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穩如泰山,卻回頭低聲苦笑:“你說得對,我的面具戴的太好,所以可以迷惑常人。大哥天性溫和,可是不善于再次朝堂虛僞應付,我雖然讨厭,可似乎天生便适合那個朝廷一般。做齊家的族長就要懂得弄權又不被打壓,做齊家的将軍就要常勝又不惹人猜忌,做齊家的男人就要保持冷靜而不能被感性所掌控。我似乎已經忘了自己原本是什麽模樣的了,對于一個人來說,這也算一種悲哀吧。”

靈均冷靜下來,心中卻很是悲哀,齊維桢的心中明明住着一個渴望自由的孩子,卻必須要時時刻刻禁锢自己:“齊維桢,大公子能夠撐起來齊家麽。”

齊維桢淡淡撣下去那衣衫上的香灰:“有我在,自然可以。”

她忽然想起大少奶奶謝馥辛那微妙的笑意,是啊,齊維桢似乎不想與人争端,大公子也不想,可是他們身邊的人自然不是相同的想法。

他一把抱住楞掉的女孩子,扯了扯她的嘴角:“這樣子也挺可愛的。對了你哭起來很像是小兔子,姜小兔子。”靈均氣鼓鼓的瞪着他:“你今天可真給我驚喜!混蛋!外號是齊小貓兒的齊大将軍!”齊維桢哈哈大笑将她像娃娃一般抱在懷裏逗弄着炸毛的女孩子,兩個人你來我躲不亦樂乎。

“嗯——哼!我進來了啊!”門外響起敲門聲,停了半響便出現謝言推門而入的尴尬面龐:“那什麽,打擾你們了。小三,姑父商量軍務,你看…”

齊維桢臉色慢慢淡了下去,他的手若有似無的留在靈均的肩上,似乎想留住最後一絲熟悉的氣味:“表哥,替我把她送出去。”

她看着齊維桢漸漸遠去的身影才放下心來,一旁的謝言卻已經笑嘻嘻的拍拍他的後背:“別擔心,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你也不要對任何人感到愧疚,齊家人不會只預備一種策略。”

靈均轉過頭看着他的笑意卻奇怪的很:“你似乎并不像其他人一樣在意此事呢。”

謝言眼眸忽然定了下來:“是啊,我不是‘其他人’,在我心中,只要我的弟弟覺得快樂就足夠了。姜妹子,請別怪我多嘴,若你真的可憐我這個弟弟,請不要背棄他。”

靈均略有些啞口無言,他們之間并沒有承諾何來背棄?可是轉念一想,齊維桢為了保舉她甚至放棄了世子之位,正所謂瓜田李下,就算他們之間清清白白,旁人又會如何以為呢。也罷,他二人的事情何須在意旁人呢。

她思索半響回頭看着謝言微皺的細眉:“對您我懶得撒謊,我們之間的事情一時間說不清楚,其實我的心也很亂。”

謝言反而松開眉頭笑了出來:“你這是真心實意的話,無所謂了,我就送到這裏了。”

靈均忽然覺得疲憊,又覺得有股說不清的感情在滋生。謝言是關心齊維桢,希望她能做出回應。

齊維桢若有似無的将他的愛意略略傾訴出來,但是也不在逼迫自己。也許她真的太過享受別人的縱容,借此來實現自己虛妄的理想。

“好巧,這不是姜妹妹嗎?”正午的日頭下去了,秋日中接近蕭瑟的氛圍又濃厚了些,只是這女子的聲音卻是溫柔至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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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均擡頭一看,淨發分股盤結的百合髻并合疊在頭頂,素淡又帶着留餘韻味的秀麗面容如百合花一般清新淡雅,潔白雅致的留仙裙閃耀着銀黃的細紋:“上次看到還是好幾年前,真是久違了。”

是謝馥真…面前的女子越發的雅而有味,一舉一動皆令人駐足。尤其是謝家女子天生所帶的林下風氣,更是她人不能比拟的。支曦怯似乎與她風格相似,卻始終過于執拗刻板了些,大概是因為她長年在鄉下的緣故吧。

