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則微微顫動,似乎每一根線條都在暴怒。
靈均心中忽然覺得空虛,支道承這樣的人雖然是奸臣賊子,可是他的後盾正是皇帝的縱容。她從未想過謀反做女皇帝,所以她并不了解貪戀王座是什麽姿态,如果誰都能了解,那想必已經是深陷其中的時候了。可是唯有一點,支道承失去了往日的清醒,對權臣與天子之間的界限慢慢變得模糊,以致于他妄圖挑戰最後一條底線。
支道承跪在大殿下,好似一尊已經死去的木偶,卻忽然有了回光返照的怒號聲:“陛下!這是誣陷,對…這是誣陷!私藏龍袍一事是誣陷,所謂詛咒傀儡一事更是誣陷,您想想,臣若真有謀逆之心,怎麽會如此糊塗留下許多證據?”
烏修文早已經站出來大喝一聲:“陛下,大事應速決!丞相有謀逆之事證據具在,怎可再聽此人巧言善變?”宛如推波助瀾的骨牌一般,烏修文久違的谏言自然會引起清流的反擊,那随之而來的複議聲幾乎壓斷了朝堂。
“哦?”仁帝抿着的唇忽然露出一個笑意,一個模糊的、莫名的笑意,在他長年冰封的臉上則很是怪異:“那麽依你所見,是誰在陷害你?”
是誰在陷害我?一旁恍惚的影子太多,世界已經變得昏暗不堪。也許,自己也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是齊貞吉、陸兆庭?還是烏修文?是太子、大公主?還是同如一黨的二公主?
支道承哈哈大笑起來,沒錯,他還有機會!
“皇上,皇上!不,驸馬爺!您是二公主的丈夫,是天家的貴婿,您應該知道臣的忠心。您該知道不是麽,您若不知道,讓臣提醒提醒您如何?”支道承大力的睜着模糊的雙眼,看到一個稀薄的影子,鄭家有把柄在他手上,他不信他們會如此沉默!
那位相貌堂堂的二公主驸馬淡淡的輕笑一聲:“您太多慮了,臣是外子,實在無資格議論天家之事。”
支道承震怒一聲撲過去,卻将驸馬的大腿咬的鮮血淋漓,衛官将他慌忙拉開,這個平日間帶着幾分溫雅威嚴的丞相在慢慢老去,一旦他隐藏的膿包被戳破,便像一個失去一切的喪家之犬到處瘋咬。
靈均歪歪頭看着這場鬧劇,支道承幾乎将他的同黨異黨咬了一遍,那麽下一個會是誰呢?
她揉了揉被逗弄的頭發,看着一旁輕輕縮回手指一臉雲淡風輕的齊維桢:“這可是朝堂,你收斂一些。”
齊維桢低頭輕笑一聲,翩翩濁世佳公子即便是偷偷揉搡姑娘的頭發也是潇灑溫柔:“就連我都糊塗了,你給他的罪名太多,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靈均懶懶的勾了勾唇,喑啞的光線模糊了她的眼垂:“這已經無所謂了,重要的是牆倒衆人推,這可是亘古不變的法則。現在他手下最得意的是六個人個人已經被我挑唆皇帝處斬,那些新扶植的廢物言官也毫無實權,你猜猜下一步會如何呢?哎,你為什麽一副傷心面孔,終于發現我的狠毒了?後悔失去一切保舉了我?那就趁皇帝沒有正式下命收回前言吧。”
齊維桢的睫毛輕顫,不知是嘆息或是微笑:“我只是可惜,你一直放縱,可在江湖間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來了。
Advertisement
靈均看着支道承撲向自己的可怖面容,輕身一巧躲了過去,這條瘋狗最後咬上的人果然是自己。
支道承仍舊不信,縱橫捭阖數十載,他不可能忽然栽倒一個看似無意的陷阱中。
支清廉已經被聶桢帶了上來,齊維桢微微愣了半響失笑的看着她:“你真是箭不虛發。”
仁帝的眼光盯住了靈均,那是滞塞稍帶陰沉的目光。
靈均轉過頭去微微一笑,竟有些冰消雪融的虛幻美感:“陛下,臣知道支大人一定要咬上來,所以臣就先不敬了。臣知道支大人要說臣沒有人證,那就請這位私藏龍袍的公子爺對峙喽。”
支道承吐出一口鮮血看着自己疼愛的兒子:“廉兒!你之前已經和我說過了,私藏龍袍一事純屬虛構,陛下也已經寬恕我們了對嗎?”
