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

。鼓聲驟然激烈,姜家的女神手持青劍降妖除魔的形象畢現,她容貌美豔,神态中卻也有着慈悲衆生、睥睨天下的複雜情感,而一生情劫無數,為人為神,終于歸于塵土。

而後那天外飛盾,巫女似乎化為了一位英勇雄姿的姜太公,手持打神鞭與封神榜,受上天诰命建立不世功業。她的姿态更加神姿英發,指導者周王室的神将勇往直前。

風卷殘雲後是百般憊懶,姜家的後代們一代一代的傳承者已經被人忘卻的舞姿。變徵之聲忽然結束,悲戚的樂聲夾雜着狂放熱烈的西塞胡曲,絲毫不是軟紅柳綠。夾雜着中原的柔媚與是熱烈而奔放的異域情調,斜飛的石榴紅暈妝映照出巫女的不羁與傲然,而在熱烈的舞姿中歸于終止。

巫女深深一拜,眼中幽深無比:“多年前,我的族人姜九曜用她的舞姿征服了上雍。今日,姜天心還要壓她一頭!我姜氏祖先乃太公望,文成武德,澤被後世。在場的姜氏族人聽着,姜家之威,亘古永存!”

黑衣人們并未發出半點聲音,他們就像驚蟄時節的哲蟲般,在黑暗的暗處觀察者人世間的一舉一動,而冷漠的疏于回應。但是,姜氏族人在四面八方的黯淡角落紛紛将手中的玉佩扔到巫女面前,這已經是無聲的默許。

靈均輕巧的玩弄着手中的扇子,想着剛才與天心對視的眼神。

充滿侵略性的、有預謀的眼神,頗帶諷刺而揚起的嘴角,那正是天心的性格。

靈均心中有一股寒意慢慢升起。天心将姜氏的私祀鬧得人盡皆知,這怕是一把雙刃劍。姜家的人在亂世大戰後,已經龜縮在蛋殼中,就像這些悄然而至又悄然離開的黑衣人一般。自己已經過于突出,天心這樣一鬧,怕是…

女羅在一旁淡淡的看她:“我曾經和你說過,家族就是這樣一個奇怪的東西,等你真正的粉墨登場,你就知道什麽叫牽一發而動全身了。”

靈均看看樓下無光無限的天心,心中暗暗敬佩,天心不僅不蠢還很聰明,這樣的結局是她早已經料到甚至自己所需要的。她始終執着于姜家的回歸,借此花邊俚語來壯大自己的聲勢。

她沿着鑲金璞玉的回廊,指尖輕輕撫摸着。自己與天心有言在先,彼此之間互為表裏,但是仍舊是相互利用居多。自己曾經問過天心,若是此事聲勢浩大被朝廷所知,後果必定不堪設想,自己被牽連還是其次,可是蟄伏的姜家族人又會如何?

“你是個女士子,我不是。你曾經幫過我,我也賣過利益給你,這便是你承擔風險的時候了。”天心那時目光爍爍,似乎帶着莫名的野心:“靈均,龍生九子,個個法力高強。囚牛居長,喜音樂又不愛殺伐,睚眦居次卻嗜殺喜鬥,至于霸下則只配負重做碑下龜。你以為姜家是鐵板一塊?呵,我不信過了這麽久,他們心中的野心早已經磨滅。”

靈均輕輕嘆了口氣,打開手中的折扇,上面是鐵畫銀鈎的墨跡——勝。天心這個人,實在是太渴望勝利了。她也如神秘的姜家人一樣,在某一天悄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而行蹤不定又心思百變。

她輕輕靠在轉角處,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黑色身影,崔恕的側臉異常的沉迷而認真,似乎已經陷入到一個未知的世界。

糟糕了…靈均心中有了一種難以言說的預感。

崔恕回頭看她半響,忽然露出一個平日般爽朗不羁的笑意:“不用裝了,你就是姜靈均,你穿着巫女服戴着透額羅我也能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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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均一把掀起透額羅,嘟囔着啧啧稱怪:“你的眼睛似乎能看透所有女人呢。”

