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

無聲的示威。即便如此,靈均的心中有種懶淡的洩氣,無論葉靈鋒如何光明正大的示威,她只能面帶微笑而表示強烈的祝賀。

因為自己沒有資格說三道四。

她輕然垂下眸子,手中的金杯被自己鋒利的指甲幾乎劃出細微的痕跡來。葉靈鋒眉飛色舞,在她而言,得到一個優秀男人的快感不言而喻。

齊維桢靠的極盡,金褐色的眼瞳壓低了水光:“你很煩躁。”

細碎的人影聲已經蕭然無蹤,黑衣青年旁若無人的走了進來,他看到二人親密的舉動略帶不解的歪了歪頭,黑幽幽的瞳仁流出微妙的氣氛來。

那雙眼睛離開了靈均身上,卻若有似無的跟随着周邊的空氣敏感的探索着什麽。

靈均的心中更加煩躁了,她發現自己的指尖像尖刀一樣割出了更加嘈雜的痕跡,變得冷硬而狂亂。

“靜下心來。”齊維桢淡淡握住她的指尖,那柔滑溫暖的溫度即刻傳來。葉靈鋒眼角看着這一切,似有所悟的笑道:“檀郎你來了,我真是好運氣,誠心拜佛必有大運,一出來便見到了兩位貴客呢。”

一旁倒挂的兩束狐貍尾如暖絨般豎直垂下,他似乎微微低下了身将葉靈鋒身旁的衣衫微微撩了下去,靈均偏過頭去,卻發現那人的眼睛直勾勾看過來。

看她做什麽?挂着羊頭賣狗肉。

她有些躁熱,便立刻起身欲出屋,齊維桢卻輕輕捉住她的手:“你一出去又要忙起來,且先歇歇。”

齊維桢微微拍手,便有一列舞女将屋外看熱鬧的人驅逐走魚貫入內,唱的是六朝的清音小調兒。靈均看着人群中有一個熟悉的人影,果然是孤竹,她一如既往冷淡高傲,嘴也幹張不張。

葉靈鋒很是活潑的直笑:“不知道齊将軍可知再過一段日子的秋冬圍獵,往年我性子懶惰不曾來到京中,今年想要多玩玩兒呢。”

齊維桢合上扇子便好脾氣的笑笑:“武将軍們比起鷹揚宴更愛秋冬圍獵,鷹揚宴都是些心高氣傲的年輕人,老人自然是不容易出頭。秋冬圍獵卻是不論賢愚大小,所謂勝者為王。”

葉靈鋒手上的帕子輕巧的沾沾嘴唇,撫去了唇間的一點神秘意味,聲音卻輕侬無比:“齊将軍自然是會去的,不曉得姜妹妹會不會去看熱鬧呢?秋冬圍獵尚有許多大家小姐争先鬥豔,若是妹妹不去,那可就太孤單了啊…”那一聲喃喃的嘆息若有似無,而靈均分明感到了一種不祥的色彩。

看着這樣的葉靈鋒,她想起了謝馥真意欲謀害之時在煙氣中朦胧的眼神。

她的眼睛下意識的飄向一旁,檀郎已經将孤竹扯進懷中,任對方如何掙紮,他仍舊用那雙細長的手撫摸着清秀美人的身體,從纖細的腰肢,到細長的脖頸。孤竹的面色倔強,一瞬間竟然讓她看到了身在嵬名的自己。也罷…她掩下心中的失落,也許他愛的正是這種難以征服的倔強美人。靈均枯着嗓子的輕聲拒絕:“我諸事務繁忙,還是算了吧。”她輕身而出,不再看背後那雙緊緊注視自己的眼神。

葉靈鋒卻忽然笑了,燦然無比又更加活潑:“齊将軍的武藝號稱趙國之冠冕,我們葉家自然是自愧不如,但是這次您可要将桂冠拱手相讓啦。

齊維桢卻不是對她笑言:“是二王子?”