輕柔的女音輕笑一聲,靈均言笑晏晏的将蔥削玉手輕輕的撫過支清廉顫巍巍的肩膀:“公子爺,你不妨告訴丞相,私藏龍袍到底是真是假?”
支清廉顫巍巍的躲避着父親的臉,豆大的汗珠已經滴落下來:“是,是真的…”
支道承已經渾身無力,到底是哪裏出了錯?就在幾天前,他還曉得私藏龍袍一事是誣陷,皇帝聽得了他們父子二人的沈冤莫白并且依舊客氣,為什麽忽然之間會如此?
靈均欣賞着他脆弱的表情道:“支公子,那麽私藏詛咒一事也是您做的麽?”
支清廉不敢注視父親的眼睛,只是垂着頭慌亂的擦掉頭上的汗水:“是,是爹他拍派緋炎郎所做,臣、我什麽都不知道。不,我、我知道了,勸過他,可是沒想到他真的鬼迷心竅去做了!”
支道承癱在一旁,似乎對随之而來的命運表示屈服。
他顫顫巍巍的爬向禦座,看着與自己雲端相隔的皇帝而早已經老淚縱橫:“陛下,我…”
仁帝的表情非但不是怒目金剛,甚至有幾分菩提慈悲相,卻似乎在憐憫着這樣的結果。
靈均“哎呀”一聲,便傾身附耳低低詢問,切金碎玉的女聲優美無比,卻帶着來自地獄的問候:“丞相大人,您還記得九泉之下的周乾和宋之韻嗎?您還記得您送進宮中的顏風神嗎?您還記得戍城為野心犧牲的齊家将士麽?他們太寂寞了,所以您就快下去陪他們吧!”
柔媚、綿長又婉轉的聲音,支道承忽然發現,他心中有着一根根小小的刺,比如說他派人暗殺審判官讓皇帝不滿、比如說他送顏風神進宮被人揭發後皇帝一瞬間的陰沉、比如說他的兒子出事後皇帝那欲拒還說的閃爍眼眸都和眼前這個年輕女人有關。
他擡頭看着皇帝,那薄唇輕輕合合,多少年前,他在處死胡丞相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神情,那是一種超脫一切恩怨的平靜與睥睨衆生,一種…掌控一切的表情。
靈均輕身一拜,忽略了後方倒支派的灼熱目光。這些人不過也是附和之輩,她心中知道,所有人都在等着自己開口,一把好劍要在危如累卵急于星火的時刻把握時機,将敵人萬箭穿心而不留一絲喘息。這些所謂的倒支黨,威如烏修文也會在她落難的時候選擇沉默,又在她重新起複的時候火上澆油,這不過實在等着她出劍罷了。
她望着禦座上面色逐漸平靜的帝王,輕聲說出了最後的致命一擊。
仁帝的面色露出微妙的笑意,靈均心中覺得無趣,只是在這一秒中,她終于确定了一直以來的猜測,仁帝根本是在等着她攻擊支道承,或者說,他一直在掌握着節奏。
呵…我果真是一把絕世好劍,最終仍舊為他人做嫁衣裳。
靈均櫻唇輕啓,朝堂卻一片震怒。
“支丞相與黨項勾結?”
“這…這!陛下!這可是天大的事情!”
