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
,太多人下了地獄,那種無言的折磨,提心吊膽的日子,實在令人膽戰心驚。
仁帝的臉上露出很微妙的表情,微妙的難以捕捉:“你們真是抓住一把劍不放了,你們也真是要把她置于死地了。”
郁鶴津倒是絲毫不懼:“臣建議立刻提小姜大人升任參知政事,淮南盜賊新又而起,前有姜大人平定南方之亂,女繼父志,既能平定叛亂,又能亂後變法,這豈不是天衣無縫之策?”
仁帝忽然悶聲輕笑,繼而大笑出聲:“在這種時候做這樣的選擇,該說你們是聰明還是蠢呢。齊維桢,你和她關系匪淺,人人都說你們二人是一對世間無雙的男女,朕要知道你怎麽想。”
隐在暗處的齊維桢絲毫不懼周遭審視的目光,只是淡聲輕言:“臣也覺得奇怪,所謂人言可畏、衆口铄金。人們總愛将最簡單的君子之交變成最污濁的肉體交易,這也許就是臣一直親賢人而遠小人的原因罷。臣對她并無任何看法,就像對着一面漂亮的鏡子,盡管欣賞她的美麗,卻并非要去占有她、乃至打碎她,改造她。”
郁鶴津言語清淡:“世間之事并非她才能做,只是唯有她無欲無求,無門無派,正如他的父親一樣,他們一個顯于忠貞,一個顯于理性。”
仁帝忽然輕輕莞爾:“如果她的理性會觸碰到朕的底線呢?”
郁鶴津聲音漸冷:“那就要讓陛下自己來判斷了。”
仁帝似嘆似惋,似愛似恨,終于下定一紙诏書,一紙将朝廷攪得天翻地覆的诏書。
“你害怕嗎?害怕她這把無所懼怕的劍會傷到你的權威,害怕她會像我一樣。因為我們單純、所以我們不願意欺瞞,因為我們活的無所畏懼,所以令陛下您覺得恐懼了。您讨厭、害怕任何聰明女人的挑戰,您總覺得我們要掠奪您的權力。陛下,您也害怕那個女孩子嗎?”
仁帝坐在中宮空蕩已久的殿內,那擦得幹淨清爽的鏡中映出了主人的模樣。她依舊是單薄而清麗,她的頭上頂着那頂她永遠都不屑一顧的鳳冠,以淩人的姿态睥睨衆生,睥睨着天下至尊,她的丈夫。
仁帝漸漸走近那鏡子,看着鏡中虛無缥缈的影子:“星兒,世界上為什麽總是有這樣的女人,不滿足于世間的榮耀,去反抗高高在上的君主呢?朕已經給了你、給了她們最好的一切。”
鏡中的符堯星忽然捂住嘴角,單薄的眼角拉扯出淩厲的弧度,漸漸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把我們當成工具、當成蠢貨。我的丈夫欺騙她的妻子、不信任他的妻子,所以我和我們,永遠不會屈服!為了蝸角之利将大好河山開疆拓土放置在一旁,這樣的人才不配成為帝王!”
仁帝輕聲柔腸,細聲婉轉的盯着鏡中的人:“那麽我不配,你配麽?你想要皇位,還是你的兒子想要皇位?告訴我、告訴我呀!為什麽不告訴我!告訴我!”
