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這是一間琴室。不止,琴架一旁的卧榻上擺了一張小方桌,方桌上是一盤尚未下完的圍棋。夫人與木槿分坐于圍棋兩旁。

木槿的一雙眼睛一直盯着琴室的木門,此刻,上官逸陽正躺在琴室外的另外一間屋子裏,或許又在飽受着真元外洩的煎熬。

夫人給木槿手邊的茶杯裏添了茶,柔聲道:“你不必擔心,他不會有事。”她心裏又何嘗不緊張,那種藥,還未來得及找個兩姓旁人試上一試,就不得不用在他身上。

木槿的兩只手相互握着,緊緊的,握得指尖都泛了白。

夫人試探着,伸出自己的左手輕輕撫上她的手,道:“好孩子,你相信我。”

她的手很涼,就像臘月天屋外結成的冰塊一樣。通常,人在緊張的時候,手腳都會發涼。木槿揚起頭來,緊緊盯着夫人的眼睛,上官逸陽避而不問的話,她幫他問:“逸陽猜的不錯,是麽?”

夫人輕聲嘆息,苦澀一笑:“是。二十多年前,我是除你之外的另外一位上官夫人,是上官家主母。”

果不其然……她的直覺不錯,他,恐怕是因為母子連心。木槿又不由得心生好奇,這位夫人看的出她是個女人,本不出奇,多年的閱歷,她該是能看得出的。可她竟會知道自己與上官逸陽已然成親,只一思忖,她便又道:“昨兒個夜裏,那幻境中的紫衫男子……”

夫人笑了,輕輕颔首:“好聰明的姑娘,紫竹的确是我安排的。不過……逸陽娶了個名叫程木槿的丫頭這件事,我卻一早就知道了。”她站起身來,叉着雙臂,透過南面支起的窗子望了出去:“我知道,逸陽和你是在塞上的一片桃林中相遇的。我想,逸陽一定很喜歡桃林?”她回過頭來,看向木槿,期待着她的答案。

木槿抿着口唇,輕輕颔首。其實,他是不是真的喜歡桃林,她并不清楚。可桃花于他二人而言,又的确有着非同尋常的意義。

夫人很開心,開心得像個孩子:“我特意叫人自塞上那片桃林中移了些桃樹進谷。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待到逸陽來到我這谷中的那一日,見到了會歡喜。”

木槿苦笑道:“您真是用心良苦。”可惜,二十年的分離,沒有娘親的凄涼和孤寂,又豈是一片桃林便可彌補的。

夫人又快步走回到木槿身邊,握住她的手,問道:“他喜歡吃什麽?喜歡什麽樣的衣衫?喜歡喝酒麽?喜歡喝什麽酒?還有什麽,是我能為他做的?”

木槿懂得她想要彌補的急切心情,可她只想說:他想要的,只不過是你的一句話,只要你一字一句,親口向他說明為什麽,也就夠了。可她不忍心,她也已身為人母,自然明白,十月懷胎,母親與孩子之間那條親情線是無論如何也割不斷的。這位夫人愛逸陽的那顆心,應該和她自己愛曦兒的那顆心一模一樣。“夫人……”沉默許久,木槿只是道:“逸陽現在還不能喝酒。”

夫人的神色有些許黯然:“我知道,二十幾年的時光,并非朝夕之間便可彌補。”她輕聲嘆息:“你是不是也在好奇,也想問,我既然還活着,為何在上官家人心中,卻和死了沒有兩樣。”

木槿是個誠實的人,饒是她再誠實,此刻也只是默然不語。

夫人的目光中有一抹歉然神色,良久良久,方才道:“逸陽應該和你說過上官家的秘密……”

木槿輕輕咬着下唇,上官家最大的秘密,早在她與上官逸陽定情之前,他便已報備。那一日,他就像個無助的孩子,生怕到手的幸福就像秋日裏樹上的枯葉,風一來,便偏偏然落在地上,轉瞬沒了蹤跡。

“您指的是,歷代家主不得長壽?”

夫人輕輕颔首,目光望向遠方:“年輕無畏……初時,我也像你一般,覺着兩個人只要能在一起,時日長短又算得了什麽。”

木槿不由問道:“後來呢?”

“後來……”夫人的眼睛漸漸紅了:“後來上官晔的身子一日差過一日,我又有了逸陽……我害怕……”

“怕父親早早離世?更怕你會白發人送黑發人?”