仁帝嘆息一聲,将手中的金牌扔下去,眼皮淡淡的垂下:“不必多說了,下旨立即擢升姜靈均為從三品侍副長辦丞相一案,退朝吧。”
靈均瞥着眼角看看一旁的癱倒在地的男人,心中卻不禁快意,宋姐姐,您泉下芳魂有知,請保佑我馬到功成吧。
齊維桢走出煌煌朝堂,看着天上的悠悠白雲輕嘆一口氣,新年還未過,怎麽忽然感覺有潑天的冷氣黑雲壓城了呢。
齊貞吉路過他的身邊淡淡一笑,細長眼尾挑起弧度:“你的姜大小姐竟然有孫斌腕足之恥,卻能忍辱負重而後發制人,我倒是小瞧她了。可惜可惜,她如今在朝堂上精于算計勾心鬥角,你最初追求的那個姑娘還在麽?”
齊維桢輕輕拱手,纖長有力的指尖交握在一起:“只有這一點兒子毫不懷疑,這個人的本性是不會變的。”
香氣越發的濃烈起來,天心妖道的聲音帶着笑意傳來:“六月裏穿棉襖,現在京中高官都在戰戰兢兢等着你的裁決。靈均,你曉得嗎?我出生到現在,可今天卻是我人生中最快意的時刻。”
靈均将手邊的阿芙蓉點燃,似乎想起什麽,眼睛若有似無的飄到對方手中的扇子,那扇子骨是湘妃竹與烏木相接的雅致品相,是出自名家沈少樓之手。
“淨君掃浮塵,涼友招清風,你手中的扇子真是美的很,不過…似乎也熟悉的很。”
天心下意識的掩去手中的一角折扇,眼角微微瞥到一旁:“自家人何必打什麽啞謎?”
靈均不想戳破她的心事,只是覺得她最近越發的不對勁,那看似得意炫耀的虛榮表面下,實則卻隐含着一股濃重的怨氣:“心兒,澹臺大人離開京城了?”
天心的嘴角露出一點悲哀的低嘆:“好毒辣的眼睛,平時你會給我留幾分面子的。沒錯,他被外派出去了。”
靈均手中托腮,眉眼則在阿芙蓉煙氣之下更加散淡缥缈:“你似乎極為擔心,你可能沒注意,你拿着他平日手中的扇子,而且攥的很緊…因為他沒有辦法繼續留在朝堂,所以你才擔心會失去靠山,才會和我合作榮升巫女,你要光複姜家勢力,想要重回武廟,暫時又想蟄伏起來,我說的對嗎?”
天心雖然眼角帶笑,嘴上卻冷哼一聲,以致于那笑容與冷笑無異:“靠山?你這麽說太看得起他了,也太瞧不起我了。不過你确實說對了一點,這扇子倒是他的。”
靈均落子無聲卻勾唇打趣:“看來他在你心中很重要,和過去那些張三李四絕非同類。”
天心賭氣似的坐了下來将扇子撇到一邊,也不知道是和誰置氣,将另一半黑子執起來大大咧咧的玩弄着:“快無官子了還在自斟自下多沒意思,讓我來試試起死回生。你的棋線布的太長立不起來,那我就爬沖。”
靈均微微點頭贊道:“你的虎沖到了虎口上,騰挪出了生路。”
天心眯了眯眼睛,微翹的鼻尖細細品嘗着阿芙蓉的香氣:“道狹敵衆兮,情無遠行,棋多無冊兮,如聚群羊。就像現在的姜家一樣,雖然狹路相逢敵衆我寡,可是如今你大權在握,而我終于能入主武廟,總有一日姜家會重新在天下翻雲覆雨。”
靈均搖搖頭笑着将住她的死棋:“可是你的野心太大了,看,獅子還是獅子,只要他不死,一切的生靈都是蚤蟲罷了。”
☆、上瘾
