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心,這種遣詞造句的奉承本領不要指望高升了。”
他面目一轉忽然索然一笑:“有趣。你的同年同學都已經在考校後逐漸擢升,只有你官職停在原地,你倒是樂在其中,真不知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靈均露出一口潔白小牙:“您不知道在這個任上多幸福呢,每天都在宮中橫着走,各位大人生怕我參他一本,都極盡阿谀之能事,下官這一輩子沒聽過這麽多好話,真是不枉此生啦。”
符堯光托着下巴敲敲桌子:“你要是貪污腐敗的話簡單的很,我會直接将你送到郁鶴若的刑部大牢裏,怎麽樣,你的上司很機智吧。”
多冷的笑話啊我偉大的上司,我每天還要和你勾心鬥角,還要頂住你那煽情的諷刺,你不該獎賞我嗎。
靈均輕身一拜:“今次您有什麽吩咐嗎?”
符堯光忽而勾唇,眼波潋滟:“姜大人,這個任務你一定很感興趣,陛下下旨,審判院一案要拿人了。”他将奏折推上前去,便揮手令自己退下。
靈均打開手中的奏折,是一個個打着紅色朱砂的批紅,那是一個個朝中要臣的名字,這些名字她自然更加熟悉,甚至在夜晚都會想到費盡心思去鏟除,因為他們都是支道承的一些黨羽。
那朱砂批紅是——查抄誅殺。
靈均心中一滞,皇帝竟然忽然大動幹戈,難道是要變天了?還是僅僅要敲山震虎威懾丞相?
她做事向來幹淨利落,利落到朝野皆知的可怕地步。忽略了詛咒與謾罵聲,靈均在衆人驚異的目光中迅速調遣禁軍抓獲了一幹禦筆欽犯。
按照她的計劃,這些人應該在丞相倒塌後慢慢剔除,敲山震虎,這些蛇蟲鼠蟻才會亂作一團,到時候群龍無首,自然容易拔出。
可是皇帝卻正好相反,他已經打草驚蛇,靈均甚至懷疑他根本不是在截殺宰相,而是提醒他收住手腳。
靈均三次上疏呈報此事,皇帝均置之不理。
皇帝這個人啊——真是将自己置于風暴眼中心。她已經露出馬腳,丞相從此之後必定要針對與她,以後的路會如未途巉岩一般高不可攀。
天心坐在一旁偷瞄了幾眼:“我雖不懂政治,可通人情。皇帝這是将他的心腹大臣都保護起來了,卻派你一個無權無勢的人充當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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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均将那奏折默記于心,一把火付之一炬:“我又重複了父親的路呢。不過,過去之事,已經順我之意,我并不虧。從入宮第一日起,我便已經将自己當做一柄劍,遲早有站到刀尖兒的一天。”
天心沉默半響:“支道承會明面上處置你,你才他會如何對你?”
靈均掀起衣袖,想到了周身複雜的人脈網:“流言撒在空氣中,會從四面八方打擊看似纖弱的目标。這個時候,狼的眼睛很重要,下一步就是分清敵我,不,應該是尋找可利用的線索規避危害。”
天心挑起眼角露出有些稚氣的梨渦:“你已經不需要擔心了,從今以後,你一定會勇往直前。”
她潇灑跳下院中一驚凋落的梅樹,留下一個潇灑的身影:“明年天贶節我會再回來。”
十二個人——短短幾日她連續拿了十二個人,而這些人都是她上報中的一部分,也許他們也有自己的親人,可是自己并不後悔。
殺貪一人,造福一方。剃人頭者,人亦剃其頭。如同範春琦一樣,他們都是一群已經分不出面貌的腐臭之人,這個國家的內部機器腐爛的太嚴重了,能夠拔出幾顆便拔出幾顆吧。
她在燈火下慢慢讀者父親寫來的書信:“南方已穩,現陛下特旨入淮南西路查探哄擡物價一事,待我查完即可歸家,已知曉楊姐姐一事,勿念。”
手中的溫度慢慢舒展了開,這個家中雖然空無一人,但是遲早大家還會回來的。也許每個人都是他人的過客,可是她願意守在這裏,等着大家回來的那一天。
還有二三日就要過年了,靈均準備好祭祀之物,她瞧瞧一旁鏡子中的自己,竟然宛若又一個姜楚一。長大了啊…鏡中的自己變得有些難以認識,似乎眉眼之間已經有了些風霜痕跡,卻又說不上帶着一些期許。
自己在期許什麽呢?莫不是還像小時候一樣吧,忙碌的父親,總是追随父親的女羅,行蹤不定的天心,容姨總是守在宗廟中,沒有母親的自己與孩子們打成一團,小小的自己不懂得認輸,然後她躲進曼苑中,看着紙醉金迷的芸芸衆生,癡癡的想,母親會不會就在這裏呢?
