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了中書省,自然不比支曦望那個嫡兄差許多。華蟄存——這個人…
書冊漸次打開,單西哲輕輕瞥了一眼躬身請教一旁的烏修文:“大人,下官請教,王焱王大人曾經主持修訂《今典》,王大人現在落獄流放,這手中半部書該如何處置、莫不如…”他手指一點,指了指一旁的柏樹。
烏修文會心一笑,聰明人果真就是聰明。
單西哲一把塞進華蟄存手中:“華兄拜托你了,我對禦史臺那地方不熟悉。”
一旁的支曦望柔柔一笑:“靈均小姐現在已經入選禦史臺,不如由她直接帶進去為好,我們畢竟是外官,不太好進去。”
散光下的咳嗽聲、輕咽聲次第慢了下來,空氣中的塵埃也慢慢飄落,似乎諸人會心的三緘其口一般,很少提起這個名字。
“支大人與姜大人同出一門卻天差地別,支大人倒是做的泾渭分明。”聶懿手中的筆輕輕畫了幾筆,眼睛淡淡盯着書,卻不緊不慢的說了一句。
支曦望的背影僵了一下,仍舊柔聲笑笑:“聶大人說的是,是下官疏忽了。”
聶懿大手一揮,連個解釋也無,便提着書冊走了出去。
二人迎頭碰上。
靈均漸次退後一步,看着聶懿漸漸放大的眉眼,心中第一刻想的卻是,這人睫毛其實很長很長,你看他看人的時候眼睛眼瞳仁居然還有些琥珀色光呢…
然後聶懿一把把手中的書冊塞到她懷裏,轉身又座了回去。
支曦望仍舊僵着臉看着面前的一切,還以為這個人是好心呢,他到底在做什麽,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靈均輕輕瞥了幾眼手中的書卷,快步走到支曦望面前:“這是王大人的手書嗎?”
支曦望整整儀态,溫文一笑:“我剛才還說,要給妹妹送去,你就來了。罪臣的遺物要收押三法司,請妹妹盡管送去罷了。”
她剛要開口,卻發現屋中男男女女盡是明着暗着偷偷看她的。也是,她現在渾身上下一身黑,除了一雙眼睛,整張臉都遮擋在透額羅中,這群人想必是好奇得緊,她這個被十九公主毀容的姜小姐是什麽樣子。
Advertisement
支曦望似喟嘆般的可惜,手卻攥的更緊:“大人不要多心,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當時沒想到你卻是恢複不了了。可憐天妒紅顏,姜妹妹天姿國色,竟然…哎!”
鄭言師最見不得這些什麽美人,自然心中不忿,只是妖妖嬌嬌笑了起來:“支大人倒是好心,誰曉得她毀容前什麽鬼樣子,還天姿國色,要不要臉呢!”
烏修文負手看着牆上的臺畫,輕輕背對着咳嗽了一聲:“休息時間結束了,各位歸位吧!”
