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門楣之上高懸的匾額寫着‘上官府’三個大字,他是這府邸名正言順的主人,此刻卻被程姓女子關在卧房外整整一個時辰,周瑜打黃蓋……他喝着仆人奉上的清茶,耐着性子靜靜等着他的‘魏王’。

木門被裏面的人拉開,伴着‘嘎吱’聲響。一個青衫男子款步而出,左手負在身後,右手折扇輕揮。他一頭長發散在身後,卻有三指寬的一縷擋在右耳前,左耳洞中穿了銀環。

上官逸陽拍手而起,眉梢眼角盡是笑意:“木槿,你這魏王未免扮的太入戲了。”

木槿收扇在手,抱拳一揖:“上官兄請了。”嗓音亦不複女兒裝束時細膩婉轉。

上官逸陽欺身上前,攬住她纖腰,戲谑道:“你若是男兒身,恐怕我真要做了龍陽君。”

木槿白他一眼,捋着右耳前的一縷頭發,揚起頭道:“我卻未必看的中你!”

上官逸陽輕聲嘆息:“可憐我這個安陽美男子就要被個半男不女的妖孽比下去了。”誰叫她那張臉生得太過好看,不論如何裝扮,那既嬌又俏且傲的神色總是若隐若現。

木槿沉下臉來:“誰是妖孽?”

“夫人恕罪!”上官逸陽逗得她微惱便即收手,躬身請罪。閨房之樂,點到即止。

木槿輕咬下唇,笑也不是,惱也不是,這個男人怎麽這樣會把握火候。

上官逸陽撫上她雙肩,将她輕按坐到檀木椅上,端起一旁的茶杯,掀開杯蓋,吹了又吹,方始送上:“洛哥送來的,正好合你用。”

木槿瞧着茶杯裏淡黃色的水,只一嗅便知煮的是人參,眼睑微垂,輕聲問:“我喝,你也喝?”

“滋陰養血聖品,我喝來,怕傷陽氣。”他直想着自己不久于世,這樣的好東西,喝來也是浪費。

木槿向來倔強,聽了上官逸陽的胡言亂語,索性将手中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力道過大,有些已灑了出來。随即別過臉去,不再多言。她氣,一年多不見,他竟這樣不了解自己。

上官逸陽眉心微鎖,勸道:“涼了怕不好喝。”而後打開手邊木匣,推了過去:“我記着,你愛吃梅子,腌過的。”

木槿苦澀一笑,眼眶泛紅:“非要這樣不可麽?上官逸陽,你是第一天認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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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逸陽笑了,神色悵然:“這事,我從未對旁人說過。我怕這個味道……”兒時的記憶最為深刻,他父親試圖以人參續命,一日三餐,人參做湯,卻毫無用處。他入山修仙之前,只記得父親的身子越來越差。待他學成歸來,見到的,是父親的靈牌。他常猜想,這貴重堪比黃金的人參,于他人而言是救命良藥,于他上官氏後代而言,也許與奪命毒藥無異。

木槿試探着問道:“是因為父親?”

“是因為父親。”上官逸陽越過桌子握住木槿的手,“你還是第一次喚他父親。”

木槿淺淺一笑,初識上官逸陽,他父親已不在人世。嫁他為妻,拜天地時,拜的也當真只有天地。喚誰作父親?

上官逸陽站起身來,走到木槿面前,端起茶杯,先自喝了一口,還好,不涼。随即轉了轉杯子,湊到木槿口邊,笑道:“我喂你。”

木槿‘騰’的紅了臉,輕咬下唇,端過茶杯,想了想,并未轉動,揚首一飲而盡。

上官逸陽輕輕颔首:“左右今日無事,去城裏逛逛?”

木槿捋了捋耳前長發,戲谑道:“不怕我搶了你安陽美男子的名號?”卻站起身來,徑直向外走,端的是富家子弟的氣派。

上官逸陽跟在她身側,勸道:“你還是不要拿扇子,戲做的太足,當心頭疼。”

木槿腳步微頓,又向前走,笑道:“誰說扇子一定要打開來用?”

上官逸陽望着木槿背影,十足的翩翩少年郎。她不是第一次扮男人了……那一次,他二人相識未久,她說從未進過修仙門派,他便說,你扮作男子,我向師父引薦。于是,她束起長發,換上男裝。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還打了兩個耳洞,哪裏有男人模樣?活脫脫便是個瞞了家人外出游玩兒的大家小姐。上官逸陽卻不拆穿,帶着她進了山門。修仙之人清心寡欲,衆人見到木槿,只開口問好,即便是師父也不曾多言。只有小師妹,大咧咧的問她:姐姐,你是要做師兄的妻子麽?那一次,木槿氣了好久。也正是如此,木槿苦練易容改裝術。現而今,無須借用面具,已可扮作男人模樣,只是,仍舊清秀了些。他暗笑:她今日的裝扮,該是以采花大盜為藍本,用‘妖孽’二字來形容,其實并不誇張。

他二人比肩走在安陽城中,來往路人大多側目。路過賣胭脂的攤子,木槿忍不住瞧了兩眼,頓覺不妥。豈料上官逸陽竟握住她手,徑向那小攤走去。

擺攤的是個老婆婆,慈眉善目:“兩位公子是要給自家夫人買胭脂?”