“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為山九仞功虧一篑?”靈均高坐在臺閣中,第一次見到了所有隐藏在暗夜中蟄伏的禦史。禦史臺沒有規矩,只有成敗。這裏是個血腥濃黑的地方,通常的姿态是黑的幽深,紅的豔麗。沒有規矩就是最大的規矩,在符堯光掌控下的禦史臺更是如此,這些潛伏在外不為任何人所知的禦史遠比任何特務頭子要值得信任的多,同時他們也是暗夜的鬼魅,絕對不能被皇帝之外的人控制。
所以當聶懿站在她的面前雲淡風輕的丢來一句,靈均反倒覺得釋然:“你說的是我,還是丞相?如果你說的是丞相,那麽的确如此。外人盛傳皇帝不過是宰相的提線木偶,宰相與皇帝似乎很樂意将這種錯誤的認知繼續下去。可惜的是不知什麽時候,他漸漸忘了自己不過是一條狗,竟然想要咬死皇帝成為主人。他也漸漸忘了,皇帝是個躲在幕後撥線的人,只要稍加利用好我這跟鋒利的劍弦,就能将他鏟除。”她心中默默想道,自然還不會忘了訛詐齊家一筆帳。這個壞心眼兒的皇帝與齊貞吉鬥法,雙方雖然互有勝敗,可是他好像對齊維桢有着莫名的執着,非要看他動氣才罷休,于是自己成了一次絕佳的交換條件。
聶懿撫去巫臺中不知從哪裏吹來的牡丹香瓣,清淡的嘴唇在接近冬日幾乎白的毫無血色:“我說的是你傻姑娘,自以為贏了,小心成為別人互相戕害的工具。”
靈均自動忽略了那暧昧的稱呼,雙眼無懼的直視過去:“我知道你聰明。自我進入上雍,見過太過聰明之人,也有太多自作聰明之人,而我毫無疑問是後者,但你也好、齊維桢也好、澹臺溟齡也好,都無疑是前者。可是我這個人性子執拗,我天生為欲望而活,而我現在最切實的欲望就是在朝堂大展身手,我的血液這樣告訴我。”
聶懿合上寶卷,一向散淡的鳳目竟然勾起細長迷人的笑意,那笑容如波風卷塵般只有一瞬,卻似三月的風般優雅自在:“以能力上來看,你是絕對優秀之人,你的行動力超出你對自己的認知。只有一點,你的心仍不夠狠辣。”他搖搖頭,似乎在嘆息着她即将到來的厄運。
靈均揚起細長的脖頸“啊”聲嘆笑:“我總是自以為足夠理性,其實我仍舊是靠着自己的冒險與感性。後來我發現了,這也許是姜家女人的天性,骨子裏就有一種嗜血如命的冒險精神,并且會日複一日的越來越享受。”
聶懿呵然一笑,唇角的烏發微微顫動:“這個人又在裝糊塗了,聶桢沒和你提過什麽?”
靈均早已經過了少女初心的時候,現在她的心只是一波死水,而水中心住着一個黑色的身影,那個身影被她緊緊的鎖在心中,可是卻像是散發着異能的兇獸一般時常冒出心頭。她百無聊賴的揮掉一旁尚存的秋蟲,淡淡的笑了一聲:“我要謝謝您在聖上面前為我說話,若您有求,我會選擇性的報恩,至于其他的事情我自沒聽見。”
聶懿纖細的指尖托着腮勾唇打量她:“你這個人聰明的時候狡詐的可愛,執拗的時候又傻的有趣。”
她看着聶懿纖長的背影心中一嘆,和此人說話很是疲勞,眼下看來,此人真的是對自己有幾分興趣,可也就此為止了。他實在過于洞察世情,這樣的人還是敬而遠恭為好。
忽如而來的痛感剎那間襲擊了她,那種如螞蟻搬撕咬的勁頭一點一點的如跗骨之蛆,像是在啃咬着美味的屍體,她感到自己渾身又痛又癢、又冷又熱,唇邊的氣息變得漸漸冷淡下來,冒着絲絲的冷氣。
不能死、現在還不能死。
對了,阿芙蓉,只有阿芙蓉了!
