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
的笑意。
“陰謀而不狡詐,不算權詐英雄。美貌而不放誕,好似木雕泥偶。姜家的女人又美麗又放誕,可謂是五毒俱全了。”
姜楚一聽着女羅那冷言冷語,胸口仍舊起伏的咳嗽幾聲:“這孩子鬧得太不成樣子了,若非這幾年巫女稀缺,也不至于讓她來敗壞名聲。”
女羅掀起頭紗苦笑一聲:“可是即便如此,姜家的族人也認同她了。現在世道變了,他們的心怕是收不住了,我看大抵這些人仍舊不甘寂寞。”
姜楚一心中的不安仍然未散去:“只怕是此事鬧得太大,陛下扶持庶族貴族,最厭惡老牌貴族權臣興風作浪,天心在天子腳下如此猖狂,豈不是觸了聖上逆鱗。”
女羅側頭看他,竟勾起一個難得玩味的笑意:“好阿隐,你多年忙于為皇帝賣命,實在是太不了解她了。天心奸着呢,你以為她背後無人敢出來亂橫?”
姜楚一緊着眉毛還未來得及說半句,便看到齊維桢一臉凝重。他倒是奇了,平日中這人是極其穩重的,便是天塌了也不見得如此重臉。
齊維桢沉聲拜手:“前輩,晚輩有話要說。”
姜楚一氣勢洶洶的直接便沖進了女兒房中,看到女兒指尖拿着花針慢悠悠的比劃着,他自己倒是不好意思急了,只是半天清者嗓子。
靈均只待父親圍着轉來轉去也不問,仍舊兩眼只問繡花針兒。
姜楚一帶着疾風味兒便一氣坐下,臉上神色躍躍欲試:“你現在倒是練出老道了,你爹急成這個樣子,你倒是吊着我不理我呢。”
靈均看着手中那繡樣兒仍舊帶笑不笑的:“我等着您主動開口呢。說罷,誰又給我提親了?齊維桢吶。”
姜楚一指着她一愣:“你怎麽知道的。”靈均彎彎眉眼:“天下大事兒都慌不了您的神氣,怕是只有我的親事、天心的名聲、女羅的官司了。”
姜楚一張張嘴頓了半響,複又嘆了口氣:“早在南邊封家的時候,他曾經和我提過幾句。”靈均指尖一痛,那針頭便刺破了手指出了血珠兒:“怪不得吶,您回來後對他态度好了不少。”
姜楚一搖搖頭,細細說了半天又勸了勸:“從前我覺得齊家水太深,和聖上的關系暧昧不明,藏頭露尾的不好接近。你看到他後宅那些夫人了,個個和活死人一般,原沒有令狐家的爽利性子适合你。可是許夫人不止一次說過了,我權衡多次,齊維桢吶,對你也許是真心的。”
靈均眼角的睫毛顫顫:“爹,我和他的事情您別管了,他說什麽您就支吾着算了,齊家的事情哪能這麽簡單呢,您甭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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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楚一看着女兒半點兒不願意說的神情,倒是愣了愣:“這可真是長大了,現在我成那個礙事兒的了。”
原來齊維桢真的動真格兒了,靈均想想他忽然而來的怒氣,不由得心頭一顫,心中又是檀郎似笑非笑的漆黑眼睛。
就是不信,齊維桢想要娶誰是有說道的,宮裏還有個十九公主呢,十九公主不濟,盯着他的公主也多的是。謝馥春是他的表妹,是齊夫人從小接進來府裏養着的,多明顯的事情啊。
齊維桢遇強則強,是個有城府的君子,可是即便如此,他可能拿着自己尊貴的身份,與所有人為敵,娶她這個已經是聲名狼藉的女人麽。
指尖的血珠兒是酸澀的味道,她心下想着葉靈鋒人後傲慢冷漠的臉,沉沉的睡去了。
天贶節過後,靈均走到哪裏都迎上了一片指指點點的目光。
她去刑部報備,聶桢倒是一臉嘆息的表情。
靈均也不外道,手上的紙張仍舊動着,直接坐下擡了擡眼皮:“聶大人還請指教,這宮中又傳我什麽了。”
聶桢手間“哐”的一聲不小心摔了徽州硯臺,倒是露出了不忍的表情,他收拾掉手中漸漸染黑的碎末,水中那黑色卻怎麽都洗不掉,反倒是将一盆清水污個厲害:“姜靈均,禦史臺是個黑色的監牢。我知道你聰明,你也該知道,禦史為什麽大多沒有門派。若是被親眷犯罪牽連己身,那可就不僅僅是硯臺碎了一片黑,而是一片紅了。”
靈均手指微停低低出聲:“多謝大人告誡了。”
聶桢放大的臉慢慢靠近,饒有趣味看她一臉低沉的樣子:“還有一個選擇你可以想想。不如…嫁給聶懿如何?”