葉靈鋒指着檀郎嘻嘻打趣:“我雖不想承認,可是他在我葉家打擂又贏得快意,将軍可要小心,這匹野狼六親不認呢。”

她雖然看到面前英雄美人一幕眼角有些不快,卻仍舊笑得端雅。

齊維桢仍舊溫文拱手上前,柔若清風下的笑意是冷酷的寒意:“二王子,且看他日圍場,竟是誰家天下。”

檀郎的痞裏痞氣的坐在一旁張開眼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看好你的命。”

葉靈鋒看着那離去的身影,似乎将完美的臉皮全部撕破,直接将她的衣衫撕的紛爛,一雙明朗雙眼卻有些怒氣:“好個不知羞恥的女人,居然敢對王子如此無禮!誰叫你如此下賤,竟然當着世家小姐的面上勾引爺們兒!”

孤竹卻仍舊很傲氣,即便臉上滿是血跡紅痕仍舊高擡頭顱:“不是我的錯,你沒有資格教訓我!”

葉靈鋒冷笑一聲卻召來管事:“一個最低等的歌姬也敢如此無禮,千秋歲太失于教化,既然如此就叫我來管管。你給我下去好好教育教育她,讓她曉得什麽叫做規矩。”

孤竹的頭從頭到尾都沒有低下,她的眼睛蓄滿水意,那淚珠麻木的滑落,她卻忍住在板子下不叫出聲來,宛如一朵凄美無比的殘破牡丹。

葉靈鋒的心中冒出火氣來,她想起這女子同誰像了,那雙雖然盡力忍耐但是充滿傲氣又執拗的眼睛,簡直同姜靈均一模一樣!葉靈鋒忽然笑了,紅唇拉扯的詭異弧度更加飽滿:“給我、狠狠、打!”打吧、打吧,将那雙可惡的漂亮眼睛弄瞎才好呢!

她看看一旁靜觀天空的檀郎,挺拔峭直的身姿宛若一只大漠雄鷹,這個上雍似乎永遠都不會束縛住這樣一個人。葉家是西垂的隐形異姓王,與吐蕃的關系實則若即若離,誰不曉得這次攻打吐蕃實則是因為葉家想要報私仇呢。她提出讓他上前線,驚喜于他的坦誠同意。他在戰場上的英姿是如此令人難忘。

葉靈鋒喜愛強大的男人,就像父親一樣,如果他沒有一身的風流債,他在自己心中是天下第一的強者。檀郎年輕有力、不拘無束,可卻有壓倒一切的實力,他的彎刀在戰場上像是來自地獄的死神之鐮,将吐蕃那些所謂勇猛善戰的大将打的落花流水。

每個女孩兒都希望嫁給一個英雄,葉靈鋒有更加強烈的渴望。

可是…

她有些落寞的笑笑:“我以為你認可了我們的關系。雖然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是你比那些靠投誠就封侯拜相的西遼王族更強,你可以像漢朝的金日磾一樣身居輔政大臣,其實葉家也有異族血統,可是我們照樣聲名顯赫。”

檀郎轉過頭,一雙鷹眼中卻帶着一點疑惑:“女人真是令人百讀不厭,為什麽都要我來認可與他人的關系呢。”

葉靈鋒愣了一愣,卻忽然回過味來:“還有誰這樣對你?那個曾經的細封娅娅、還是…姜靈均?我知道,你還是因為姜靈均才對我這樣冷淡,是不是!”她的話接近質問而淩厲無比,令人難以招架。

檀郎嘲弄的一笑,姜靈均?不,她是個完全相反的案例,即便她的內心包含煎熬,她也會在心中流着血淚的同時推開周圍的人。女人是一種複雜的生物,她們并不等同于任何母類的禽獸,理解她們的思維方式是一種極為困難的抉擇。

尤其是理解姜靈均這樣的女人。

他歪歪頭,俊美的表情帶着些輕微的稚氣,那孩子氣的可愛迷茫令葉靈鋒有些羞紅了臉:“那麽,你為什麽要折磨剛才那個女孩子?”