謝馥真雖然不甚熱絡,但是禮節卻完美無缺:“好不容易見到一次,何必着急走呢,不如來喝幾杯茶水。”

靈均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容,卻一時間總覺得奇怪,她雖不甚了解謝馥真,但是在旁人的口中,她的禮節一定是恰到好處的,但是今日的她,面上卻有着一種狠狠壓下的急不可耐,總覺得有些着急的怪異——

她輕輕微笑點頭:“甚好。”那一瞬間,謝馥真的眉頭似乎在最細微處露出了滿意的神情。靈均心中冷眼看着,原來是鴻門宴不成?

迦南香顏色偏冷藍,一般為皇家貢品而不可多得,可是謝馥真仍舊豪爽的将它燃了起來。那藍色的香塊發出幽亮的光,同樣照亮了謝馥真幽暗的雙眼。

屋中的氣味變得含混不清,迦南的香氣極度膨脹,連虎丘茶香都掩蓋過去了。靈均若有似無的擦擦鼻子,不甚在意的淡淡出聲:“虎丘號稱天下至尊,歷代帝王賜號白雲花,人說‘入目皆花影,放眼望芳菲’而只有皇家才能享用的到。”

霧氣中的謝馥真面容有些模糊,只是那漸漸變得含混不清的面容竟讓他想到了齊夫人,那是謝家女人獨有的神情,冷漠而不帶任何感情:“是啊,你真厲害,有很多旁門小戶連白雲花是何物都不知道。可是齊家的人每每都能和宮中一般享用天下至尊之茶。說起來大家都很珍愛我,即便府中只有一壺也要贈給我呢。”

靈均的指尖輕巧的轉了個彎兒點到了茶水中,敏銳的鼻尖聞到了一股暗藏其中的苦澀味道,面上卻不露聲色:“我真羨慕謝姐姐,從小受盡萬千寵愛,不似我是個吃百家飯長大的。”

謝馥真的身影慢慢的近了些,濃霧中冷漠的面容似乎只是錯覺,仍舊笑得溫柔真誠:“其實我才羨慕妹妹呢。”

靈均“哦”的一笑:“你羨慕我什麽?”

謝馥真完美的笑意似乎出現了一道微帶焦躁的裂痕:“羨慕你…的本事呀。來,姜妹妹,這茶是甜茶,甜的聞不出任何的苦味,這可是專門給你準備的。來,喝下去吧。”甜美的女聲有如魔鬼的低語,以致于一瞬間顯得過分甜膩,若他是個普通男人,只怕早就招架不住了。

可惜…精致的粉彩茶杯停在了紅唇旁,只溢出一聲無奈的嘆息:“姐姐,我果然喝不慣甜茶,今日就算承你的情了。”

謝馥真死死的盯着她放下杯子的手,聲音低低顫了一顫:“這多不好,要是你不喝,我可就難做了…來,姜妹妹,給姐姐一個面子,喝下去吧。”

靈均妩媚的桃花眼忽然挑起銳利的眼尾,如利刃般震懾人心:“姐姐,你确定?”

謝馥真幹澀的喉嚨含糊的應承了一聲。

靈均忽然露出一個突兀的笑意:“好,那麽再等一等。”

房門忽然被推開,謝言苦着臉将屋中的煙氣放了出去:“小妹,你怎麽忽然将點起來迦南香,這東西能把苦味遮住。哎?姜大妹子怎麽在這裏啊。”

謝馥真忽然呆在一旁,看着謝言把桌上那杯已經涼掉的甜茶放在唇邊:“我剛忙完,這杯茶就獻給我啦!”

“別喝,有毒!”謝言忽然在謝馥真厲鬼般的驚號中打落茶杯,茶水在地上并無二樣,只是他卻驚呆了:“小妹,你說什麽!”