朱紫色的巫女服勾勒出成熟的女性身體,她輕輕的扶起手中的煙槍,那是阿芙蓉膏剩下的殘渣,發出寂寞的香氣。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是這一卷的最終章哦!~
下一卷預定的是各種糾結。
☆、夜華
直到半夜的門忽然開啓,他好似一個風雪夜歸的丈夫一般,她在迷迷糊糊中坐起來,看到他帶着風霜味的面容,唇角仍在暗暗發紅。
“小沒良心的…你倒是過得快活。”
她迷迷糊糊間好像聽到熟悉的人在說話,卻懶得根本不想起來,只是不服氣的在夢中哼了一聲:“呸——誰沒良心誰知道。王八蛋,欺負我好心,夜間費眼睛給你做抹額,左右你滾蛋了,回頭我再送給別人。”
他似怒極了一樣,指尖掐着她的細腰就不動了,将人箍在身旁,就着那睡得嫣紅的朱唇就舔了上去,啧啧的像是在舔一顆紅色寶石般,直印上了令人羞赧的印記。
他看看被自己咬的有些紅腫的嘴唇,滿意的勾了勾唇角:“送人?我看你敢送給誰。”
靈均在夢中冷哼一聲:“你算老幾,世上最好看的男人就是我爹,你們這群愚蠢的人類。”
對方倒是氣笑了:“你又不能嫁給你爹,你爹能像本大爺一樣把你弄得叫出聲來嗎。”
她迷糊着“呸”了一聲:“滿嘴葷話不要臉,你以為我是豆蔻少女不成,姑奶奶早就修煉成精了。”她一陣抓撓,像是洩憤一般,怨大家都把她一個人冷冰冰的仍在家裏像小可憐兒一樣獨自過活,那人脾氣也好得很,只是任她發洩不說話。
第二日醒來又是熟悉的柑橘,仍舊是燒開的水發出沖鳴聲,她恍惚間似乎還聞到了黃米飯的香氣,倒是身上的衣服穿得完好無缺。
恍惚間一擡頭就看到消失幾個月的男人站在面前,靈均将對方視若空氣,冷冷淡淡的起身便下地忙活做飯買年貨。
她心裏自然是有些怨氣的,雖然自己也不知道怨氣哪裏來,可是他剛走那幾天,她倒是像個怨婦似的,只是不知道如何發洩。
一聲不吭的就來,一聲不吭的走,當她這裏什麽地方,青樓妓院不成?