崔恕眼神熠熠的上下打量她,露出一個滿意的笑意:“這就對了!平日裏總是故意将官服穿的又醜又大,還沒事兒把臉遮起來,只有這時候能看到真正的你啊。”

靈均淡淡吐出一口濁氣,這千秋歲此時人影鼓噪,着實令人焦躁不安:“女人的美貌是天賜之寶,女官的美貌則是牛溲馬勃,都是無用之物罷了。”

崔恕轉過臉去深深看着樓下的放縱的美人:“真美。”

靈均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明顯,看着他灼灼的側顏:“她不是個能夠輕易征服的女人,沾上帶毒的花可不美了,我僅僅是請你來欣賞她的美貌。”

崔恕潇灑的轉過身去大笑:“誰知道呢。”

作者有話要說: 藍天野老爺子的太公望太經典了,從小看到大都不會膩哎

☆、敵意

靈均在一片喧嚣聲中越走越遠,今日的千秋歲真可謂多年來的第一盛會。她在那些喑啞的雅間縫隙中看到了太多熟悉的身影,甚至是左淳夏這樣隐居避世之人。

她臉頰的面紗尚不及帶上,轉角後已經出現左淳夏清淺的聲音:“小姜大人不必避讓,我剛才已經見過你父親了。”

靈均躬身而出,略帶幾分羞赧:“我今日為迎祭祀衣着曝露,實在是不好意思見您。”

左淳夏冰泉般的眸子露出一點笑意:“血緣是不會騙人的,小姜大人的美貌與姜天心一脈而成,我已經猜到那是姜家的後裔。”

靈均略微垂首,眼角便發現坐在一旁的幾個男人,溟齡帶笑的眼睛便瞟了過來:“姜妹妹好無情呀,明明看到在下也當在下不存在。”

靈均不冷不淡的打了個招呼,這個人心思詭秘游戲衆生,怪不得同天心能搞到一起。

溟齡長衣大袖裝模作樣的甩了半天,起身打着哈哈,臉頰卻湊得越來越近:“我說小姜妹妹,你可不夠意思,你這一身的桃花官司也太多了些,有的男人怕是臉上裝模作樣也要支撐不住啦,你要小心,他這個人一旦認真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靈均不再給他留面子,只是長長的“哦”了一聲勾起妩媚眼角:“我都和你說過多次,肺為五髒華蓋,你這病痨子就別出來到這個煙熏火燎的地方找虐啦。來看天心的?她今日應酬多可是顧不得你了。”

溟齡哈哈大笑:“你和她不愧是姊妹,說起話來總是夾槍帶棒。”他淡淡撫着長袖坐下,指尖撣掉了細微的灰塵:“你以為我和她是什麽關系呢,再簡單不過的關系,如風馬牛不相及耳。”

左淳夏嘆了口氣,指了指一旁對弈的兩個男子:“這是家夫許鈎吾與不孝子空桑,你還尚未見過呢。”

她的眼睛堕入一灣深潭,黑白分明的點漆雙眸與熟悉的月牙白藏藍春衫,平淡微帶禁欲的唇角與冷淡的面色,許夫人的兒子竟然是她在劉複之的蝼蛄閣外驚鴻一瞥的青年!

她尚記得那青年當時與她碰面而上,眼角眉梢半點注視都無,只是将眼睛輕輕放在自己的身上,卻帶着看穿一切的氣度。

許鈎吾一身玄色勁裝,頭發規矩不亂,五官端正而氣度蕭然有态,許空桑若世外之人冷冽清澈,再加上清淺淡然的左淳夏,這一家子人簡直不像是紅塵客,倒像是那個方外的隐士。

靈均心下有些赧然,自己已經入仕途,每日在案牍之間彼此算計,大概是失了從前那種潇灑氣度,今日見了這樣的一家,竟然生出許多卑微來。

她輕聲招呼,許鈎吾沉穩的笑了笑,果然很令人生好感:“我可是第一次見你,不過早聞大名。”

