煩的提點着她,将那些詭異的符號與文字對譯出來。
蕭別古卻深感震驚,如果這件事情是真的,皇帝豈不是養了一只會咬人的狼在身邊?何時權臣有如此滔天之勢,竟然能左右國家大事,乃至于通敵賣國!可是現在和嵬名部正在議和,若這只是整個計劃的其中一部分,那麽大趙的江山将岌岌可危!
少女似乎微微一笑:“我說了,這份證據是完整的、言之鑿鑿的。當然,如果主謀者一口咬定作僞,那便是後續之事了,不過大人大可以動用您自己的力量,看看我們的丞相大人是否仍在和議和的部落勾連。您想想,當年文種只賣弄些錢財便可以買通伯嚭,那只是一個善弄權色的狡詐之徒,更何況那些天生反骨之人呢。”
蕭別古單手扶住了額頭,銳利的眼神卻在悄悄盯着她,多年的政治鬥争已經讓她養成了這種細致入微的觀察習慣,以保證皇帝身邊的人不存在任何威脅。從進來到現在,這個女孩子周身有些凝重,但是并不緊張,似乎只是在受故人之托做一場簡單明了的交易。無論她如何試探,對方只是任君打量。
“買這份情報需要什麽酬勞?你開個加碼吧。”
少女眯着着搖搖頭。
“你應該清楚,即便你所言非虛,你手中的東西是沒有任何信服力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夠視情況而定,量大禍不在,機深禍亦深。你脫手這些東西,自己也會免除禍患。”
少女啧啧輕言:“蕭大人,在您的心中什麽最重要,應該不必我說。聖賢說,不自是而露才,不輕試以幸功,蕭大人心中明白我想要什麽,只是不願意松口罷了。”
蕭別古眉間的紋路越發深沉:“不是你不夠聰明,是你太過聰明。你年紀尚淺,怎麽會在這些事情中摻雜其身呢。”
少女重重嘆息一聲,竟然有了風霜老人的垂暮之感:“您可曾見過,一位好友,忠貞秉性,卻在面前活活被折磨死。一個人但凡有點人性,都不會見之不忘。如果連好友臨終之願都不願意實現,那我也應該去死。”
蕭別古被她驚的半天都說不出話來:“你小小年紀——哎!”她背過身去重重嘆了一口氣:“你到底是何人,手中握着驚天機密,卻又想要通過我走上朝堂。罷了,想要做我的半個徒兒,可不能沒名沒姓。”
少女展顏一笑,若牡丹般嬌豔,在烨烨燈火下熠熠生輝:“在下姜氏靈均,小字玄翠,參拜師傅!”
“姜…姜…姜靈均?”蕭別古轉過頭來,總是不敢置信的:“你是哪個姜家的人?”
靈均淡淡啓唇:“就是您想的那個姜家,我正是姜楚一的女兒。”
蕭別古心中驚駭,更多的是不可置信:“熹照二年的姜探花——姜楚一?這、這可真是,楚卿這唱的是什麽戲?”
靈均淡淡撇嘴:“您似乎多有誤解,此事家父毫不知情,若非如此,我怎麽能找上您呢。您也知道我曾經在戍城随軍征伐之事,為此還惹出一些亂子,那之後我手中拿着周将軍的血書,竟由此認識宋小姐,她已經破釜沉舟,死前方将這些都告訴我。”
蕭別古手撫着胸,越來越覺得事情如一團迷霧。
她看着面前的少女,心中卻連連贊嘆,先不要說這孩子是楚卿之女,她性情雖狡卻不失忠貞仁義,看起來也并非那些想要借助官職上位的淺薄女子,她好久都未見過這般男人心的孩子了。只是她是楚卿之女,這…
蕭別古冷冽的臉上露出一點冰釋的微笑:“我且問你,你做這些,可同你父親說過?”
少女微微一滞,露出幾分別扭的神情。
蕭別古心中哂笑,到底還是個孩子,面對楚卿那樣的父親,縱使心比天高又頗有謀略,卻也不知道如何開口:“我與你父相交不深,可我是知道他幾分骨氣的。她當年中探花後沒過幾年就傳來私下有女之事,偏偏這個孩子還是個母不明的。人心父母養,你父親是那樣的人,我絕不可能對他藏私。”
靈均鼓鼓嘴巴,仍舊是敷衍的拜拜。她轉念一想:“大人,我明白您的想法,今日姜靈均沒有來,亦沒有透露半點消息。”
蕭別古會心一笑,立刻扳過臉去負手而立:“五日之後千秋歲嫦娥閣中,是蕭別古和姜靈均的第一次初見。”
門聲輕扣,蕭別古深深看着遠處忽然消失的身影:“這孩子功夫如何?”