男人老老實實的給她打下手,她炒菜,他遞刀,她買來全羊,他扒開衣服便開始霍霍砍羊。兩個人将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上桌去,倒像是一邊置氣一邊讨好一樣。
檀郎直挺挺坐在一旁盯着桌子,女子指尖便推過來一杯酒來:“我自己釀的酒。”
他擡頭看她,只留下一個執拗的側臉,心中卻不禁笑開,她也真是從不低頭。
他頭上的發剪短了很多,仍舊帶着些微卷的發絲披散在肩上,倒是襯得脖頸修長。
靈均心中想着,這人生的真不像那些個蠻子啊,有種異樣的美麗,天生不公,他野性靈敏能夠驅逐野獸,卻得了野獸的俊美,沒有野獸的髒亂。
檀郎淡淡喝了幾口,兩人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
“你…”
“你——”
靈均淡笑一下将手中的抹額一把扔過去,躬着身子靠在椅背上:“你日後還是不要來了。皇帝有意将趙國宗室女子許配給你,怕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即便不是宗室女子,什麽将軍啊大臣的。”
他忽然放下酒杯,一雙眼睛有些寒意:“你真是不讓我開心呢,一見到我就要如此麽。”
靈均打了兩個不鹹不淡的呵欠:“我們不是孩子了,要懂得向現實屈服。”
他忽然起身,冷冰冰的眼神像刀子一般看着她,遂一去不返。
靈均自己像沒了生氣一般抱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她什麽都不想管了,只是覺得心中空蕩蕩的。
起初她以為,若是再見他,自己會罵出來,你當我家是青樓不成。可是随後又覺得自己可笑。他們之間的關系,他一味折磨糾纏,而她自己也在半推半就,男女之間的感情在這種情形下實在是趨向危險。
她悠悠看着天色漸漸暗下去,心中卻很是疲倦。
也許是兩人都太過寂寞,他的愛并不溫柔,甚至是粗暴的,可是那也許是一個女人缺失的原始快感。而自己,也慢慢變得分不清楚…
這頓飯吃的很是寂寞,靈均心下笑笑,這算什麽呢,自己也不是沒有寂寞過。她一個人懶懶堆在一旁不動,懷中卻忽然被扔進來一團雪白細軟的東西。
靈均撿起來一看,是一只異瞳的雪白波斯貓,褐色與水晶藍的貓眼兒眨巴眨巴的看着她,然後“喵嗚”的叫了起來,叫的人心肝兒直顫。
這只貓這麽看怎麽熟悉。
檀郎抱着手臂靜靜站在一旁:“這小東西從黨項運回來的,你不養它我可以殺了吃。”
靈均瞪他一眼:“這小東西不是你打仗的時候得來的嗎,費好大勁兒弄過來幹嘛。”
檀郎不鹹不淡的看她一眼:“在大帳裏天天叫春,估計是讓你養刁了,矯情的很。”
那貓兒過了快兩年了,身子也沒太胖,估計是半道兒上颠簸的,還有些黑眼圈一般懶懶的,靈均一看到它忽然覺得母性大發,直想把這可愛的東西揉進心中。
檀郎有些鄙夷:“這種東西被慣壞了,以後會更嬌弱。”
靈均翻了個白眼,将懷中一團小東西寵的不成樣子。
檀郎掩下了嫉妒的表情,看看一旁高鏡中的自己…明明比那個小破貓兒英俊多了,真是不識貨。
靈均逗弄了半響,那貓兒一開始還狠興奮,後來便倦的直吐泡泡兒,一眼便睡去了。
她不想回頭,怕對上他眼睛。
檀郎扒拉着低矮的凳子直接坐到身旁,由下到上看着她的眼睛:“我曾經就告訴你,我不需要別人的掌控。你如何想是你的事情,不要管我。”
靈均心中無力,連說什麽都不知道了。
這也許是一種無奈的默認了罷。
春節那晚屋外早早想起了鞭子聲,他倆一早以來,靈均閑來無事,便和他對陣。
她打了半響,露出一個明豔笑容:“你可以出師了。”
她在黨項的時候,她半推半就叫了他一些粗淺的劍法,他則将他的刀法傾囊相授。
刀劍本為一體,皆是傷人利器。世上有無情人,卻難阻止刀劍無雙。
檀郎輕輕搖搖頭:“你的天資真不一般,劍走邊鋒但卻很淩厲。”