成熟男子的聲音很有磁性,卻很是溫和。被這樣的前輩調笑,靈均自然嘆笑一聲:“那些亂七八糟的名聲,實在是污了前輩的耳朵。”

左淳夏冰霜般的欲面上抿嘴一笑:“不要緊的,我這不愛開口的丈夫倒是還贊了你,說自己要生個這樣的女兒呢。”

溟齡“噗嗤”一聲噴出口茶:“哪還不如讓你們家小桑樹娶了她做個二房。反正妻賢妾美,她們姜家女人長相豔麗沒有正妻命,正好齊全了。”

靈均臉上的笑意越發深邃,溫柔的直要滴出水來:“嗯,澹臺兄你也是天心那一千個男人中身體最差勁的那一個,你看你病病殃殃的,怎麽滿足的了她…的心。”

她微微躬身告辭,便離開了屋中。

左淳夏壓了壓唇角:“澹臺,你是不是同那些妓女打趣習慣了,怎麽開起她的玩笑來,還要扯上空桑…她那孩子似乎不愛惹麻煩上身,你倒是總開亂腔。”

溟齡身體一個舒展便舒舒服服躺在貴妃椅上,他望着頭上炫目的飛天玄女,不由得想起天心驕傲自得的面容:“姜家的女兒生在草澤,對她們而言,這些調笑話從小聽到大。她們啊…生怕自己被世人遺忘,總是不甘心沉于下僚,熱愛冒險又驕縱任性,偏偏堅強的可怕。”他轉過身去嘻嘻的枕着手臂:“小桑樹,我可不是說假話哦,你覺得她怎麽樣,論美貌程度已經是頂尖了。怎麽樣,有沒有心動的感覺。”

左淳夏嗤笑一:“他都是孩子的爹了,這些事情就不用你定主意了。”

靈均離了屋子半響仍舊有些心塞,澹臺溟齡此人天性喜愛聲色,又愛開黃腔,偏偏是個病鬼卻驚才絕豔,朝廷中的人提起他皆是敏感的三緘其口,甚至不敢辱沒其威名,這樣的天賦才情卻放到這樣的人身上,真是令人嫉妒。

那人一如既往的霸道無禮,将她的整個身子攬到懷中,吐納着漸漸平順的急促氣息。

靈均心中惱怒,你這人有了美貌英氣的葉大小姐,早就把我忘到爪哇國去了,這時候還逞什麽厲害呢。

她心中也不願,咬着嘴唇,卻看到一旁人流湧動看着這對不知廉恥的男女竊竊私語。靈均使出吃奶的力氣掙脫半天,對方打不出半點悶屁來偏就是不放手。

靈均冷笑一聲:“你如今又來找我做什麽,是不是抱錯人了,我可不是葉小姐呢!”檀郎平整的嘴角忽然挑起微末的笑意,鷹眼莫名閃爍:“你難不成…在吃醋?”

靈均心中暗惱自己逞嘴皮子,只是一把推開他裝作一副冰冷的模樣:“你別多心,你如今在宮中自由行走,看來皇帝對你也無多少戒心。葉小姐是女中人傑,若是你真愛她,便學着漢人向她求婚,我看她是很喜歡你的。”

檀郎一把将她轉過身來,狠狠攫住她兩肩,久不動氣的雙眼似乎要噴出怒火:“我何時愛她——明明是你周圍桃花兒纏身,一個齊維桢不夠,還有什麽聶懿,那種柔弱的男人明明不是你的脈門!”

靈均愣着嗤笑一聲:“你這話什麽意思,我但凡和誰稍微近了一些便是有奸情?呵,我和聶懿堂堂正正絕無茍且之事,怎麽到你口中我們成了一對兒狗男女?”

