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

他曾經似乎對自己抛出過橄榄枝,盡管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是不是他一時的意亂情迷。

齊維桢拉住她逃避的手腕,灼熱的熱度漸漸傳來:“你認為我該怎麽辦?”

靈均用盡力氣掙脫出來,将頭轉到一邊:“我相信你是個絕對理智聰明的人,最懂得審時度勢。

很多事情,不要再由麻煩的人給自己增添麻煩。別忘了,你是武國公最受寵的公子,你一人可謂是牽動全身。”

齊維桢看她半響,周身的發絲都在躍躍的盤旋着,卻在一瞬間驟然而止,卻忽然輕笑一聲:“一個理由不能夠搪塞一世。”

靈均垂下頭,等着他的下文,卻感到手上一直有力的手在慢慢磨蹭,那樣子像極了主人在疼寵嬰兒與小狗兒一般。

靈均有些惱怒的轉開頭。

齊維桢呵呵笑了起來:“好啦,別生氣啦,我還挺愛看你這樣的。”眼神一轉,卻忽然平淡了下來:“你聽着,你的臉本沒有大事,安心去治臉,十九公主的事情不要在意,這樣的事情不會再次發生。”

靈均撇撇嘴:“現在這樣也方便的很。”

齊維桢忽然點住她肩膀:“那麽,能将你家中那個男人趕走嗎?”

靈均猛然擡頭,齊維桢知道檀郎的事情了?

她随便敷衍了兩下:“那個人就是任性而已,現在與黨項關系緊張,他不敢做什麽的。”

齊維桢看着她離去的身影,暗自苦笑:“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逼得現出原形…”

休沐後,靈均一如往日來到了刑部大牢,這日的氣氛卻極其怪異。靈均向那瞎了眼的獄卒詢問,他也只是秉着煙嗓告訴自己,大牢中來了一位不得了的囚犯。

那是個一身粗布青衣的士子,手中拿着一本書細細讀者,周身自由一股沉穩氣場在,即便周邊惡臭環身,此人仍舊毫不在意。

他甫一擡頭,只稱得上端正的眉眼也并不着急:“大人,請為我添一碗水來。”

Advertisement

靈均将碗碟中的水填滿,看他一板一眼的端坐在一旁讀書。此人面貌不顯,儀态卻極其完美,更像是經過完美禮儀訓練出來的。

刑部大獄幾乎都是一些亡命之徒與低等官吏,很少有高官入門,可她甫一入門便知道,此人絕非常人。

他手上的策論正是翰林院主修的典儀,絕非普通之人能私有之物。

郁鶴若氣勢洶洶的沖了進來,一屁股坐在木椅上,沖着那男人破口大罵,幾乎罵了對方祖宗十八代,然後大大喝了一口茶,精致的五官強烈的扭曲着:“羅士谌,你有完沒完,你以為我這刑部大獄是窯子,你說逛就逛?你能不能和我老死不相往來?”

男人手指輕輕揮動着,像是在驅趕小狗兒一般,氣的郁鶴若臉色通紅:“這次我一定要對你用刑,都別拉着我!”可以天不遂人願,一旁的卒子能跪下的跪下,能拉住的拉住,幾乎求爺爺告奶奶的看着面前的美貌少年。

羅士谌…如果是他的話,可不可以理解為大公主與二公主雙方的角力呢。畢竟他可能是二驸馬羅氏的偏支。

她笑看着郁鶴若吞了黃連一般的表情,對方忽然露出一個陰險的笑意:“姜大人,你可是新人喲,今日本少爺就大發慈悲,讓你好好‘伺候伺候’羅大人。這位可是個厲害人物,是皇上禦口下獄的,你若是能把他折磨殘了,那可是深得聖意的。”

靈均頂着背後靈的壓力給羅士谌準備好了一套簡單的膳食,看着他将這些東西一點點吃下了。背後的郁鶴若單手捏碎了一個精致的青白釉色茶杯,靈均忽略掉一旁驚恐的表情,抱臂回頭看他:“郁大人這兩日拿來如此精品的茶杯,小心他在這裏活不過三日,您手下的鞭子越發狠辣了。”郁鶴若輕笑一聲:“不勞你費心了姜大人,你一個小小的監察禦史最好還是閉嘴為好。”