那鏡中的女人忽然露出一絲哀傷的神情,她嘆息一聲,消失不見:“你說是,那就是吧…”
仁帝癱倒在一旁,周遭的檀香已經燒去大半,翩眇的香氣趁着鏡中那已經消失的身影漸行漸遠。符堯星糾纏着他,直到她死了多少年,她仍舊不放過他。她是他心中的一道疤,是他夢中的一片魇,永永遠遠不會消散。
“星兒…”
“陛下、陛下!臣妾不是星兒!陛下,臣妾是馨兒啊!陛下!”他睜開眼睛,掌心觸摸到一片細膩的皮膚,那不是符堯星細瘦幹燥的指尖。面前的女人通身珠翠雍容華貴,更像是中宮真正的女主人一般。可是在他心中,中宮已經在十幾年前便封鎖了。
鄭貴妃斂去眼中的仇怨,重新擡起頭來做出一個完美的微笑:“您怎麽來到這裏了?這裏多年廢棄塵埃充斥,未免污染聖體。”
仁帝的雙瞳幽幽看着她,更像是無聲的審視:“可是這屋中就連銅鏡都是幹淨的一塵不染,那麽一定是有人在強烈的渴望着它。到底是誰,如此深愛中宮的禦座呢。”
鄭貴妃面上堆起笑意:“也許是哪個舊日的奴婢吧,皇後去了這麽多年,總有些人是戀舊的。陛下不是說今日去十三皇子處驗書嗎,他許久不見父皇可是想的很呢。”
仁帝淡淡瞥了她一眼,随身走出了中宮之門。
沒人能成為符堯星,他也不會令任何人成為第二個符堯星。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留有一足均分八段。
大家族中的想殺手段往往是致命性的,争權奪利似乎成了一種流行的愛好。即使是郁家,靈均心中仍是瘆瘆。
郁家太安靜了,不同于齊家那種充滿着規則與秩序的法門,郁家的靜就像一面波平無浪的鏡子,枯寂的沒有一絲水花。
就像大公主這個人一樣,靈均有些失禮的想到。
按照大公主此種絲毫不遮掩的說法,郁家是一個極其奇怪的家族,他們看似遠離喧嚣塵世的外表下還隐藏着一顆狂亂到随時有可能爆發的心。
和你們姜家很像的,大公主笑眯眯的說,“所以到最後,我根本不知道,到底是他們選擇了我,還是我征服了他們。”
靈均迷迷糊糊的跟着郁鶴津走在彎彎繞繞的郁家,這裏簡單、幹淨,樸素程度比起齊家更甚,可以說絲毫看不到半點裝飾的痕跡。
這樣的家族更令人感覺可怕,一旦他們連最簡單的榮華富貴都不追求了,那麽只能說明他們心中有更難以言說的野心。
在趙樸子不明不白死了十幾年之後,竟然是沉寂的郁家打開了變法的缺口。
她正想着,便撞上了郁鶴津忽然回首的胸膛。郁鶴津是個令人無法直視的青年,并不是說此人兇神惡煞,只是他周身的棱角、嘴角的弧度,都令人感到一種無法破壞的堅硬感。
靈均冷眼看着他嚴肅的面容,這個人身體中散發出來的氣色非常不好。
那是她熟悉的、死亡的味道。
☆、季氏
“接下來你要看到的人,他們都是郁家最優秀的精英。”
“選定你,是大公主隐在心中的想法,也是我們所認同的。”
郁鶴津忽然回過頭,眼睛便忽然撞進女子幽黑的眼瞳中。依他所見,這個在總是在朝堂上故意穿着笨重官服遮住面容的女孩子一向是有些消極的逆來順受,除了她所認定的目标,她幾乎不會主動去反抗任何敵意。
這實則是一種懶惰,正因為她在面對着目标與非目标之時的兩種極端做法,郁家才會認可她。
因為她性情執拗又不擇手段。
他看着那雙有些不同平日的、幽深的眼眸,微微露出了疑問的表情。
靈均沉聲低語:“我先說好了,你們對我的命令是否會絕對服從?”
郁鶴津冷淡的遮住唇角:“為什麽你不去自己确定呢?”