謝馥真像是渾身洩了氣一般癱坐在地上,呆滞的雙目不知喜悲:“這裏面是蓖麻子,是會死人的啊——”

謝言的世界忽然崩塌了下來,面前這個呆在一旁流淚的女子,他已經不知道那是否是自己熟悉的妹妹了。

靈均嘆息一聲又起身告辭:“我發誓,今日之事不會再有第四個人知道,在下就先告辭了。對了,謝姐姐,你也太不小心了些。蓖麻子磨成散粉是不能致死的,若是你還要再用,不如将它混在瓜子中嚼食,保證一顆便致命。”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這個基本上就是倒數第二卷來着。

☆、支那殷

屋中的迦南香氣更加濃厚了,與冷淡的波津香味與惡氣滿盈的雞骨香不同,迦南氣味炫目蘊湮,顯出一種冷怖的寂靜。

謝馥真冷笑一聲:“這個女人竟然敢如此侮辱我,竟然還嘲笑我不通藥理。哥,你不用再說了,我為什麽要後悔!”

謝言的唇齒已然咬出血珠,一雙眼睛充滿了不可置信,只是緊緊攥住妹妹的雙肩,幾乎可聞骨骼被捏碎的聲音:“阿妹,你到底是不是我的阿妹。我一直以為,盡管你的心中有些陰郁,可是總不會做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啊!”身為哥哥,無法保護自己的弟弟,也無法将自己的妹妹引上正途,而看着他所珍愛的親人們都在自己的死路上越來越遠,難道自己真的是毫無用處的廢物嗎?

謝馥真的胸口中發出可怖的悶笑聲,直到那聲音越來越大,像是厲鬼的哀嚎。清越的杏眼好似被荊棘所冰封,蒼白的面容失去了往日平靜:“哥,這麽多年來,我早已經是別人認定的齊家媳婦,甚至是未來的齊府女主人,什麽十九公主、什麽鄭家小姐,只要齊維桢不想,沒人能逼迫他。可是如今,他為了那個女人放棄了世子之位,又一遍一遍訴說愛意。可是我呢、我呢!我一直在學着如何做好一個好女人,與他成為真正的天作之合!”

謝言看着杜鵑啼血一般的妹妹失聲痛哭,仿若又回到了剛入齊府的模樣,無助、悲戚,像所有齊府中的謝家女孩子一樣,變成一個個印有印記的木偶,蒼白的在貨架上任人挑選。

是的,他一直知道謝家的生存方式,為了維系僅存的血脈,謝家融入了齊家,可是老家夥們很懼怕随時被齊家抛棄,被趙國的貴族抛棄,因此無限制的繁衍後代,用來作為婚姻的交換。

他們兄妹很幸運,因為姑姑的身份,可以稍顯自由的選擇自己的人生。即便如此,妹妹能做到的,僅僅是依附到齊維桢身上。

謝言嘴角發苦,淚意已經模糊雙眼:“我原以為你并不愛小三,只是因為母親的願望。”

謝馥真雙目放空,披頭散發的癡癡笑着:“我…不愛他?我有自己的驕傲,我愛他,可是我怕他看不起我只是一個家族的附屬品,所以用完美的禮儀來維持僅剩的一點尊嚴,同他不會越雷池一步。我愛他,可是我怕他難測的心會挑出我的錯處,所以我很早就做好了迎接側室的準備。我愛他,可是我的父母是扶不起的阿鬥,所以我只能和我聰明的哥哥相依為命打出一片天,為了讓他能看得起我。”

那是長久以來自己心中的痛楚,懸殊的地位碰上齊維桢這樣炙手可熱的佳公子,她和他的心中距離最為遙遠,可是她仍然會偷着看他在武場、在書房,在齊府的任何角落,那個孤單美麗的背影,占據了自己少女時期的所有夜夢。在夢中,她坐着大紅花轎,身披五彩鸾鳳的嫁衣,堂堂正正走近了齊府大門。不會再有人說謝馥真是寄生蟲,也不會再有人說他被京城小姐愛慕的風言風語。他是孤單的,而自己也是孤單的,這樣的兩個人才能夠在一起取暖。