男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發出突兀的悶笑聲,只是自己傻愣愣的偷偷笑着。

靈均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總之,我們現在之間沒有任何關系呢。你喜歡誰也好,不喜歡誰也罷,和我是沒有關系的。懂嗎,男人要從一而終,不然你會成為負心漢的。”

檀郎像在縱容孩子一般看着她一點一點教訓自己、數落自己,不由好笑的摸摸她的頭,耳語也越發暧昧:“你放心,咱們兩個的梁子結大了…你別想離開。”

“二王子可不可以先将人放開有話好說,大庭廣衆之下實在不好看。”

靈均聽這聲音驟然一驚,齊維桢的手已經鉗住檀郎手腕,二人之間暗流湧動,四周的氣息也是風湧雲起。

靈均被夾在二人之間氣息微懸,身體被檀郎緊緊抱住,另一只手臂卻被齊維桢輕輕攥住欲待抽身。

檀郎鷹目深邃,嘴間卻不饒人:“齊将軍,每次咱們見面都要如此未免無趣。這丫頭性格暴烈,不是你這種小白臉兒能降服得了。”

靈均一聽氣笑,白牙直接便咬上他的手臂。

檀郎龇牙咧嘴的笑了出來:“看到了吧,她何時對你這樣過,我們二人間的情趣不是你能知道的。”

齊維桢溫雅的眉目高高挑起,雙眼變得急劇銳利起來,二人将靈均重重圍在中央,手腳卻一刻不停的搏擊起來。

“二王子要記住了,蠻夷之徒與趙國女官,這本就是天壤之別!”

“齊維桢,你是個懦夫,你什麽承諾都不敢給她,怎麽同我争!”

二人的交鋒如猛虎貪狼,雖無刀光劍影卻旗鼓相當,彼此之間卸下面具直向死招招呼。靈均脫出二人之間心下卻越發焦急,只是看着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幹脆将手中折扇如利劍一般射出去,一時間二人間火光四射,橫切出一條巨大的斷痕來。

齊維桢回頭看她,一貫沉穩卻有些失聲:“你在護着他!”

靈均冷靜下來,只是沉聲看他:“齊三,兩國通好已成定局,你再是不滿,也不能如此魯莽。”

齊維桢嘆息一聲,眼中卻幽深無比,卻有無限雲霧在眼中醞釀升騰:“你只對他心軟放縱,這樣下去終會釀成禍患…”

靈均僵硬的放聲警告:“有的人我也要警告他,從今以後各走各的路,不要再生事端,我只會幫他這一次!”

“妹妹放心,該看好的人我會看好,自然不勞您費心啦!”女子清朗的笑聲傳來,可其中卻有陰郁的味道,葉靈鋒一身湖藍色襦裙,端的是一改往日英氣,顯出幾分妩媚自如。她言笑晏晏,四兩撥千斤之間卻意有所指:“今日我同檀郎出來,沒想到竟碰到您這位女老師,他自然是要拜見一下的。不過橋歸橋路歸路,您和齊大人感情好,怎麽容得下他人插足呢。”

她三言兩語便将禍水東流,卻将二人的關系坐實。靈均倒是小看了她,初見葉靈鋒,以為她是大氣豪邁之人,今日她言語中的嚴厲機鋒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葉靈鋒笑意盈盈的走到檀郎面前,柔軟的手指輕輕撫上他臉上的傷痕,眉頭卻皺出傷心的弧度:“你怎麽如此好事,一言不合就和齊大人打了起來,以後可不許這樣了。”

檀郎冷淡的接受美人的撫摸,眼角不動聲色的睥了一旁的靈均。

靈均看着這郎情妾意的場景,不知為何心中來了氣,看我做什麽?要我看你們打情罵俏不成?