臨走前,靈均又收獲了郁鶴若的多次警告,務必要好好折磨羅士谌。

靈均将紙筆輕輕收好,看着一旁的男人,從頭至尾未說一句話,一雙眼睛只是盯着面前的書。羅士谌看着她,指尖又露出了逗弄貓狗的表情:“你的眼睛不錯。”

靈均也不知怎的,竟像是個被老師誇獎的少年一般,下意識的就去默默眼睛,呆了半響後才發現好像被人耍了一樣。她撇撇嘴角:“你的命真不好,若是到了诏獄,還能夠享受些,這裏可是郁鶴若的地盤兒。”

羅士谌倒是很溫和,像是個溺愛頑劣弟弟的兄長一般:“他還是孩子呢。”

靈均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也就比齊維桢沒大上幾歲,看着既不年輕也不大老,只是普普通通的感覺,便不知怎的脫口而出:“大人你年歲也不大嘛。”

羅士谌含笑搖搖頭,倒像是一顆溫厚卻頑固的石頭,任爾多言就是不多語。

靈均莫名其妙的搖搖頭出了牢門,羅士谌,這個名字她好像有幾分熟悉,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不是二公主的子孫,羅家的主幹中似乎也沒聽過這個名字。

她剛出牢門,便看到許久未見的白色身影,仍舊是一身素裳,只是換做了簡單利落的春衫,上面繡着幾多簡單的白玉蘭花,很是幹淨。

“您不是…許夫人嗎。”

左淳夏點了點頭,将她帶上了馬車。

車內幹淨整潔,空間也大得很,停在人聲稀落的刑部大獄前,倒也不惹人注意。

左淳夏先是思索半響,一向平靜的臉微微露出些不忍,輕聲溫言:“小姜大人的臉可以給我看看麽。”

靈均心中嘆氣,又是此事,她戴着這些東西不過是想要避過十九公主的耳目,得一時安寧罷了。

她一把将臉上的遮擋拿下去,仍舊是一張完美無缺的清豔面龐,只是眉毛邊紅色的卻月眉仍舊淡淡的在臉上長了一點,因着多日遮擋與牢中潮濕反而更是白的沁了些水汽。

左淳夏也小小吃了一驚,指尖微微顫動:“我聽說你有血風瘡,本還奇怪,血風再嚴重,怎麽能夠毀了人的一張臉,現在看是你自己有思量罷了。”

靈均思索半響,還是将十九公主在手上藏毒一事隐去了,只是點點頭:“我不大喜歡卷入這些風波中,半途中自己調出了藥已經好的差不多,索性能藏則藏。”

左淳夏小嘆:“若是再到了七月流火,你還怎麽捂住,好好的做了女官,怎麽還要一直藏頭露面。那位也實在跋扈了些。”許夫人倒是很謹慎,如何都不會直接提及姓名。

靈均微笑:“無事不登三寶殿,您不是外人,靈均曉得的。”

左淳夏露出一點笑意:“你比你父親要靈通許多。我也不繞彎子了,今日牢中新去的那位是常客,過不了多久他還會出去,這段時間你若是在刑部大牢,還請照料一下,畢竟那位修羅大人脾氣總是喜怒無常的。”

靈均心下會意,許夫人卻好似低聲吟喃一聲:“原就不是沒關系的,這也算是緣分了,他也應該知道才對。”她心中只是暗暗記下了,便點頭下了車。

作者有話要說: 新的緋聞對象(其實并不是)出現…

☆、安心

“你怎麽在這裏。”方一回家,她便發現了男人惹人注目的身影,本就蜿蜒的小巷子中多了一個俊美男人砍柴做匠,不惹火才怪呢。

檀郎看了看一旁眼神羞怯竊竊私語的少女們,一把将本來就薄脆的門關上:“這群女人太吵了,你們家這個小門什麽都擋不住,不如我幫你立幾根木頭吧。”

你懂個屁啊,姜女羅請的都是一流的工藝大家,廢了千辛萬苦才還原出戰國圖騰。依那個姑姑的心思,她自己怎麽嫌棄別人都可以,絕對不允許有人質疑她的審美品位,當然,她本身的存在就是不需質疑的。估計真的擺上幾根柱子,回來她就會被撕成碎片。

靈均默默的将手中提着的雞鴨魚肉放下,癱瘓似得坐在一旁的石階上:“你這是來真的?”