“可是那個女人忽然出現,甚至沒有一點痕跡就迅速掠走了他的心。哥哥,你不知道,他的院中為她種了梅花,他那永遠整潔的桌上插着她送的一枝梅,他的屋中藏着她的丹青,那樣寶貝。”

她擡起頭,死寂的眼中毫無光彩:“呵,我本來不想為難她,可是它們之間的羁絆越來越多。若剛才那蓖麻子生效,她回去後便會惡心、眩暈、嘔吐,然後癫狂、發血,死的不明不白,不會有人知道是我下的手。她不是得罪了宰相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人們都會以為是宰相害了她。我既鏟除了對手,也為齊家鏟除了敵人,這樣不好麽?哥哥、哥哥——”

謝言看着像個受驚少女般的妹妹緊緊抱住自己,好似那些惡毒老成的想法是另一個不知名女子的枕邊低喃。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流血,當那些隐秘的陳年舊事像尖刀一般被割裂開,即便是謝言也知道,有很多事情已經不能再逃避了。

謝言長嘆一聲:“一石二鳥,你的手段不差,更适合做齊家主母啊。可是阿妹,你愛的是小三能帶給你的安全感與榮耀,可他愛的則要簡單的多,他愛上的不過是一個人罷了。”

謝馥真了無生趣的笑了一笑,幽暗的瞳眸滲出寒意:“哥,我只有你了,你忍心讓我像謝姐姐一樣死去麽。如果我不能嫁給他,那我就不活了,我不會去嫁給那些下賤胚子,讓自己埋沒在蠢貨中。”

謝言揉揉發酸的眼角輕輕低喃:“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天心推開門笑嘻嘻的看着懶散在一旁的美人:“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去找齊維桢了。”她偷偷瞥着眼睛上下打探:“怎麽,你身上的味道好濃。”

當然濃厚了,迦南香大概就是為了把蓖麻子的苦味撣下去的,若非她從小和藥為伴,現在早已經中毒極深了。

天心看着她深深沉醉在阿芙蓉中的模樣,那杳杳香煙中的美麗面容變得令人陌生:“多少少年郎,不到白頭死,你也上瘾了。”

靈均放下煙槍輕嘆:“一時間說不清楚,我真是夠倒黴的,總是因為男人惹禍上身。”一個葉靈鋒不夠,還要加上一個謝馥真。

天心繞着她輕輕踱步,臉上卻嗤笑萬分:“不錯不錯,這樣才有意思。寧做妖姬不做仙女,要放開手腳随心所欲,別管那些三綱五常。別苦着臉了,支那殷一會兒就到,不過我不方便露面,就靠你自己了。”

靈均歪着頭又眯着眼睛打量着她:“天心,我越來越發現你的勢力極大,你真令我意外。準備好吧,希望你面聖的時候也能将小妖女的魅力發揮到極致。”

天心勾勾妩媚的卻月眉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遂消失在屋中。

屋中只剩她一人,她卻無法忘記謝馥真眼中的殺機與死寂,這世間真正令人瘋狂的,只能是愛情。謝馥真、葉靈鋒,都是聰明之極的女人,可是她們也同樣會暴露自己,僅僅為了在情敵面前示威。而自己更是愚蠢,那偶然露出的醋意與軟弱,正是自己從前最厭惡的軟弱。

在那之後再未見過檀郎。她在夜間每每睡不着,總是感覺身上的傷痛越來越深,可是伴随着傷痛的卻是自己手腕上的傷口,那淺淺一道傷口在夜下的冷月清輝的照映下已經發了淡淡的肉痕,那是她與檀郎血脈相連的地方。他喝了她的血維持一夜的生命,似乎已經将她的生命植入自己的體內。

