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新鮮出爐的叫花雞,雞肉裏噙滿了荷葉的清香氣息,最主要的,這雞是他夫人親手炮制,親自喂到他嘴邊的,上官逸陽此刻只感到滿足……鄭仲好心準備的一桌菜,他二人愣是未動一筷。
‘茶足雞飽’,上官逸陽大呼:“痛快!”
木槿笑着橫了他一眼:“心滿意足了?”
上官逸陽輕輕颔首:“全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出比這更美味的叫花雞了。”
木槿輕聲一哼:“你啊,是吃着蜜糖長大的麽?”
“我不是啊!”他欺身到木槿身前,四目相對,呼吸可聞:“可昨夜,我吃了好多好多蜜糖,現在這嘴裏還甜得很。”
木槿閃身退後,佯怒道:“大白天的,你能不能正經一點兒!”
上官逸陽故意瞧了瞧四周,雙手一攤,道:“這屋裏現而今只你我二人,我還要怎麽正經?”
木槿橫了他一眼,背過身落座,眼中怒色久久不去。
“又不高興?”上官逸陽自她背後攬着她:“怎麽在我身邊總不高興……我就有那麽不好,那麽不會讨程大小姐歡心?”
木槿輕聲嘆息,他哪裏懂得有些只能在他面前表露的情緒。那并非不高興,也許,只不過是一種別樣的矯情……
好一陣沉默過後,上官逸陽正色說道:“想要見到這谷中的‘夫人’,應該不難。只要她和你我二人一般,是個人。而且,沒有修過什麽遁地隐身的妖術。”
“遁地隐身是妖術?”木槿微揚起頭,不由問道:“那長生不老是什麽?”
上官逸陽笑了,笑着緩緩道:“長生不老,是奢望……”
這谷中除卻紫竹外,皆是肉眼凡胎。上官逸陽與木槿二人一修仙、一習武,想要躲過仆人,四處‘逛逛’,并非難事。
可這山谷面積之大,實非一日半日便可‘逛’完。除卻依山而建的南面客房,北、東、西三個方向總要選擇其一。倘若一次不中,叫人家有了戒備,再想‘逛一逛’恐怕就難了。
上官逸陽瞧着這三條岔路,木槿也瞧着這三條岔路,幾乎同時,他二人伸出右手食指,指着通往北面的那條路。
四目相對,相視而笑。上官逸陽輕聲問道:“你是如何猜到?”
木槿眼波流轉,反問道:“你猜得到,我便猜不到?”
未幾,他二人又幾乎同時開口:“昨日那車夫……”
卻又如何能再說下去?木槿別過頭去,無論如何也掩不去嘴邊的笑意。上官逸陽也笑,這般默契,全天下又有幾對夫妻能做得到。他輕輕握住木槿的手,沿着石子小路一路向北。
桃林盡頭,鄭仲懷中抱着一柄劍,靠在一塊巨石上,雙目緊閉,仿佛是在曬太陽,又仿佛正等着他二人到來。
上官逸陽與木槿二人對視一眼,仍舊走上前去。
面對上官逸陽,鄭仲眼中多了幾分恭敬,他微微躬身道:“公子意欲何往?”
上官逸陽道:“初來乍到,見這谷中景色宜人,不由得想四處走一走、逛一逛……”略作思忖後,又道:“你守在這兒,該不會是要禁我二人的足?”
“不敢!只是……”他略作猶豫:“這谷中除了北面的閣樓,公子哪裏都去得。”
上官逸陽笑道:“若是我偏要去北面看看呢?”
“那就請公子恕鄭仲無禮。”他突然躍身向後,拔劍出鞘。
寒光一閃,木槿不由贊道:“好劍!”
“你喜歡?”上官逸陽嘴邊始終挂着一抹溫和的笑意,就像這谷中吹過的清風。他附在木槿耳畔,低聲道:“今日,無需你這天下第一出手。你就在這兒瞧着,看你夫君我是如何奪過他手中寶劍,獻到你石榴裙下的。”
木槿自然不肯,剛剛拉住他手腕,便聽得不遠處有人喚道:“阿仲……”
鄭仲即刻插劍入鞘,回轉過身,拱手一揖道:“夫人!”
終于見到了‘夫人’,上官逸陽瞧着眼前這個略施粉黛的女人,眼睛一眨也不眨。她有多大年紀?該是比木槿大一些,可是究竟大多少,他竟看不出。生平第一次,他覺着沒有閱女無數的經驗是一種遺憾。
夫人走到上官逸陽身前,微微一笑,道:“逸陽,你好。”這個讓她魂牽夢萦的名字就這樣随随便便叫出了口,這個她在夢裏見過無數次的人就這樣站在眼前。原本,她以為自己會把持不住,情緒失控……卻原來,這麽多年下來,她的自控力已修煉到這般好。
“夫人……”上官逸陽握着木槿的那只手竟有些抖,良久,他含笑問道:“咱們見過面?”