鄭言師翻了個白眼,搖曳着輕細的腰肢走了進去,靈均輕輕一笑,複也離開了。
支曦望輕輕坐下,心中卻早已經翻雲覆雨,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弱點,她不信,她能夠忍得住…
“呵!”她方要擡筆,卻發現一旁的聶懿一雙漫不經心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卻仿佛參透了心中那些微小而不為人知的秘密。
支曦望緊緊的握住了手中筆,不可能的——
三月正春,柏樹交織的雄偉建築前卻落着成千上萬的烏鴉,黑色的雜亂叫聲令人心慌,宛若宮廷中的一個黑暗角落。
她想起了姜楚一喝醉時的喃喃自語:“所有的黑暗都流入烏臺,那裏成了忠貞者流滿鮮血的地方,而禦史的一句诋毀之語就能夠毀了一位培養十年的優秀士子,偏偏還要種滿忠貞的柏樹…”
“你知道嗎?這裏原來種過牡丹花,不過現在早就枯萎了。”溫柔的女聲響起,靈均回頭一看,卻是一個美貌女子,滿頭青絲随意的用紫色絲帶打出一個結。她輕輕擺弄着手中的烏鴉,倒像是擺弄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牡丹的主人等不到要等的人,再也沒有心情栽培新的土壤,慢慢的也就枯萎了。後來呢,她又愛上梅花,可是梅花太過剛性,竟然不耐這裏的雪寒,她便慢慢開着那些梅花全部枯萎成泥。她的心眼兒很壞吧,姜大人。”她眨着眼睛一笑,卻有一種稚氣的沖動,令人觀之可親。
靈均抱着臂笑嘆:“是不是只要在宮中戴着透額羅的女人,就一定是姜靈均呢。”
女子笑露出潔白的牙齒:“還有可能是鄭骊珠呀,不過嘛,那個老女人整日一副寡婦樣子,怎麽及的上你呀,畢竟,你是…姜楚一的女兒。”她眼尖,卻發現女子有一瞬間的陰霾,慢慢的迅速隐去。
女子丢掉手中的餌食,拍拍手中的泥土,輕輕拱手:“請多指教姜大人,我是顏風神。”
靈均聽着打趣:“是‘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中的風嗎?”
顏風神微微一愣,神思卻好似回到多少年前,随後纖細的指尖輕輕撫摸一旁的鬓發,淡淡勾唇:“大概是‘子規夜半猶啼血,不信東風喚不回’中的風吧。”
顏風神帶着她慢慢的在這座迷宮中行走着,一旁的枯槁風聲與蕭瑟耳語隔絕了溫暖的皇宮大內,更像是流放者的天堂。而眼前這個溫柔如三月春風的女子,更和一切都格格不入。
顏風神帶着她進了一間廣闊的內堂,臨走時留下一個莫名的笑意。
她剛要入門,已經有人氣勢洶洶的沖撞出來,看身材還以為是個龍精虎猛的青年人,結果猛一擡頭,卻是一張喜氣洋洋的娃娃臉。不過此刻這張可愛的娃娃臉上充滿了與之不相符的殺氣,驚得靈均只想要…笑。
一個身長六尺的有着成年人身材不知道是青年還是少年卻長着娃娃臉的男人。
一臉憤怒的盯着靈均,好像是她在剛才拿着劍暗算過他一樣。
他手中的刺刀發洩似得散落着,朝着屋中“呸”了一聲:“那個神經病,誰愛去誰去吧,老子是不陪他了!老子遲早找人把他奸了!”
真是頭小老虎啊,靈均看着少年絕塵的背影暗自感嘆。
她輕輕躬身:“下官姜靈均拜見符大人。”屋內半絲人氣皆無,她輕聲低言三聲,屋內仍舊沒有任何回應。
靈均索性不管許多,直接走了進去,那屋中本應有的人聲卻慢慢不見。
她呆了半響,這屋子看着很狹小,走進來卻廣有天地,大到根本看不到首位,連房間形制都看不清楚,卻幾乎都是…書。卷冊、紙文,整整齊齊的堆在一起,簡直像個文人的書閣,而不是诏獄之處。
她一回頭,聲音繃直了一拜:“大人,下官是來報道的。”
神出鬼沒的符大人靜靜看了她半響,昏暗的室內見不到半天光暈,只有上面的天窗映出來羸弱的慘敗色光。她頭皮發麻,直感到對方眼神中冷漠的注視。
符堯光輕輕落座,修長幹淨的指尖輕輕敲着桌面。靈均将書冊放下,輕聲彙報事務。
她眼角傾斜,看着一旁的書冊,是審判院的碟文,這裏記載着皇帝裁撤審判院與六位判官之事,如果可以翻開看一看…
符堯光嘴邊忽然露出一個瘆人的微笑,靈均幾乎懷疑這可能不叫笑容,叫做恐吓或者威脅更加合适。
“想看麽。”心中輕吸一聲,聲音意外的優美,簡直像是排列整齊的典雅五音一般,有着說不出的感覺。
靈均目不斜視:“一切聽從大人吩咐。”
符堯光輕輕推着手中的碟譜:“刑部大獄來借人了,姜大人乃是新科探花,自然威力無比,就由你去震懾群雄了。”
說話真夠挖苦的…
靈均暗罵自己吃虧,卻不得不賠笑點頭退下。
符堯光在背後輕聲低言:“姜大人,我來教你第一課。禦史臺不是喝茶的翰林院,放棄訴求與機會,沒有人會為你叫冤。”
靈均回身懶懶大拜:“謝大人教訓!”