當她接受齊維桢的好意時,她發誓有一日會還回恩情。可是她即便救了檀郎千萬次,她只感到幸福而開心。

哎…靈均幽幽嘆息一聲,真正的愛情不需要代價,因為心甘情願的人不會吝惜犧牲。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自己來體味無法實現的愛意,這是報應吧。

輕輕的敲門聲響了起來,随後是推門而入的聲音。

是兩個人…

靈均回過頭來,卻看到一個久未見的面容,便只是淡淡一笑:“支姐姐也來了,真是稀客。”

支曦望裙邊的淺綠宮縧與雙衡比目魚紋玫瑰佩輕輕垂着,身上穿着縷金百蝶穿花褃襖,玫瑰撒花裙頗帶幾分豔麗,一改往日的清麗素雅,倒是有些張揚味道。她咬着嘴唇看了看靈均,清麗的面目有些明顯的不虞。

看來有了哥哥撐腰,竟然是連僞裝都不願意了呢。

一旁深紅朱衣的青年男子眼窩微陷而五官漂亮,雖有幾分胡人感覺,可是仍看的出是漢人柔和的五官。只是那片薄唇嘴角微勾,總有些邪惡的笑意。他靠近一些靈均方才發現,這人果然腰身細致風流,竟有些伶人味道。

支那殷淡淡的勾出笑意:“小姜大人可是打量夠了?”

靈均輕笑一聲:“您出來見我還帶着妹妹,真是有心了。也罷,支姐姐一向胸有丘壑,是吾所不及。”

支曦望的臉色瞬間變得難堪起來,似乎以為靈均在諷刺她以前動的那些小心思,手指糾纏卻只是盯着哥哥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

支那殷纖細蒼白的手指敲敲桌面:“您不給客人待茶麽?”

靈均爽朗一笑輕輕敲了一聲清越的金鐘,綠衣便笑眯眯的送進來茶:“我本是半個南人,這是南京的松蘿,白馬寺的高僧親手炒出來的上品,還請兩位嘗嘗。”

支那殷稍稍點了一口便直勾勾盯着她:“請您開門見山。”

靈均卻是眼神微曬:“常言道:一人傳虛,百人傳實。今日同您說話方發現,百人所傳也是虛,支大人着實快眼快語,怎麽如朝廷所言為人寡言難懂呢。”

支那殷侍坐姿态極其優美,嘴角弧度卻有些冷淡:“小妹,你先出去。”

支曦望大吃一驚,遂有些固執的偷偷盯着靈均,嘴巴卻不敢快人快語:“哥…我都來了。”

靈均似極有興趣的看着這對兄妹的互動,只是出手阻止:“不必如此,殺人放火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支大人,我就直說了吧,長江後浪推前浪,可你竟然要借機弑父,這…未免有些過了吧。”那雙帶着誘惑力的、狡黠的桃花眼極其妩媚,卻似乎帶着某種隐秘的趣味:“您背後的人是誰?不惜父子相殘也要除掉支丞相。”

支那殷的眼睛卻如死水般古井無波:“事從根起,藕葉連心。小姜大人雷厲風行,我等不過是推波助瀾。”那漂亮的脖頸機械般的轉了轉:“您難道不應該感謝我麽。”

靈均放下手中的煙槍,卻笑得很是惑人:“我覺得蒙昧混沌的時候是最好的時刻,不必說的清楚,只要成事,為什麽不能互為倚靠呢。我不會深究您的事情,只要您将手中可以致人死地的東西拿出來,到時候再順勢一推,怎麽樣,是不是合适的買賣呢。”

支那殷眼光微閃,似乎在權衡利弊,一旁的支曦望在兄長面前卻不敢大出氣一點。

他微微閃着眼眸,口中微微說了幾個字,靈均則随着他一頓一頓的話語慢慢睜大眼睛:“你說的是真的?”

