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
來,她對自己的定位是模糊的、冷漠的、剝離世俗的。她的心中對朝堂有一種莫名的向往,那并非粗暴的功名利祿,而是一種淩駕于一切意義上的“道”。也許宋之韻只是一個引子,她實現自己的“道”,必須要有此一劫,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姜楚一撫摸着女兒輕笑,內心的惆悵随着歲月的痕跡漸漸不清:“我今生命該如此,仍舊會做帝王之劍,這便是我的命了。可我不能再抛下阿羅,我會帶着她繼續疲于奔命,以後就剩下你自己了。”
靈均點點頭,姜楚一欲言又止的留下幾聲輕嘆,終于聽到了女兒神色不明的承諾:“我會向您保證忘記那個人。”
他看着那空洞的神色,莫名覺得悲哀,即使聽到了承諾,可是傷口已經越來越深,姜家的女人難道真的要毀在冒險的愛情上麽?妙儀,你能告訴我麽。
☆、風暴
禦史臺的副長審議丞相,對于趙國來說,這簡直是一個可怕的暴風眼,而将上雍所有有名有姓的人為之震顫,也讓姜靈均這個名字成了上雍最炙手可熱的話題。
小小的姜宅成了整個上雍最繁鬧的場所。這位平日間除了偶爾所知緋聞的禦史,在短短幾年內大起大落,如今更以從三品女官的身份大審丞相,可謂是本朝第一人。
靈均杜門卻掃,謝絕了這些眼睛争得通紅的賓客。在他們眼中,自己是一團帶着危險氣息卻又同時甘美至極的毒液。在上雍,沒有幾人同支道承沒有千絲萬縷的交易,可又沒有幾人不想踩着他的屍體爬上去,一如當年他踩着胡丞相的屍體一般。權力傾軋是一個輪回,被模糊面貌的人入飛蛾撲火般前赴後繼。
靈均将所有人擋在門外,她的溪公青就豎在門前,如威猛的龍頭震懾群雄,人人都知道這是姜禦史的佩劍,無論如何都要避在三尺之後。
漏刻滴答作響,夜幕深沉之時,酉戌交錯之刻,正是百鬼夜行而猛獸叢出的大好機會。
靈均放下手中的筆,朝着院中爽朗大笑:“未五更夜露深寒,公主既然來了何不直言相見?”
大公主的玄黑色幕籬輕悠悠的飄飛,露出一張寡淡而白皙的單薄側臉:“好靈巧的耳朵,小姜大人,我渴的很,不如給過路的旅客幾杯茶水如何。”
靈均掃去胡凳上的煙塵,一雙桃花眼笑意隐隐做了個請的手勢:“我好苦,只有麥苦丁這樣的珍藏,即便加了多少梅杏甘草還是苦味。”
大公主輕啜一口俨俨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她靜靜坐了半響,發現靈均只是将其視若無物,仍舊披着衣衫一筆一劃的做着公文,不由得心生趣味:“你不想知道我來做什麽?”