符堯光背後的聲音越來越輕,卻深深烙印在她心上:“這裏曾經關進了姜楚一…”
她回到家中将自己悶到被子裏,心中卻挖不走符堯光的身姿。
古樸典雅的鶴紋與豹紋交織在一起的花青紗衣勾勒出的端正身姿,男人窄細的腰身與胸前環首的九子獸卻異常搭配,宛若他早已經将異獸降服。
修長白皙的手指,好似被朱丹與明礬泡出的過分白皙的肌膚,像是光源的隔絕體一樣,一絲不茍的鬓發與古樸的無木簪下是斜飛的羽玉眉。挺括的鼻梁如玉般白皙,薄唇則是帶着嘲諷的弧度。那雙眼睛,好似蒼白的雪獸,也許是在黑暗中的時間太長的緣故——
她輕輕握緊手中的碟譜,心中卻有了算計,山不就我,只好我去就山——
作者有話要說: 我在考慮打醬油的各位大人怎麽寫,畢竟他們上頭有人(劃掉)
☆、美修羅
“鶴鳴于九臯,聲聞于天。魚在于渚,或潛在淵。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榖。”符堯光手中的玉錯輕輕一推,雕琢出鶴紋的圖案瞬間如葉公之龍,點睛入天。
顏風神手下的碟譜慢慢清晰起來,她随手一揮,便将其付之一炬。
“大人,姜小姐新官上任,您把她送到刑部的閻羅王手下不太好吧。”
符堯光端正的姿态露出一點令人齒冷的完美笑意:“閻羅王?郁家的小毛孩子還需要錘煉錘煉吶。”
顏風神低低一笑:“我的這位同僚可不大好說話,不如說根本無法和他說話,也許天才總是異于常人,對那些大行其道的套路嗤之以鼻…不,與其說嗤之以鼻,不如說他根本就沒在意過。”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符堯光将玉錯随手一扔,已經失去了任何雕琢寶石的興趣。完美的東西幾近于毀滅,剩下的價值就是一文不值。
陰暗潮濕的牢籠中,蛇蟲鼠蟻遍地攀爬。這裏的氣溫總是低于整個上雍的任意角落,冬日的時候如此,夏日的時候更是如此。
靈均一進入刑部大獄便感到令人汗毛倒豎的寒冷。這寒意并非是大自然帶來的侵奪皮膚的寒意,而是透着森森陰冷造作的寒氣,那種遍布的寒意蔓延到蛇蟲身上,将他們洗腦成冰冷的工具。
“沒興趣了,再加幾塊冰。”柔美到令人打寒戰的聲音,極有雌雄莫辯的美感,若說符堯光的聲音古樸莊嚴,此人的聲音簡直如神秘魅樂。
滴、答、滴、答,水滴的聲音有規律的漸次落下,她指尖撫着牆壁上作古的青苔,緩緩走下臺階。
怪不得剛才會有回光返照的聲音,面前的囚犯上身赤裸坐在冰上,身體幾乎已經被泡爛,想死又死不成,皮膚稍一離開冰塊就會撕扯掉皮膚。
囚犯發出了凄厲的叫聲,一身血肉已經模糊不堪。
“髒死了,這些臭蟲。”
少年“咦”了一聲,直接回身将手中的鞭子扔了出來,狠辣、無情、罔顧生死的攻擊。
黑白燈籠下的玉面修羅着實美麗精致,有些深邃的面龐帶着些異域的有若玩偶般的精致。她想到了迷靈域中那些美妙如天人一般的混血兒,不倫不類的打扮也不能夠抹殺他們的美貌。