葉靈鋒心中微微一滞,面上卻笑了出來:“那是因為她不懂規矩。你要知道,這裏和胡人不同,違背規矩就是違背天道。即使你主動看上了她,她也要懂得上下尊卑而拒絕,如孤竹這般輕賤自己而撲在你懷裏引誘你,這就是不懂規矩。”她輕聲頓了頓,似又嘆了口氣:“我其實是在幫助她,她如果不懂規矩,以後要受更大的刑法。聖人說,不教而罰謂之虐。我若不教她,日後有人必定會重罰她。”

檀郎掀唇淡淡一笑,卻帶着幾分興味:“可是,她似乎弱的和螞蟻一樣,是我在強迫她。”

葉靈鋒勉強笑了笑:“怎麽說都是她的錯,你為什麽要因為這種小事和我争論,你不信我了嗎?”

檀郎細細的盯着她,葉靈鋒只感到身上一陣寒意,竟像是被千萬根鎖鏈窒住心神一般,卻更加将心中的怨恨加到姜靈均身上。若非有她,自己又怎麽會忽然失常?

她心中慌慌亂亂想了半天,卻想到自己問的問題他一個都沒正面回答,正要問出卻又被堵住了嘴:“我會去。”

葉靈鋒輕輕楞了一下:“啊?”

檀郎手指輕巧的玩弄着杯子,如火間魔術般令人目眩神迷,如同他寡言卻又會說話的銀黑眸子一樣神秘莫測:“我會去圍獵。”

他一個閃身跳下窗子将直愣愣的葉靈鋒留在屋中,到了街道上便追逐那輕巧的身影,将他的袖子捉了起來:“你好像特別喜歡看戲。”

撒都汨回首輕巧抽出雙臂嘿嘿一笑:“葉家大小姐對你簡直是愛欲癡纏,聽得她是趙國赫赫有名的女英雄,沒想到對待心儀之人竟同普通女子別無二致。”

檀郎嫌他無聊便将他丢在身後,背後之人卻聒噪不已猶帶笑意:“你現在學會了怎麽讓人吃醋吧,剛才姜大妹子臉上難看的表情就叫吃醋。”

檀郎耳朵動動回過身去,銀色流沙弧線在眼中一亮:“你說她剛才那個噘嘴的表情麽?”

撒都汨摸摸下巴心中狂笑,面上卻煞有介事的不敢過分聲張:“就像兩個生手在互相切磋一樣,明明兩人是同門師兄弟卻不知道打哪個穴位。額…反正你這一步走的很對,你得讓姜大妹子知道,你平等的愛天下所有的美人,也有人對你糾纏不休,就像她身後也有幾個裙下之臣一樣。”

檀郎歪過頭将彎刀自然而然的抵到他的脖子上,面上卻仍舊一副孩童般表情:“就這樣?你如果騙我我就直接剁了你。”

撒都汨将那閃着金光的彎刀輕輕挑到一邊挑眉趣言:“我怎麽敢對狼王大人無禮,怕是半夜就會被哪裏的野獸咬死。話說你也沒有那麽賤皮子,何必一棵樹上吊死?”

檀郎垂下頭輕輕低笑:“再一再二沒有再三,我會讓那只兔子紅着眼睛自己鑽我懷裏,機會不會有第四次。”

撒都汨将一身的寒顫抖掉:“好惡心呦檀郎弟弟,你學壞了呢。”

☆、國之大事

靈均将泛着木芙蓉色的桃紅色薛濤箋輕輕收到枕匣中,那花箋上的流雲與浣花溪的圖案清新精致,果真是出自父親之手。父親将寫詩的名箋用來寫信,看來自是心情很好。

她想起那信中不經意流露的溫文:“敬告吾兒,父已知你鏟除支氏之賊,吾于京東道攀岩泰山之鋒刃,重回年少時光,聞得一孤寡摘貨郎與人玩笑語,‘天生陰陽,何故牝雞司晨?既有鐵打筋皮壯志幹雲,何故乃一女子大處國之奸佞?’父心哂笑,我兒天生奇才,心則壯志淩雲,若石之堅、若松之韌、若流水柔、言慧早聰,何止下于須眉男兒?枉父茍活近三十載,竟不如我兒烈焰煞惡,今我兒一舉正是非忠奸,父不求汝揚名天下,卻謝宗祖賜汝七竅玲珑之心。比幹挖心乃于匡扶正義,聞龍砥柱乃報國家之恩。父已如佝偻之蟲,磨喪平生之心,我兒終此一事,便如萬古流今!甚哉、善哉!”