靈均淡淡輕笑:“您這不就自己開口了麽。”
大公主愣了一下,複又微微苦笑:“時移世易,朝廷能将一個熱血勇武的女英雄變得老練深沉,我又何曾不能想到呢。”她那難得的嘆息聲倒不像是在感嘆靈均,而是在透過她看着另一個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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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均緩緩搖頭笑道:“公主過慮了。臣從來不是一個熱血之人,那大概是您的錯覺。臣不過在朝中學到了,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過,寧等他人開口,不要自作聰明。”
大公主歪着頭挑挑眉毛:“哦,吃到苦頭了,有教訓是好事。老實說,你簡直令人意外…不,簡直是一個奇跡。說你老練深沉仍舊不算,你性情峭直,和你父親一脈相承。可是唯有一點,楚卿若要贏一個人,必定要堂堂正正,而不會如你一般狡詐狠辣。你為了要除去一個支道承,前前後後卻拉上不少人。”
靈均敲敲一旁腹內空空的竹漏,那清脆的聲音在小院中幽幽鳴出回聲:“您聽,支道承就是這竹皮,他手下蒙養的鷹犬便是這竹心,這些腹內空空的豬狗毫無半點能耐卻占據高位。臣知道聰明的人會想要用十年功夫拉下他,可是臣等不及了。他今天能殺害忠良,難保那一日江山就坐在他的身下。臣先說好,臣不擔心誰坐江山,臣只是不願意一個廢物坐在那個位子上。”
大公主臉上神色幾變:“姜卿,這可是大不敬。你若收回前言我只當沒聽到。”
靈均但笑不語。
大公主的眼睛一向是捉摸不清的,然而同聶懿那般如淡墨一般的瞳色不同,帶着天家獨有的憐憫與慈悲,靈均從來不知,這種慈悲是因為她身為皇族而對血脈感到驕傲,亦或是因為她像神佛一般将自己的情感淩駕于衆生之上。這位身形單薄的皇家公主像是融為空氣中的透明人一般,在皇家中堪稱異類。那樣的眼睛訴說着殺戮和慈悲,非但沒有一點平靜,反而有一種更深刻的叛逆存在。所以二人甫一相見,似乎彼此間都有一種心靈照應。
她的叛逆寫在臉上,而她的叛逆則刻在心裏。
大公主忽然露出一個笑意,她的齒是雪白溫潤的,而已經藏在唇下太久。她的眼角沒有半點皺紋,因為歲月的磨煉而顯出幾分執拗的平板,此刻卻笑得極為真心:“你如果磕頭道歉,從此後我就再也不和你說半句話了。”
靈均嘿然一莞。
大公主悠悠起身,纖細的背影像一個還未長大的女孩子,靈均看着那腰肢暗暗擔心,就是她及笄沒有多久身材尚比大公主豐潤許多,這位公主若非是皇家之人,簡直像一個吃不飽飯的窮苦女孩子般。
她回頭輕聲道:“有時我不得不感嘆,人的判斷會随着時間發生變化。對你而言更是如此,說實話,我從來沒有想将你與鄭舜華做出比較,可是現在看你,我卻又不得不求你。”
靈均伸出手輕輕打斷她:“臣愛猜謎,讓臣來猜猜。最開始,臣不過是一個口出狂言的小丫頭,公主心想,這個丫頭年輕又氣焰嚣張,不如賣給姜楚一一個面子。所以您将所有責任都推給蕭大姬,而鄭舜華這時候卻令您滿意。據臣所知,鄭大人出身貧苦,一朝一夕養成的謹慎性子可謂是滴水不漏。公主将五分寶壓在她身上,指望她能夠用十年時間扳倒丞相。當然,以公主的手段,自然會潛移默化将丞相殺得片甲不留,反正你二人雖然有所嫌隙,可您不愛搭理他。沒想到臣行風雷之舉,卻一把端掉了丞相,所以您覺得有趣,就像是一個人悠然扔下棋子等待質變的時候,忽然殺出來一把鋼刀割破了棋盤,最後誰都沒法再玩兒下去。”
大公主贊許的點點頭,卻也笑着搖搖頭:“有一點你卻說錯了。”她看着靈均那微微疑惑的桃花眼露出調侃的笑意:“鄭舜華的出身再簡單不過,這卻是我看上她的原因。不過,她不是任何人的機器,她向我貢獻的不是絕對的忠誠,而是絕對的實力,僅此而已。”