檀郎聳了聳肩,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靈均清了清嗓子:“我說你怎麽和你哥哥交代?”

對方忽然露出一個邪惡的笑意,鷹目卻挑出暧昧不明的弧度:“恰好正是順了他的意呢,在身邊覺得危險,不在身邊覺得無法控制。”

他和兄長的感情真是一如既往的差,不,與其這樣說,不如說更微妙了。如乾正值壯年又狼子野心,忽然多了一個強大的弟弟,他難道會置之不理麽?他們那段無法經歷考驗的複雜兄弟情早就在檀郎回去後便戛然而止了。南齊音,那個危險又态度不明的男人,也不會置之不理的。

她猛然擡頭,卻發現他斜着身子靠在一旁,高大的身影沒有了壓抑的感覺,卻是難得的輕松快意。梅花開放的速度令人欣喜,不到幾日便落英缤紛,吹在春風遍地的小院子中懶懶散散的。

她想留住這一刻的寧靜,每日累了回來,做些小菜,将順意留在這一刻間。

待她回神的時候,他已經并肩坐在了一邊,她看着一旁英武的男人,心中卻失笑。男人長得實在太快,一個晃神兒就變得頂天立地了。

她正在想着,卻忽然感到肩膀僵硬一下,男人的頭已經靠了過來,閉着眼睛睡寐,靠近的呼吸聲輕輕淺淺的打出溫熱的氣息,棱角分明的五官成熟俊美,睡顏卻還像個沒有抵抗力的孩子。

“柴…”

靈均低低嗯了一聲:“什麽?”

他似累及了一般,只是雙手握住她的腰不肯放手,閉着眼睛輕輕低喃:“柴都給你劈好了…”

第二天靈均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什麽她會和對方的身體糾纏在一起。

她半坐在床上看着升騰的霧氣呆愣愣的想,昨天晚上她買了東西回來,然後他靠在她的身上睡覺,他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拖進唯一的客房中,為了以防不測還上了鎖頭,待她累的已經睡意襲來時,她便一頭倒進床中。一早上醒來,兩個人已經糾纏在一起,好在她累的連衣服都沒脫,他倒是好,精壯的上身裸露着随意趴在一旁,一頭發絲散亂的披在臉上。

她廢了天大的勁兒将腿抽出去,卻發現對方怎麽都不肯将腿放上去。本想叫醒他,看着他安靜的睡臉,卻也沒辦法打擾。她看着他胸口那道肉痕,手卻不由自主的摸上去。

快要沒有了…

當時她刺了他一劍已經接近神志不清的狀态,好在劍尖在一瞬間刻意偏斜了一次。

他忽然睜開眼握住她的指尖,卻輕佻的伸出濡濕的舌頭舔了一下。

靈均吓了一跳,頓時心如鼓噪。

她背過身去,一腳踢開對方修長有力的腿,毛毛躁躁的下了床穿衣。

檀郎懶懶的躺在床上看着她有些驚慌失措的背影,舌尖輕輕的勾了起來,似乎在回味着剛才的接觸。

靈均擡了擡頭,一副高冷的模樣:“你這…都是和誰學的。”

他四肢大開的躺在床上,支起下巴微微一笑:“你們漢女很懂男人的心思嘛,國宴上的舞女和青樓中的歌女都不錯。”

靈均笑眯眯的看着他,手中的簪子用力的在胭脂盒中紮出一道狠厲的紅色來:“那很好啊,您不如回去等着她們,何必到我這裏來呢。我這個小破廟可接不起你這尊大佛。我個性不好,如同魏武最喜歡夢中殺人,性情刁蠻,誰要是靠近我很容易一劍把他捅死。”