支那殷頗為冷淡的點點頭。

精致的虎豹紋袖口輕輕推出幾枚卦錢,支那殷睥着眼睛啓唇:“我聽人說姜家人有通天之術,可以測試吉兇,我雖不信天意,可卻很感興趣,不知道小姜大人能否賞臉策上一卦。”

靈均懶懶的抽了口煙,吞雲吐霧的抿了抿嘴:“我不懂這東西,怕是幫不上您了。”

支那殷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便帶着雲裏霧裏的支曦望出了屋子。

門聲寂靜,她指尖輕輕擺弄着那幾枚銅錢,嘴角的弧度慢慢放大:“振恒、而兇,看來是天劫之卦。”

☆、禦史臺

“皇上!您對小姜大人着實太過偏愛。她辱沒聖名又其身不正,怎麽能夠回到朝廷擔任侍禦史一職!”

“陛下,臣複議!”

“臣複議!”

仁帝手中的金鐘敲了敲,他的臉色陰沉下來,卻無法映出任何笑意,那青白的面皮與烏唇顯得如中毒至深一般:“審判院剛剛廢,禦史臺中最有作為之人便是小姜,她不管事,那審判院堆下來幾千斤的簡文你們來判?”

谏院的伍辰拱手一抱:“陛下,小姜大人性情如此陰沉反複,這樣的人執掌禦史臺怎能服衆?”

仁帝呵笑一聲:“有符堯光在翻不了天。符卿,我欲提她,從頭到尾你也沒言語半分。你可是她的直屬上司,你怎麽說。”

符堯光難得在角落中淡淡低眉颔首:“臣不愛多言,一切聽從聖意。”

仁帝點點頭:“這就是不反對了。齊三,這事情是你提出來的,朕不管了,你有能耐說服他們你便去吧,朕老了,朕也做不得主了!”

伍辰睥着眼睛冷哼一聲:“三公子真當是高義,竟為了保舉小姜大人放棄世子之位,果然是年少風流又郎情妾意。應當說小姜大人好手段,她一受傷,朝中多少年輕士子為之心碎呢。”

齊維桢轉過頭抄着手溫溫一笑:“我倒是聽說前些日子伍大人在殿上被小姜大人的美色所惑,當衆便要撲上去了。不過大人一直說小姜大人家風不正,怎麽自己身為谏官卻剛剛娶了第八方小妾呢。”

朝堂上穿出此起彼伏的悶笑聲,陸兆庭啧啧偷扯着齊貞吉的袖子低語:“你家這位芝蘭玉樹的三公子真是一反常态,這算是沖冠一怒為紅顏了,這噼裏啪啦滿嘴噴糞的言官他也敢對着。”

齊貞吉照舊做半尊雕像耷拉着眼皮:“我倆各做各的互不相幹罷了。”

陸兆庭輕聲低笑:“你家居然能出好個癡情種子,我真是感動的要哭了,幸虧當初我們家孩子沒嫁過去,三公子外熱內冷,除了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兒,他心裏連個眼神都不肯施舍。”

齊貞吉哼笑一聲撇過眼睛看着齊維桢一臉興味的與一衆言官對簿公堂:“這不就鬧起來了麽。”

齊維桢感覺他與朝堂上的衆人隔着永遠跨越不過去的桎梏,這來源于他一直以來冷眼旁觀而忽然開口後那種令人厭惡的嘴皮子官司。事實上是,當自己真的百無聊賴的應對着這種翻來覆去互相傾軋的廢話時,心中那種洪水般的倦怠感會席卷而來。

在這一點上,他一向是贊同姜靈均的。朝廷的言官永遠将自己精準的記憶力用來記錄誰家娶了幾個小妾、誰的嗜痂之癖難解,少年時的自己曾經對此有生澀難解的隔離,抑或自己覺得人生是府庫中的一把把排列整齊的箭矢,從督造到劍尖都是完美計算的弧度,因而這些在朝堂上打嘴仗的人顯得格外愚蠢。他們在消耗這個國家可利用的資源,而得到的報酬卻是相反的。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忽然升空,在某種隐秘而自由的桃花源中自在休息,而僞裝者的本能卻驅使他面無表情的同面前的蠢貨們打太極。他時常心想,自己對姜靈均的愛到底是哪一種呢?這半生中像一個四平八穩的珍貴寶鼎,作為一個帝國美好的裝飾物與一柄伸縮自如的刀劍,他的心慢慢冷卻,可是見到那個清豔堅韌的女孩子時,他感到自己血管中的血液在複蘇。