女子微微一笑,竟帶着些森森涼氣:“所以我說,貴族真的很麻煩。”郁鶴津的肩頭被痛意襲擊,他卻動彈不得,那女孩子本來纖細的掌如五根白骨一般狠狠壓了下去,周身的氣沖的他體內五髒六腑皆懼:“我沒空去弄那些互相扯皮的東西,也沒時間滿足你們那些高傲的征服欲望。現在你立刻滾進去告訴他們,我才是唯一的領導者,我也絕不允許任何人忤逆。”
郁鶴津心中緊滞,在她松開手後方才放松。他輕輕吸了幾口氣,面無表情走近了議事廳。
一刻鐘後,靈均整整衣衫,一如在舞臺上濃妝豔抹般的粉墨登場。她對着窗子看到了自己嘴角上揚起的弧度,輕輕的彎下腰敬告一個冒險的自己:“開始了。”
屋內廳門大開,她在衆人的矚目中如女王般走了進去。冷氣森森,眼光低垂,她微微一笑:“那麽,我們從哪裏開始說起呢…”
離季氏父子來京的日子愈來越近,上雍頗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
崔十三娘的眉頭高高的吊起,半是憤恨半是厭惡:“二公主真是太讨厭了,為什麽什麽她都要橫插一手!想要扶持十三皇子,陛下尚未登天便按捺不住了麽!”
羅士谌捂着臉頰懶懶的朗聲輕笑:“十三娘總是這般直言無忌真是令人羨慕,連誅九族的諱言都能當小孩兒嚼舌頭的童趣說出來,倒不如說這是崔家人的通性吧。”
崔十三娘臉頰像吃黃連一般,卻忽然靈光一閃眼角發亮聲音振聾:“我倒是不如小姜大人呢,就算被壞男人算計了還能死而複生。看到某人面頰上的巴掌印,我的心都要開心的死了!”
羅士谌将那毛筆帥進洗中,回首微微一笑:“殿下不必擔心,丞相之位對我們而言有若雞肋,無論上面的人是誰,他總歸是一個擋箭牌。”
崔十三娘便将菱巾遞給溫雅俊秀的主人,尚不忘嘲諷一句:“殿下看他心虛了,一提到小姜大人他便要躲呢。”
太子托着下巴笑看二人打嘴仗:“這不是很好嗎,恭喜十三娘,以後你可有了他的小九九啦。”
羅士谌看着自己偶爾露出惡意的主子苦笑半下,手中的碟文已經被付之一炬。
季氏明日便要臨朝了啊。皇帝陛下,為什麽就是不肯相信自己的兒子呢?
“跟不跟小爺走,明天小爺就要走馬上任了。”
檀郎看着忽然出現在他房中的女孩子奸笑一聲:“大小姐趁我洗澡的時候光臨,莫不是想要…”
靈均一把張開了那猥瑣的懷抱,頗為嫌棄的翻翻白眼,卻在看到他回頭的瞬間呆愣了一瞬:“你臉上…怎麽回事?你剛從野人堆裏出來的?”滿眼睛都是黑色叢林一般的大胡子,将那張俊美的面龐層層疊疊的遮住,雖然說還是很養眼沒錯,但是能不能還他原來那個漂亮的野狼呢!誰家養的狼狗臉上多了一堆胡子,怎麽看怎麽奇怪吧。
檀郎聳聳肩直接把呆愣的大小姐扔進水裏,将撲騰半天的兔子小姐按在水中,胡子還去蹭她嬌嫩的臉頰:“撒都汨說漢人喜歡小白臉兒,不然我早就長成這樣了。”
靈均的臉頰被他蹭的有些紅,一把扒開他鄙視半響:“瞎說八道,根本就是你很蠢的認為好男人就要留胡子吧。順便還可以…”
順便還可以?她心下一閃:“難道你是為了重新換一張臉隐藏身份?”