靈均擡起頭頓時愣住。
符堯光找了半響,才發現那穿着寬重官服的女子懶洋洋的躺在橫欄上吊着煙槍,手中黑色的泥土仍未洗掉。
近處的牡丹開的極其豔麗,二喬赫赤吐着火紅的蕊心,墨魁绛紫攙着胭脂紅,尚有白玉的鴨卵青混合着茶白色。
他寬大的陰影罩住小憩的少女,看着那白玉般的嬌顏越發的懶散睡去:“小姜大人,麻煩您賞臉睜個眼睛如何?”
靈均打了個呵欠背過身子:“大人有何吩咐?事情我已經吩咐下面的禦史去做了。”
符堯光冰冷的氣息在夏日投注出一片陰影,聲音也是冷淡散落的冰珠:“禦史臺怎麽會有活牡丹呢。”
靈均一個激靈坐起身來眯着笑眼:“大人放心,顏風神的孤魂出不來。再者,她便是報仇也要找我。”她起身走到那牡嬌弱的丹面前,厚厚的墊了許多土:“好不容易在一片毒土上活下來。若是哪天我死了,怕這東西的命也不長久。”符堯光修長的手指遮着唇角輕笑一聲:“那你要失望了。”
靈均再回頭時,那常帶冰冷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她傾身拿起玉诏看了半響,心中是冰火兩重天。這一天來的比預想中早的多,可是支道承的攻擊也會随之而來。
禦史臺長年陰冷的角落幾乎照不到任何一點光源,在日頭中鑽出一點細密的光,撒在了嬌弱的牡丹上。
顏風神…
自她死後,宮中變得更加冰冷了。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個灑脫溫柔的女人存在。官場的大江大浪聚散消逝如白雲蒼狗,整個宮苑朝堂再也看不到她的任何蹤跡了。
靈均雙眼麻木的擺弄着指尖的黑色泥土,将上面的毒氣漸漸的剝離開了皮膚。
十五的大朝會是上人頭竄動,皆因為皇帝的一道谕旨。
仁帝頗有些不耐的看着群臣竊竊私語的樣子,随手擺弄着一旁的金鐘:“各位,小姜大人之功你們也都看到了,這幾年來她的手腕才識可堪大用。近來年輕官吏中,聶懿已經身居高位,聶桢從政念頭少,現在也是刑部侍郎了。符堯光坐上臺長那年幾乎和她差不多大,怎麽朕想提拔她做禦史臺副長你們就如此頑固呢?”
支道承一個眼色,谏院的谏官便傾身上前:“陛下,男女有別。”
仁帝嗤笑一聲:“你們想要絕人之路要再修煉些,這內外宮女官無數,怎麽到了她就變成男女有別了?”