人所愛上的大概就是自己所嚴重稀缺的。

他将世界當做一個完美衡量的天平,讓自己做一個平穩的審判者,而絕不會去涉入棋子的争端,即便兩旁是父親與皇帝。他對每個女人都溫柔體貼到完美無缺,與其說出于女人對男人的愛意,不如說是出于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謝女的死最先留給自己的,不是幼稚的悲傷,而是一種虛空的思考,似乎這無情正為齊家所推崇的教育方式。

姜靈均和他不同,和她們都不同。他在戍城唯一失态的一次,是由于內心那被隐藏許久的激憤,與對那張美好容顏的憐惜而已。可是越來越發現,這個同樣執拗堅韌卻不怎麽“閨秀”的少女讓人敬佩。他抛棄世間的情而冷感人生,她會為了自己的鮮明欲望變得鋒利無比;他在男女之事上失于迂闊,而她卻總是顯得尤為認真;他會利用很多女人對自己的利好,而僅僅是覺得她們愚妄而無趣,她卻寧願自己在刀尖上滾出來而不願意欠人之債。

一個任性妄為又固執的女人實在不可愛,可是正因為如此,他覺得擺在面前的是一個鮮活的女人,而不是大院中千篇一律的木偶。

“諸位大人還有什麽要說的麽?”齊維桢淡淡垂下眉目,攏在袖中的手指變得溫熱:“下官不時常來朝,今天只是就事論事罷了。”

沉默半響的支道承忽然咧出一個古怪的笑意,那雙眸子日複一日的漸漸渾濁,以致于顯出一種突兀的噪意:“三公子的意思還在其次,子乃效父,這莫不是齊将軍的意思?齊家權勢滔天,難道連禦史臺也要收為己用。”

可他錯了。

齊維桢并沒有回答他,而是冷冷的瞥了一下便将他置若空氣而去。

支道承忽然感到身體有一陣不适。譬如說,善用刀劍者,死于刀劍下,老醫者反害己,善泳者溺于水。自己多年來真正聰明之處在于,他的手伸出來多遠,永遠只能給皇帝留下一個影子,哪怕只有一次直言誅心之語,皇帝也會變得更加陰沉。

最重要的是,他始終不敢觸碰齊貞吉的逆鱗。

支道承擡起頭恍惚的看着昏黃宮壁下的齊貞吉,那張端正的面龐連眼皮都未擡,仍舊如往日般做一個活雕塑。可是他周圍卻散布着陰郁的氣息,雖然隐藏的很好,可是風起于青萍之末,遂出于管窺之間,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都姓“齊”。他想起剛才齊維桢留下冷漠的表情下留有一個微末的笑意。

他犯了一個大忌,就算他可以針對齊維桢,但是不能針對“齊家”。他們在大多數時候可以将自己的氣息隐藏在空氣中,不會置于朋黨之争中,所以也沒人敢将朋黨之禍放在齊家身上。他的感覺很不好,在殿上似乎有無數的戍城冤魂跋扈而來,那是周乾與齊家将士索命的身影。

“皇…皇上。”支道承的腿不由自主的跪下,看着面前本應密雲布雨的帝王臉上卻平靜的過分。

山雨欲來風滿樓。

仁帝竟輕笑一聲:“丞相不要慌,不如咱們就聽聽暴風眼的申訴好了。”

殿門大開,身披七層明鸾玄鳥紗的一對絕豔美人蓮步輕移靜聲叩問。

貌豐盈以莊姝兮,苞溫潤之玉顏。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視。眉聯娟以蛾揚兮,朱唇的其若丹。素質幹之醲實兮,志解泰而體閑。既姽婳于幽靜兮,又婆娑乎人間。