她轉過頭去摸摸自己的臉,有什麽好生氣的,就算是裝作笑還不會呢。

葉靈鋒環視一周,清靈的杏眼高高一挑,便輕身對着齊維桢一拜:“我替他給将軍賠罪了,他就是這樣魯莽直白的人,若是得罪您了請勿見怪。”

齊維桢便又恢複文雅笑意:“您過慮了,在下也帶着友人先走了。”

葉靈鋒妩媚眼角一轉,瞟了靈均輕笑一聲:“将軍別着急。上次我和小姜大人還沒聊夠,您先把她借我一會兒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一部好的作品就要首尾呼應,如果讓這個角色出場,他就要是自己的主角。所以主角光環可能是因為真的有天之驕子,但是絕對不可能籠蓋住所有人的光環。一個人如果沒有性格變化,那是個死人。如果只為了主角服務失去了自己的性格,那是靶子。大概這樣寫好每一個人很難。TAT

☆、心意

靈均坐在一旁,隔着老遠看到齊維桢和檀郎的背影。一黑一白,一個固執蠻橫,一個老練沉穩,兩個都不是好相與的,今天之事若非被天心搶去風頭,怕是朝堂之上必定再起波瀾。

葉靈鋒柔柔一笑:“小姜大人在看他們兩人嗎?依你所見,此二人誰是真正的王者?”

靈均有些倦怠的打了個呵欠:“嵬名滅明不過是異國王子,齊維桢…他也不過是權臣之子。”

葉靈鋒眼神變得有些突兀的銳利,有些清淡的紅唇竟然突出幾分濃豔來:“小姜大人——你可真是不乖,十九公主已經教訓你一次,為什麽還要這樣放浪呢。”

靈均心中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人,如此咄咄逼人,言語犀利,怎的是初見那個溫和謙讓的葉靈鋒麽?

葉靈鋒啧啧嘆息:“妹妹勿怪,姐姐就是這樣的脾性,不過不足為外人所訓罷了。不過妹妹向來不夠了解我,我看上的東西便要得到,從未失手過。”美人的笑容燦若春花,既清朗又妩媚,偏偏如膩骨的毒蛇,毒液淬在縫隙之中:“我向來看不上鄭言師那樣的貨色,不過你也不過是空有幾分美貌罷了。先前聽說他和你親密,我看你也不過如此,我稍微甜言蜜語,你竟然露出一副蠢相,啧啧。”她輕身踱步,将檀郎的背影描摹進眼眶:“第一次看他我便想…世間怎麽會有如此男子,自由傲慢卻強大無比。”

葉靈鋒是受盡萬千寵愛的驕縱公主,即便是皇城中的真公主她也不入雙眼。那些愚蠢的女人整日只知道争風吃醋又依附權貴,哪像他們葉家一樣兵權在握深得帝寵呢。

她不在京城的時候,便聽聞聖上寵愛的大公主和二公主又生龃龉,十九公主憑借弟弟的特殊地位在宮中橫行霸道,手段直白愚蠢的害了許多女人的性命。

“真是愚蠢吶。”尚有半分風韻的母親淡淡的嘆息。豪門深宅,母親生子育女,雖然父親也算風流,可是聰明的母親仍然在後宅之中地位穩固。驕傲浪漫的母親年輕的時候也曾經渴望過一生一世一雙人,卻在看清楚情郎的本性後收起了虎爪,慢慢變得聰明世故而妥協。

“阿靈,你羨慕十九公主嗎?”母親黑幽幽的雙眼幹枯而冷淡,像是一位大家長一般審視着她。

自己那時候是怎麽說的?

“娘,我不羨慕她,我生來比她更聰明,更得權勢,更有力量。将來,我會用自己的力量得到心愛的人。”

母親笑了,漸漸笑意癫狂不止,甚至流出了眼淚:“好——好!娘如今在這大宅中鈎心鬥角,就是為了讓我的女兒将來揚眉吐氣!我兒盡管去争去奪,我看葉家誰敢妄議你!”

那之後父親死了,母親随之而去,這一對冤家就像是前生有仇一樣,死了也要互相糾纏。

其實自己也知道,父親的死不是簡單的事情,她不會錯看,母親在父親與姨娘歡愛前,母親指尖落下的輕輕粉末,每次她都笑盈盈的将那些東西親自送到姨娘面前。多麽完美、大度的正妻啊!可憐她的父親,再也沒有命去消受啦!