那谏官倒是個身經百戰的,摸了摸汗便垂首高言:“陛下,據臣看來,小姜大人無法擔任如此重要職務。歷來蘭臺是谏官言官之首,乃陛下禦座,可謂手握生殺大權。如顏風神、範春琦這種高官都被她治死在刑部大獄,可見其人實在本性峭直又過分毒辣,此為其一。其二,姜氏姿容美麗,可風評卻差,常憑借出色容貌惑亂朝堂,姜氏之家家風不當,其家中女子多出淫蕩風流之輩。蘭臺乃天下立法之嚴,怎能讓這樣一個滿身污濁的女子執掌權柄。”
靈均懶散的在一旁聽着卻覺得好笑,平日這群大臣結黨營私分門別派,這時候倒是團結一致了。倒是能看出來,無論是烏修文還是支道承,似乎都不認為副長的位置應該是自己的。
朝堂寂靜,卻忽然發出一聲輕笑。衆臣罔顧回頭,卻發現那身着寬大官服的女子扯掉了一直蓋在額上的透額羅,将豔麗逼人的容色露了出來。
寬大的官服故意遮住纖秾有致的身體,卻仍然顯出幾分風流來。
那女子一反低調少言之态嬌笑一聲:“我說谏院的伍大人,您看我生的美麽?”
那伍大人看着美人含情帶睇的模樣,眼睛早已經直了半天,舌頭也打起了結:“那那那那那自然是美的。”
女子忽然将臉板起來又是那面無表情的常态:“我不過稍施手段,伍大人身為谏院的長官,竟然在朝堂公然出此聲色惡語,這樣的人怎麽配在朝堂口舌的谏院任官呢?可惜我還不夠狠毒,不然伍大人謗議本官,本官的十八班刑具早就上你之身了。不打緊,下官在刑部大獄識得些剝皮抽筋之法,大人身體寬肥定然能多出些油。”
他多年來何曾被自己的口舌駁倒,又恨自己一時間貪戀美色,竟然指着靈均讷讷說不出來話,一口氣不支便軟軟的倒了下去。
朝堂中一片恐慌,趕緊将人擡到一旁醫治去了。那些老臣看着這年輕美豔的臉龐仍舊高傲的高高擡起,都唉聲嘆氣的直言:“又是一個姜楚一,本以為從前低調了,豈止還是太過傲氣了些!”
☆、毒杖
仁帝冷哼一聲:“如此胡鬧成何體統!姜靈均,朕有意提拔你,有什麽話好好說,何必鬧得如此不愉快呢。”
靈均三跪九叩虔誠之極,眼中卻含着淚意:“陛下,臣并非貪圖職權,只是如今禦史臺可用之才極少,臣雖不才,卻也有忠君之心。伍大人若是不同意臣無二說,可他為何上來便攻擊臣毒辣淫蕩?臣為官幾年,各位大人看的清楚明白,若非用非常手段,哪能制服大獄許多狡詐詭異之人呢。何況伍大人污蔑臣穢亂朝堂,臣實不敢當,那怕是伍大人指錯人了!”
少女的眼睛斜斜的吊起來,面色卻冷漠之極,鄭家的人倒是坐不住了,這女人是在暗指鄭言師不成?若姜靈均都稱得上淫蕩,那鄭言師豈不是公開妓女了?
仁帝手中的香珠撇在一旁,忽然若有所指的說了一句:“可惜齊三去訓練駐兵不在身邊,他總是極有見地的。”靈均忽然聽到這個名字便感覺步調一亂,她擡起頭便對上了仁帝的眼睛,冷冽,陰沉又深不見底。
齊貞吉和陸兆庭忙着裝死,一向善辯的烏修文此刻也異常平靜沉默。靈均心中苦笑一聲,她果然本就是孤立無援。即便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一切,她的心仍舊感到一片冰冷。父親啊,怪不得你有通天之才卻不願意再朝堂立足一天,這裏的人心太冷了!
如撮鹽入火野火燎原,靈均麻木的聽着谏院的谏官對着她指指點點。她跪在地上,地磚的冷意漸漸侵蝕到雙膝,可是她仍舊挺直腰板看着前方,對其他的聲音充耳不聞。
“各位大人,且聽老朽一言。”靈均轉過頭去看到支道承那一向平靜的雙眼閃爍着野獸的兇光。哦?終于來了?