京東道近海而山水溫潤,也許那是一個過冬的好地方,她幾乎可以想到在父親寫信時女羅那張黃連般吃苦的臉。父親得來了難得的休閑時光,似乎如解了套子的黃牛一般終于不需要被人辛苦勞作,女羅也得到了她心愛哥哥大人的獨占權。

看似一切都向着最平穩的方向發展——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桃花不知何處是,人面桃花相映紅…

屋外的寒意在下半夜慢慢浸潤前來,似一只不甘寂寞的兇獸,輕嘆的聲音在唇齒間咀嚼着,似遙遠的幻夢歌聲。

她指尖的小刀鋒利的劃過夜間的燭火刺破黑夜,那燭火的精靈半響後輕輕卷起火舌,映照出一張帶着笑意的俊俏面龐。

“春江花朝秋月夜,望望取酒還獨傾。一張小桌一杯酒,一把小刀一塊木,妹妹的人生已經極簡到如此境界了麽。”撒都汨的眼眸在昏黃的燈光下有幾分寂寥,盡管如此他仍舊笑着。自靈均見到他的第一面起,他便時常帶着輕輕淺淺的笑意,那種笑不同于李伏虎帶着些陰鸷神秘的笑,撒都汨的笑容似乎已經跨越了而立之年,而至于耳順後的看透世事。

若有若無的苦澀與花香,就是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她隐隐覺得自從檀郎出現後,自己的人生不再是黑與白的兩種顏色,每個人在她的心中都多出了其他的色系,而将彩紙無法描繪的配色具現化。齊維桢是清雅的月牙白,心中卻也藏着埋葬一切惡念的漆黑;天心是濃豔熱烈的大紅,可是也會在脆弱的角落中獨自顯現出憂傷的茶白。畫筆能勾勒出無雙美麗,卻永遠猜不透皮囊下的心。

撒都汨的笑意是一種模糊的朱砂色,雖然紅色與這個男人并不相配,但是他的心中似乎留下了一抹最難以忘懷的豔麗朱砂,像是一把久經歷練的鈍器割裂出了血色,而凝固成一顆朱砂痣留在這個淺笑男人的心底。

這個男人殺了自己最愛之人…

檀郎告訴她撒都汨的經歷之時,二人尚自在院中看着最後的燭火,可是心中那點小小的眷戀一旦被撕破,連個人就像骨頭脫離皮肉一般血肉模糊。

撒都汨輕薄的唇點了一口桌上的另一個杯子,眼睛卻含笑直勾勾看着她,似乎直要看到她心中去:“你的桌上留下另一只牡丹花酒杯,這是留給誰的?不如說,你院中新近種下的牡丹,到底是在眷戀誰?”

他話音未落耳邊已經閃過陣風,便見到那女子手中的刻刀如利風般刺破幽藍的光。撒都汨嘿嘿一笑,指尖卻用力摩挲着酒杯上雕刻精致的振翅牡丹:“真是一對兒小冤家,男的女的都愛三句說不通便上刀。”

靈均撇過頭揚起嘴唇:“你想必是腦筋不大好,他同葉靈鋒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撒都汨摸摸下巴轉轉眼珠:“看這樣子你是在吃醋?”

靈均手下的刀磨痕更加清晰而煩躁:“我這杯水酒也請完,不送了。”

撒都汨卻吊兒郎當的坐在一旁,似乎必定要撩撥她的底線:“剛好我的消息靈通一點,大王子如乾火速殺了親信取悅皇帝,他也樂得高興。這次檀郎弟弟可是賺了,他不過動動癢皮子打了西邊那群老家夥便深得龍顏,此刻已經被受封定遠将軍。咦?你一點也不吃驚,看來小姜妹子心底還是偷偷記挂情郎,原來早已經打聽過了!”