過分白皙的肌膚,帶着被潮濕浸染的水意,淩厲的墨色水彎眉點綴着殷紅的朱唇,一雙似曾相識的桃花眼,含着春露,卻一副禁欲的表情。
她有着一瞬間的呆滞,這個少年長得的确是與父親有幾分相似,不過父親的氣質更加清癯些。少年雙眼微微挑起,便含着些殺機,長鞭再度甩了過來。
靈均心下忽然不爽,她周圍碰到的男人沒一個正常的,自然也不用手下留情——
手中的溪公青細薄的刃上劃出弧度,兩條同樣狠厲的猛獸糾纏在狹小的空間,他手中長鞭不同常人之處便在于殺氣太過,只用鈎心與殺人之招。靈心心中卻生出幾點快意,只覺得同這樣的人相互殘殺大可以無法無天,恣意暢快,反而不需要有多少孤寂。
大公主的端持、二公主的嚣張、陰沉的皇帝、支曦望、蕭別古…只有在拿起劍的時候,才能忘記這些陰謀家拙劣的手段。
少年眼中殺機逼人,面目卻越發美豔,手中鞭子又如鈎子一般迅速抽回,黛藍色紗衣鋪開,他抽空對一旁饑號的犯人們狂躁的叫喊:“你們這群蠢豬給我閉嘴!”叫嚣着、發洩着,少年的美貌如尖刀一般,釋放出淩虐的欲望,與那張妖麗的禁欲面龐反差強烈。
“聶桢也不行了嗎?好不容易能和他玩兒上幾個回合。啧,一言不合就跑了出去亂發脾氣,真是沒教養。”聲音仍舊柔美動人,楚楚有致,如鄭衛之音一般惹人回味。
你還好意思說別人亂發脾氣…靈均看看一旁被打的七零八落的枷鎖了盆盆罐罐,都是些窯土做出來的粗糙貨色,少年倒是也不嫌棄,将酒水大口大口的喝進去。
靈均将碟譜推到面前,淡淡躬身一拜:“郁大人有禮,下官乃是禦史臺借調的寄祿官姜靈均,給大人見禮。”
少年桃花眼微微一挑,在黑暗中也豔光逼人。水色眸子流轉着霧氣微微笑看他,聲音卻劃出溫柔到詭異的弧度:“姜大人,你可知道刑部侍郎是從三品,與你的禦史中丞大人平級吶,你剛來,我自然要好好照顧同僚的下屬。”
他指了指一旁的刑具,好似慈愛的母親一般走上前去撫摸它們:“這是皇家送來的冰鑒。刑部大牢不夠冷,自然是要放上去坐的,待它們身體與這寒冷合為一體,待犯人起身,啧啧,她整個人的一張皮都粘在冰上,那風景可美了。”
又指着一旁的三尺長錘輕輕的摩挲,濃密的睫毛仿若孩童一般:“這是帶着毒針的金錘,用的是波若寺金佛上的金箔,用作斷椎之刑的時候最是美,針一刺進去就能聽到悶肉的聲音,可真是好聽極了!”
…
靈均坐在一旁,一開始還坐得住,後來索性懶在一旁聽這人唠叨。
郁鶴若忽然閉嘴看她,卻挑起嗓子帶着笑:“怎麽,姜大人新來的尚不知道規矩,這就不愛聽了,你難道不知道上行下效嗎。”
靈均将手推進衣袖中,躬身端正:“大人請說,咱們該如何下效。”
郁鶴若笑得越發美麗,聲音卻美中帶着灼熱的呼氣:“咱們刑部的人可不是诏獄那種文明的地方,既然來了,就要知道怎麽應付這些下賤的蠢豬。姜大人…你還是要學學,怎麽把十八班刑具都用一遍。”
靈均輕笑一聲,郁鶴若卻眼角一冷:“怎麽,姜大人是不屑、是害怕、還是掩你那點恐懼的小心思?”