仁帝倒是彎了彎嘴角:“難得、難得啊!支大人向來少開口,既然如此,倒是聽聽丞相的意見。”
支道承只是溫雅言語卻難掩銳利眼眸中的咄咄逼人:“小姜大人,這我就不得不說你了。姜氏自古以來秉承巫道,可是陛下興國道,絕除私道,你作為禦史是知曉的。伍大人确實太過嚴厲了些,但是——”
他環視一周,衆人表情各異:“你的堂姐姜天心在上雍大興私祀,讓上雍陷入瘋狂追逐之中,一時間教徒衆多到令人發指的地步。姜家素來淡泊名利,陛下開恩保存你家族之性命,可姜家出了這樣的忤逆天恩之女,大興私祀已經成勢,這…意欲何為啊?”
靈均內心倒吸一口涼氣,她就曉得支道承會在天心之事上大做功夫,沒想到他竟然如此陰毒。趙國當年開國曾有人效仿黃巾黨與天師道假借私道之術大行叛亂。仁帝雖然尊崇道教,但是卻極其厭惡私祀,如今支道承卻将禍水東引,将本來是大興私祀的罪擴大成有謀反之心!仁帝如此狹私敏感,怎麽能夠放過她?
仁帝似乎被刺破了心中的毒瘤,臉色瞬間陰沉下去,平日青白的皮膚上肌肉的紋路輕輕的滾動着。一時間氣氛變得極其怪異,靈均注意到那些老臣的臉上似乎都出現了某種隐秘的恐慌和麻木。難道還有什麽是自己錯過的麽?靈均深吸一口氣,支道承不再掩飾眼中的得意,那種目光她在許多人的臉上見過。正處在巅峰獨掌大權之時,陰謀算計成功之時,看到獵物即将落網之時。
仁帝冷漠的站起身來盯着靈均,仿佛陰冷的毒蛇慢慢的蔓延在身上,那種深刻的怨毒令人感到可怖,半響後,他重重拂袖而去。
大殿中冷寂想下來,一時一刻都變得極其窒息。“聖上有命,姜靈均身為禦史治家不嚴,私興道教有罪在後,欽命左右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符堯光的身影出現在禦座之旁,毫無絲毫憐憫而越發冷漠。他輕輕一指,禁衛便手持長棍而來。
上次承受這樣的痛意她已經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尤其是侮辱與痛意同時存在。她看到支道承輕輕的授意,那禁衛将自己身上厚重的官袍剝下來,露出了修長的腿,纖細的腰與豐滿的身體。年輕美麗的生長期女子,處于少女與成熟女性之間的美麗身體,寬大的官袍內卻仍舊穿着姜氏月牙白的巫女服,可這樣豔麗的面龐卻顯得有些蒼白。
支道承讓她在朝堂中幾近赤身裸體接受刑法,這是在侮辱自己!靈均心中的烈焰幾乎要攀升而上,她一時間覺得自己像是處在夢幻的交點,明明可以更進一步,卻被敵人狠狠的羞辱。若是此時身旁有一柄劍,便可以刺進支道承那狗賊的心窩——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姜氏女人半赤裸的身體。白的有些冷意,卻毫無一絲瑕疵。沒有遮擋的臉上散落着烏發,将蒼白迷茫的臉映照出幾分受難的鬼魅。
靈均将自己從那迷亂的神思中拉出來,身體卻立即感到一陣悶痛。好似滾刀肉一樣沒有重心的痛感,她只感覺到自己要将五髒六腑颠碎出口,傷口處越來越熱,似乎有無數細細的針在紮着,可身體卻越來越冷,好似在冰窖中未着寸縷。她身體顫抖着,已經麻木的數起了數字,似乎每一下就能使她下一層地獄般折磨。
好冷啊…好難過。
血味好惡心。
好想吐。
“咣”的一聲,大殿的門被重重打開,衆人擡眼望去,俊美的男人背立着隐含力量的光束出現在陰暗的大殿中。狼目輕輕一掠,卻在看到女子漸漸失色的臉色瞬間冷冽起來:“誰敢動她!”
雙臂一起,那禁衛就被扔到一旁,差點未直接摔死。支道承大喝一聲:“二王子,你不該出現在這裏!”