靈均的嘴幾次張合幾欲無語,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些什麽,真是、真是…令人又愛又恨。
她輕輕靠近大公主,讓兩人的眼神緊緊交融:“我先太公望曾雲,樸其躬身,惡其衣服,語無味以求名,言無欲以求利,此僞人也,因而是為用人七賊之一。”
大公主雅然輕笑,似一個看透一切的長者縱容她的幼稚:“在你看來,鄭舜華對名利有明确的追求卻過于謹慎小心,這是虛僞而不值得深交之人?”靈均看她半響默默不語。
大公主拍拍她的肩頭,就像一位從容的母親一般溫言:“小姜,姜太公是天下真正的王者,當他有着足夠的手腕與決斷力時,便可以任意的操縱臣子。可是我從來不是王者,我只是紅塵中一個濁人而已,我只有一個很樸素的願望。我欣賞的也許是那些空談的思想家、太學院高談闊論的變革家,但是我需要的卻是她這樣好用的機器。你們姜家的女人都有足夠的聰明,可是在我看來都缺了一樣東西,那就是對愛憎的控制。”
靈均孩子氣的嘟着嘴,大公主反而笑得很是開心:“你看,你們無論多麽聰明強大,愛憎卻太過自我偏執而缺少理性,不過這恰是你可愛的地方。”
靈均斂容拱手:“公主川渟岳峙,臣少謀斷矣。”
大公主細瘦的指尖輕輕碰碰她的衣袖:“你比高談者多了幾分現實,卻比現實主義多了幾分欲望,所以我喜愛你的性子。姜卿,你是一把好劍,我會将你放在兩者之間,若你真的懂我之意,何不做手下的劍?”
這樣輕柔的話語,與那些打打殺殺的江湖人絲毫挂不上鈎,甚至讓人有種代馬依風的依戀。然而靈均知道,這位龍蛇隐現的大公主心中藏着萬千溝壑與颠覆規則的欲念,一旦踏進這個危險的囹圄,似乎再也無法回頭。
她看着那雙如觀音般帶着慈悲的眼目,既無春水秋波也無霸王氣質,只是淡如居士,卻令人掙紮其中:“恕臣拒絕,臣實在是個膽小之人。”
大公主沉默半響,卻忽然撫摸她的面頰。靈均避之不及,便感到那猶帶溫熱的指尖像是母親一般的溫柔,又像是憐憫自己的自我欺騙。那雙平板的雙眼點出柔柔波光:“沒關系的,你會發現,你最終仍會回來找我,就像當年的姜妙儀。”
靈均的瞳孔倏然放大,呆呆的望着那不疾不徐的背影在月色下如幽魂一般悄然而去。
劉複之又在半夜被薅了出來,他只是淡而無味的打了個呵欠:“除了我誰還能容忍你這樣的大小姐脾氣,我真是佩服齊維桢的不急不緩,他也太縱容你了吧。”
靈均呵呵一笑:“如果是齊維桢根本不會抱怨什麽,他這個人總是為別人着想的。”
劉複之苦着臉攤開手:“是、是,是我的錯。”
二人談了半響,靈均只感到周身的血液一點點沸騰起來,又忽上忽下的變得冰冷起來。
她輕輕敲桌:“我差點以為這是哪裏來的斷爛朝報與村學究語,皇帝的身體竟然要靠着丹藥撐起來。”
劉複之摸摸下巴:“算來這消息的源頭還在你,若非你拔掉丞相,他周身的秘密不會一時間噴湧而出。皇帝雖然明面将所有道丹交給丞相處置,實則他仍有暗衛去做此事,這個人做事冗亂嘈雜,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靈均心中冷笑一聲,那自然是因為皇帝敏感多疑。一方面喜愛玩弄權術,放縱丞相獨大,利用他那那翻雲覆雨手去鏟除異己為自己做盾牌。一方面卻仍舊防着他,放出暗衛去監視他。可惜支道承也是老奸巨猾,他幾乎只信任自己,因此大事都是獨斷專行。若非宋之韻拼死留住了通敵的證據,他也許仍舊會繼續同皇帝打擂,直到皇帝真正厭倦他。
看來所有人都感覺很失望,支道承應該是野心越來越大,竟然在皇帝的金丹中下毒,皇帝卻漸漸不信任支道承而減少了丹藥的服食數量。皇帝的身體并沒有頃刻垮掉,即便是深穩如大公主一樣的人大概也會覺得無趣,欲趁此大亂做一件大事。
靈均重重嘆息一聲,她大概知道大公主所謂的願望到底是什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 REAL稀罕大公主
☆、烏臺大案
“沒有三兩三,怎敢上梁山。”
靈均一來便看到符堯光施施然的背影,倒像是故意說給她聽得。她爽朗一笑:“大人這是諷刺我不知深淺?”