靈均心下不禁對此人的油嘴滑舌生出幾分懊惱,偏巧他言笑晏晏不識時務,偏在一旁撩撥自己去想念那人。

手下的刀如疾風般一閃,對方白皙的頸上已經染上一點血紅,靈均輕輕歪頭,眼中的笑意卻是一閃:“公子的舌頭好聽,我自然舍不得割掉,既然如此便直接割斷公子的一半血管,要你想說話說不出來,如茅茹塞舌如何?”

撒都汨擡起手谄媚的笑笑:“妹子可輕着些,刀鋒鋒利傷人,你好美一張皮囊可不好做這樣的腌臜事。”

手中的刻刀直插木欄,撒都汨摸摸臉頰上的雪痕微微送了一口氣,這妮子如今脾氣是越來越大,同她說話可是要吊着些心才好呢。

靈均背身冷冷道:“說完要緊事兒滾蛋!”

撒都汨微微一笑使出鷹閃:“把戲都是千年未變的,你為了聽從姜楚一的吩咐不涉足皇位之争,可是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靈均心中一凜,回首看着那嬉笑的臉再度啓唇:“我可不是為了你,我只是為了他。”

一切都向正常的方向運行…嗎?

仁帝的再次召見是意料之中,即便靈均心中早已經感到麻木。

“這麽說,你未得皇令殺了支道承也是符合國法?呵、國法?”仁帝頗有些陰陽怪調的音色令人啧啧稱奇,那面皮似乎有種說不出的模糊感,說不上他是否丹藥中毒。

靈均束手垂立輕身躬斂,卻已非當日初入官場之豆蔻少女:“陛下當日的王命是,将丞相之案全全交給臣負責。臣是三品禦史,依照的國法,國法大于天,王子犯法亦形同庶人,何況丞相?”

仁帝忽的哈哈大笑,卻帶着些陰沉意味:“那麽朕的帝王之法呢!”

靈均只淡淡道:“支道承的存在就是挑戰皇權,不殺他便是錯。若陛下定要追究,終究是國法大于天,陛下不正因為如此才用臣用的順手麽。”

仁帝手中的香珠急速的撥弄着,似威嚴神祗般光照世人,可他的心思終在權術間享得一世快活,或者說,符皇後開始要這個人不相信世間任何人?

他眯了眯眼輕聲啧啧:“還未到…既然如此,此事便就此結束吧。”

靈均心中輕輕松了一口氣,原來自己對這個陰晴莫辨的皇帝真是讨厭的厲害、也是半怕得厲害。這個人對父親的憐惜喜愛人所共見,折磨中仍帶着幾分複雜情感,可對自己,皇帝卻是全然的利用無疑。

靈均甚至有一種錯覺,這個人其實根本不喜歡任何稍有才能的女人,他那種微妙而避諱的态度,似乎敏感的自己總能感受得到。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小姜大人,聽得你手中有一把絕世好劍名為溪公青,卻從未有人見它出鞘,這可是真的?”

靈均微微一笑,卻不提二人心知肚明支道承刺殺一事:“大隐隐于世,臣的家訓便是不見血不出鞘。”

仁帝眼中微深,嘴角露出一點神秘的笑意:“既然如此,那麽秋冬圍獵上,朕就期待小姜大人殺人見血了。”

即将到來的元月,朝廷本就四時無休的官員們更加忙了起來,聶桢從公文中邊擠出腦袋邊罵:“王八蛋,刑部連一個尚書都沒有,郁鶴若那個小娘皮又不管事兒,這麽多年顏風神到底是怎麽讓他活下來沒被陛下取締的。啊——嚏,大冷天我都傷寒還要在這裏。喂那邊的小子你還敢躲,我都看到你了!你給我老老實實幹活兒,不然年終評語小心給你劣等!”