靈均露出的眼睛微微不贊:“下官只是借調,春獄清點過後便會重回,您不必如此執着。”
郁鶴若托着白玉般的下巴笑吟吟看她:“那你要好好活下去。你刑罰重了,我就把這些都用到你身上,讓你給囚犯賠罪。刑法輕了,我就把這些刑具十倍加到你身上,‘獎勵’你們多餘的善心。”
感情怎麽樣都是罰我,她心中輕嘆一聲,好任性的“美修羅”啊,來之前便聽過這位的大名,看來符堯光真是将自己當做廉價的剩餘勞力了。
黃昏間迷蒙之中,她輕輕坐在臺階上,臉上的疼痛酸癢越發難受。輕輕擦了一下粗糙的臉頰,原來卻是血珠汨汨而下。
毒…
刑部大牢中的氣味夾雜着腐屍味與七八種交配的毒草,這位郁大人簡直像是從屍體中開出的一株毒花一樣。
郁鶴若尚不到二十,才名已經早就聞名上雍,又是過世大驸馬家族郁氏之人,職官便已經做了刑部侍郎,可見此人手段一般,絕非這種任性胡作之人。
如果一直在這裏拖着,一定會失去最好的機會。
華蟄存的身份她已經通過多個人查探,只能捏出一點線索來。如此下去只會将自己越來越邊緣化。父親也好幾日未來信了…她心下煩悶,咧着嘴擡頭望見如血的夕陽,卻看到梅樹上一點冒頭的粉嫩。
漸漸顯出紅紫色的晚霞與孤鹜在天空哀鳴,梅樹上的粉紅花苞卻已經開始吐露春意。
“原來已經是春天了啊,連梅花都開始發新芽了。”
檀郎冷哼一聲,忽然出現在梅樹旁:“這花哪有牡丹好看,幹幹癟癟的顏色又淺。”
靈均心裏聽着那挑刺兒的話,剛要反駁,嘴角卻又被臉上的傷痕拉出痛感來,只能捂着臉龇牙咧嘴。
檀郎抱着臂,一雙眼睛黑沉沉的:“就算你看到我來害羞了,我還是不會高興的。”
靈均無語的看着他,直接進屋拉上門栓。
房門“嘭”的一聲被粗暴的切成碎片,靈均看着殘破的半扇門“吱吱呀呀”的擺弄着殘破的肢體,手中細薄的溪公青飛身而出。對方輕輕躲閃兩下,一巴掌将她手裏的劍奪了過去:“我教你的刀法,你用到劍上了,這很好。”
她大口喘息,心中卻思緒萬千。她學了他的刀法,他也學了她的劍法,這本是很快樂的事,只是他每每提起,卻像是二人之間仍有什麽瓜葛一樣。
到底怎樣才能夠一劍斬斷他們之間所有的聯系呢。
靈均摸着自己的半邊臉,淡淡笑着唇:“我臉已經毀容了,你若報複,大可歡迎。我給過你捅我一刀的機會,是你不要。既然如此,以後不要再來挑戰我的忍耐度。”
檀郎眼瞳中那一曲銀光如銀沙般流轉:“你在意你的臉麽?”