二人扔掉刀劍坐在一旁,看着天上忽然熊熊而起的萬家煙火,将五彩缤紛的世界照亮。她懶懶的靠在一旁,想起去年種種,心中喟嘆萬千。
“撒都汨…”
檀郎皺了皺眉:“提他做什麽呢。”
靈均想起了對方那溫和卻深含深意的笑容:“好久沒看到他了,去年有一日我喝醉酒了放燈,似乎看到這個混蛋坐在我家房梁上看着我嘆息。”
檀郎啧啧一聲:“你可真夠自作多情的,那個混蛋可不是在想你。”
靈均哈哈大笑:“得了吧,那種麻煩的家夥送上門我都不要。”她沉下眸子,卻想到那日蒙昧的光下,撒都汨臉上衣衫而即的寂寞笑意,就像是被愛人所背叛後剩下的深深沉寂。
檀郎閉着眼睛抱臂坐在一旁,卻帶着些嘆息:“我也不喜歡那個人,可是上天已經報複過他,他此生都不能得償所願啦。”
靈均心中微怔,有些不知所以:“你這是什麽意思。”
檀郎睜開眼睛,銀色一抹朱砂流入黑色的雙眼:“那個人,殺了自己最愛的人。”
她心下一聽,卻想到了折子戲中的癡男怨女,宋之韻也好、顏風神也好,乃至于天心、女羅,竟然久久癡癡坐在一旁。過了半響,卻只能重重嘆息一聲。
檀郎的聲音在漫天煙火下顯得缥缈,眼神也變得迷離:“母狼會吃掉弱小的幼崽,利用胎盤的營養補充母體,也會在剩下幾個幼崽後抛棄更弱的一個,他們是現實的生物,為了繁衍與欲望,會費盡心力哺育強大的後代。”
靈均知道他想起了遠方的朱蘭夫人,一想到自己親生父母皆亡,卻更覺得可笑:“也不是每個父母都有命留下來供養子女的。”他的側臉在燈火下反而有種異樣的脆弱,也許他終究不屬于繁華的上雍,更适合在大漠中馳騁自在:“你還在想着她麽。”
檀郎回頭挑了挑眉:“你說誰,那個瘋女人?你別會錯意,我和她只不過是陌生人。”
靈均為他的決絕感到詫異,不禁輕聲低喃:“可是畢竟有血緣關系。”
他将大手罩在她的頭上,那種溫柔的錯覺令她想哭,卻是他溫柔的笑意:“笨蛋,人為了心中的欲望而活,不是為了那些束縛的框架。”
兩個人靜靜坐在院子中,看着那輪萬年不變的冰冷圓盤露出些俏皮笑臉,誰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會持續多久,暧昧不明的情誼與岌岌可危的關系,盡管這是危險的、生澀的,可是卻都忍不住想要靠近。
兩個人都很寂寞,盡管強大,可是缺少那個互相撕咬卻最終仍然靠對方汲取體溫的人。兩個人性情固執暴躁,傷害對方的手段多之又多,可是到了對方面前不必掩飾僞裝自己最不堪的一面。
無法簡單定義對方對于自己的意義,只是覺得那種深淵般的吸引力和命運的安排越來越強烈。
他們在沉寂中睡去。
第二天醒來,靈均發現了檀郎消失的蹤跡。
她嘆息一笑,原來這不過是他短暫的港灣。
作者有話要說: 耶耶耶,本卷結局了,下一卷進入揪心(并不)的各種情節惹
☆、對峙
支道承很不安,不安的緣由有很多。
仁皇帝是個不好捉摸的帝王,可是自己已經做了他多少年的狗了,從扳倒上一任胡丞相開始,他是出了大力氣的。
支道承一向有自知之明。
他傷人害人,可是他也懂得什麽是下限。
皇帝是他的天,是他的爹。
金鐘一擊,仁帝拖着寬大的道士服,頗有幾分仙人的風範。
他的臉色長年都在青色與蒼白之間轉換,這一向來源于他服食丹藥的數量。
皇帝手中的丹藥,一向是自己手中過去的。
支道承恭肅的跪下,一句話未說,姿态仍舊是如一個普通奴仆一般。
仁帝睜開了發青的眼,目光有些失焦:“丞相,你來晚了。”
支道承整張臉貼到地上:“陛下,陛下的一切旨意都是天谕,臣沒有資格去問。可是,潑天的髒水現在就要潑到臣的身上了,臣老了,臣還請告老還鄉。”
仁帝忽然笑了:“丞相還有怕的時候?丞相的九千歲樓上吊住的人頭比臣宮裏的幽魂還多,丞相太過謙虛了。你怕什麽,審判院的案子沸沸揚揚,朕動你一根毫毛了嗎。證詞自相矛盾,朕又不是三歲孩童,難道會讓你受委屈不成?”