檀郎對着鏡子照了半響,還頗有些沒由來的騷氣:“現在看來應該完全認不出來了。”
靈均嘴角邪惡的“嘿嘿”兩聲,看的檀郎一陣惡寒:“小爺現在正好缺一個跟班兒的,你自己看着辦吧。”
檀郎彎了彎嘴唇,将細長的雙手搭在她的肩頭:“遵命,女王。”
季退之由河東道的轉運使直升宰相已經足夠振蕩朝野,而姜靈均在下野後被提調為參知政事更是令人震驚。
參知政事這個位置頗值得玩味,因為這個任上的每一任主官最後都死于非命,他似乎天生為了将所有有變法雄心的人都拖入地獄。
如若說皇帝手下的森森鍘頭對準着抗命的奴才,那麽參知政事這個微妙的位子則在無意識中将很多反逆的人推進地獄。
趙樸子曾任參知政事、胡丞相曾任參知政事、支道承曾任參知政事,無論忠奸邪惡,他們最終都成了皇帝的刀下亡魂。
靈均又一次重回朝堂,這次她已經完全脫下了那些狗屁的規矩禮儀。她穿着朱紫的巫女服,打扮的漂漂亮亮清清爽爽,大大方方走進了大殿。
夕陽連雨足,空翠落庭陰。看取蓮花淨,方知不染心。
她心中低低咀嚼着父親臨別時相贈的美麗詩歌,在她在此踏入朝堂的前一天,父親身上幹淨的布衫一如既往的幹淨清爽,即便纏綿了綿綿雨絲依舊纖塵不染。他無法拒絕女羅眼中想要遠離一切的渴求,也許是照映了內心深處的渴望,他們随即悄然離開了。
如蓮方可靜,山石不可移,過盡千帆後,方知是本心。
正因為她一直想要屈服于權威與規則,但是一方面又想要掙紮,才會如綴網勞蛛般處在其中無法自拔。
窗口漏進來的一絲光點亮了她的唇角,現在看來,她果然更适合做一個無法無天的女子呢。
四面八方的目光中充滿着或是期望、嫉妒、猜忌、嫌惡,不過這些都與她無關了。
更始元年的夏日中,一抹紅色的倩影重回朝堂,點燃了随後燃燒幾十年未盡的明争暗鬥之烽火。
很不好。
靈均心中暗暗的想着,說不上哪裏不對,可是作為一個醫者的角度,皇帝的面色有種微妙的可怕。
他常年服食丹藥,自然面色發青發紫。可是青或紫不過是模糊描述,對于醫者來說則是天差地別。許多年來,看似沉迷丹藥的皇帝壽命似乎成了上雍官員心中難解的迷,仁帝一貫的沉默陰沉,似乎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猜出他的壽命幾何。
他若是真的中了支道承丹藥中下毒的伎倆,又怎能存活至今?
很顯然,大部分人都是這樣想的。
可是靈均不會也不敢這樣想,她隐隐覺得,皇帝那張看似平常的面色上,有種接近死亡的崩塌感與怪異。說不上哪天,他就會忽然爆發出來。
季退之是一個面色和善的老者,同支道承後期的疾言冷漠大不相同。仁帝同他倒是在朝堂上溫言軟語,只将靈均撇在一旁做蝴蝶停。
來了。
靈均的唇邊浮上寡淡的笑意,看着季退之輕聲詢問:“不過陛下,所謂變法大多是他們年輕人的事情啦,臣已經年邁昏庸,自然不敢奪了小姜大人的職權。臣是後輩,自然不敢妄議如趙樸子一般的先賢,只是後來之人是否能扛起前輩大旗,這…總要給朝堂的老臣一個交待。”
仁帝停住微微急促的咳嗽聲,一雙細長的目變得深不可測:“依你所說又該如何交代?”
季退之面帶和善笑意,卻是笑裏藏刀:“打鐵仍需強自身,小姜大人既然坐到了這個位置,是不是也該表态呢——聽聞京東道早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姜家族人的王國,既然要改,那麽小姜大人何不善持己身,改了自家的門檻?”
靈均掀唇一笑:“季大人太看得起姜家了!姜家流雲散淡天下皆知,如下官般有家都不願意回。姜氏族人又性情古奧耿介,個個都是臭脾氣,因此在多是窮困潦倒人丁稀薄,怎麽就能占了京東道做姜家的國呢?”