在衆人的驚嘆中推門而入的女子黑着一張清豔玉面:“我也想知道你的嗓子如老農燒炭怎麽還能喊出這麽大聲來。”

聶桢擡頭看着姜靈均那漂亮臉蛋兒上微微抿起的嘴唇,不由得啧啧稱奇:“什麽事情能惹你發大脾氣?你可是暴躁到一定程度就直接冷着臉了。”

聶桢托着下巴,邊打噴嚏邊嘲笑她:“阿嚏!你是怎麽得罪葉靈鋒了?她這個人向來都是豪爽大氣的女子,此番我親耳聽到她和陛下笑談,說想見到小姜大人在獵場上的英姿呢。啧啧,葉靈鋒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必定是你這刁鑽女子又惹上人家了。”

不可多得的好女子?靈均心中噴笑,若是以往別人同她說,她尚有三分相信,現在嗎…葉靈鋒倒是真的聰□□穎,京中男女老少對她無不巧言贊嘆,哪像自己毀譽參半呢。畢竟此人外表爽朗不失大氣,又懂得為人之道而心思了悟,可自己卻像一把又臭又硬的茅坑石頭,怪不得、怪不得那人會棄了自己。

她撩去心中的煩躁,心下卻嘆息,還是想想圍獵之日該如何是好吧。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上次謝馥真已經令自己尴尬萬分,再來一個葉靈鋒,豈不是精疲力竭?

作者有話要說: ????為啥我的一鍵排版不好使了?

☆、夢魇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威風凜凜的獵裝勾勒出戰場健兒的雄姿,無論男女皆戎裝英姿待發,一向道袍着身的仁帝亦身着玄黑獵裝。

靈均歪着頭看看一旁的聶桢:“趙國皇族尚黑?”

聶桢裹着一層厚厚的棉衣耷拉着腦袋粗嘎的開口:“自唐以來王族幾乎皆尚明黃,不過先□□武安天下文治國,自然是提倡文明頭腦野蠻體魄,這方面可是絲毫不差于西遼的。黑服野性,因此騎裝尚黑。”

靈均淡淡勾唇:“是麽,那陛下何故簽那喪權辱國之合約…”

聶桢一把捂着她的嘴龇牙咧嘴的面色猙獰:“不想活了,官方早就定義這是和平之約!你現在可是禦史臺的二把手兒,萬萬不要像從前了。”

靈均挑挑眉毛打量他:“你這樣還能上馬?侍郎大人,喂喂,你瞪我做什麽啊。不過說真的,我以為秋冬大獵本是武官的天下,怎麽還有許多文官不成。”

聶桢烏黑着眼圈,像一只垂頭喪氣的病雀:“廢話,你能不能和已經退隐的殷白雀多學學禮數。同樣都是女人,你也太随便了!這秋冬大獵可是連着大朝會,一向都算是百官同樂,何況今年西遼的使節也來了不少,這個時候咱們趙國就要人多勢衆,你懂不懂啊!”

二人打着哈欠坐在一旁看着衆人忙忙碌碌,只是像兩只病鳥沒精打采的堆在陰影中。她是第一次來到大獵,方知以往的江南盛景與私家林園不過是滄海一粟,所謂崇山矗矗,巃嵷崔巍,深林巨木,嶄岩參嵳,九嵕嶻嶭。南山峨峨,岩陁甗崎,摧崣崛崎。振溪通谷,蹇産溝渎,谽呀豁閕…即便是漢武的上林苑怕也無有皇家獵場之勢,上林固然雄渾,乾元林則是百家之表,因仁帝信仰道書,又雜以儒釋道三家之精粹,蓮瓣式與貝葉式的窗靈上供奉聖人像卻也不顯得自相矛盾,由宮中的粉本來看必定是宮中畫師所做。

她放眼一看,竟然是朝中宮中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那玄服戎裝的身影與倒挂狐貍尾的貂毛身姿挺拔又帶着絲絲拒人千裏的意味,一看便是檀郎。自上次自己走後已經好些日子,他的腰身被寬縧細細勾勒出來,看起來似乎瘦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不慣這裏的東西。這倒也是,他在家中住的時候也是勉強才能吃下她做的菜,中原菜油鹽味道淡,也不曉得他能不能适應。