符堯光“啧啧”輕言:“如今你聲勢浩大,我怎麽敢得罪你呢。”
靈均心中喑然,這個上司又在無病呻吟了,他的人生樂趣似乎就是永遠講着那些旁人聽不懂的冷笑話。
符堯光細若冰雪的指尖敲敲一旁的更漏:“你不信?聽說你通讀百家尤愛道門,豈不知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
靈均笑着搖頭:“這種多嘴多舌的話可不像是您的風格,有何指教請大人說吧。”
符堯光臉上又露出了大號的古怪笑意,靈均早已經對此見怪不怪,他的指尖照舊推出來厚厚一疊書稿:“暫時先別沉醉在尤花殢雪了,來,藏諸名山,傳之其人。這是各位大人對你的期望,你可要好好收下啊。”
又來了。從家中到朝堂,這些朝臣似乎很怕丞相的火燒到他們身上,拼了命的将這些谄媚示好的東西塞到她的眼中。
靈均面無表情的将鼎爐的火點燃,一把将這些東西付之一炬。禦史臺最值得稱頌的便是銷毀信物的工具,只要有什麽想要永遠掩埋的東西,必定會得償所願。
“大人以後不要把這些東西放到我的面前了,我閉關修煉不想見人。韓信不是定了個三不殺麽,既如此下官也定個三不見,一不見官,二不見貴戚,三不見與支案相關之人。”
符堯光看着那身影聳聳肩:“這可真是難辦了。”
支黨一案是由自己主審,雖然證據充足,但是她細想聶懿之言,總覺得其中彎彎繞繞。聶懿說話幾無廢話,支道承牽涉甚廣,難免各皇家黨派會覺得膽戰心驚。
大理寺的诏獄內,包麾炆早已經迎上前來:“上次相見你還要叫我一聲大人,現在該我叫您一聲大人了!”
靈均連忙上前拜謝:“包大人是何許人也,後輩晚生不敢充大,只是如今官階在此,多有得罪了。”
包麾炆連聲應諾:“如今丞相關在诏獄中,支家應了大人的旨意查抄,除了家中支那殷、支曦望與被特赦的正妻周夫人,其餘人等盡在诏獄。”
哦?靈均停了腳步。支那殷好快的手段,想必他也知道不久事成,早已經提前做好準備,竟然得到了皇帝的特赦。
靈均輕聲詢問:“如今衆人如何。”
包麾炆眉目有些不虞:“宰相自從進來便一味的沉默不語,其餘衆人只是戰戰兢兢。基于上次審判院刺殺事件,這次的警備皆是從刑部大牢與禁軍抽調的人員,全憑大人一聲號令。”
靈均拜手道謝:“號令不敢當。”
包麾炆眉紋漸深,一張蒼色老面顯出憂愁之态:“只是進來诏獄外總是有些陌生人走走停停,似乎還是是同一家所派,下官怕再出問題。”
靈均卻忽然笑了,紅豔的唇帶着一絲邪意:“我剛說三不見,許多人倒是自投羅網來了。大人聽我之令,這幾日漸次将警備松懈下來。”
包麾炆言語讷讷:“這…如果出了問題。”
靈均眼眸淵深,嘴角卻露出一點貓兒般算計的笑:“有我頂着天塌不了。”
诏獄真不是個太平之地,比起禦史臺的陰森、刑部的酷刑,诏獄為之聞名的則是劫囚殺人。靈均坐在堂屋內抱劍眯着眼睛,耳旁卻是崔恕喋喋不休的嘆息聲:“我的好妹子,你這門戶大開是等着誰啊,禁軍的禁衛不是吃幹飯的,要我們來又要我們睡,倒是給句話啊。”
靈均睜開眼睛無奈的咧咧嘴:“我的好哥哥,你平日如何爽朗風流,怎的還是個碎嘴皮子急性子呢。”崔恕指着自己拼成鬥雞眼兒的俊俏白面吃驚:“妹子,這已經第五天了,诏獄都快陪你罷工啦!”