他只是勾起嘴唇看她:“這次來确實見到不少有趣的事情,真是大開眼界呢。”

靈均回了頭,也不知自己在生什麽氣。他已經是王子,即便是蠻族,也已經超過常人太多,既然來到了趙國,遲早還要去迎接那些花紅柳綠的軟紅美人,總不可能還是從前那個偏執的小野狼。

她看着那落花,不知怎的就想起他從前那個執拗的雙眼,心下卻覺得什麽已經變了一樣。

檀郎忽然一把将她抱在懷裏,不顧掙紮就上了床。

靈均嫌棄的看他一眼:“你又發什麽瘋。”

他的手指輕輕的摩挲她的尖俏下巴:“明明恢複了容貌,偏要遮擋上,你就默認被欺負了?”

靈均轉過頭去不說話。

檀郎像抱着一個大娃娃一般将她摟在懷中,閉着雙眼懶懶的貼住她的背:“蕭意娘說,女人都為悅己者容,我還以為你是不是因為我來了,所以就不再遮住臉了。”

兩個人在床上厮磨了半響,靈均索性也懶在一旁,連最初的掙紮于拳頭都變得弱而無力。

斜陽如一位慵懶畫眉的美人般,笑意盈盈的撫着輕紗,難得悠閑的時光中,光影交錯着斑駁的色暈。

靈均懶洋洋的瘙瘙臉上的發絲,看到一旁正在順毛兒的狼。

她一腳踢過去:“你這樣子真難看。來了趙國還斷發文身,一看就會被認出來的。”

其實她只是想讨個口舌,檀郎有些微卷的發随意搭落在肩上,眯着眼睛的時候微微醞釀着光暈的淩厲五官,反倒有一種虎狼的威凜灑脫,更具有危險的野性美。

獨自發出了鳴叫聲,檀郎勾着唇角看他,五指有力的貼在她的腹上:“姜大小姐…也有窘迫的時候嘛。”

靈均掩下面龐的微紅,輕輕的挑了些胭脂泊在唇上,看着鏡子中的俊美面容哼笑:“怎麽,二王子到這裏遇到許多美人,沒看多別人擦胭脂不成。”

檀郎托着下巴仍舊恢複平淡表情:“她們嘴上的胭脂都不好吃,我倒是想試試你的。”

靈均妩媚的桃花眼滲出切齒的笑意:“這麽說你還吃過不少女人胭脂了?我真是看輕你了,學的倒是快。”

男人一個大跨步下了床,只将一件戎袍随意的披在赤裸的蜜色精壯胸膛上,指尖卻輕輕掃過了她的口脂,将那胭脂擦出一點暧昧的顏色,雙臂将她整個人禁在懷中:“人比野獸更加好控制,野獸尚有幾分溫存,人卻只需要用利益驅動。”

他的面容美麗,氣勢逼人,整個人已經不可同日而語,游刃有餘的對待着世界的花花變化,肆無忌憚的折辱着一切對手,可是卻令她感到有些陌生。

那個在草原中驅狼的桀骜少年,他的心思已經變得不可預測,可是自己到底為什麽放縱這種試探呢。

也罷,若他真的想折辱自己,便見招拆招吧…

靈均簡簡單單的下了幾碗湯面,看着面前的男人飛快吃了下去。

“你幹嘛給我加看那麽多柴,放在這裏十天半個月都用不完。”

“因為你笨,你砍出來的東西和你那個柳枝腰似得,根本用不了。”

“那房間的門是誰修上的。”

“找了京城最好的工匠,當然,他沒有收我一文錢。別再鎖我了,你那破東西奈何不了我。”

十有八九是這人去威脅人家了,而且現在聳聳肩一副我沒有錢就要住在你家的樣子真的令人讨厭。

在刑部大獄要應付那個漂亮任性的郁大人,回來還要和這人鬥智鬥勇。

靈均幽幽嘆了一口氣,真是不知道造了什麽孽,周圍的人沒有一個正常的。

身旁的男人一把拉住她的手,靈均擡頭露出疑惑的表情。

檀郎将兩串黃金牡丹放到她掌心,眼神熠熠:“既然是送給你的,你要時刻戴在身上,還有,你院子裏這些沒用的梅花我會替你砍了燒火,不用謝了。”

靈均呵呵一笑:“你要是敢砍了它,我便砍了你。”

檀郎眼露幽光,聲音卻有些低沉:“那株梅花真的就那麽重要,因為齊維桢?”