檀郎冷漠的看着他,陰冷的眸子令支道承發冷。他暗暗掐住了皮肉咬緊牙齒,這個虎狼之國的惡狼!
檀郎厲聲看着他們,卻毫無恭敬之情:“皇帝自有我去交代,你們再敢傷她,我便将你們的脖子折斷!”說着便輕身消失。
靈均在瀕死的痛苦中醒來,剛才似乎…聽到他的聲音了?真是無聊,這時候居然會幻聽出他的樣子來。她支起身子勉強撐着,任腰下的鮮血直流染紅月牙色巫女服,仍舊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
皇帝不宣布下朝,朝堂之上無一人敢退。聶桢看着那女孩子倔強的跪在一旁,忍不住過去扶她起來,卻被她一把擋住。聶桢也不由得嘆了口氣:“你怎麽這樣倔強,非要爬的那麽高有什麽好處?剛才服個軟也就算了,偏偏惹什麽谏官。”
她卻笑出聲來:“我今天要是死了,自然有人為我報仇呢。”
聶桢啐了一口一臉晦氣:“說些好的吧,陛下若是再下旨意,你給我軟乎些,到時候我去為你說些好話。”
靈均一臉冷漠的直視前方,聶桢卻有些生氣:“你怎麽這樣不識時務,你應該——老天!你這是怎麽了!”他手下的皮膚忽然如死屍般漸漸冷去,便連忙手忙腳亂的将身上的衣服盡數脫下來蓋在靈均身上,卻發現她已經失去意識癱倒在地。聶桢連忙叫來太醫官,齊貞吉早已經搶先一步號住了脈。
聶桢面色焦急:“齊大人,怎麽樣了,這多多少少也打了二十大板子了。她若不是有點功夫怕此時就要去了!”
齊貞吉眉頭緊皺嘆氣:“明明是個過分聰明的孩子,又十分低調,有時候卻比她爹還要執拗。”
他看到醫官到此便一把抓住他。那醫官顫顫巍巍的摸了半天脈搏,又礙于對方是個女子只是略略看了一點傷口,只見那嬌嫩的皮膚被傷的徹底,又被出來的汗沖的滿身都是血。
聶桢見他一會笑一會兒嘆氣也急了起來拽住他的衣袖:“你倒是說話啊,她到底怎麽樣了!”
那老醫官擦擦昏暗的老嚴,的的索索的吐出字來:“必須即刻送醫,再拖下去、就、沒命了!”
聶桢心中更是慌亂,皇帝旨意未下,誰敢送她出去?他只能督促老醫官暫時緩解陣痛,卻看她受針後忽而面色無比痛苦,似乎都要死過去了一般。
白雪紅梅被淩虐的美人,若是一曲折子戲,自當是凄美無比,可滿身血痕,則實在凄慘無比。陸兆庭看了也不忍吐出一口濁氣:“父女倆真是一脈相傳!”
聶桢幾乎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他看到靈均此刻的樣子,卻想到了在獄中痛苦折磨致死的顏風神。這兩個女人,到底是為了什麽。風神啊風神,你多年來孤身一人,既然那麽喜歡這個妹妹,你在天之靈必定要保護她渡過此劫!
聶桢的思緒尚未集合,手腕便被人攫住,他擡頭一看,那一臉陰沉的嵬名二王子正盯着他汗毛倒豎。聶桢磕磕巴巴的将靈均護到身後:“你想、幹嘛。”那男人冷淡看了他一眼:“多謝你了。”他話不多說,直接将渾身血污的靈均抱在懷中,迅速的消失在大殿之中。
聶桢愣了半響,拳頭重重的砸到地上:“到底怎麽回事!”
☆、十三春
人在地獄走了不止一遭是什麽感覺?