靈均托着下巴懶懶的掃視周遭一圈,郁鶴若倒是在刑部不願意出來,聶桢卻在此嚴陣以待,禁衛軍則派出了申屠蒼梧、端木賜與崔恕,三法司與禁軍幾乎全員到此,足見皇帝的重視程度。
崔恕大喇喇的伸開修長的四肢,亦毫不顧忌的露出精壯的胸膛:“以往總想着閑下來去青樓,現在真的閑下來反而無聊,人真是賤脾性。”
靈均一巴掌拍在了那胸膛上,手下的肌腱真是柔韌不已。崔恕像小兔子受驚一般捂着胸口顫顫巍巍咬着牙縫:“臭丫頭你也太放浪了,怎麽能随随便便摸男人的胸!”
靈均将那細細的煙槍放進口中嬉笑:“你平日在千秋歲的姐姐們面前好不放蕩,怎麽如今卻像個被非禮的大家閨秀一般。”崔恕見她的魔爪襲來,立刻傾身躲開哇哇大叫:“你、你真可恨,偏偏對着自己不喜歡的男人如此輕浮,怎麽你和齊維桢反倒是規規矩矩的!”
齊維桢…她聽見這個名字,只想到那房中幽幽浮動的梅香與那一身青色的背影。他喜愛月白與青色,皆是散淡悠遠的顏色,那古物中樸實無華,像是被一個乖巧孩子擺弄的玩具屋。自那次後,兩個人在朝堂上也很少碰頭,他似乎在等待着她終有一日将話說明白。友達以上戀人未滿,每個人的人生中許是都會有這樣一個藍顏知己或是紅顏知己,讓人在心情憂郁感情缺失的時候産生迷惑。她将心中那浮現的念頭掐斷,輕輕躺在貴妃椅上眯着雙目,将煙槍中的煙氣輕輕吐出。
崔恕忽然又露出在後花園陰郁敏感的一面,只是躺在她身旁喃喃低語:“這世上最為迷惑人的東西就是陌生神秘的情感,當那個人的身影遠走後,心中竟有深重欲念,真是罪孽。”
“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
崔恕捂着耳朵苦着臉:“停、停,這時候你給我念什麽佛經。”
靈均悠悠低嘆:“你不是色欲加身嗎,給你洗滌靈魂。雖然我不喜歡那些老和尚講經,但是哄小孩兒倒是不錯的。”耳邊拂過不自然的風,黑夜中的隐秘異動如纏滑的蛇蟲令人不适,靈均低笑一聲:“獵物來了,崔大人,該你出場了。”
崔恕起身的一瞬間,周身的氣勢驟然發起,平日笑鬧的雙目變得幽寒詭異,一個閃身便抽身不見。靈均起身看着一旁自作自事的臭男人們,不由得由細長的槍杆指着始終低首在影子中的人笑道:“申屠大人,請您也去。”申屠蒼梧嘆息一聲,毫不猶豫輕輕撇過來一個無奈的眼神,卻發現對面那與姜楚一相似的清豔面容是越發甜美的笑意,可惜這笑意似乎淬着更加香甜甘美的毒藥。
他輕身起步,卻聽到她在擦身而過的瞬間輕聲笑:“申屠大人當日陪着緋炎郎來殺人卻一直躲在梁上看好戲呢,能者多勞,今天您死了我會替您收屍的。”
她輕輕松松的坐在一旁默默的聽着門外的殺戮聲,眼睛卻一直盯着一旁的木像。那木像造的很是奇怪,像個人形坐在一旁一樣,卻有一雙老邁昏沉的眼睛睡睡醒醒的露出來。