季退之忽而笑意淡去,倒是有些冷言冷語的嘲諷:“眼見為實,小姜大人多做争論也無用,不如自己踏上古齊的土地看看,哪裏盤桓的姜氏族人有若神祗千年不滅,不知道他們還知不知道人間有天子所在啊。”
靈均趁着仁帝面色完全陰沉下來重重一拜:“既然如此,就請陛下下令吧,臣不怕得罪族人,當然——臣也不畏懼任何威脅。”季退之斜着眼睛冷哼一聲。
仁帝眯着眼睛審視半響,于是間大手一揮:“這把劍不僅傷人,還要傷己。”
朝堂在硝煙彌漫中散去,靈均趴在白玉雕成的橫欄下望着朝臣散去的身影。
“大美人,你的大事不妙,還有時間在這裏看風景?”
靈均回頭笑看一臉冷淡的齊維桢:“這算是因果報應吧。先前皇帝利用我殺了支道承,現在又用季退之想要傷了我。”
齊維桢本欲拍拍她的肩頭,終究停下了手:“季勉之的身影并未出現在朝堂之上,倒是令衆人大吃一驚。這位年輕的小季大人是個很模糊的人物,據說此人眇了一目,性情陰晴不定。”
“哈,同支道承正相反麽?狐貍的兒子蠢貨的老子。我說這個季退之怎麽不像個聰明人呢。”靈均嗤笑一聲,用略帶傷意的表情看着這位知己,卻忽然看到久未出現的大公子齊明晦。
她的感覺一樣很準,不知為何,齊明晦身上的氣變化了,似乎有什麽隐藏的觸手一點一點爬過他幹淨的白皙面龐。
她低首想了想,輕聲在齊維桢耳邊皺眉:“大公子身上的感覺不對,他身上有些血煞,我想…要他小心些。”
齊維桢眼瞳微睜,又在一瞬間落下。
☆、恨屋及烏
他的眼神十分悠遠,似乎穿透了萬水千山直到大漠。靈均看着檀郎站在窗邊默默不語的模樣,輕輕碰了碰他的指尖。夏日的氣息似乎馬上要接近尾聲,秋爽也在夜間輕輕蔓延而來。
“夜利輝的骨灰已經送回了家鄉。”檀郎喃喃低語。
靈均曉得,他還隐藏着後半句話擱在心中,他的那位父親和哥哥也終于拿到了滿意的結果回到了家鄉。
“你還在想着那裏麽?”
“不。”檀郎淡淡低下頭,“那裏的一切與我無關,無論生存毀滅。”也許在他心中還殘存着一點夢中的痕跡,便是少年時伴着集英河死去戰士們的鬼泣聲與那漫天美的過分的星子。
在他年少之時,并不知道什麽是美。黨項的山石草木都被成為神靈賦予。他常常在想,如果紫炁星真的賜予黨項兒女以榮光,為什麽還要允許羅睺神與計都神毀滅他心中的希望?他伴随着狼群,既傷害這群野獸,也受過他們的哺育,漸漸的,人的思想也被獸化。
靈均曾經說過他的直覺敏感強大,不如說這是他原生态的生存方式。
想不被野獸吃,就要吃掉野獸;想要做萬獸之王,也要懂得降服萬獸。
人類的世界無非被一層虛僞的禮儀所掩蓋着,說到底,在強大的殺戮面前,一切都是笑話。
所以,他不相信任何神靈,他相信的是自己手中的刀。
然唯有少年時在高高的峭壁下,看到那漫天純淨的星星透着岩壁落下光輝,激勵着他滿身鮮血的活下去,那純潔的星輝似乎在訴說,将來總有一日,你會找到命中的另一半。
他的命中缺少的、能夠填滿它孤寂的另一半。
他牢牢抓住她的手,聽着那嘟嘟囔囔的輕聲疑問,什麽‘每天和撒都汨神神秘秘不知道去哪裏’‘忽然間就消失了不知道在幹嘛’,遂而眼睛浮上一絲溫暖的笑意。
養兔子需要錢,他當然要去賺錢。