靈均呵呵笑:“若說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血風瘡威力巨大便是疼痛難忍又瘙癢難耐,那位毀我容的小公主也是下了心思的。不過嘛,據說這也不是她第一次毀人容貌,比起那些被她做成花泥的人,我倒是幸運許多了。”
檀郎眉眼一動,神色卻帶着嘲諷:“齊維桢怎麽不來幫你?莫不是他三心二意,讓你們這些女人發動無聊的戰争。”
靈均回頭看他,距離卻愈來越近:“我想,我和他是沒什麽關系的。即便有,也不需要和你交代。”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嚣張跋扈的美貌小少爺上線了,自古酷吏出變态,當然也出怪才,其中以漢朝的酷吏最令人關注,那真是一群充滿神秘感的人們
☆、苦力與壯丁
平旦時刻,靈均悠悠轉醒,晨日的光灑落遍地,她揉揉發漲的頭,心裏直想發笑。
看來自己真是倒哪裏都少不了手中的兵器,不是和長相漂亮性情暴虐的刑部侍郎打交道,就是和沒事兒愛過來撩騷人整人的狼打交道。
溪公青上最好再淬一次毒…靈均陰陰的笑了起來。
打樁的聲音越來越近,她掩好衣服,眼睛卻停在門前那人赤膊的上身。明顯比漢人的猿臂蜂腰更加壯實一些,結實的上身橫亘着幾條深淺不一的傷疤,汗水卻自上而下慢慢的流下。
靈均嘆了口氣,終究是拿了幾塊布巾上前:“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還在我家呢王子殿下,你是有自己的驿館的。”
檀郎回首将那布巾在身上擦拭幾下,指了指一旁的門:“你家門壞了,我看你應該窮的請不起匠人,索性好心幫你修上吧。”
靈均差點氣笑了:“你把我家門砸爛了又跑過來修,你怎麽這麽會玩兒呢。”
檀郎滿不在意的聳聳肩:“我早說了,你們漢人活的就是麻煩,一張動物毛皮就能解決的問題,非要修這麽複雜的東西。”靈均斜着眼睛看看一旁修好的門上五顏六色的木板,不禁心中打了個哆嗦,姜女羅最愛的別居被她弄成這樣,明天她還不如直接卷鋪蓋逃跑了。
靈均低頭嘆息一聲:“那我就多謝你了,現在你可以走了麽?”
檀郎随意一坐,仿若在自己家一般:“不用客氣了,本王子覺得你們家很适合休息,決定在此暫住,如果有什麽問題,可以找你們趙國的皇帝談談。”
靈均呆了半響,複而直接穿戴整齊走了出門。手腕即可被對方捉住,對方聲音微挑:“你現在不在乎你們那個沒用的名聲了,你不打算和我鬥争一下麽。”
靈均直接甩開他的手出門,将他的身影遠遠甩在身後。
那個家裏沒有半點金銀,有什麽蟊賊敢來她可以直接扔出去。不過黨項有和談之意,她若是一時意氣将他扔出去,那才是真正的大罪。
算了…靈均苦笑一聲,卻仍舊随他去了。
飒——飒,鞭子聲越來越近,嚎叫聲一聲接着一聲不絕如縷,郁鶴若朱唇一張,口中的酒便涓滴不剩。
他一回頭,便露出甜美笑意:“今日就請姜大人将十八班刑具試一試,姜大人雖然是個醜八怪,但是我不會看不起你的,我只是想——折磨你。”
在戰場上殺人,和在刑房中殺人,似乎沒有什麽區別。
實際上區別倒是很大的。
戰場上的殺乃是殺戮,刑房中的殺則是折磨。
刑部大牢一向少有人聲,自然要歸功于這位郁大人,今日卻人聲鼎沸。
郁鶴若要灌鉛,她便幫着拿來鉛水順着喉嚨灌下去;郁鶴若嫌棄鉛水走得慢,她便送拿到開始淩遲;郁鶴若要割鋸,她便一個人做苦工,看着那腿慢慢的被鋸成兩斷。
郁鶴若笑着看她,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深到挂不住了:“姜大人以前做過這行?”