端木賜端雅的面目忽然發出一聲輕笑,靈均看着那身姿蕭然的男子自對自弈,嘴角的笑意卻還在:“小姜大人如此性情竟也有普通女子的小心眼兒,門外高手如雲卻夜幕黑暗,崔恕夜視力極好,申屠大人骨頸俱碎看人卻不方便,你這是要放他送死不成。”
靈均淡淡的磕了磕手中的煙灰:“您這話和申屠大人去說吧。我曉得當年他的胫骨是我爹一手震碎的,不過申屠大人也真是執拗,時隔十多年他的鬼爪也傷了我父心肺。”
端木賜倒是極有興趣:“既然已經一報還一報,何必再為難申屠大人呢。先不說您,令姑姑羅姜小姐又幾乎大傷他心肺,申屠大人現在見到姓姜的女人就面露苦澀,在下看的都心傷。”
靈均差點沒“噗嗤”笑出聲來,卻覺得應該教訓這個不通人情的人來,他之所以有意折磨申屠,自然是因為當日她早已經認出在梁上雖未傷他卻未救她之人乃是申屠蒼梧,那人本就聲如嚼碳更是故意壓低聲音,但是那種怪異低首的姿态卻很是容易認出。此人在一旁看戲只需出手相助,檀郎也不會被東瀛忍術所傷,難道還不允許自己小小的動用私刑麽。
更何況…
她的嘴角邪邪扯出一個弧度,眼角卻滲出陰寒的笑意,似乎對着那人形木樁輕聲道:“申屠大人便是那個派到丞相家中的暗衛,丞相還以為自己手眼通天呢,殊不知道申屠大人可是個雙面探子。對吧,丞相大人!”
那木樁中眼睛忽然變得猙獰恐怖,身體劇烈的撞動着木樁。端木賜忽然起身向前傾身前去,竟然發現那木樁中裝着一個人,他打開那前身板,支道承的爆滿青筋的臉便露了出來。
端木賜有些吃驚的看着靈均,她聳聳肩輕哼:“有人要刺殺他,我只能把他放到眼皮子底下。你看我幹什麽,周乾和宋之韻死前可比這痛苦多了。”
端木賜心懷婉轉,終是苦笑嘆息,這個姜小姐的性子可真是…
☆、枭雄
“時候到了。”中門外的搏殺聲變得如琵琶弦上的弦音緩重弱急、沉懸若切,靈均手中的劍挽出劍花飛身而出。她看着門庭中如獵鷹狡兔的身影,不由得高聲贊嘆:“真是優秀!”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崔恕與申屠蒼梧的近戰攻擊,申屠蒼梧的鬼爪看似古舊實藏兇險,每每下手卻是一招斃命直擊心髒,怪不得就連父親也會中招,實在是這位平日不發一言的将軍如背後之靈無法設防。
反觀崔恕則與申屠那種寫實的殺戮完全相反,與其說他在擒賊,不如說是閑得無聊找人練招。上雍之人皆知崔恕是武學天才,年紀輕輕就精通十八武器,不同的是,他每次的武器都是不同的。世間萬物只要是在他手中皆成工具,也因此令人防不勝防。崔恕的武功有一大特點便是疾,勢如疾風因而能未蔔先知。
端木賜如悠然貴公子般慢慢走上前來笑道:“上雍之人只聽聞小姜大人手中有一把絕世好劍溪公青,還無人有幸見到您用劍的英姿呢。”他瞥了瞥庭中二人:“您這就不管了?”
