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他還不能走!”辛六娘去而又返,手心托着個木匣子。小小的一粒紅色藥丸,她倒了溫水,研開,遞給上官逸陽,罵道:“喝吧,小祖宗!”

上官逸陽笑問:“毒藥?”

辛六娘橫了他一眼:“毒死你倒幹淨!”

上官逸陽伸手接過,想起不久前,他曾在古書上見過這種藥,且不說所需藥草稀有難尋,那一年一年的淬煉更是磨人心神,珍貴程度可想而知。他卻不喝,将瓷杯放在桌上:“這藥,珍貴以極。是師父給你的?”

辛六娘瞧着他神色,輕哼一聲:“保住你的小命是當務之急,你管它是如何來的!喝是不喝?”

“六姐,你不怕師父為了這藥追出山來?”‘偷’這個字,說出口終究有傷大雅。

辛六娘側身落座,左腿翹擱在右腿上,雙臂交疊着放在桌上。那一年,她依師父之命與洛雲栖一齊下山歷練,臨走之前,想着總要帶些山中寶貝,以備不時之需。是以偷偷遛進煉丹房,又誤打誤撞闖進了隔間,偷拿了師父的寶貝藥丸出山。本想着,回到山中,趁着師父尚未發覺,再放回原處,卻是世事難料……她輕聲嘆息,說道:“他老人家巴不得沒有我這個徒弟。為了這麽幾丸破藥,他追出山來,見了我現在的樣子,怕是要氣到短了壽命。幾十年的清心寡欲,白費!”她雙手一攤,秀眉一挑,仿佛‘師父’與她全無關系。

“六姐……”上官逸陽微低着首,目光中透出一抹悵然神色:“你想回山麽?”

辛六娘眨了眨眼睛,良久良久才說:“偶爾會想……”畢竟,那是人生中最美妙的一段時光,青山綠水環抱,聽泉水叮咚,看倦鳥歸林,無憂無慮。可惜,最難回到是過去,向往終化作嘆息。

“我也想……”上官逸陽握着木槿的手緊了緊,“年幼時,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現而今想回去,千難萬難。”

辛六娘笑了:“也許,終有一日,我會和洛雲栖一起回山吧……”嘴角邊那抹溫柔的笑終于逝去,她回過神來:“藥已研開,你喝是不喝,銀子總歸要付給我。在商言商,交情另算!”

上官逸陽握住瓷杯,紅色藥丸散在溫水中化成了淡粉色的藥水,也許收效甚微,終究聊勝于無。他端起瓷杯,揚首飲盡:“多謝六姐。”

“你呀!你的确該謝我!”辛六娘飛身上前,瞬間點中了上官逸陽和木槿二人胸口天池穴,回坐到上官逸陽對面,與他雙掌相對。粉色真元徐徐送入,上官逸陽眉頭緊鎖,苦于動彈不得。良久良久,辛六娘臉色泛白,終于收手:“既然交情另算,我收了你銀錢,總該附贈些東西給你。有來有往,扯平了!”歇了一陣,她方才起身解開他二人穴道,又握了酒杯在手。

“六姐!”

“六姐!”

他夫婦二人幾乎同時開口。

辛六娘輕聲一笑:“我辛六娘從不做虧本兒的買賣。”她側過頭望向木槿,又道:“至于這買賣為何不虧,你家這大少爺可清楚得很!”

上官逸陽低垂眼睑,不再多言,只是拉着木槿的手起身告別。

夜裏,上官逸陽将雙手枕在腦後,仰躺在床,全無睡意,木槿亦然。良久良久,他終于開了口:“我救過洛哥的命……”

夜漸深沉,木槿起身點燃了床邊燭臺上的蠟燭,燭心燃起結出了花。木槿重又坐回到床上,上官逸陽攬了她入懷,又是一陣沉默,多年前山中舊事終于紛至沓來。

只聽上官逸陽緩緩說道:“那一年,我十二歲,拜入山門不久,剛剛修習仙術。有一日山中大雨,洛哥選了個偏遠的山洞,布下結界,獨自修煉。他那時年輕氣盛,未經師父允準,偷習門中秘術,終至走火入魔。好巧不巧,我趁着師父外出,無人管束,便偷溜上山,想瞧瞧這修仙之地與別處究竟有何不同。洛哥走火入魔,所布結界不複穩固,洞口紅光若隐若現。我心生好奇,不免上前查看。”

木槿不禁發問:“你們修仙之人走火入魔,可是內息紊亂?”

“不止如此。”上官逸陽輕聲嘆息:“你們習武之人修的是內力,我們修仙之人修的是真元……”

木槿蹙了眉:“難不成,洛哥當年也曾真元外洩?”

上官逸陽笑了:“若非如此,六姐又豈會以身犯險偷盜師父辛苦煉制的固元丹。”

“你便如六姐今日一般,送真元進洛哥體內?”

上官逸陽輕輕颔首:“當其時我真元初聚,若非師父及時回山,我二人恐怕都會沒命。”

“怪不得……”

“怪不得什麽?”

木槿輕輕一笑,上官逸陽生在臘月,臘月出生的人骨子裏帶着冰雪一樣的冷。可是,冰山下也會有火種,他冰冷的外表下藏着一顆火熱的心,若能深交,初雪過後的日光尤其溫暖。她緊緊攬住上官逸陽的腰,一張俏臉貼緊他胸膛。

上官逸陽微一愣神,輕撫着木槿長發:“你不是一直在好奇,像我這樣冷如冰霜的人,如何能結交到洛哥和六姐這種能性命相托的朋友。”

木槿卻搖頭:“你不冷,在知交好友面前,你就像曦兒一樣。”

“曦兒?”上官逸陽眉心微鎖,曦兒生在夏日,一年之中最溫暖的季節,聽說,他愛笑……“若有機緣,你我二人再去見一見師父?”

“這般懷念過去?”

上官逸陽輕輕颔首:“自我離開的那一刻起,這種想念從未停止過。那幾年也許是我此生最無憂無慮的日子。少年不識愁滋味,揮霍過甚,後悔莫及。”

木槿輕撫上他眉心,戲谑道:“你是想說,後悔認識我?”

“兩回事。”上官逸陽輕擡起木槿下颌,挑了挑眉毛:“認識你後,我做過一個夢……”

“哦?”

“我夢見,我上山不久,你也拜入山門,拜在我師父門下,做了我師妹。你我二人一齊練劍,一齊修仙,一齊上山采草藥,一齊煉丹。就在那座山中,在師父和衆位師兄妹的祝福下,你嫁我為妻……”

“好一場美夢。”木槿的目光中透露着向往。

“可惜……”上官逸陽不禁嘆息:“你個性倔強,恩怨分明,修仙人清心寡欲的日子,于你而言恐怕度日如年。”

“你‘清心寡欲’?”木槿輕哼一聲:“逸陽,骨子裏你和我是一類人。也許,洛哥、六姐和你本就屬于塵世,拜入修仙門派,太委屈自己了。”

委屈麽?上山修仙是他爹替他選的一條路,不過是希望有朝一日他能修成仙身,得享長生。終究是開錯了方,用錯了藥。上官逸陽苦澀一笑:“夜深了,睡罷。”

他又如何睡得着?熄了燭火,月光穿過窗子灑在地上。耳畔,木槿的呼吸聲漸漸均勻,他的一雙眼睛适應了黑暗。他想,他的少年時光不存在‘委屈’。也許,興之所在,他本不該走上修仙這條路。可是,離開山門,心裏的抱怨、不忿統統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有思念,思念山中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思念走過的每一條路,攀過的每一座山。不知何日是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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