那是姜家女子的久遠傳說了,在姜九曜曾經以絕之豔名征服上雍後,宮殿中又迎來了兩個姜家的女子。這一對豔麗的姐妹花好似寶珠一般,一個如夜明珠般清幽妩媚,一個如紅寶石般美豔風情,簡直如兩尊活靈活色的美玉雕像。

那美人掀開玉面上的七層明紗,頓時引來一陣驚嘆。

聶桢啧啧稱奇:“臭丫頭自己全副武裝也就算了,又帶了一個小妖精,這可如何是好。”

齊維桢的眼中露出一點溫意,面前的姜靈均已經除去了那厚重的堂官服與透額羅,她只有穿着朱紫巫女服時才真的是豔色奪人。

仁帝的眼睛眯了眯,嘴角勾勒出一點莫名笑意:“朕上一次見到姜家的巫女,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

女子聲音清朗,似乎未受三十大板的侵害,倒是一雙帶笑的桃花眼瞟了瞟一旁的支道承:“罪臣今日能見到陛下,也是托皇天後土之恩,索性沒被賊人所害呢。”

仁帝托着下颔動了動發青的唇,有些廖懶的味道:“小姜,你既然已經知錯,為何又主動上書?”

靈均輕笑一聲,那聲音竟是柔中帶媚眼波流轉,而一改往日朝堂上的清淡:“臣本想自此辭官下野,可惜臣竟然發現有人觊觎太廟,臣…不得不挺身而出了。”

仁帝忽然瞪大了雙眼:“你說什麽!”

靈均将一旁柔柔跪在一旁的美人攙扶起來,這美人狀若狐仙,一雙眼睛雖略帶弱氣卻不安分的媚意流轉,聶桢看了愣愣的低喃:“真是妖氣沖天要成精了…”

電光之間靈均扯住她的手指便掐了一下:“你給我稍微收斂一點兒。”

天心遮住面紗嘻嘻輕笑:“這上面好多漂亮的小哥哥,天心好高興呢。”

她一雙妖邪的桃花眼眼梢含紅而惹人憐惜,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只是如三月弱柳弱不勝衣:“妾身姜天心,本是江湖漂流之人,可畢生貢獻武廟,沒曾想竟然被妾發現一個大秘密。”美人的眉毛狀若遠山,悠遠楊波,可眼尾卻也有尖俏的鋒利,眼角忽然如若刀裁:“妾發現,竟有人在太廟施咒,詛咒先代帝王之靈吶!”

帶着媚意的女聲如沉鐘一般重重的在朝堂上敲出一片陰冷的地獄奏鳴。

仁帝手中的茶杯摔出尖利的刺鳴聲,一向深沉靜止的身體上下起伏,眼角的深紋與嘴角的烏青如猙獸般不規則的顫動着。天心的嘴角勾出一個瞬間的笑意,恍惚間看着支道承有些發青的面龐:“妾身從不說謊,皆因…太廟下還藏着那巫蠱的厭勝娃娃吶!嘻嘻…鬼娃娃!”

☆、诏獄

孤立無援的滋味是什麽,只有處在中心處方才知道。譬如一坐孤獨的冰山坐落在極光圈中,四周皆是冰冷的死水和寒意,而自己的身體卻是在漸漸下沉。

靈均曾經感受過這樣的寒意,幼年吃百家飯長大而缺少安全感的,她便自來也是個獨來獨往之人,可是這同朝堂上的冷仍舊不同。朝堂似一盤精心準備的朝廷盛宴,有珍馐美食只是沒有真心,有勾心鬥角只是沒有縱容。她在朝堂,學會了做低伏小不得罪人,可是也學會了飛龍在天果敢殺人。

該是支道承覆滅的時候了,現在孤立無援的人是他。

她借着天心卓有興趣的目光,冷眼看着仁帝青白交加的目光,那雙眼睛雖然一直以來不見得完全信任支道承,卻一直在縱容他,現在他細長的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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