靈均回頭粲然一笑:“大人可是我的見證者,我雙手具在,一點劍柄都沒摸。”
端木賜看她半響,只是沉默深思。
暴風驟雨後忽然寧靜下來,幾個黑色的身影隐身在黑夜中不知所蹤。崔恕擒來幾個活口皺眉:“從路術上看不是一夥人,有江湖人的招子,還有…職業将士的動作。”他輕聲低言一改往日活潑,言語之間多是斟酌謹慎。
靈均淡淡掃過面前的獵物,輕身詢問:“依我所見,這些人都是死士無誤。”
崔恕面目凝重:“是,下手狠厲,想要搜尋丞相。不過你耳目太好,直接将衆人全部擊殺,可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讓我留幾個活口逃走?”
靈均恬然一莞雙手抱臂:“好,那你聽我的,把這幾個俘虜都殺了。”崔恕長大嘴巴感覺氣息要喪盡了,半響顫巍巍指着自己:“我們在這邊費勁巴力打了半天,現在一個都不審?”
靈均俏皮可愛的笑了笑,仍舊抱着雙臂挑起眉毛示意他動手。
崔恕苦着臉将她拖到一旁的角落中叽叽歪歪:“大妹子,你可能是第一次主審不太清楚規矩,诏獄這種刺殺之事常有,為了向皇上交代一般都要放長線釣大魚的,殺了這群人就無法得知誰刺殺丞相了。”
靈均在一旁附和着點點頭,眼睛卻睜的大大的:“但是,我們審的是丞相通敵弄權之案,為什麽還要知道是誰刺殺丞相?”
崔恕在一旁想的腦殼疼,幾乎變成了神游天外的小和尚,他想來想去,姜靈均做的沒錯,但是這似乎不太合規矩,但是這個規矩不是鐵規矩,又不是一般的套路…
靈均将他扔在一旁,指着一旁斂容無聲的申屠蒼梧沉聲疾言:“申屠大人,還是您動手吧,要快要狠不留活口!”
鬼爪如淩厲幽魂,鐵鏈一出,周遭的活口已經被湮滅殆盡,那紅紅熱熱的血滴飛濺,尚沾到她潔白如玉的面頰上,帶着一絲無人猜透的詭異氣氛。
美若天仙的玉面上是不潔的血液,靈均反而露出一個怪異的甜美笑意朗聲在院中高言:“各路朋友,在下審案只動支家,無論你們是哪裏請來的各路神佛,請活着的朋友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我不想知道你們的身份,也請你們不要來打擾我。不然的話,我就真的不客氣了!”甜美的笑意越到其後越是陰沉壓迫,漸速下降的音調有若修羅,帶着瘆人的血腥味。
崔恕回頭打了個哆嗦,輕悄悄的拍了拍她的肩背。靈均回頭閃出一個大號的笑意,看着崔恕汗毛倒豎:“你這變臉功夫也太厲害了吧。”
門庭外的血液被迅速的洗刷下去,端木賜看着靠在一旁的妙齡女子,這個人同他初見之時感覺不同了。那時她雖然也聰明機敏,但是卻帶着幾分少女的天真稚氣,可是随後在她身上發生的變化,卻令她看上去變得沉默了許多。靈均眼睛直直看着院中輕言:“端木大人直勾勾看着我做什麽。”
端木賜溫雅一笑:“只是覺得您和姜大人似乎不太一樣。”
靈均“啊啊”嘆了口氣,似乎很是苦惱的模樣:“那麽到時候就請欽差禦史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了,姜靈均雖然性情峭直,但是也并非完全不通情理之人。我呢,對皇家争權奪利的事情一點興趣都沒有。對了,陛下應該不會懷疑父親的忠心吧,我答應過他,不會去觸碰這些。”
端木賜心中一閃卻有些釋然:“所以你故意放了活口回去,卻殺了剩下的死士沒有問審,是想要威懾背後的人,也是和他們達成公平交易,只要不打擾你,你不會讓支道承說出不該說的話?”