靈均擡頭勾起唇角:“你們已經見過面了?這可真是不大好了,他這人一向讨厭麻煩的異族人,畢竟那會打破朝堂完美的平衡。”

檀郎鷹爪攫住她雙肩,眼神更是深邃:“陪伴終身的東西只能有一個,冰與火也只能選擇一個。”

靈均輕巧的脫身而出,不在意的瞥了一眼開的正好的梅:“群芳只是供人欣賞的美景。它美麗優秀,富有魅力,自然會被人喜愛,難道喜愛就非要在二者中去選擇一個嗎,即便不喜愛難道就要去毀壞它麽。”

她一回首,卻發現男人默默遞過來一個梳子,帶着半分沒好氣兒別過頭去:“你不是說我要改服易發麽,給我梳頭。”

靈均無奈的搖搖頭,接過了男人手中的梳子。

作者有話要說: 兩個人要勾勾纏麽(并不)

☆、監嘯

站在刑部大獄前,她慣常的翻了翻白眼,最初被那個變态美人指東指西去捯饬十八般酷刑還會暗自頭疼,現在已經是麻木到極致了,尤其是靠近大獄半裏內就是那美人柔情萬分的拷打聲。

她偏了偏頭看看一旁的羅士谌,絲毫無半點狼狽之相,仍舊如幾日前般清風朗月,手中的書卷緩緩翻動着。

真好看。

雖然他的相貌普通,但是姿态端儀,令人挑不出來半點錯處。

郁鶴若背後靈般忽然出現,卻是溫柔的滴出水來:“這就看呆了?你的品位真是如那些蝼蟻一樣低俗呢。”

靈均面紗下的嘴角微微一揚:“郁大人的美貌太過灼人,我整日看快閃瞎眼了,自然要換換口味。”

郁鶴若口中那股悶氣憋了半天,最後朱唇輕吐:“女流氓。”

美少年嘴角帶笑,如三月春風般令人打着寒顫,卻輕輕繞繞的:“前幾日我去刑部述職,聽說了小姜大人被毀容的事情,不知怎的心情竟然愉悅萬分,日後能娶到你的男人真是幸福,我想他一定不是天殘地啞之輩,不然配不上姜大人的才華蓋世。”

靈均拱了拱手:“郁大人若喜愛,我自去千秋歲中将畫着您的龍陽畫冊買斷,不然人手一本總是不太好的。”

郁鶴若眼角的笑意更甚,牙齒卻不受控制的動了起來。

唇槍舌劍中,一聲輕笑傳來,羅士谌仍是揮揮手,像是逗弄孩子一般:“郁大人,你忘記你小時候被人家當成女孩子追了幾條街的事情了,最後還是你堂兄把你提回來的。”

“別跟我提他!”郁鶴若眼中忽然殺氣畢至,整個人仿若真正的惡鬼修羅。

羅士谌輕輕的舒展四肢,直接将書一放翻身睡了過去。

靈均指尖輕輕的挑着頭發,這個羅大人,還真是很有本事吶。

三日之後,皇谕忽至,靈均跪身恭迎,迎頭便看到一張慈祥的老人面。

大內總管呂涉,仁帝身邊第一貼心之人,竟然是此人親自來傳旨将羅士谌重新歸政。

呂涉與羅士谌似心有靈犀一般,一人笑語盈盈,一人溫文應對,靈均心中嗤笑半分,好無趣的一場戲。她細加探訪,發現這羅士谌與皇帝幾乎小則三五日、大則個把月就會如此反複一次下獄歸政,卻偏偏不下诏獄。怪不得郁鶴若不大高興,這姓羅的感情是把監獄當成風景名勝游覽一番了。