夫人笑道:“我與上官晔是舊識。你尚在襁褓中時,我抱過你……”
上官逸陽忍不住追問:“是怎樣的舊識?為何家父從未提起過有您這樣一位江湖上的朋友?”
夫人仍舊沉着應對:“多年前的舊事了。我久未出谷,早已非江湖中人。他……”想起那個早已刻進骨子裏的人,夫人的心仍舊會疼,“他該不會在你面前提起我。”
上官逸陽微微低下了頭,問道:“既然只是舊識,連知交也算不得,夫人為何要待我這般好?”
“我……”她一雙手相互握緊了,眼底的慌亂轉瞬即逝,随即笑道:“我想待誰好便待誰好,不需要理由。”
上官逸陽輕哼一聲,又笑道:“這世上無緣無故的壞也許有,無緣無故的好,從古至今,絕對沒有。夫人您,倒是空前絕後了……”
‘嚓’的一聲,鄭仲右手拇指抵住劍镡,利劍轉瞬又即出鞘。
“鄭仲!”夫人喝止了他。
上官逸陽卻望進鄭仲雙眼,笑道:“這位‘車夫’倒好似要替你家夫人打抱不平,可惜,人家并不領情。”
“逸陽……”木槿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态,話鋒如此犀利。她眼中的上官逸陽,對待外人,一向謙恭有禮。可也許,眼前人于他而言,并非‘外人’……
上官逸陽握住木槿的那只手微微一動,仍舊含笑看着那位夫人:“既然夫人與家父有舊,自便也是逸陽的朋友。”他眼波一轉,又道:“請逸陽去你的地方喝一杯茶,應該不難?”
夫人笑道:“這兒便是我的地方。我的茶,想必你與這位‘小兄弟’也已喝過了。”
上官逸陽道:“夫人該聽得出我話中的意思。在這兒敘舊,恐怕也并非夫人的待客之道。”
“我如何待客,與旁人有何幹系?”她竟似喜怒無常,一雙漆黑的瞳孔漸漸凝聚:“逸陽,你和這位‘小兄弟’就待在我這兒,吃什麽、用什麽,鄭仲都會給你二人安排妥帖。就待在我這兒,永遠永遠不要出去。”
上官逸陽輕哼一聲,道:“夫人未免強人所難。我連你姓甚名誰都不清楚,便甘心聽你的話,豈非太過荒唐。”
“姓甚名誰……”她将頭微揚,瞧着遠處的紫雲,緩緩說道:“不論我姓甚名誰,總是你長輩。長者賜不敢辭,你該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可惜,我不是!”他緊緊攥住木槿的左手,飛身而起,輕輕踏過那片桃林,踏過那片竹林,向北而去。
鄭仲左足點地,便欲追他二人回來。卻被那夫人叫住:“終究躲不過的……他哪裏會是個聽話安分的孩子?阿仲,你随我來吧……”
山谷北側,上官逸陽握着木槿的手輕輕落在那高聳入雲的閣樓前,他擡起頭來仰望,目光中的痛苦神色越來越濃,難不成這世間的閣樓都是一個樣?
木槿挽住上官逸陽臂膀,用力扶着,她看得出,他臉色已漸漸泛白。
上官逸陽微側過頭,笑中透着一抹疲憊:“這座閣樓,和家裏那座是不一樣的,是麽?”
木槿該如何答他,外觀、顏色,恐怕建造所用的材質都一模一樣。可是她清楚,他希望聽到的是‘不一樣’三個字。眼見為實,卻又如何能自欺欺人?她只能緊緊握住上官逸陽的手,柔聲說道:“你累了,我們回去歇一歇。”
“我不回去!”他的目光中有不解,有恨……“我要問問她,我要親口問問她,我要她清清楚楚一字不落說給我聽!”
他右手輕顫,指尖藍光已若隐若現。
“逸陽!”木槿慌了:“不要這樣,我求你!”
眼前人影一閃,上官逸陽已癱倒在木槿懷中。
鄭仲拱手一揖,道:“情非得已,還望見諒。”随即架起上官逸陽,走進閣樓。
夫人走到木槿身邊,柔聲道:“他會沒事的,只要在我這兒,他就不會出事。”
“你知道麽?”木槿的眼眶中漸漸盈着淚:“他身子不好,前些日子,費了旁人好大的力氣才稍微有些好轉。”
夫人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輕輕拍了拍木槿的背脊:“好孩子,你随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