蕭惠沉聲低言:“路術很奇怪,實則江湖上會內家功夫的也就那麽幾個,這孩子的功夫半中原半怪異,但是手腳絕對不低。”她看着蕭別古久違的凝重神情,不由得略略擔心:“又是和昔日那些世家小姐一樣罷,您若不喜,我自然打發她走。”
蕭別古淡淡的啜了口茶,沖淡了嗓子中的澀味:“我只是個外人,我舉薦之人絕對不能大節有虧,至于她能走到哪裏,那便與我無關了。”
夜幕間的星子沉沉的墜落下去,在暗紅色的天空中劃出一道火光十色的痕跡。
靈均打開房門,屋內的火光忽然閃現出來,女羅坐在一邊難得的沉靜,姜楚一的臉卻晦暗不明。
桌上鋪疊着的,正是宋之韻留下的一個個致命武器——那些零零碎碎的通敵國書。
女羅忽然笑了,笑得勉強、笑得妥協:“我早就知道,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姜家女人,更何況,你可是她的女兒。”她起身摸了摸姜楚一冰涼的面頰,似一個溫聲撫慰的母親:“阿隐,她已經不是孩子了,不要總是想要控制她,好好說說吧。”
姜楚一嘴唇顫抖,兩行清淚流下:“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靈均輕輕坐下,再也不避諱心中的野心:“爹,我厭倦了再做乖乖女。”
姜楚一深吸一口氣,随意的拭掉淚珠兒,那雙黑色的眸子似乎正在崩潰的邊緣:“那麽想為宋之韻報仇麽?”靈均笑着嘆息,更多的是無奈:“與其說報仇,不如說我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
爹,你也別在難為自己了,姜家的女人聲名狼藉,即便這麽多年我比她們名聲略好些也是半斤八兩,怕是難以嫁入清貴之家吧。”
姜楚一不可置信的笑了笑,酸澀的氣息布滿心頭:“你知不知道你要走上的是什麽路,妙儀那樣的人也走錯了路。”
靈均哈哈大笑:“爹,兩害相權取其輕,您知道的,我這個人膽小怕死,從不會拿自己生命冒險。至于她啊…”她歪了歪頭,斂容看他:“我雖然不了解她,可是那些只言片語已經是最好的證據了。那個女人大概不是死于不夠聰明,而是死于她的漫不經心,越是漫不經心,就越是想要去抓住唯一的那點刺激。”
姜楚一幾乎發虛:“你到底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靈均不在意的笑着聳聳肩:“您如果非要問出個因果,我也只能說是血緣關系。”
燈光如幽暗的精靈,将少女的臉映照的鬼魅缥缈:“爹,我不是她,我只是我自己。我已經和蕭別古完成了交易,從廣南道的白鹿書院到三九學宮,從永興道的應天書院到文正學宮,女兒一一造訪,即便不能成為塔尖之人,可是難道我就比他們更差麽?”
姜楚一苦笑落淚,悲從中來:“生男欲得成龍、猶恐成獐,生女欲得成鳳、猶恐成虎。我明明反意而為之,為什麽老天還要報應我的女兒呢?”
靈均亦随之苦笑:“爹,你總是這樣。不甘心我太平庸,所以對我的教育半現半隐;怕我太鋒芒,又想讓我瞬間回到籠中。您這一輩子,總是活在似有非無之中,離皇權太近怕辱及名性;離朝堂太遠又愧對百姓。我想,我是個人,我不願意在那些小院中,同那些木偶般的婦人争一時蝸角虛名、蠅頭微利。”
她擡頭再看父親,那張美玉一般的憔悴朱顏已經淚落不止:“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何曾不是被那些人事傷透了心,我怎麽會像讓你再去受傷害呢…”
他一手阻止了驚詫的女兒,只是呆呆的睜着雙眼:“讓我再想想,再想想,你便好自為之吧。”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是迷之審美…覺得迪瑪希似乎并沒有大家說的帥上天,倒是氣質真的霸道少年範兒
☆、天心
第二日女羅走了進來,便聞到好大一股不知道是什麽酒味兒混雜在一起,她皺着眉頭差點沒吐出來,就看見一身紫衫的女孩子醉倒在桌子上,手中還扶着幾個混雜的酒瓶子。
女羅翻過來一看,靈均早就醉的不省人事,臉色染滿了胭脂紅,身上皆是嗆人的桃花酒氣:“臭丫頭,你醒醒!”醉酒的姑娘一把推開她,拿着手中的折子便歪歪扭扭的走了出去,像是夜游神附體一般喃喃自語:“既然如此,我便自己唱一出大戲…”
女羅一時間氣從中來,咬碎銀牙更是滿腔恨意:“齊維桢,一定都是你…!”
武悼坊的齊家已經洗刷掉年味的氣氛,齊維偃在演武坊內對着碧藍色的天空了虔誠的許了一個願望:“新的一年我相信我的姑射仙子很快就會出現的!”
齊家的女将軍齊赤若爽朗一笑:“大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