靈均誇張的呵呵一聲:“豈止是威懾,我是根本對這個沒有興趣!皇家的手段真是無知的厲害,除了刺殺這種老套的被人一眼戳破的手段,竟然沒有其他高明的手法了。端木大人,有的事情不能讓皇帝知道,但是卻能讓您知道,您是他身邊第一得意之人,您該知道如何回應吧。”
端木賜深深端詳她半響,卻是由衷贊嘆:“我一直以為你性情太拗,看來你不是太拗,只是不喜歡被人觸碰底線。我想最好不要成為你的敵人,不然下場怕是很悲慘。”
靈均輕笑一聲便轉身不見。
诏獄的深牢中幽暗無比,靈均将四周之人打發走,看着被鎖鏈層疊壓制的蒼老身影:“支大人,頭一次坐大獄感覺如何呀?不過我想這應該也是你最後一次坐大獄了。”
支道承從不回頭看人,他的眼睛只會淩駕衆人,所以即便面前這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扳倒了他,他也不會回頭看人。他不承認任何失敗,甚至覺得這樣的失敗來的太過突然。
靈均輕身踱步,那步子很有規律,但是細細聽着就會覺得萦亂心扉頗為沉重:“出身貧寒,原本是鄉間有名的孝子,夫妻也算和樂,和嫡子女兒關系倒是算不錯。後來借着皇帝扶植庶族上位,逼殺胡丞相同皇帝分庭抗禮,支大人的野心确實是越來越大。”
支道承沉默半響只是自說自話:“申屠蒼梧真的是他的人?”
靈均嗤笑一聲:“你這個人總是多言殺人誅心之論,有時候卻天真的可怕。你以為申屠會為了同我父有仇怨便屈服于你?支大人,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太過自以為是!申屠蒼梧是武者,而且是個很有原則的武者。他當年雖被我父所傷,但是他的勝敗只在戰場。你一定覺得很奇怪,這麽多年你無論構陷我父申屠為何都不言不語,因為他覺得那根本沒有必要。武者的榮耀就是靠着堂堂正正的勝敗去洗刷恥辱,你竟然如此低估他。”
那個蒼老的背影周身發出笑聲,悲戚、辛酸、遺憾、不甘,似乎對這個出身寒門而權勢滔天的人來說,他的落敗卻意外的輕如鴻毛:“那麽我不是敗給了你,我是敗給了皇上,最後的最後,贏得始終是他。”
靈均忽然覺得心思悲哀,直到最後,這個人也曾經所擁有的忠貞正義似乎就在進入上雍這個醉夢的熔爐而消失不見。他害的人太多,以致于她在結卷之時的人名汗牛充棟。她始終不明白,讀書人、讀書人,難道聖賢之書就讀到狗身上了麽!
支道承回頭看她哈哈大笑:“怎麽,覺得心有不甘?”
靈均纖細的指尖輕撫手中劍鞘,那寶劍似乎有所照應而躍躍欲試:“不,丞相說的對,世間不少那些鑽營取巧之人,恰好我就是這樣的人。從一開始我便懷疑皇帝的态度,我只想要你的命,所以我便和順勢而為。支大人的臉不要如此恐怖,你大可以去告訴別人我栽贓你,這也是快些送你入地獄。不過大人一向最精于誣陷忠良,今日我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也算方生方死了。支大人,你但凡對那些死去的人有一點愧疚之心,我還會考慮考慮幫你換一個死法。”
支道承面色陰沉,唇齒狠狠咬着:“牡丹毒,牡丹毒,你也活不長了。”
靈均聳聳肩:“真看不起我,你以為我是顏風神吶。”
支道承雙目龇咧,他的心不甘,不甘和那個人的博弈失敗,甚至忽然被這個半途殺出來的小丫頭坑害:“讓我見皇上!讓我見皇上!”
靈均打開折扇将嘴角躲在扇中嘻嘻直笑:“我、不、要!”她欣賞着對方已經瘋狂的身姿,笑語在傷口上撒鹽:“大人不要擔心。您想要拉同黨下臺,我偏不動他們,讓您成為他們的替罪羊。您想留住支家的後代,可是支那殷兄妹恨毒了您,他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