靈均一邊聽着那犯人慘叫一邊淡淡笑了一下:“下官哪有此榮幸,不過是在邊關殺過人。”
郁鶴若将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放,忽然起身踱了兩步,勾起唇綻出冷意:“姜大人倒是一點兒也不怕,多沒意思呀。”
靈均将鋸放在一邊,禀身報告:“大人,已經下去一尺了,再下去人就要死了,您也問不出什麽了,下官建議您現在立刻做筆錄。”他輕身擦過,眼角一揚又冷哼一聲,将不忿繼續發洩在犯人身上。
半個月後,靈均拿着死刑錄回刑部述職,卻看到宮內人看着她指指點點,偏她一回頭這群人就三三兩兩的躲開,溜的比兔子還快。
“喂,你回來述職啊!”崔恕雙手輕佻的拍在她雙肩,倒是看着她沒什麽陌生:“你怎麽真穿的黑不溜秋啊…”他嘴角一緊,便讨好似得捂着嘴,俊俏的臉上一臉抱歉:“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戳你心窩的,你的臉什麽時候能好啊。”靈均眼睛輕彎:“此生大概是被毀容了。”崔恕眼下一驚,卻有些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你了,只能說你被十九公主盯上太可惜了。不過你不要灰心,我去幫你問問太醫好了。”說完一溜煙兒又跑沒了。
靈均心下笑笑,崔恕的心只在醇酒美人,這樣的簡單令她羨慕。
她拐過拐角,卻不料碰上人,擡頭一看,卻是支曦望一行人。
支曦望看着她,好似遇見鬼一般呼吸大喘,随後又仍舊恢複了舊日的微笑:“姜大人回來述職啊。”一旁的鄭言師翻了個白眼:“身上好臭啊!果然和囚犯住在一起的。”支曦望眨眨眼睛:“鄭姐姐別這樣,姜大人也是被人…哎,也怪可憐的。”
靈均略略點了頭便走向一邊,也不看再她們演戲。
她将文案送到刑部,卻發現顏風神坐在堂案上笑眯眯的看她,仍是一根簡單的經紗烏帶:“姜大人,你可是很威風啊。現在宮門內外,都知道刑部調來一個女殺神,和那位美修羅是天雷地火,在一起為禍蒼生呢。”靈均讪笑一下:“原來顏大人是刑部的職權官,倒是下官眼拙了。”顏風神有些不樂意:“怎麽你去了兩日還生疏了許多呢。”靈均淡淡撣下去身上的灰塵:“這些日子和郁大人在一起擺弄刑具,身上血味濃了一些,說起話來也不大好了。”
顏風神拊掌哈哈大笑:“我有生之年能看到和他狹路相逢的也不錯了,他這人行刑絕對明文典章,不會偏差一絲一毫,偏性子孤拐。就因為如此,這人身為侍郎,本應該高坐大堂,結果愛極了那間牢籠,不曉得讓多少人叫苦呢。”
靈均呵呵一笑:“至少郁大人生的美,向來宮裏宮外都說我賺到了,能和美修羅在一起工作呢。”
顏風神擡頭看她兩眼,卻好似透過她看一個久遠的影子一樣,靈均便輕聲退了出去。
夜晚的樹影婆娑,诏獄內人生嘈雜。
“狗日的,大理寺卿呢!給老子滾出來!還不快給老子平反!”
“我是審判院的判官,你們膽敢欺負昔日長官!”
…叫罵聲不絕入耳,一旁的小吏不在意的笑笑:“我說幾位大人,您老就歇息兩下吧。咱們大人現在已經是焦頭爛額了,大刑是陛下下旨,您要是問話,還是等刑部下來批文再說吧。”
房上的人輕輕閃爍眼神,心中早有算計。
“審判院的三法司會審?”顏風神笑着看看靈均:“你居然知道這個。”她輕輕呵出一口氣,白白紅紅的不知名花瓣兒便紛紛落了下來:“說起來,刑部不過是個擺設罷了。上有大理寺裁判,下有禦史臺監控,咱們可沒有複核的權利。皇帝想要用的時候,便随便找個由頭兒按在刑部身上,咱們呢,髒水也就潑着,反正吃的是啞巴虧。”
她心中越發急躁,等着皇帝的口谕,審判院一事遙遙無期,若只是監禁之刑,遲早會有缺口在。
需要一個時間點,使衆人群起而攻之,在那之前,她要忍耐。
自此靈均的屋內多了一顆苦膽,每日起來,她記着卧薪嘗膽之功,将所有的一切都掩在心中。
父親已經數十天沒來信了,她敲開天心的門,卻發現對方眼中微閃:“你若不來,我怕是也要去找你了。”
靈均深吸口一氣,聲音卻不自覺顫抖了起來:“難道是南邊出事兒了?”