支道承臉上老邁的皺紋都是一顫:“這些人不是得罪了臣,天下的子民都是陛下的子女,可是子女不敬君父,臣就算招致罵名也要讓他們知道厲害!”
他靜靜跪着,聽着仁帝的吩咐。
仁帝将手中的香珠撇在一旁,弓着身子去看他,像是兩個孩子說悄悄話兒一般:“你呀,你這個人,我提醒你幾句了,你就記住了,比誰都快。不提醒你,有的時候就好像放開了燎子一樣,扯着脖子作。”他起身居高臨下的望着已經快要老去的丞相,腦海中卻映入了另一個更加倔強任性的女人:“你好生的做你的相國,女兒、兒子自有朕給你照料。”
支道承松了心,卻轉念想起另一個人來:“陛下,禦史臺的小姜大人年紀資歷尚輕就坐上了禦史的大位,在朝中令朝臣人心不安,臣琢磨着是不是——”
金鐘聲清脆的震動了他的心髒,仁帝背過身去吐出口清氣:“你不要沒有容人之量。人家也沒說要抓人,那是朕的命令!丞相,朕身邊一柄好用的劍都沒有,朕還沒問顏風神的事呢,你就不讓朕有個可用的人嗎!”
支道承別過眼睛再拜:“臣對陛下衷心可鑒,顏大人的流言臣實在不知。臣…冤枉吶!”
仁帝輕聲勸慰:“朕知道你冤枉,你好生歇息吧。”
他看着支道承漸漸退下的臉上滿是斑痕,皺紋已經凹陷,回頭的鏡子中是一個女人可惡的嘲諷笑意,她在昏黃銅鏡中,頭上的鳳冠耀眼奪目,她卻不屑一顧,仁帝自言自語:“忠心?”
大年過去後,靈均的居室仍舊空無一人。
她每日掃除污穢,将拂塵輕輕擺在一旁清修。
朝廷重臣怕是恨毒了她,也怕毒了她。
她抓了名單上的十二個人,那本不是自己的意思,可是皇帝強制性的非要自己去做。不過是一些與丞相有些瓜葛的重臣罷了,九牛一毛,堵住忠臣嘴巴。
皇帝這是将她用的徹底了,用的順手了,用的任性了。
她看着手中的利劍,不由得嗤笑一聲,皇帝為了“嘉獎”她,允許她入朝會,這裏面的麻煩可就多了。
一個從六品芝麻官兒整整一年沒升過半分,符堯光說的沒錯,她枉擔了一個探花名聲。
同期的男女同窗不是派去各道臺擔任要職,便是升遷極快,只有她似乎還停在原地。可是沒錯,這一開始便是她自己的請求。皇帝想要利用她,向她身上潑髒水,自己受着就罷了,畢竟,她能做劍,也能做執棋人,只要最後能砍下支道承的人頭這畢竟值得。
靈均将手中的綠玉鬥“咚”的一聲丢盡荷花缸中,那綠玉鬥像是溺水的人一般,漸漸沉了下去。
她看看頭上的天,三月的天漸漸暖了下來,她頭上那一片天卻如同死水一般。
接下來,應該是明面交火了吧。
惟帝王之神麗,懼尊卑之不殊。雖斯宇之既坦,心猶憑而未摅 ,思比象于紫微,恨阿房之不可廬。
明明朝堂,天子威儀。
這是姜靈均第一次步入朝堂的正門。她的年紀資歷本無法上朝,朝中多閑言碎語,奈何皇帝親诏,始終無人能夠奈何。
皇帝還未至,她一進中正宮大門,便投注來一群探尋的眼神。
翰林學士、六部尚書、東西二院、三法司,能夠踏上朝堂之人皆是帝國心腹精英。
朝中何時由着女人做主了?