父親允文允武,可終生活在刀光血雨中,當一席春衫染上血光,美麗的臉慢慢消瘦下去,身上的血腥味也漸漸蔓延開。
迷迷蒙蒙中,她感到自己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還好、還好父親昨日臨時去京東道了。若是讓他知道自己這樣狼狽,他又要一邊忍着說不管女兒一邊打上朝廷啦。
可是身體為什麽輕飄飄的,好似在雲端暢快的游行呢。從入朝以來的焦慮、不安、算計、緊張似乎都慢慢消失,只是感到自己卸下了一切重擔。
夢中一只悠遠的小調悠揚的飄進耳中,卻不是青樓美人的哀怨之曲,是低沉的男音在溫柔的呢喃着,似乎是對情人的低語。
骛舲馳桂浦。息棹偃椒潭。簫弄澄湘北。菱歌清漢南…
真幸福啊…如果這個人是唱給自己聽的就好了。那聲音溫柔低怯,好似護着易碎的寶貝般的孩子一樣,卻仿佛又呼喚着蒼茫的大漠,與愛人自由的奔騰在霧蒙蒙的白練之間。
“快醒吧,快醒吧,別睡了,你這樣我心疼。”
這聲音聽着怎麽有幾分耳熟呢…哎,又是他。
她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惡意的擴大,卻偏偏不想醒來。你有你的葉姑娘了,她還來到我這裏示威,那我才不讓你如願呢,所以我就不醒來。
她睡着睡着,卻總是感覺喘不上氣,似乎是極重的重物壓在身上,她怎麽将他扔下去,他便順杆兒爬上去。她生氣極了,可是渾身疼的厲害,索性将整個身體全數纏在他的身上,将他當做娃娃抱住。不知為何好像還聽到了家裏那種發春的野貓嗷嗷亂叫。
醒來一定要打這只畜生一頓啊,靈均默默的想着。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日,她一睜眼果然是那雙熟悉的眼睛。可她方一看到卻吓得夠嗆,那人的胡茬瘋長,俊美的面龐掩藏不住憔悴,一雙紅腫的眼睛血絲遍布,緊緊的盯着自己,倒像是個吃人的妖怪一般。
靈均本想安慰他兩句,最終卻…笑了出來。
檀郎氣的咬牙切齒:“你個小沒良心的,我快死了,你還笑得出來。”
靈均龇牙咧嘴的牽動了染血的傷口,發現身上已經包紮好了,只感到一陣莫名的快感,便不顧一切嘿嘿笑:“真糟糕啊,你救的是我,可不是葉小姐啊。”
檀郎便恢複了寡言的一面,看她半響,又似探尋她心中深深藏起的一面:“你真的希望我救的人是葉靈鋒麽。”
靈均很想說“不”,可是她沒法控制自己的手緊緊抓住他的。她沉默半響,豆大的淚珠忽然撲飒的落下,那是十五歲之前默默哭泣的自己,不願意被任何人乃至父親看到。可是在他面前,她似乎可以卸下一切心房,那也許是莫名其妙的力量。
靈均哭得像個幼小的少女,一時間淅淅瀝瀝落下的淚珠不斷,只是還很是文雅,硬是沒出一點聲音。檀郎心中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只是臉上僵僵的,手也像一根木頭一樣任她握着不懂。
在這間小屋子中,似乎世外的一切都變得不在重要。靈均将心中那些任人魚肉的怨氣一吐而出,人淚痕在面頰上幹涸。
檀郎僵硬的身體漸漸柔軟下來,連平時欠揍的表情也懶得擺了:“你可真是個幼稚的小孩子,哭起來還這麽讓人想欺負。”靈均一聽這話更加生氣,一雙拳頭軟軟的就砸在他身上,癱軟的力度卻只能砸出來雨點兒:“都是你們這些臭男人,我就是被你們欺負了!”