上官逸陽毫不掩飾,左手握住木槿右手,右手食指向她一指:“買給他。”

木槿暗中用力,想要掙脫,右手卻被他緊緊攥住。

老婆婆心中詫異,臉上的疑惑神色卻轉瞬即逝,依舊挂着和藹的笑:“老婆子這兒的胭脂,可是這安陽城中數一數二的,兩位公子盡管挑,不好用包換。”

上官逸陽含笑望向木槿:“老婆婆說了,盡管挑,銀子我付。”

木槿反手抓住上官逸陽左手,轉身便走。上官逸陽忙扔了一錠銀子在那老婆婆攤子上,出口的話幾乎用喊的:“送去上官府,晚上他要塗給我看的。”

此刻,木槿直想遁地而逃,冷不防與迎面跑來的男人撞了滿懷。

那男人躬身道歉,卻不擡頭:“對不住!對不住!”又忙向前跑去。

木槿心道:好怪!卻又想不出哪裏怪。

直至他二人行至一間醫館前,見到個四處找錢袋子的男人,方才醒過神來。木槿右足一頓,回轉過身,提氣便追。上官逸陽含笑上前,勸那男人莫要心急,先瞧了病,錢袋子自會有人幫他尋回。那人連聲道謝,卻硬要等在醫館門口,只盼那偷兒能将救命銀子送回。上官逸陽輕嘆一聲,轉身去尋木槿。

那偷兒跑至岔路口,尋了條沒人的巷子走進去。木槿哼笑一聲,輕步跟在他身後。偷兒心想走了夠久,伸手入懷,掏出錢袋子,正想數一數這一遭賺了多少。猛不防被人施小擒拿手攥住手腕。

木槿哼笑道:“三百六十行,偏選這一行?”

偷兒尚自嘴硬:“我數我的銀子,關你何事?”

“你的銀子?”木槿雙眉微挑:“你叫它,它應你麽?”猛下狠手,疼的那偷兒尖聲喊娘。

上官逸陽跟了上來,臉上依舊蘊着溫柔的笑:“這位兄弟憑本事吃飯,想必也下了不少苦功。”

木槿見到上官逸陽,便松了手。

那偷兒又将錢袋子塞進懷裏,握了被攥得生疼的手腕,狠狠瞪着木槿:“這位大哥說的是,咱們各憑本事吃飯,他不精心,怪不得我。”

木槿側頭望向上官逸陽,微微一笑。

上官逸陽冷哼一聲,左膝微彎,右腿橫掃,那偷兒即刻後仰倒地,‘哎呦’一聲。

只聽上官逸陽道:“盜亦有道!偷人家救命的銀子,夜裏睡得着麽?”

偷兒雙手扶地,起身欲逃,木槿又攥他手腕:“還是不還?”

“還!”偷兒暗叫倒黴,閑着的那只手伸入懷中,拿出錢袋子向後遞出。

木槿冷冷說道:“今世不報報來世!假使那人因你而死,你良心何安?他做了鬼,又饒得了你麽?”

偷兒扭頭向後:“二位大俠,小的……”

木槿不聽他說,又道:“你若舍不得這‘本事’,去偷貪官,去偷奸商!窮苦人何苦與窮苦人作對。”狠狠踹了他一腳,道:“滾!”

見那偷兒狼狽而逃,木槿心下暗笑,側過頭卻見上官逸陽神色有異。輕輕握住他手,喚道:“逸陽……”

上官逸陽呢喃着:“今世不報報來世……”苦澀一笑,望向木槿:“我上輩子,為何遇不到程大俠?”

木槿知他又在胡思亂想,暗自嘆息,卻笑着勸道:“上官大俠是好人,導人向善,上天會對你好。”随即緊緊握住他手走出巷子,已然忘了自己此時的男兒裝扮。

醫館前,那人接過錢袋子,一揖到地:“兩位救命之恩,莫某此生不忘。”好生感激,卻又不善言辭。

“救命要緊!”上官逸陽又掏了一錠銀子出來,放在他手心:“若是不夠,去上官府,就說‘你家少爺欠了我銀子!’硬氣一些,那人自然會給。”

那人又道了謝,轉身進醫館。

木槿笑問:“上官少爺,你欠了外人多少銀子?”風吹起她右耳前的那縷頭發,她方憶起此時裝扮,忙松了上官逸陽的手。

上官逸陽抿緊嘴唇,憋住笑,良久方才開口:“若說欠,此生我只欠‘程大俠’一人。”這個‘欠’字,是虧欠的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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