她手邊狂亂的翻動着,卻發現自己為了抵抗阿芙蓉的藥性,只留着很少的一塊雲膏,雙眼模糊的卻連那雲膏都看不清了。
他狂亂的打砸着可觸摸的一切,那樣的冰冷而失去血色,整個世界變得如西洋油畫一般模糊了色彩的界限,混亂而失去了秩序,像掉進阿鼻地獄一般凄苦不已。
她睜開眼睛看着鏡中鬼魅的影子,卻不敢相信那就是名叫姜靈均的女人。她耳邊響起如夜啼鬼車子的尖叫,卻發現那是自己發出的聲音。鏡中的自己發絲淩亂,蒼白的臉上滿布着烏青的紋章,巫女服被指尖劃出的血跡染出陣陣血紅,這個中了毒的女人簡直不像是一個人,而像是一個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那之後,她似乎變成了真正的惡鬼,一只腳向着另一個世界踏入了,可是在靈魂飛天前,她的腦海中閃過的是那個一身黑色的背影,他的微卷發絲柔柔垂在耳旁,似乎在等待着一位姑娘去撫摸。她輕輕伸出手,卻抓住了一絲了無生息的空氣。
“啊啊…原來心真的會疼啊。”
聶懿嘆了口氣,看着面前忽然虛弱下來的女孩子,似乎是一只母狼忽然中了劇毒而失去了利爪,變得更加惹人疼惜。可是現在似乎不是大書特書的時候,因為她的情況實在不太好。
聶懿淡淡垂下眸子:“若非我尚未走遠,你可就真的沒命了。小兔子,知道我是誰麽?”懷中的女孩子似乎一會兒極冷一會兒極熱,整個人在冷山熱海中飽受折磨,眉間蹙起的弧度急劇變化而令人心疼,以致于有種扭曲的可怖,卻在觸摸他的肌膚瞬間變得溫軟。
她的指尖很涼,嘴角卻帶着一絲夢幻的笑意:“是你來看我了嗎?說好了不回來的,你又想被我騙?可惜我不會任你回來了,我一直沒告訴任何人,我中了毒,是一種會上瘾的毒,你和我在一起,就像和一個廢人在一起無異。”
聶懿輕輕的“啊”了一聲,心中卻有一股微妙的疼痛,只是将臉頰湊上去碰着她的手指:“那你究竟愛不愛我?”
她癡癡一笑,眼淚流下卻不是因為疼痛:“我不曉得那是喜歡還是愛,我只曉得,那是我從未有過的感受。我要告訴天心她贏了,愛上的感覺不是甜蜜而是苦澀,是她贏了。”她像發燒一般閉着眼睛胡言亂語嘟嘟囔囔卻不撒開他的手,他卻感到了脖上冰涼的兇器。
聶懿歪頭挑眉:“朋友,你若想殺了我,大可等我救她後再動手也不遲。”
對方将他一把扯開,将女孩子緊緊抱在懷中,斜飛的劍眉帶着一股野獸狠辣不羁的兇器:“你可以救她,但是絕不能碰她。”
聶懿聳聳肩:“真是任性,她口中有一個癡情之人,不知道是不是閣下呢。”
檀郎鷹狼之目并未看他,只是看着懷中女孩子幾乎要昏死過去的身體,而将一旁的阿芙蓉膏輕輕點燃。那雲膏似一塊青磷般燒出詭異的魅痕,帶着甘美毒液的氣味在空中慢慢傳遞,他将那細長煙槍放在她的口中,一雙幽深眼睛卻好似唱着催眠曲一般:“你剛才将他認成誰了,那個人叫什麽名字?說出來,別将他藏在心裏,說出來他的名字。”
懷中的女子低低吟喃,但是卻就是死死咬住嘴唇不讓那人的名字溢出聲來。檀郎像一個高明的獵人,直接将舌頭伸進她的檀口中唾液交纏,她的唇齒間都是咬弄出的血絲,明明是一股子死亡般的鐵鏽味,可是他毫不在意,反轉嘶弄着兩片美好的嫣唇,又逗弄着她初開的情欲在痛苦中變異的快感。
這牡丹花毒、這阿芙蓉都像是催情的藥,将她的脆弱轉而向渴求的一方面發展。她開始不滿足這樣簡單的唇齒交換,而主動吻上了那兩片薄薄的唇。
檀郎勾着莫名的笑意逃掉,嘴角是一字一頓的莫名笑意:“說、出、名、字。”
她的雙眼空洞,只是想爆發的煙氣一般不停吟喃難:“他叫檀郎、檀郎、檀郎、檀郎…”他的牙齒狠狠的咬上那銷魂蝕骨的雪白頸子,在上面啃出一點紅梅,更惹得她嘤嘤低喃。
女子眯着眼睛仿若在夢中搖搖欲墜:“我染上了藥瘾,我不想被它控制,我讨厭這樣,所以我要控制自己不觸碰任何人了。你明明有了她,離我遠點、離我遠點!”