堂前離禦座最近的大臣始終打量着她。那個男人已經不年輕甚至接近老邁了,滿臉的斑紋自然瘋長,一雙有些渾濁的眼睛嵌在面目中,微微抿起的嘴唇露出一種陰沉與死寂來,身體自然的傾斜着,看上去并沒有什麽不同。
可是那種眼神,充滿着打量與算計與一閃即逝的殺意,靈均卻能感受到胸中升起一股蔓藤的熱氣。
這個人就是支道承啊。
既不嚣張也不谄媚,就像一個普通的、有些陰沉文雅的老人罷了。
靈均差點笑出聲來,将這樣的人逼得狗急跳牆,這輩子也值得了。
她大大方方的站在殿上,收獲着一衆打量眼神和竊竊私語。她尚在此看到許多熟悉的身影,齊貞吉、羅士谌,還有那個毫無存在感的鄭舜華。她躲在角落中一身荊衣,如空氣一般沉入其中,整張平凡的臉龐毫無辨識度。
大公主真是厲害啊,她最開始相中的人就是鄭舜華,的确比自己更适合成為一顆不引人注目的釘子。
仁帝難得上朝一次,看了看東南兩角遙相呼應的兩個少女。
他看起來似乎心情不錯,竟開口笑道:“什麽時候朝廷上也有了巾帼英雄了,朕他日必定撰寫青辭上告文曲星,謝她賜女文曲給我朝。”
烏修文躬身拜倒:“鄭舜華雖然年輕,可是不弱于人,臣已禀明陛下,陛下也同意讓她入朝。”
仁帝看着一身樸素的白衣少女皺了皺眉:“鄭大人,你上朝為何穿的如此樸素,禮部侍郎,朕的太府寺少卿連官服都買不起麽?”
禮部尚書慌慌張張的跪下:“陛下,實在是前幾日鄭大人上朝時居喪穿白,陛下問了一句,鄭大人答道,‘臣乃卑鄙之人,白衣為天下之賤,面天子必尊,因而穿白。’陛下當時下旨,說鄭大人有古賢人之風氣,所以令她這樣便可。”
仁帝撫了撫額頭:“朕倒是忘了。”
他看了半響,一雙黑幽幽的眼睛忽然定在靈均身上,二人目光相對,似乎有所感應一般。
靈均垂下頭,将自己僞裝成木頭人。
朝堂之間無非就是黨派互戕,靈均靜靜聽着真想笑出聲來。翰林學士時遷也算她見過最能打的文人了,每日都暴跳如雷彈劾支道承,比那群沉默寡言的武官戰鬥力都要高上一層,反觀一旁的齊貞吉倒像是沒事兒人一樣,靜悄悄躲在一旁欣賞着一成不變的壁畫。烏修文則是在一旁做和事老,陸兆庭呢,幹脆陪着齊貞吉一道賞壁畫。
真是好大一場戲,偏偏都是壞心眼兒的看客。
支道承胡子輕輕顫抖一笑:“時大人每日如此,本官真是擔憂您的身子,您不如撿個核心的說。不就是蒙蔽聖聽殘害忠良嗎,本官連冤枉都懶得說了。往日不說,就說列位推崇的姜楚一,本官多次保舉他一個庶人去南方平亂,無非就是希望他能夠人盡其才,可是姜大人不買本官的賬,非要陛下下旨才肯去。您說我殘害忠良,今日姜大人的女兒小姜大人也在殿上,不如您直接向她求證如何?”