天心臉色很不好看。急忙拉着她坐下附耳:“消息也是朝廷那邊來的,但我告訴你,此事絕不簡單,數年前兩廣叛亂,加之南唐後裔殘餘,顯然皇帝很不放心。現今兩廣亂成一團,阿隐之前的三任司長皆死于非命,他去了剛穩定下來,似乎兵力不足。”
靈均緊皺眉頭:“雖說平叛,打着的卻是平寇的旗號,行軍是號稱‘南雲屏障’的封家軍,其中接收了超過一半東晉謝玄留下的北府軍,其勇猛與實力號稱天下無敵。”
天心欲言又止,眼神閃爍,似乎有些為難。
靈均卻心中一震,如果真的為難,那就只能是與幾十年前忠恕之亂有關了,怕平的不是南唐後裔,是太祖後裔吧!
天心拍了拍她的肩膀,将頭轉到一邊看那發昏的香氣:“我不大懂你對這些身世的執着。只是你既然知道阿隐有危險,還會像以前一樣拼命救他嗎?”
靈均手指緊了又松,終于閉上眼睛:“我現在是朝廷官吏,絕對不能再生波瀾,姜家的人命硬得很,就像父親從前多次死裏逃生一樣,這次…我也會信。父親他不給我來信,我知道的,他不想讓我再去戰場冒險——”
天心嘆了一口氣,眼睛卻不知道飄向哪裏:“至少你有人可以相信,這很好、很好…”
靈均想了半響,仍然沒有抵住心中的欲念。她輕身出了千秋歲,悄悄躲在一旁,看着齊維桢從齊府中走了出來,便随身跟了上去。
☆、交換
齊維桢停在了瓦舍門口,靈均開門進去,發現他已經打發周圍仆從,倒着香茶等自己。
風光霁月的翩翩公子月白軟衫的端坐在窗邊,柔軟的發絲斜斜飛出漂亮的弧度,宛若一副絕好的水墨山水畫。
靈均挪開了有些發呆的眼睛坐在一旁。
兩人半響無語,只是靜默品着有些甘甜的茶水。
齊維桢金褐色的瞳仁一直盯着她,淺淺的笑意溫柔如水:“你說出來我就會答應你,何必憋着半天呢。”
靈均暗自嘟囔了一聲。
齊維桢纖細的指尖輕輕按上她手指,溫熱的觸感頓時傳來:“小聲說我也一樣聽得見。”靈均撇撇嘴角,幹脆直視他:“我的确很想求你去南邊看看情況,你會答應嗎!”
“我答應了。”男人低垂着眼睛,嘴角露出平直的弧線。
靈均睜大了眼睛。
齊維桢的目光慢慢靠近:“因為你說了,所以我答應了。”
靈均笑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很多人在想什麽我都不知道。”
對方忽然爽朗的大笑而慢慢停止:“我要你安安靜靜的去翰林院你不聽,我給你藥你也不聽,你的性格真的沒怎麽變。”
靈均心中有些赧然,只是起身看着窗外的成雙燕子:“可能我天生就不愛被約束吧,偏偏人又任性,大部分的時候能忍則忍,有時候卻比任何人都不顧一切。”
“你這些都和我說了呢。”
靈均睜圓眼睛回頭看他:“什麽?”
齊維桢站起身來靠在一旁:“你懶得說很多事情,但是我們有時候卻出奇的會心。”他沉默半響,忽然盯着她:“我…可能要議親了。”
靈均心中“咯噔”一下,他已經加冠,不能總被二兄拖着。他的盛名又已滿天下,年輕有為,即便将來不是世子,他也有足夠的金錢與權利可以安穩一生。何況在上雍,已經有很多貴族女子為他傾倒。
齊維桢會和一個漂亮女子攜手到老,那之後他大概會善待妻子,而不會再看任何女子一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