他輕輕一點睡穴,懷中的女孩子便安穩的進入了夢鄉。
聶懿将一旁插入窗樁中的彎刀輕巧的拔了出來,倒是令檀郎嘴角挂笑:“原來你的腕力不弱。”
聶懿的臉上難得出現了孩子氣的抱怨,散淡如春山的眉目微微皺了一下:“我半句話都沒多說老老實實在一旁看戲,怎麽就惹到您了?您想要威懾所謂‘情敵’,這樣粗暴的做法實在太過格了。”
檀郎踱步過去将那彎刀佩在身上居高臨下的睥着他:“情敵?這種愚蠢的事情你們自己玩兒吧。”聶懿看着那毫無滞澀離去的身影,仿若背後靈一般幽幽嘆息:“你就這樣扔下她不管了?還是說葉小姐不允許您同她接觸太多?”
檀郎毫不留情的抽身而去,聶懿看着貴妃椅上昏睡的女子輕輕的搖了搖頭,姜家的女人在感情問題上簡直就是一團糟糕。
☆、裁決
“你醒了。”
靈均悠悠睜開眼,面前是一陣黑暗中微閃的點點螢火之光。那流螢帶着幽暗的綠意,像是在拱衛叢林女王一般飄飄浮浮在她身旁。
“我睡了多久。”她的身上披着一件月牙色的長衫,帶着淡淡的沉速香氣,是上好的蜀錦緞子,溫涼不灼燒,像一層驅熱的冰絲撫去熱力。
物似主人型,這兩冰涼無痕的觸感就如同聶懿給人的感覺一樣,從來都是置身事外而事不關己。
聶懿看着她剛醒後有些惺忪朦胧的睡顏,直接遞了一面鏡子過去。
唇瓣以不自然的弧度染出幾點咬痕,似桃花滴血一般在昏黃燈下帶着絲絲妩媚灼紅。那本因發病略顯蒼白的唇似乎被人惡趣味的故意淩虐而留下痕跡,口齒中僅有令人熟悉的氣味留下,在印證着剛過不久激烈的唇齒交融。
那個人的氣味帶着野性侵略,這匹狼即使來到了溫軟如春的上雍,仍然不會改變草原孤狼的氣質,年輕而略帶征服欲望的心似乎從不停歇淩虐他人與傷害自己。
女孩兒變成女人只需要一個契機,便是情窦初開時候陷入守衛貞節與陷入情欲的掙紮狀态。夜幕下往往是催生情欲的時刻,那些已經被深秋凍死的哲蟲似乎回光返照,冬螢也将她拖入深淵。在無數個夜晚,那個男人曾經與她在狹窄的小床上雙腿相交彼此糾纏,隔着欲望的最後一道枷鎖,二人之間彼此猜忌折磨,卻舍不得放開彼此的體溫。
她的唇變得更加殷紅,她的眼睛變得如迷霧般迷離,每一根發絲都像染上了引人入勝的誘惑而輕輕煽動,輕輕吸出的氣息帶着那種來自異域獨特的凜冽味覺,指尖卻輕輕撫着花苞一樣的嘴唇。
然後那感覺變得越發急促,纏纏繞繞的思欲變得越發強烈,在不規則的喘息聲中宣告結束。
她擡起頭才發現,自己一直忘了身旁的看客。聶懿那雙散淡如春水潑墨的眸子在燈下竟顯出了一種特異的黑白分明,幽黑的瞳似在剝裂她的血肉皮囊一般。
“真當自己是照妖鏡了不成?”靈均低下頭淡淡輕嘆一聲,便下了貴妃椅将那軟衫送到他面前:“難為大人陪了我許久,我就不謝了,慢走不送。”
聶懿的頭歪了歪,頗有幾分孩子氣的不解:“好無情,你一點都不想知道發生了什麽呢。”靈均看着那有些微微嘟起的唇不由得氣笑,難道是夜色太美燭火太暗?這個有雙稚氣眼睛的人真不知道是真的聶懿還是假的聶懿呢。發生了什麽,她又不傻,用頭發絲想都知道,她發病了,後來那個人來了,他也來了,只是不知道…是誰點燃了阿芙蓉膏?