夫人苦澀一笑:“這麽多年過去了,我無時無刻不活在愧疚與思念中。我想,我錯了……所以我希望你……”

“木槿不是你!”琴室的門就這樣被上官逸陽推了開來,他臉色依舊泛白,手卻不再顫抖。他走進琴室,走到木槿身旁,緊緊握住她的手,一雙眼睛盯着他的骨肉至親,盯着他母親,冷冷道:“木槿絕不會棄我于不顧!”

就這樣決絕離去,不給她一絲一毫解釋的機會。還解釋什麽呢?‘大難臨頭’,獨自飛走的是她……恐怕在上官逸陽心中,自己是全天底下最為無情無義的人,又如何配做母親?如何奢求能親耳聽到他喚一聲娘親?

夫人透過窗子看着上官逸陽慢慢遠去的背影,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啪’的一聲落在地上,碎成兩半。

鄭仲靜默着站在她身後,他知道,這種時候,沉默是最好的陪伴。

良久良久,久到夫人再也看不見上官逸陽的背影,她終于落下窗子,轉過身來,含笑望着鄭仲,道:“辛苦你。”

鄭仲微微躬着身,道:“阿仲不敢。”

“那藥可還奏效?”

鄭仲道:“保住公子性命,該是不難。”

夫人長長呼出一口氣:“只要能保他性命就好,只要能保他性命,我什麽都不在乎……”

上官逸陽一路都沉着臉,穿過竹林,穿過桃林,推開客房的那扇門。木槿給他斟了茶,陪着他一起沉默。

良久良久,上官逸陽終于開了口:“你不會像她一樣,對不對?”

木槿輕聲嘆息,與他相對而坐,右手緊緊握住他左手,左手輕輕撫上他臉頰,笑道:“我不會!永遠不會!這一次,你趕我,我也不會走!”

上官逸陽終于笑了,笑得像個孩子一樣。

木槿卻橫了他一眼:“我不想養兩個兒子。”

上官逸陽緊緊将她擁進懷裏,眼淚就這樣落在她發間。男人也會哭,只是男人太過要強,不願在心愛的女人面前哭。可他此生最愛的女人,卻是他軟弱時最堅強的唯一的依靠。何其矛盾……

木槿知道他哭了,她也知道他不願她見到他的淚,她就輕輕撫着他的背脊,慢慢撫着他的背脊,直到血一般紅的太陽隐沒在西山。

谷中的仆人送來了晚飯,十分簡單的晚飯,清粥、鹹菜。

上官逸陽端起瓷碗,苦澀一笑:“我對她不敬,累你也跟着一起受牽連。”

木槿卻搖頭,夾了一筷子鹹菜送到他碗裏,笑道:“晚上吃得像乞丐麽。老話兒是這麽說的。”

“吃得像乞丐,沒有力氣!”他不由自主向床裏瞟了一眼。

木槿俏臉一紅,卻道:“今兒個什麽都不許做,什麽都不準想!吃飽了,安安心心回床上躺着。”

“你當我是和尚麽?六根那樣清靜?”

“你不聽我的?”

“不聽!”

論鬥嘴,木槿又何時認過輸:“不聽……我搬去隔壁的客房。”

上官逸陽突然咳了出來,咳到右手輕顫,咳到一張臉又微微泛白。

木槿一下一下順着他背脊,話中帶着心疼:“急什麽?你好好歇着,我守在你身邊,哪兒也不會去。”

他終于順了氣,一雙劍眉緊緊鎖到一起:“你知不知道,她喂我吃的藥,長什麽樣子?”

木槿輕輕搖頭:“她……她總不會害你。你是覺得那藥有問題?”

“即便是師父親自煉制的固元丹,也不會有這樣快的功效。更何況,那日還有六姐相助。”

木槿一雙秀眉也蹙了起來,上官逸陽說的不無道理。可是,無論如何,娘親不會害自己的孩子。她只能規勸:“也許,她用了二十幾年的時光,只為找到這種藥,最終皇天不負。”

上官逸陽苦澀一笑,上官家歷代祖先求而不得的藥,她只用了二十幾年的時間便找到了?世上沒有這麽幸運的事。

“逸陽……”木槿輕輕撫上他肩膀:“你心中的疑團,我幫你解。現在,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好好活下去。為了曦兒,為了我……”

上官逸陽輕聲嘆息,苦笑道:“說得我好像廢物一樣。”

木槿笑了:“你不是廢物。只是,在你娘親面前,你免不得會沖動,會激動。而我要的,是一個可以淡然處事的丈夫。”

上官逸陽眨巴着眼睛問道:“我這是,被嫌棄了?”

木槿聳了聳肩,未置可否。笑道:“做完了乞丐,上床好好歇着?”

“夫人作陪?”

“夫人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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