時遷冷笑一聲,指着靈均大聲求證:“小姜大人,本官聞你對待奸邪之徒絕不手軟,審判院一案已經開弊絕風清之先河,做的深得聖意。此案是你獨辦,證詞是你所結,想必獄中死的人,怎麽開始的監嘯,和抓起來已經處斬的十二個人,你自然知道是為何。何況楚卿當年正當壯年卻郁郁半生,想必你應該開口說說這些。”
一時之間,風口浪尖紛湧而來。丞相已經直接将矛頭遞給她,時遷也要借她口處死對方。原來如此,支道承是要将她打成六親不認的靶子。
皇帝卻将香珠撇在一旁,沉聲厲言:“是朕讓她閉嘴的,你們也要撬開朕的嘴嗎!”
衆臣紛紛驚悸而跪。仁帝輕哼一聲:“你們兩個都是肱骨大臣,日日在這裏吵得不成樣子,連帶着兩邊的人也天天跟着吵。大男人的家的,還不如一旁兩個女官沉穩,丢的是誰的臉呢。”
時遷與支道承紛紛低下頭,仁帝用話各自打了五十大板,便匆匆散朝了。
她靜靜站在一旁,任衆人将她像猴子一樣打量一番,學着齊貞吉看一旁的壁畫。
齊貞吉略過一笑:“吓到了麽?”
靈均躬身:“舌頭還在,能說話。手還在,能拿劍。”
齊貞吉淡淡笑了笑:“現在的年輕人啊…”
後面的陸兆庭沉穩的臉露出難得一個笑意:“在這兒安慰兒媳婦兒呢不成,你還真是個慈父啊。”
齊貞吉但笑不語,悠悠的出了大殿,陸兆庭也看她一眼跟了出去。
殿中僅站着兩人,她與鄭舜華東西相對。
今日也唯有她們二人被人走馬觀花的賞着。
自己四平八穩卻仍有鋒利棱角,自然是難以改正的缺點。鄭舜華卻正好相反,她的頭一向是低到塵埃中,似乎任何人都能踐踏。
鄭舜華輕身一拜出了殿中,靈均心中笑了一聲,滴水不漏到如此地步,何必呢。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卷是撕逼大戰(大概)
☆、豔聞
細封娅娅淚眼婆娑,可是她仍然不甘心。
她撲倒在檀郎的腳下不肯放手,這個人為什麽要如此讓她傷心呢。如果最初是他将她抱在懷中的一瞬間體熱,一個偶然的驚鴻一瞥,那之後他則讓自己深深迷戀。強大的力量,神秘的氣質,俊美的容貌,高貴的身份。她也是天之驕女,從黨項追到趙國,難道還不足以讓他感到滿足嗎?
心中的怒火不能熄滅,娅娅咬牙切齒的狼狽:“二王子,你不能、你不能抛棄我,我的哥哥是嵬名的座上賓,你要想想他手中的軍隊!”
檀郎居高臨下的看着她:“那些與我無關。”
娅娅渾身發冷,卻瞬間如死灰一般:“你還在記着那個女人?你忘了她給你的一劍?你幾乎丢了性命,是我在一旁守了你幾個月你才活過來。”
檀郎嗤笑一聲:“我才發覺說謊是女人的天性,明明是你一直在使喚乃顏。”娅娅抱着他的腿不放手,眼神卻變得毒辣:“我不會放了你,讓我留在你身邊,我對你是最有利的。”
如乾皺了皺眉,自從這個兄弟回來,他好似蒼老了十幾歲。他的變化太大了,那種不可一世的态度令他難堪。
他命人将娅娅扶起來,小公主卻瘋狂的抵抗着,娅娅冷哼一聲站了起來,心已經變得麻木:“如果你不接受我,我發誓我會用終身來報複你。”
檀郎呵然一笑:“随便。”
如乾走到暗處的角落中,看着身披黑色鬥篷的嬌小身影,指尖輕輕拭了拭少年的淚珠,柔聲低喃:“別擔心,你在這裏繼續注意朝中的動向,總有一日我會将你接過去的。”
那少年微微露出半面清秀容顏,卻是千秋歲中曾經獻媚于如乾的男妓習兒,他眼神虔誠的供奉着面前的男人,宛若自己心中的帝王:“您放心,我已經是您的人了。”