呂涉同他交涉好,倒是回頭看着靈均點點頭:“可是小姜大人吧,臉上只露出眼睛,倒是叫老奴好找。”

伸手不打笑臉,靈均自然笑語吟吟:“容顏卑怯,只能如此見禮,請公公勿怪。上次一別,不知道公公身子可好。”

呂涉哈哈一笑:“好、好!姜小姐比乃父靈活許多,到底是女孩兒家,心細、聰慧。”他拍拍腰身,卻緩緩挪動身軀走了幾步到了靈均面前,只是輕輕拍拍她肩膀,一雙老邁的黑眸卻反常的銳利:“小姜大人生的美豔,十九公主小孩子脾氣難免輕易了些,不過大人怕是不知道,十九公主已經禁閉多日了,無論往日有何恩怨,那是孩子間的事情,小姜大人自欽點探花之日起便只是我大趙之臣,可不能再和公主計較小氣了!”

靈均心中“咯噔”一聲,齊維桢幾日前平淡的俊容便出現在面前:“十九公主的事情不會再發生。”難道是他…

她輕斂羽睫,自然恭順無比:“公公哪裏的話,臣乃是大趙之臣,只知君父,只為社稷。”

呂涉臉上露出笑意,看看一旁的郁鶴若:“郁大人也辛苦了,聖上自然是放心你的。”

郁鶴若神色平靜文雅,禮儀也适度完美,倒是淡淡做了個揖。

衆人躬身低頭看着一行人走遠,半響後郁鶴若便又是那殺氣畢至的美人,一雙眼睛更是笑意盎然:“醜女大人,剛才那個羅士谌走之前看了你好些眼呢,還真是什麽騾子什麽鞍,啧啧。”

靈均充耳不聞,只是坐下聽他唠唠叨叨的嘲諷聲。也罷,這郁大人縱然有一萬個不好,臉倒是漂亮,她只當是看小孩兒吵鬧了,也省着閑極無聊。

夜涼如水,清澈的笛聲在皇城中響起,而後慢慢的傳來的清麗的蕭聲,不知是哪位寂寞宮妃抑或深閨怨婦的清越歌聲攀過牆來,竟引得京中的樂坊如如蝶振翅般紛紛效仿起來。

郁鶴若漂亮的五官露出一個陰險的笑意:“這個裝模作樣的男人又開始了,下次去一定要剁碎他的十根手指啊。”

靈均慣常的打着哈欠,看着一旁五官猙獰的美修羅,心下卻覺得毛孔通透。再過兩日就可以結束借調回到禦史臺了,終于可以遠離這位變态了呢。

笛聲與蕭聲嗚嗚咽咽的哭泣着,她頭昏腦漲的像是要低低睡去一般,腦海中是一張張面孔,齊維桢臨走時的笑意,父親月下哀傷的笑意,天心寂寞的臉…

“不好!”那種細微的爬蟲聲音越來越近,她忽然感到一絲寒意襲來。

清靈的樂聲忽然變得急促起來,宛若隕石墜落的聲音與風暴海嘯一般,暴風眼以迅猛的速度急速呈現着。

一旁的郁鶴若玩偶般的五官變得陰沉可怖,手中的鞭子被扔到一旁,淩厲的短劍從袖中滑出來。

這個刑部大獄的數量遠遠超出任何人的想象,一旦暴亂起來根本難以抑制住。

哭喊聲、撕咬聲、咒罵聲、刀槍劍戟碰撞的聲音傳來,刑部大獄的牢門被折斷殆盡,身着死囚服的囚犯們如同白色死神一樣紛紛湧出來。

亂了法度如喪失一般的湧現,被張久關押折磨的痛苦,通過樂聲作為引子,可以将人心中長久的壓抑與殺戮情感再一次喚起:“破!破!破!”“殺!殺!殺!”