檀郎攤開手嘆氣:“随便随便吧,每次我都要替別人背鍋。你要不爽我去幫你揍他們好嗎,我身上都被你砸出來好多坑了。”
靈均砸也砸的沒有力氣了,被他一帶便落到懷中。他的身上來自遙遠大漠的氣味似乎永遠不會消散,幹爽清澈還帶着只有她認出來的孩子氣。
“還說我幼稚,你也是個孩子。”
“你才是呢。”
“你是。”
“你們女人真吵。”
“…”
“算了,你還是和我吵架吧,不然多無聊。”
他将手帕打濕,将她臉上的淚痕輕輕拭了下去,便側身躺在一邊看着這張平靜的臉龐。只是安靜的表情,妩媚的眼睛也因為傷病變得有些柔弱,似乎退卻了一切的僞裝,只剩下這個安安靜靜的人。
這個時候的她才是最真實的吧。她接受的是不同的教育,心中有着激憤,有家國恩仇,有冷漠的逃避,有複仇的欲望,也有難以訴說的執拗。可是當她安安靜靜的時候,卻像是在集英河旁那個曾經流露出一點真情的小騙子。
“我說,剛才那個歌是你唱的嗎?總之,不像以前那麽難聽了。”
他看着那別別扭扭的臉,心中不由得竊笑,臉上卻只是淡淡“嗯”了一聲。
靈均看他不理,也就憋氣似得将臉偏過去。
她悶了一會兒,手中的指尖揪着床單不放手:“你不去找葉靈鋒麽。”
檀郎的手指直接掐在她的面頰上,左右看看皺皺眉:“怎麽又瘦了,臉上一點兒肉也沒有,掐不出什麽來,我記得你剛到黨項那年臉上還和貓兒似得。”
靈均回頭白了他一眼:“你才是個貓兒呢。”那獅子貓似乎聽到了主人的嬌嗔一般,喵嗚喵嗚的叫了兩聲,叫的可謂是山路十八彎。
檀郎一把将那貓兒提起來看了半天:“我說這貓你怎麽養的啊,怎麽越來越瘦了。”
靈均低着軟枕吐着魚泡泡:“我又沒養過什麽小動物嘛,雖然我很喜歡這種軟軟的小東西。”
檀郎歪了歪頭:“你難道不是趙國的女人麽,她們都養了什麽貓啊狗的。為什麽人家懷裏的動物都那麽溫順,這個貓在你身邊不到一年變得這麽兇殘。啧,又咬我的手指。”
靈均眯着眼睛看那貓咪一臉興奮的問候他全身,不由得心中暗爽。這個野東西雖然被她越養越野了,但是還是挺争氣的嘛。
靈均身上疼着卻不願意放了他,仍舊龇牙咧嘴的指揮者那獅子貓。檀郎一手将那貓揮下來,雪白的小東西就往靈均懷裏鑽。
檀郎低頭看着雪白的貓映着少女雪白的身體懶懶的癱在一旁,倒像是一對兒漂亮精致的貓兒似得。
他摸了摸那遍是傷痕的腰下,不由得暗自嘆息,這個人實在是太過固執了。
靈均小睡一會兒來了精神,便将口中的疑問吐出:“你和陛下說了什麽?”
檀郎托着下巴勾起嘴唇:“你猜?”
靈均心中有些不安,難道他說了什麽孟浪之語,讓皇帝不得不饒了自己?
她揪着檀郎問了半天,對方只是打太極的逗着她,就是不讓她知道。
靈均漸漸疲累的又睡了過去,可不知什麽時候渾身又疼了起來,全身上下如冰雪兩重天,痛得不可思議,像是入了油鍋又下了雪水。只是檀郎的體溫似乎一直都在,他扒下自己的衣裳,讓自己的體溫慢慢的浸入她的氣息中。
撒都汨一進來便看到兩人抱成一團,不由得擡頭吹了聲口哨:“喲,蠻厲害的嘛,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檀郎厲聲将彎刀劈過去:“別廢話了,快來看看她!”