聶懿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指着自己笑笑:“想問我?”
靈均斟酌半響低低道:“誰點燃了我的煙槍?”
聶懿擡擡手:“他擋住了我,看不大清楚。”靈均呼出一口氣,身體卻垮了下去,既然檀郎不知道她有阿芙蓉癖,到底是誰曉得為她解瘾?
聶懿一雙黑幽幽的眼睛如黑曜石一般融入了漫長的夜色:“看來皇帝知道丞相對你施加毒手,即便你解了牡丹毒,阿芙蓉的瘾也會一直纏在你身上呢。真是失算,這可不是好習慣。”
靈均垂下眸子點點頭:“想不到聶大人竟然也精通醫道。”
聶懿忽然起身用清涼的指尖點了點她那若隐若現的笑渦:“如在朝堂所說,你是為了替宋之韻翻案,為了這樣一個理由将自己栽進去,是不是有些愚蠢呢。”
靈均身上的寒意越來越重,她赫然發現自己身上的巫女服被血跡染得如紅梅落雪,星星斑斑又污穢不堪,而在三更寒氣中越發滲出冷意。她清淡的看看一旁已經消失的流螢尾巴:“是很蠢,可我喜歡。”
聶懿将那月白軟衫披在她的身上,輕柔而溫潤,阻隔了她将衣服脫下的動作:“夜露深寒,這時候就別再拗了。”
她望了一眼那閉眼小憩的清白背影,便轉身離開了禦史臺。
聶懿睜開了眼睛淡淡對着幽篁空曠的屋子道:“鬼裏鬼氣的,符大人犯不着半夜吓人。”
符堯光從碧翠屏風的陰影後漫步而出,他的腳步一年四季皆宛若鬼魅細若無聲,終年不變的花青紗衣下鶴豹紋隐隐閃爍,如暗夜的鐘馗大王一般驅趕鬼魅。
他的身姿如高山之雪煞是好看,只是掀起紗衣而坐,随後笛子聲悠悠揚揚的在皇城的一角幽怨作響。
聶懿擡起眼皮頗有些無奈的抱怨:“您的笛子聲真是完美到令人感到齒冷。”
符堯光如冰雪般的俊秀容顏一本正經的念着課本:“我是被可愛的下屬那悲傷凄美的愛情故事感動到了,怎麽樣,很優秀的笛音吧。”
聶懿認認真真打探對方半響:“符大人竟然有偷看別人的癖好,真是佩服佩服。”
符堯光一臉很贊同的模樣,卻露出那種典型的标志笑意,滲着冷氣,連嘴角的弧度都把控的十分完美:“太難聽了,我是關心身中劇毒可愛的下屬才會好好的監護他的——”
聶懿微微一笑眨眨眼:“若她真有反心便随時根除是嗎,符大人真的完美踐行了一個狼心狗肺的優秀禦史責任。”
符堯光點點頭:“令人慶幸的是她不止不蠢還很聰明,所以這也算我們心領神會的約定。”他機械的轉過頭去,幽若雪山之月的眼睛一瞬不眨:“話又說回來,聶大人也不是什麽好人,你明明知道誰為她點上阿芙蓉膏,卻裝作不知道的模樣,還在一旁看着她發了欲望之瘾春情滿溢的模樣,這不由得讓我擔心起優秀下屬的貞操安全。”
聶懿淡淡的唇微微勾起弧度:“我沒說錯,我卻是沒看到誰點燃阿芙蓉,我只是猜到了,這不算欺騙吧。更何況美人在前不看是傻子,難得小姜大人有好好利用一次她的美貌,讓我看到她另外的一面呢。”蒼白的唇上是不自然的羸弱,點點被撕咬的紅斑是迷離的春色,她的白皙肌膚染上了被點燃的愛意,融合這阿芙蓉催感情欲的毒瘾,蝶翼般的羽睫顯得脆弱,她的嘴角卻失去了平日的鋒利清朗,變得極具誘惑。隐藏在他的衣衫下是不自然緊繃的皮膚,在情欲與理智的邊緣不斷的崩潰。