“郁大人,這是監嘯!”

靈均高聲大喊,手中的雙劍齊出,在撕咬擁擠的人群中艱難的挪動着手中的劍,卻只能暗自掌握力度。

郁鶴若宛若月中修羅,湛藍的衣袖飄飄欲仙,白玉般的面容上殺氣盡顯,大聲的嘶吼後更挑起一絲亢奮的意味:“此乃死囚之人,不必留命!我命你全部斬殺!”

她看着那美少年亢奮的屠殺,手中的劍鋒亦不甘示弱起來,只是那些死囚人數越來越多,漸漸的卻變成哀嚎地獄。

她心中有些不忍,咬咬牙抽出一旁久未彈奏的琵琶。

強烈的珠弦聲撕裂布帛,從細密的角落中傳出來,而後是宛若秦王氣勢洶洶的千軍萬馬聲紛至沓來。嘶吼的将士遺音披堅執銳,英武的秦王将軍則大聲呼號。琵琶聲更加振聾發聩,宛若無限陰兵起兵鎮壓,她指尖飛轉,手中的弦幾乎要被扯斷。

混亂的聲音結束了,大口的喘息聲慢慢停止,然後是白衣囚犯呆滞的眼神。

郁鶴若手中銀光一閃,短劍便消失不見。他命令手下重新将活着的猛獸們關進籠中。

她收回手中的琵琶,将指尖上的血珠一把抹去。

太險了…這監嘯如此詭異,若非她有些內力,根本無法止住發狂的人。

郁鶴若輕輕挑起少女泛着蒼白的下巴,摸起來竟有若上等美玉,晶瑩細膩。他幹脆一把扯掉了少女面上的遮擋,露出一張清豔絕倫的面龐。

可憐吶,眼尾紅紅的像寶石被珍珠水浸泡了一樣,簡直想讓人弄瞎這雙眼睛。

嘴唇顫顫的還泛着白,若是能割出些血色…他已經不受控制穩住了那蒼白的唇。

靈均吐出嘴唇的血鏽味兒,直接報複性的撕扯住對方的唇,一雙濡濕的眼睛笑看他:“郁大人真是喜愛鮮血,犯得着直接上嘴麽。”

郁鶴若泛着蒼光的眼眸像夜色中的猛獸一般,更顯得嗜血無比:“早知如此,不如幹脆折磨你好了,這張臉和這個身體,一定很有趣。”

靈均心中已經将此人殺了一百八十遍,臉上卻仍然端着笑意,她的苦膽不是白吃的,再忍忍,沒有幾天就能走了。

他輕笑一聲,竟然對着她坐了下來,二人眼睛直視半響,各不放松。

郁鶴若舉起一杯茶水沖淡了喉嚨的幹涸:“《秦王破陣樂》,你倒是想得出來。”

靈均忽然托着一笑:“大人,有人犯到您的頭上了還如此坐的住,您可是太令下官佩服了。監嘯一次事發,您的名聲可就大打折扣啦。”

郁鶴若起身踱步,扯出一個陰冷的笑意:“是啊,在本官頭上動土,本官定會操的這群混蛋三孫子連娘都認不出來。”

她尚未開口,彎刀早已經飛身而至。郁鶴若手中短劍接招,與闖入者酣暢淋漓的大戰,那彎刀輕輕一擊卻雷霆千鈞,郁鶴若呆了半響,忽然哈哈大笑:“好!你是什麽東西,都趕在一天了不成!”

男人眼眸深沉,回首将郁鶴若腕骨扭碎:“你碰了不該碰的東西,這不過是個小小的教訓。”他的目光緊緊的盯着靈均,卻收起彎刀退了出去。

郁鶴若“呸”的一聲吐出一口血,發絲彌亂的鋪在臉上,眼睛卻不離開她:“你身後之人好生霸道,下次再見到此人,我必要他狗命!”