也許是即将啓程的路途艱辛遙遠卻充滿刺激,也許是靈均沉醉在戀愛中的歡愉一時間難以自拔。當他們見到面前那張形容枯瘦的面龐時,竟然沒發現已經露出一絲馬腳。
檀郎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一旁的兔子小姐,對方倒是很淡定:“這不是葉大人麽,有何指教。”
說這是一向端端方雍容的葉靈鋒,實在是太過有失偏頗。因葉靈鋒此刻已經瘦的不成樣子,只是那雙森森陰沉的雙眼發出令人膽寒的亮光,脫離了面具的僞裝,暴露出原始的怨恨:“女人的怨恨可是最可怕的東西。檀郎,沒想到吧,耍弄他人就要付出代價。”
靈均一把将檀郎扒到一邊,對方低着頭喃喃出聲:“女人對峙起來太可怕了…”
“有什麽事兒沖我來吧,現在他歸我管。”靈均點點頭,一瞬不眨眼的看着面前的女人:“葉小姐,我先說明白了。你愛的是嵬名如乾,可是他已經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檀郎,一個無家無權無依無靠的落魄男人。你要是想搶走他,我随時歡迎和你較量。”
葉靈鋒冷笑一聲:“你現在身在高位就了不起了?他可是黨項王子,就算假死他還是黨項王子。你和黨項之人勾連,難道不怕反對別人找你麻煩?”
靈均撩撩頭發,瞥瞥一旁看似滿臉黑的男人:“你可以試試,朝廷不會再起風波。葉小姐,我承認,我曾經錯失過他。可是你從來沒想過,你到底喜沒喜歡過他,還是說你想在他身上找到什麽人的影子。”
詭異的笑聲響起,靈均知曉,那必定是她心中的痛楚被戳到了。檀郎擋住她淡道:“靈鋒,我說過,我從不輕易承諾什麽。你心中一直很清楚,你想在我身上找到什麽。”
誇張的虛榮感,父親的影子,支配一個模型的快感。
所以從一開始,檀郎和葉靈鋒便是各取所需。她在養育自己的虛榮心與滿足感,他在她的身後看着靈均,讓對方感到危機。
不越過界限,這才是理性的做法,而不是像現在一樣令失态發展到不可控的地步。
葉靈鋒低垂下頭,再擡頭時,手中的銀刀已經刺向靈均的胸口。
鮮血滿溢而出,刀劍刺破血肉的聲音無比清晰,葉靈鋒驚訝的看着那熟悉的手指:“是你?”
“你怎麽樣!”靈均眼角冒出淚花,卻沒想到他硬生生接下這一刀。
“算了吧。”檀郎垂下眼角看着面前的呆住的葉靈鋒:“都要我的一條命,這也算還了你了。靈鋒,你一向是個聰明的女子,聰明中還帶着戾氣,令人害怕的戾氣。”
葉靈鋒心如刀絞,她想起了母親那傷心的淚:“我知道我過去可能是錯了,為什麽不再給我一個機會呢?”
檀郎嘴唇發白,漆黑的雙眼卻質問着她:“那麽如她所說,我現在是野人一個,你還要嫁給我麽?”
我怎麽知道。
葉靈鋒唇角越來越冷,冷的不見天日。她的心很亂,亂的失去了理智思考的機會,只剩下手中的刀在顫抖着。
“停下吧。”葉靈鋒擡頭一看,刀子已經被細長白皙的指捉住。齊維桢身形一閃,淡聲低言:“葉大人,你是個最聰明的女子,不要讓無名的妒火惹火燒身。所以就在這裏停下吧。”
葉靈鋒面色淡出一片青色的詭色,忽然冷笑出聲:“齊三,知道什麽是恨屋及烏麽,你這樣做一個被她可丢棄的廢物,你還真是下賤啊。齊家在兵家中占盡風頭,莫不是明火執仗還要欺負我們葉家不成!”