她耳聰目明,躲過了符堯光的到來,想必也是為了去獨舔傷口。聶懿的心中幽幽嘆了一口氣,這個女孩子像一把鋒利的劍剖開了平靜下的朝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這潭漆黑肮髒的渾水暴露出來,以迅猛的手段斬斷四周的荊棘,簡直宛若一位高高在上的女王般堅韌。
正因為如此,堅強的女人變得脆弱時,往往是一道美麗的風景線。可是他又覺得莫名的遺憾,姜家的女人總是為欲望而生,為情愛而死,這是他在孩童時代就聽到的流言。這一次他确定了,自己仿佛看到她被刺的七零八碎的心在血水中幹枯而竭。
天心今日的妝容是虢國夫人的淚妝,卻一掃平日勾勒出濃豔的妝容,顯得那張精致的嬌容帶着幾分我見猶憐的意味。她淡淡輕笑:“我原來不曉得你是怎樣說服皇帝将我送進太廟的,今日才知道你好有能耐,竟然給我編了一個好故事。”
靈均轉過頭去呵然一笑:“人家将我當做一個暴戾恣肆的女官,處處怕我讓我,皇帝則是用我疑我。可是你不同,任何人只會将你當做一個惹人愛慕的絕色尤物,他們會為你神魂颠倒,而驕縱着你的所有。話說回來,姜天心從小被富商收養,卻終生立志做巫女,這次不惜在養父死後将全部家産捐出來以皇帝名義整修帝王家廟,真是可敬可嘆。皇帝告慰先祖,再靠着你那張裝模作樣的臉,還有什麽辦不成的呢?真是個完美的虛假故事。”
天心哼笑一聲歪歪頭:“是是是,你說的對。他如此放縱我,是因為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裏。”
靈均嗤笑一聲:“你找錯對手了,成為令他注意的人才是可怕的事,隐藏下你的野心吧,你要是不想當女皇就不要學那位死了的符皇後。”
天心虛虛的哈哈大笑,仍舊潇灑無比的留下清風中的告別:“再見,我走了!”
姜楚一走近屋中,看着那纖細的身影淺淺的笑出聲來:“真是像風一樣的孩子,這輩子不知道她的盡頭在哪裏。”
靈均垂下頭,現在不是沉溺于兒女私情的時候,支道承的案子一定要盡早結束!
她看着父親從對自己的震驚與失望中停滞不變的容顏一日一日變得平靜,心中卻不禁有一種愧疚。父親的心在幾十年的磨練中根植了太多的傷痕,但是他已經麻木到懂得獨舔傷口。對姜節的失望,對姜妙儀的懷戀,對女兒的無可奈何,将這個曾經意氣風發的絕世公子變得像一個紅塵中庸碌掙紮的人,他的一切染上了凡俗的味道,在無可奈何中成為姜家最後一道屏障。
姜楚一露出有些稚氣的笑意,似乎在回憶往事:“年輕真好,若不留下一點傷疤就覺得浪費青春。靈均,我知道你一直想得到我的認可。”他的目光變得堅定:“比起姐姐,女兒更令我佩服。也許我曾經怕你受到傷害,但是現在卻正好相反。這是你的時代,你就放手去做吧,将父親曾經丢掉的那些意氣風發再度撿回來。”
靈均心中的血液忽然重新流動起來,長久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