她回頭一看卻是聶桢翻着白眼拿着胳膊肘兒捅自己:“哎,你有沒有再聽我說話啊,想什麽呢。”靈均心下笑笑,自己一看到那背影就愛想些有的沒的,葉家人似乎并未虧待于他,他日他做了人家的乘龍快婿,還要自己操什麽心。

她掩下心中淡淡的失落,指尖湊上脖頸上摸了摸發燙的黃金牡丹,又将它掩進衣衫中。她夜晚時候便總盯着那兩個大小牡丹發呆,便索性動起手來将他們折在一起,偏偏想扔又舍不得,只是斷斷續續的戴在身上,也不知自己為了什麽。

聶桢繼續眉飛色舞的做老師:“你看齊維桢可是威風凜凜呢,即便是軍中那些老家夥也要禮讓他三分。我跟你說,你要是嫁給他算你厲害了,将來你就是趙國貴婦中的第一號人物,齊家夫人是什麽人,那可是連後宮都要尊稱一聲‘夫人’的,倒時候嘿嘿嘿,想罵誰就罵誰。”

靈均眯着眼睛笑道:“我怎麽覺着好像你想嫁給他。”

聶桢氣極“呸”了一聲:“你這張愛針鋒相對的碎嘴皮子将來一定會吃虧!再說老子是純爺們兒,已經有了老婆的純爺們兒,和郁鶴若那種娘皮可不一樣!”

“你說誰是娘皮…”幽幽甘美的笑嗓陰沉沉的在背後響起,靈均抖掉一身汗毛,轉過頭看到了郁鶴若含着笑意看着面前的聶桢:“混蛋,要不是因為你将刑部的活兒都扔給我做,你以為我會連大獄都呆不好麽。”

聶桢對着他打了兩個噴嚏:“我呸!你以為我是顏風神會寵着你?刑部不是長年過家家,自己的活兒都幹不明白,不是娘們兒是什麽?”

郁鶴若一聽到“顏風神”那名字眼睛便沉了沉将他捉到一邊,竟然都沒工夫來找靈均麻煩。她心下嘆氣,郁鶴若這種六親不認之人也有死結,看來他對顏風神也不是沒有半點同僚之誼的。

“怎麽了?坐在這裏嘆氣。”她擡頭一看,果然是齊維桢淺笑臉,他的戎裝不大加身,卻果然很适合他。細窄的銀灰戰國獵裝一掃平日溫文模樣,亦恢複了戰場上的英姿烈烈。

靈均窩在一旁卻不知如何開口,只是一掃而過:“我到了冬天便想要窩着睡覺,尤其最近身體…厲害,誰曉得被人拉來當醬油。”

齊維桢手下輕輕號住她的脈輕聲安慰:“我不大懂得醫道,不過你解了毒後脈象很是平和,只是那阿芙蓉…”

靈均豎起手指抵在唇邊淺笑,帶着些驅不散的寒意:“這個藥同我們姜家很有緣分,可惜是孽緣,不要提它。”

齊維桢複又笑着引開話題:“那不如我扶你上馬坐坐,這是黨項進貢的西北馬,乃是天下戰馬第一,名號‘胡狼’,可謂如虎似狼兇猛激烈。你最愛冒險,如今讓你坐坐如何?”

靈均看着背後十九公主怒氣沖沖向前跑起的身影與謝馥真在後清淡的獵裝,心中不由得一沉,便只是淡淡道:“不必,陛下在看你,你且去要我自己睡半響。”

齊維桢嘆笑一聲便脫下身上的大麾蓋在她身上施施然走出搭好的帳篷,一群男男女女相雜的年輕貴族看到他便贏了上去,個個都很是熱絡。她躺在帳篷的胡床上迷迷糊糊,卻感覺那并不是她日後能完全介入的世界。

無論齊維桢是不是世子,對整個上雍而言,他是獨一無二的文武狀元,亦是國之柱石與日後的群臣之首,失了一個名號也僅僅是将他滿是花冠的額上輕輕卸下一朵不太鮮嫩的野草。他的身邊将會圍繞着屬于自己謀士智囊、文官武将,繼續與皇權游戲抗衡。而這恰恰是自己所不愛的,她是個完完全全的自我主義者,比起同其他人搭建橋梁,她更适合自我的生活。也許她能放棄自己那殘存的念想去愛他,可是她能去同樣愛他的謀士、愛他的責任麽?那太沉重,而姜靈均本不是這樣的人。