靈均心下大嘆,果真計劃沒有變化快,她今日救火後本已經挑動起郁鶴若這顆棋,偏偏沒想到身邊的大麻煩。

她默聲而至,不顧郁鶴若的阻攔,學着容桑葉的正骨法将他手腕正好。

郁鶴若手指緊握,似乎沉浸在一旁的恥辱中,卻忽而笑睥着靈均。她尚未反應過來,早已經被他帶入懷中。

她多日心思深沉,竟忘了身邊是一個身長六尺、幾近成年男子的武者,那身體不如檀郎精壯,卻有着武人蓬勃的肌理與陰冷詭異的氣氛。

他的手指不似美麗容貌,帶着粗糙的繭子,如陰冷蝮蛇一般滑入她包裹緊密的衣衫中,從纖細的鎖骨到瑩潤的肩頭,這女人的身體,真的不賴嘛——

“到此為止了小少爺。”靈均淡淡的扯住他的手腕,卻扣住了對方的脈門:“你也不想直接挂到這裏吧。我之前就說了,我可不想亂殺人。”

她丢下一旁神色不明的郁鶴若走出大獄,夜涼如水,頭頂的明月高懸。

今日怕是還要做另一件事情吶。

身形一閃,她靈均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的文硬生生卡在裏頭出不去,結果居然漏了一天…我天哪

☆、風波

郁鶴若果然沒有要她失望。

他對待厭惡之人向來不假辭色大加撻伐,其遣詞造句之精妙幾乎達到針針見血的地步。

皇帝将奏折重重摔倒了地上,一臉鐵青的盯着他:“郁卿,你這個人很是衷心,可是脾氣不好。我怕你到底是一時氣憤參錯了人!”

郁鶴若一身青色朝服,神色平靜:“臣并非宵小之徒,監嘯一事偶然性幾率自然很大,可是昨日發生的死囚暴亂卻是由于笛聲與蕭聲故意誘使,正趕上清明前後,卻有此戰場殺伐之樂,那必定會引出監嘯之事。”他掀起後擺跪于地下:“臣昨日憂心之事才是其次,然昨日大理寺內有趁機劫囚之事,那可就難辦了。大理寺與刑部大獄僅有幾街之遙,怕是有人想要圍魏救趙又要栽贓陷害吧!”

皇帝手中的道珠輕輕撥弄着,聲音卻意味沉沉:“大理寺被劫囚,那朕怎麽不知道哇!”

郁鶴若輕笑一聲:“臣怎麽猜得透大理寺卿的想法。他禀告與否,與臣無關。”

皇帝眼中微微一閃:“你是如何控的了許多死囚的?往日知道你能耐,難道還能殺光不成。”

郁鶴若聲色柔柔,顯出幾分濃厚笑意:“這倒是多虧了姜大人手談琵琶破陣樂,以殺伐之音止殺伐之樂,恫吓犯人倒是比臣殺起來要輕松許多呢。”

仁帝泛青的唇露出一點神秘莫測的笑意:“你也算碰上對手了,兩把鋒利的劍放在一起互相磨砺,很是好用。”

郁鶴若露出尖尖小齒:“陛下何出此言。”

仁帝蔚然傾身,想起了殿試試卷尖刀般的黑色墨跡:“要斬樓蘭三尺劍,遺恨琵琶舊語。驚鴻宛轉掌中身,要斬奸臣亂國臣。小女子好大的心腸,那幾筆溫厚的字藏不住心。”

郁鶴若看着皇帝若有所思的目光,輕身一拜出了殿門。

丞相劫诏獄一事在京中傳的沸沸揚揚,卻是一波三折。傳聞丞相欲劫诏獄,卻用監嘯引得刑部死囚牢的犯人失去理智沖入大理寺,六位審判院的詳議官死了三位。如此急不可耐,難道說丞相有不臣之心?

精致的玉石鬥獸棋擺弄着,天心輕吐煙氣,看着靈均自娛自樂:“我是不知道你想要做什麽,不過你似乎成功的挑起了那位美修羅的不滿。”

靈均手中的狼棋始終未下一步,安安靜靜的站在一邊,卻誘惑獅棋與虎棋相互博弈。果然獅子心中早有疑慮,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