出将入相,博得賢良勇敢之名,對于自己并不算大事。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順遂,她看慣了那些公子的風流嬉戲,看慣了人世間男女的悲歡離合。

可是在入宮的那一晚,昏暗的夜色下,她忽然生出了幾分趣味。禦史臺的笛聲悠悠揚揚,吹得凄凄慘慘戚戚,她慢慢走過去,發現那蔥翠的亂竹之間掩着一對男女。

那年輕女子似乎疲倦之極,手臂支着頭便輕輕睡去了。

一旁的黑衫男子卻一動不動的看着她。

柔情似水…

她的心就像被忽然而來的疼痛窒息,原來愛的初次不是如蜜糖一般秥膩而甘甜,而是被一種強烈的陣痛所感染,因為他的溫柔雙眼,看到的是另一個女人。

她愛上的是他愛上別人的樣子,太過強烈而刺眼。

她渾渾噩噩回到家中,心中如稠密的絲線一般,想起了母親偶然露出的少女笑容,那似乎是在回憶最初的愛戀。

大哥進了房中,一向嚴肅的臉上有幾分莫名:“阿靈,你怎麽在笑?”

啊!自己竟然是在笑嗎!原來是這樣啊!

她拼盡一切去找到那個男人,直到在宮中的武鬥場。

他的身上已經有很多傷疤,上身精裝不已,微卷的秀發下是冷漠平淡的鷹眸,嘴角卻微微勾起了唇角:“只知道在囹圄中捕獵兔子,遲早會成為他人的獵物。”他靠在廊柱邊,看着窗下的年輕将官們逗弄獵物,眼神确是高傲睥睨的,似乎他才是自然真正的共主,得以驅虎吞狼的真正勇士。

真是灼熱啊——葉靈鋒的雙眼被火焰灼傷,也許靠近他是飛蛾撲火,但是自己仍然要…

靈均看她雙眼盯着檀郎的背影卻一言不發,心下覺得可笑,這算什麽,他們兩個郎情妾意又互通有無,檀郎卻還要來逗弄自己。

這…不公平。

她心下掩去苦澀,卻覺得自己越來越疲憊不堪。

葉靈鋒杏目微曬:“姜妹妹,說真的,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麽關系。不過你要知道,你和他是不可能的,你不過是個貧賤孤女,如今能夠坐位禦史臺已經是天恩,希望你為國家效勞,不要再奢望有的沒的。”

靈均幹巴巴的看着她:“您不用擔心,我們兩個人非但無情,還有仇。因我重傷過他,他發誓要報仇而已。”

葉靈鋒眼神微閃,卻露出幾分疑慮:“當真?”

靈均淡淡垂下眼角,用茶水沖了沖口中的幹澀:“我父親與黨項有仇,我再怎麽輕賤自己也不至于如此。”

葉靈鋒“哎呦”一聲,忽而笑得文雅如初見:“我就說您不會如此,倒是我多心了。他這個人性子直的很,我總怕他被人騙了,既然如此——”她眼睛微閃,嘴唇卻醞釀毒辣:“您和我發誓,永遠不會和這個人在一起如何?”

靈均聽聞心下一驚,她明明可以解脫這個麻煩,可是握拳咬牙,這樣簡單的一個“是”字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葉靈鋒嘴唇微抿,似乎很是不滿:“怎麽了,您連承諾都不肯給麽?”

靈均與她直直對視,二人之間的火光四溢,卻偏偏說不出那個字。

葉靈鋒冷哼一聲,唇齒間的冷酷氣息幾乎要撲鼻而來:“姜妹妹,朝令夕改可不是好事。姐姐只要你一句話,怎麽如此難呢?還是說,我要将你私下的那些腌臜事情鬧個一清二楚不成?”

靈均呵笑一聲:“不關這些,不過我這個人向來散漫慣了,一向不愛發些誓言,您大可不必逼迫我。”

她輕輕起身拜謝:“小妹就先走了,祝二位百年好合!”