齊維桢擡起頭半堆着眼睛,似乎并未将葉靈鋒放在眼裏。
葉靈鋒臉上半青半紫顫聲不語:“好、好,別犯在我的手上!”
靈均愣愣的看着齊維桢走掉的背影,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對于齊維桢也好、對于葉靈鋒也罷。
“嘶…”檀郎輕輕吐出口氣:“之後的一切與咱們無關了,你想要還她,我們也還了。”他止住她欲言又止的唇:“你說過我們還清一切的債才能遠走高飛,那麽我們就還清一切。”
檀郎的小傷需要靜養幾日,朝堂上的撕扯還在繼續。
馬上就要啓程至京東道,可是她的心中仍有疑問無解。
皇帝的面色不對,從臉上的顏色,到那些帶有明确警示性的動作。
“真聽說,最近西番又不太太平啊。”
季退之沉聲低言:“上次乃是葉家大有作為,可是臣看西番這次是來勢洶洶,指名道姓要教訓齊家。西番多年以來已成亂局,依臣看來,總是同他們打太極實在無益,眼下兵糧皆濟,何不群起而攻之。陛下,眼下我國已經在黨項上吃了大虧,怎麽能再向西番低頭?”
仁帝直沒興趣聽這些長長的廢話,只是眼角一轉,直接看着一旁靜靜看着壁畫的齊貞吉:“朕的大将軍,你到底怎麽看?”
靈均心下感覺不妙,這沒由來沒頭腦的發作實在是奇怪。這樣的急切急迫,實在不像是仁帝的做法。況且,這位季丞相也太急迫了一些。
急迫?她心中忽然升上來一片黑色的陰影。皇上為什麽近來如此急迫?火速提升了外省的勢力,似乎曾經和支道承還有過交易。又将太子和二公主的勢力各大五十大板。可是卻允許大公主手下的人在此大興變法。
她心中忽然閃過一道驚異,眼睛轉向一旁,齊維桢的拳頭已經被攥的發白。她見過各種樣子的齊維桢,欣喜、悲傷、痛苦、遺憾,可是她着實說不出此刻他的表情。他像是在極力忍耐什麽,滿溢而出的更是濃厚的悲傷。
我的謝家姐姐…
她想起了他提起那個姐姐的面容,一如今日他将預料到齊家的将士将卷入一場陰謀中。
齊維桢…靈均咬咬牙,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麽說,朕的将軍是不能橫掃西番了?你啊,齊家的将士是國之利劍,劍在鞘中便會生鏽,不如讓他活動活動吧。”
齊維桢忽然傾身上前,眼神異常堅毅:“老父征戰沙場多年,早已經重病纏身。既然如此,臣請兵西番。”
仁帝忽然露出孩子般的笑意:“司馬懿在征戰蜀國的時候,同樣是重病纏身,愛卿該不會是想要像他一吧。”
齊貞吉挑起的眼睛同樣細細審視着他的君王:“那麽您,是什麽意思呢?”
愛卿,三個兒子,你該抽出一張底牌吧。
齊貞吉不顧三子那悲傷失意的請求,最後低聲嘆息:“臣長子齊明晦,請兵西征。”
夜幕低垂,冷的散發出陰謀的味道。
齊維桢渾身更冷,他只覺得天地失色。
“父親,這是一場陰謀!您明明知道,為什麽還要…”
齊貞吉始終背對着三子,看着那副聖人圖,高高在上而目光冰冷,從來不肯将憐憫澤備衆生。
“父親,請讓我帶大哥去吧!”