如乾看着那蝼蟻般逐漸消失的身影,嘴角露出一個微笑。
他看着乞顏辛一臉鐵青的與檀郎擦身而過再未多說一句,笑意更加深了起來。
嵬名正式稱臣,仁帝賜號夏王,并留下嵬名二王子嵬名滅明作為質子,此事落成之後,朝野一片驚喜。
對待漸漸強大的嵬名,打又不能打,和又不能完全和,只能夠讓它卡在中間惡心兩邊的人,嵬名會是第二個往利,繼續蠶食趙國的錢糧。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靈均自然聽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嵬名滅明,殺天滅地,是為滅明,她卻只記得檀郎。
那日朝堂之上,齊貞吉見到了乞顏辛,平日沉靜的男人忽然有一瞬的陰沉。
齊貞吉厭惡這些打破平衡的蠻夷,果真所言非虛。他厭惡這些毫無緣由便消耗他手中資源的異族人,也是由于那些枉死的士兵。
敢怒而不敢言。
靈均忽然發現,整個朝堂都是如此。威如齊貞吉,勢如陸兆庭,都有自己忌諱之事。他們不贊同和談,可是并不能影響皇帝,而身後的家族猶如鬼魅的影子般牽扯着這些政治能人,讓他們慢慢掌握中庸的技巧。
靈均與檀郎擦身而過,像一段接觸的空氣一般。
聶桢在知道這個消息之後當着所有人的面冷笑了一聲:“丢臉,好歹還是漢人子孫。”
澹臺溟齡“噗嗤”一聲沒忍住,懶懶的曬着陽光光明正大的笑着。
呂涉到了休憩所便笑眯眯的:“各位大人有禮了,老奴只是将小姜大人叫出去,各位請便吧。”
她甫一出門,便看到那人帶着個鬥笠在一旁動也不動。
靈均不理他自己掠過去,卻被對方拿住:“姜大人,看到本王子還不行禮麽。”
靈均呵呵一下饒了過去,迎頭碰上了呂涉。呂涉打了個揖笑道:“小姜大人有禮了。老奴奉陛下命令告訴大人一聲,從今天開始您就是二王子的老師了。”
靈均一臉茫然,什麽什麽,她沒聽錯吧。
呂涉笑臉盈盈:“二王子禀告陛下,其濡幕漢家文化,點了幾位漢家大儒做老師,您可是雀屏中選了。”
靈均像金魚一般張大了嘴巴:“公公,下官向來在詩詞上沒什麽造詣,支家兩位女公子與新科三位大人都比臣下官強了太多,陛下是不是點錯了。”
呂涉笑呵呵的搖頭:“不是陛下點的,是二王子親自點的,烏大人、小姜大人,都是咱們趙國的頂尖人才。”
靈均赫然無語,看看一旁裝模作樣的男人,氣不過偷着踢了一腳。
呂涉躬身走了,靈均一把被對方扯過來,幾個月不見,此人倒還滋潤了許多。
靈均平靜的看看他,仍将他當做空氣。
檀郎露出一點邪惡的笑意:“怎麽樣,被人抛棄幾個月的滋味你也算嘗到了吧。”
靈均回頭嗤笑:“二王子說話注意些,我可是你的老師,在我們趙國講究尊師重道,學生不孝順了,老師可是能體罰的。我一向手勁兒不分大小,您受傷可別怪我。”
檀郎挑了挑眉毛将上衣扒開露出精裝的胸膛,目光炯炯看着她:“來,用老師那白嫩的小手兒往這兒打,不然…往這兒打。”指尖惡劣的指了指胯下,靈均差點沒一巴掌抽過去,這裏人多口雜,他怎麽敢當衆就如此無禮!
咳嗽聲不時響起,靈均冷漠的回頭一看,翰林院和太學的一群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