“姜妹妹!”葉靈鋒的聲音遠遠響起,似乎在示威一般雙眼熠熠:“忘了告訴你啦,他送了我一朵牡丹呢——黃金牡丹!”

靈均冷漠的轉過身去跑到角落,發現自己早已經淚流滿面。

呵…真是丢臉,好像一個落荒而逃的失敗者。

真是佩服他啊,明明有葉靈鋒這樣真正的大小姐相伴,可是他竟然能嬉皮笑臉的纏着自己,難道是想讓自己嘗受煎熬不成?

她心下越來越覺得荒謬,所謂愛情到底是一個什麽東西,讓人覺得味道發澀發苦,簡直同騙人一般。

“他們已經走了,不用躲了。”

齊維桢看着面前疲倦脆弱的女子,平日裏明豔自信的臉變得脆弱不堪,似易碎的玻璃一般千瘡百孔。這不是她。他下意識的這樣想,這樣的她是自己沒見過的。她任性驕傲、她不服輸、她有些野心,可是她的心內複雜煎熬着,就像自己一樣,他們兩個是人世間飄搖的兩個孤兒,只能在彼此心上尋找慰藉…

“阿靈,你看着我。”

靈均被他的聲音蠱惑,歪歪扭扭的看着他“嗯”了一聲。

齊維桢的眼眸那樣溫柔深沉,不像那個人黑暗冷漠,自己任性,他也任性,兩個人就像上輩子有仇一樣。如今葉靈鋒來給自己好看,若是她平日性格,怎會容忍如此?可是她卻心煩意亂不知所措。

齊維桢低頭嘆息一聲将她輕軟的身子抱了起來,她累了倦了,只覺得自己似乎有什麽被奪走一般。也許是幼年時自己被人欺負癱在泥中的娃娃,那本來是自己不愛欲丢棄的,可是兜兜轉轉她卻總是找到理由留下來,當有人想要搶走的時候,她才發現,那種若有似無的羁絆早就存在。

齊維桢靜靜守在她身旁,指尖的琵琶聲清雅動聽,口中輕吐雅音:“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将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靈均低頭嘆笑一聲:“齊三公子真是文武大手,彈得一手好琵琶。”

齊維桢揚揚清雅眉目:“不及你。當年姜大人乃天下第一琵琶國手,長江後浪推前浪,姜大人如此低調也能豪言女兒善琵琶呢。”

她接過琵琶輕輕贊嘆:“這是仿照相思木的好物件呢。”指尖按在琵琶上,她幾次張唇,就是唱不出任何只言片語。

齊維桢将那琵琶收好,指尖若有似無的挑撥琴弦:“算了,今日你心情不好,改日再為我彈一曲《情挑》吧。”

靈均心中微顫,《情挑》?她是什麽人,就能同齊維桢演一出《牡丹亭》?

她壓下煩亂的心緒,只是略略笑笑:“改日我教謝家姐姐,讓她唱給你聽好了。”

她尚未在意,齊維桢的拳頭已經重重砸在她的身後,迅雷一般的風聲格外可怖。

血腥味,淡淡的血腥味刺鼻無比鑽入她的鼻腔。靈均回頭一看大驚失色,齊維桢的左拳已經流血不止。

靈均大驚失色:“你這是幹什麽,我去給你拿藥!”

齊維桢一把将她抱進懷裏,手上的血也染上她的臉頰,那腥味兒一度讓她想起在戍城的日日夜夜,那些充滿血腥與互相守護的夜晚。

齊維桢的眼睛不再掩飾悲傷,往日沉穩的眸子變得脆弱不堪,聲音也斷斷續續時而破碎:“我見過那個人不止一次,在千秋歲中你被他辱沒、在姜宅中你和他同居,這麽久了,你為什麽如此縱容他,甚至不能給我一個解釋呢!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喜歡你麽,為什麽一定要裝糊塗呢!”