齊貞吉回首冷聲大喝:“你不會不知道這是一場送死的戰役,三萬兵力,全部是齊家的兒郎,西番那群神棍并不是好惹的。葉家和他們抗衡多年才勉強有今日效果,皇帝的意圖很明顯了。”
齊維桢重重閉上眼睛,眼中卻是悲憤不已:“就為了這些,為了無聊的權力游戲,他為了想要挑戰您最後的底線,所以竟然要自己的子民前去送死麽!齊家欠了王室什麽,要一次次的用命來還。”
齊貞吉閉着眼揮揮手:“功高震主,懷璧其罪。權臣本就如此,有權力才能保護更多的人,可是同樣也要犧牲更多的人。皇帝與權臣本就是個死循環,齊家的兒郎身為頭羊,也要去付出同樣的代價。”
他的指尖抵住三子的心髒,氣則緊緊壓下去:“你不必說,存活與否的幾率是五五分。齊家能放棄任何人,但絕不會放棄你。齊維桢,你是齊家最後的底牌。”
“小弟,不要和父親頂嘴啦。”齊明晦從來都是性子溫和的佳公子,他愛着父親母親,也寵着刻薄的妻子,照顧自己的兒子,他總是有些慢性子的對着弟弟笑着。即使這是一場可能會送死的路,他也仍舊毫無悔意的踏出。
齊明晦在笑,仍舊溫和的笑,那笑容中帶着一絲看透生死的嘆息:“小弟,齊家的一切就拜托你了。”
門外是一雙雙眼睛,齊家的兒郎已經接受了這樣的選擇。
這一雙雙眼睛沉重的壓在齊維桢身上,讓他無法挪動腳步,讓他無法呼吸半分。
大哥。我的大哥。
作者有話要說: JJ抽的厲害,有的評論無法及時回複,望見諒哈各位。
☆、喪子
靈均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明顯。
離她到京東道的日子近了,她的心中卻随着秋日即将的到來冷了起來。
三日後,她曉得了這冷意的由來。
姜家之卦,卦無虛例。
大公子齊明晦與三萬齊家将士活生生死在了西番中。
齊明晦萬箭穿心屍骨無存,唯有他的人頭被冒死帶回趙國。
靈均冷汗直冒,心寒的發疼,本已戒了的阿芙蓉毒又要冒上頭來。
齊明晦,那個有過幾面之緣而如沐春風的長兄,那個少有的讓齊維桢信賴敬愛的哥哥,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
“啊!”靈均嗚嗚哭了起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而哭泣。
太慘了,真的是太慘了,真是太殘酷了。
一個無可挑剔的戰士,連全屍都沒有,就這樣死在了異國他鄉。
檀郎嘆息一聲:“夜利輝也好,齊維桢也罷,人無法獲得自由,就只能成為權力鬥争的犧牲品。”
靈均掩去淚意:“最後讓我留下些導火索吧,不會讓他們好過的。”
“為什麽死的不是你!他是為了齊家死的、為了趙國死的!”齊維桢面無表情的着一身喪服,看着面前早已經接近癫狂的嫂子。他一直以為,這兩個人的婚姻是為了加深血緣,看來寒石也會悟出熱度來。他們之間,終究是生死患難的夫妻。至少,謝馥辛是真正愛他的大哥。
“齊維桢,你大哥哪裏對不起你!這麽多年你受人追捧,他有沒有在背後說過一句。爹,我丈夫有沒有對不起你,這麽多年,齊家遮風擋雨的事情,他都做絕了。”謝馥辛淚流滿面嗚嗚大哭:“明明是送死的事情,他都是為了誰,你們是他爹,是他兄弟,為什麽要送他去死!”
“齊維桢,世子的位置,我是勸他去争,可是他總來沒想要動過半分。我知道他性子好,愛弟弟妹妹,不願意去争,所以我想要,可是我也忍者不說。憑什麽,他是老大,為了齊家做盡了奴才,憑什麽人們都去認可你!”
“你想想,你大哥這麽多年對你怎麽樣,你還有臉穿上孝服。爹、爹!送兒子上死路,你有什麽臉穿上喪服!”
齊維桢任她撕扯萬分,将身上白色的喪服撕扯的碎爛。齊維桢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無力而深深自責,那種剝離一切的虛空讓他想要倒下。他的臉始終做不出任何表情,只能将這個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