撒都汨看着靈均口中胡話連連,倒似中了夢魇一般,他利落的将藥配好交給檀郎,臉卻歪笑在一邊:“若不是有大哥我在,這小妞兒早就完了,醫人不自醫說的就是她自己。藥給你了,她傷在難以啓齒的地方,若是不想讓她起來還對你一頓拳打腳踢,你就背過身子将藥敷了。”
他瞟瞟一旁的靈均哼哼笑着:“要不我幫你…”
檀郎一腳将他踹到隔壁,鷹眼閃着幽暗的光:“你要是敢踏進來一步我就把你的眼睛挖了。”撒都汨笑着聳聳肩,便抻着身體睡去了。
他手下揭開那又冒出新血的皮膚,不由得暗自皺眉,支道承這人果真惡毒,這板上明顯又是下了旁的藥,甚至還有暗刺,怪不得她武功高強能被打的如此。
他摸摸那凹凸有致的部分,本是細致的肌膚竟然被打出凹凸不平的血肉來,手不小心便碰上了那重傷處,惹得靈均咬牙悶哼出聲。檀郎看着那素日倔強的人也被傷的如此,拳頭重重握了起來,這個人倔強到令人心疼的地步,真是令人毫無辦法。
斷斷續續将藥上了,可是她的聲音卻仍舊痛苦的很,檀郎有些手足無措,只好将她抱進懷中。本想唱些孩子的搖籃曲,可是卻一首都不會,只是搜腸刮肚的将許多曲子拿出來阿阿咂咂的亂唱一通。
撒都汨一臉打着哈欠的表情托着下巴看他:“你在那鬼扯什麽呢。”他看着檀郎半天,不由得露出一個陰險的笑意:“嘿嘿,我們的小狼王竟然在唱搖籃曲,還這麽難聽,要是讓迷靈域那群人知道還不吓壞膽子了。”
檀郎身子一歪便冷笑一聲:“滾出去。”
撒都汨看着他像哄貓兒一樣抱着靈均,搖頭深笑:“果然是相似的人,為了自己所謂的理想瘋狂的樣子也像的可怕。”
他轉過身去,卻留下幾分難以忖度的蕭然。
檀郎看着那籠罩在黑暗中的身影,又看看懷中的女子,不由自主的将她摟的更緊。
像撒都汨曾經的情人麽?那可真是太不幸了。
☆、刺殺
撒都汨不知道弄來什麽奇奇怪怪的藥,烏七八黑卻好用的很。靈均一早醒來就感到口中幹澀又想要嘔吐,只是如何弄就是吐不出來。檀郎睜開眼睛立刻便将清茶推到她嘴中,那茶水倒是将惡意壓下去了幾分。
靈均身體輕浮的,像是全身骨肉抽走了一般,只是懶得躺在一邊:“誰拿來的藥?”
檀郎一把把那打着呵欠的人扯過來。撒都汨舍了藏袍身着軟青衫,将那俊秀的臉襯得越發漂亮。尤是眼中醉人的情意綿綿,倒更像是個漢人公子一般。
他似乎會意一般笑吟吟的将鏡子拿到靈均面前,靈均心中哼笑,這個男人可真是如狐貍一般,将人的心思猜的一清二楚。她一手借着銅鏡,卻錯手将它打到床上。
這是…怎回事?
撒都汨拍了拍檀郎的肩嘿嘿直笑:“我的好弟弟,女人最想要什麽,你還要有的學呢。”
檀郎直接将他當做空氣略過,他也不惱,只是掀起衣衫輕身一坐。
靈均将那銅鏡拿起來看看自己的臉頰,卻感覺到看到了鏡中的好幾個重影。只隐約看到經過一夜的折磨膚色蒼白好似鬼魅一般,似乎被鬼怪抽掉了氣血。
她被打的時候隐約間聞到了熟悉的味道,那種深藏的若有似無的牡丹香氣是…顏風神!
顏風神死前的幾日幾乎已經沒有任何緩解陣痛的解藥,她也仍然是臉色死白又面目呆滞。
她想起自己在禦史臺閑來無趣伺弄的毒牡丹和顏風神死前的話,竟然覺得異樣的好笑。
“哈…哈哈哈哈哈!——”
檀郎看着面前披頭散發、面色蒼白的女子瘋狂的大笑起來,幾乎瞬間上去将她保住,他撩開靈均細細的碎發,發現她的雙眼渙散,卻勉強能集中一點。
“這是怎麽回事!撒都汨,這藥治不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