這層窗戶紙捅破了。

靈均身體不由自古的傾倒着,她和齊維桢一直以來打啞謎,她阻止他說出這樣的話,可是今天他卻明明白白的說了出來。

靈均失聲笑出來,那笑容卻令齊維桢心疼:“齊三,我們都知道自己的底線。你被父親寄予厚望,可是齊家勢必要同皇帝制衡。而我呢,我天來任性,我會顧全的是自己的大道,我無法成為合适的主母。如果我沒猜錯,齊将軍有意讓你成為世子吧。”

齊維桢緊閉的雙眼忽然睜開,雙臂如炙熱的火焰侵蝕她的體溫:“阿靈,你有我沒有的東西,那就是自由,正因如此,我會放縱你的一切,我發誓,我會保全你的一切!”

自由?她的心中微微顫動,這是多麽美妙的誓言,她幾乎就被打動。有了齊家的權勢,她就可以和鄭言師、葉靈鋒一樣為所欲為,而不必受到公主貴族小姐的羞辱而保全性命。有了齊家,她可以成為人人懼怕的貴族夫人,而不必被人視為落魄世家的賣藝女子。

可是世上之事哪有如此簡單?

靈均嘴唇微微顫動,眼角卻是淩厲的笑意:“齊維桢,你的表妹呢,十九公主呢,你不要告訴我你沒有想過她們。除了她們,上雍有無數的貴族女子想鑽到你的身邊,我甚至沒法知道所有,你要我怎麽辦,将未來的人生浪費到與她們無聊的争鬥上去?”

齊維桢緊緊攥住她的手腕,雙眼一動不動的盯着她:“你要交代?那麽我便給你一個交代,希望你也兌現承諾。”

靈均大驚失色:“你要鬧什麽?你本不是這樣的人!”

齊維桢雲淡風輕的遮住嘴角:“你說過,我是一本尚待完成而不願卒讀的書,那麽我自己将本性翻開,要你看看齊維桢能鬧成什麽樣子如何?”

他不待回應便抽身離開,只剩下背後呆愣住的靈均。

☆、婚事

靈均坐在房中想着剛才的一幕,只覺得似乎怪無趣的,卻忽然挑眉露笑:“喲,站在外邊兒看了半天啦,還不進來?”

天心開門掀着紗簾笑聲先到,頭上的玄鳥巫冠顫的也透露出幾分得意來。

靈均冷笑一聲,将嘴中的果殼“呸”的一聲吐了出去:“你這是得意了。”

天心已經脫了臺上那高貴惹火的模樣,妩媚的眼角挑出幾分計算:“你一直藏着掖着,以為我沒看到那個黨項王子?更曠的是,你不僅和他有幾分奸情,還惹上了最不該惹的女人吶。”

靈均指尖的玉杯停了半響,淡淡的啜了口茶:“是,利州道有名的女将軍,年輕喪父,多年來是家中的半個女主人,對內扶養內弟,對外掙了武官的名字。”

天心搶過靈均手中的玉杯,看她裝模作樣的笑笑:“西番吐蕃多年來亂成一團,利州道的葉家、北邊的齊家、南屏的封家,這幾個可謂是國之柱石。齊家縱然氣勢滔天,可是皇帝仍不會讓它一家獨大。”美人勾勾細眉,一雙媚眼卻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唇邊的呵氣聲也越來越近:“可別怪我沒告訴你,葉靈鋒可是個厲害人物,你啊,自個兒看着辦吧。”

靈均看着那一身赤紫色走的遠了,心下一身嘆息:“別着急,怕我還沒被她治死,卻是要受你連累了。”

千秋歲的燈火三日不滅,似乎為了迎接這位正在風頭的絕色美人。

天心端坐在高臺之上,絲毫不懼怕臺下的觊觎眼睛。那一雙雙的眼睛是貪婪肉欲、粗糙猥亵的手。細白的腿左右慵懶的擺着,勾勒着無聲的誘惑,細紗後的紅唇呼出輕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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