她只感到自己臉上的皺紋似乎也多了起來,大概是心中憂慮所致而失了初始的暢快,卻不自覺回憶起當年的江湖歲月,甚至是在大漠那段亡命天涯的時光。無憂無慮,陪伴着羌笛與不知名的火不思之聲,暢快的在草原上放飛自我。

在睡意朦胧半夢半醒之間,檀郎即便連影子也是全然的黑色。黑色、黑色。漫天的黑色,他似乎極愛這個顏色,同那雙偶爾流露銀絲的黝黑眸子一樣,逼得人喘不過氣來,逼得人非要承諾什麽才肯罷休。從來都是他在追,她在逃,可是如今時局颠倒,她的心連追逐的勇氣都沒有,而變得更加茫然。

黑色瞳仁中又流出一彎銀色的月鈎,她一直很想知道,為何他的黑瞳中會若隐若現一絲銀色,漂亮神秘的像嚴寒之地美豔的銀狼,那深邃的眼神就像他在戰場上一般所向披靡,那是他獨有的風雪氣味。

這是在夢中,所以即便過分也無所謂吧。

她大着膽子輕輕觸着那眼中的銀絲,那彎銀色的月亮卻猶抱琵琶偷偷溜走。靈均癡癡望着那平靜無波的眼睛輕笑:“我都沒問過你,你這黑色瞳中怎麽會有銀光呢。”

夢中的檀郎像個老實孩子一般終于不再動手動腳,只是乖乖坐在一旁平靜道:“我小時候在馴服狼群的時候被他的爪子抓出了血,偶爾會露出銀色。”

靈均笑嘻嘻問道:“你的眼睛好暖哦,一點兒都不像你,有時候冷冰冰的。對了,你和孤竹怎麽樣了?你要是學人家三妻四妾還是小心點兒好呢,葉靈鋒可不像表面上那樣好對付,別以為高門的上門女婿好做。”

“那麽,我做你上門女婿如何?”

靈均看他頂認真思考的模樣不由得笑出淚花:“哈哈,你知道什麽叫做‘上門女婿’麽!笨蛋,就和賣身一樣,陪吃陪喝陪上床,你這個樣子還挺強壯,勉強合格吧。”檀郎攥住她不規矩的手扯入溫熱的手中輕輕低喃:“要選上門女婿當然是我,挑水劈柴捉野獸,齊維桢能比得了我麽,那個瘦的和竿子一樣的聶懿更不可能。”

他看着靈均有些燥熱微紅的面龐神色迷離,似乎已經堕于夢中不能自拔。

“阿芙蓉。”檀郎淡淡的吐出那罪魁禍首,只是手指一晃拿出一塊幽藍的青膏點燃:“西塞的野獸都比你更加通人性,真是執拗。”靈均聞了那煙膏味,只覺得方生方死、方睡方醒,如莊周夢蝶般飄忽不定。她知道這是夢,卻下意識的希望他真的在身旁:“不是不愛,是不能去愛…”淡淡的吻帶着塞外的侵寒味落在額上,輕柔而婉轉,她想要掙紮着身子,卻越來越沉。

“夢?——”靈均睜開眼來,身上已經失了一片汗意,擡頭一看,則是呂涉笑眯眯的打揖:“打擾大人清夢了,陛下有請。”

☆、軍令狀

靈均身上的汗意剛剛散去便随着呂涉到達獵場,身上尚且披着齊維桢的大麾。帳篷中的爐火不旺盛,若非有這個含着暖意的大麾,她幾乎要凍掉雙腿。

仁帝今日看起來臉色不錯,便同西遼的使者在一旁談天說地,他眼角似乎已經見到了靈均前來,只是言語未停。

呂涉輕身前去恭候半響,并未打擾幾人言語。靈均只覺得窒息難動,腳下便輕聲動了動,卻感覺東南西北有好幾道極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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